第 62 章 ?看不出裴太守還是個情種
「你需要集結大軍前往，速度太慢了。」慕青雪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一個人先去，儘量控制局勢。」
沈蒼梧沉默片刻：「我接到的消息是，五靈縣已經徹底淪陷，活人十不存一，即便你去了……」
在面對海潮般的毒屍時，一個人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慕青雪將手按在懸在腰間的劍柄上：「看到多少，就殺多少。」
她並不怕『裴之寂』會疑惑作爲謀士的千面先生，爲什麼要選擇暴力破局，只因，如果五靈縣已經成爲毒屍之海的話，任何計謀在這種沒有神志的怪物面前，都形同虛設，換誰來了都只能以力破局。
「這很難。」沈蒼梧實事求是道，「除了火以外，我們目前並沒有發現毒屍的其他弱點，而這樣的天氣，要想燃起大火，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寧泉山能燒起來，那是因爲山中全是草木，他又提前佈置了火油和烈酒，所以才能這麼順利。
可五靈縣和寧泉山的情況完全不同，更別說，眼下毒屍之禍已經不僅僅只在五靈縣範圍內了。
這些事情慕青雪當然清楚：「做了總比不做要好。」
沈蒼梧靜默許久，終究是從袖中拿出一枚約莫二指大小的印章：「若有爲難，先生可用此印取信於人。」
這是裴之寂的私印，裕洲的駐軍雖然被調走了不少，但各城各縣也並不是一個不剩，有了這枚私印，慕青雪就有權利調用餘下的駐軍。
慕青雪知道，能把私印給她，就說明『裴之寂』對她的信任是毫無保留了。
她將玉印攥進手心：「必當傾盡全力。」
「……」沈蒼梧登覺無奈，「也請先生以自身安危爲重。」
慕青雪心頭莫名一動，再去回想時，卻又抓不住先前那一閃即逝的觸動是因何而起了。
「我知道了。」她翻身騎上裴家軍剛剛爲她牽來的馬，慕青雪側身朝着沈蒼梧鄭重拱手，「時間不等人，先走一步。」
身形單薄的女子策馬遠去，沈蒼梧恍惚之中彷彿又看到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半晌，沈蒼梧呼出一口濁氣，吩咐候在一旁的宋離。
「拔營，去五靈縣。」
大軍行進，沈蒼梧牽着馬落在最後。
宋離不解：「大人，我們不走嗎？」
沈蒼梧：「你先走，我稍後就來。」
宋離走後，寧泉山下只剩沈蒼梧一人。
他置身於大火燒盡的餘溫之中，目光悠遠，彷彿沒有落點。
「盯了這麼久，閣下也該出來一敘了吧？」
寧泉山上的草木早已被燒得一乾二淨，放眼望去空曠無際，有種所見皆無的衰敗。
幾息之後，一道人影從目力盡頭的巨石後走了出來。
正是匆匆露了一面就銷聲匿跡的三法司大捕頭陸崢嶸！
陸崢嶸身上不再是扎眼的華服，連頭髮都只用了一根木簪隨便挽着：「裴太守怎知我在此處？」
「毒屍之禍是我上報給朝廷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消息本該送到的時間。大捕頭，你來得太快了。」
陸崢嶸挑起眉梢：「或許我只是從其他地方得來的消息？」
「那不就正好證明了，大捕頭來裕洲，並不是爲了敷衍辦差，而是真心想調查裕洲之禍的源頭了嗎？」
陸崢嶸一噎，隨即笑道：「裴太守，你比傳聞中，着實聰明瞭太多，可見傳言確實不可盡信。」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問：「那你爲什麼會認定我在寧泉山？我很確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論武功，我，包括整個裴家軍，都不是你的對手。」沈蒼梧淡淡道，「但這幾天，整個寧泉山都是裴家軍的眼睛。」
潛伏、跟蹤，確實是個技術活，可再精深的技巧，也是人用出來的。
是人，那就不可能幾天不喫不喝。
而爲了徹底避開裴家軍的視線，陸崢嶸就必須隨時更換盯梢的位置。
只要他動了，那就總會留下痕跡。
陸崢嶸饒有興味地看着他：「萬一我在你放火燒山之後，就離開了呢？」
「你來裕洲的第一件事，就是潛入太守府，可見你要查的事情，必定與我有關。」沈蒼梧笑笑，「裴某一生行得端坐得正，能引來大捕頭注意的事情，也就只有毒屍之禍，和凌雪山莊滅門案兩件，你既然認定了在我身上能找到線索，又怎麼會半途而廢？」
稍一停頓，又道：「你之前跟蹤千面先生，不也是爲了查清這些嗎？」
陸崢嶸的神情，終於認真了起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徹底收斂：「你可真信任她，但你應該清楚，真正的千面謀士，不可能有那麼高的武功。」
「何以見得？誰見過千面謀士？誰能確定傳言，就一定百分百正確？」
陸崢嶸啞然。
沈蒼梧將雙手攏入袖中，悠悠道：「我不僅信她的爲人，更信她的武功，所以我可以確定，你一定還在寧泉山。」
「……？」陸崢嶸茫然，「等會兒，這裏面的因果關係是什麼？」
「首先，我確定，你一定不會在我走之前，離開寧泉山，而她的武功，也讓我推測，你絕對不敢當着她的面撤離。」
陸崢嶸：「……」
作爲和慕青雪同款的武學奇才，陸崢嶸這輩子都沒在武功上被人這麼小瞧過。
偏偏還沒法反駁！
簡直不能更憋屈。
「好吧，所以裴太守找我究竟是想做什麼？」
沈蒼梧也不再兜圈子，說出目的：「我希望大捕頭可以立刻出發，趕去五靈縣，助她一臂之力。」
他不能保證裕洲官員中，有沒有人和幕後黑手沆瀣一氣，如果真有，那他交給慕青雪的私印用處就不大了。
可陸崢嶸不同，他是三法司的大捕頭，要是真有官員倒戈，陸崢嶸也可以直接表明身份，將人拿下，然後合理接管對方麾下的人手。
陸崢嶸看向沈蒼梧的目光，不由得複雜起來。
半晌，他抽了抽嘴角：「看不出裴太守還是個情種。」
沈蒼梧：「……」
陸崢嶸想起他幾天前，在斷音崖邊遠遠看見的那一幕，眼神愈發同情：「努努力，你能贏。」
沈蒼梧：「……？」什麼玩意兒？
陸崢嶸在斷音崖邊，其實並沒有看到太多，主要是慕青雪的輕功實在太離譜，他壓根就沒發現，有人突破了裴家軍的防守潛進了山中。
後來會看見慕青雪和沈蒼梧，一坐一躺在懸崖邊敘話的情景，還是因爲他想趁着放火燒山前進去搜查一遍，這才恰好撞見了。
沈蒼梧被陸崢嶸詭異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大捕頭可同意？」
「救人的事，我沒理由拒絕吧？」陸崢嶸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不過，裴太守就這麼相信我嗎？真不怕我不懷好意？」
「你會選擇從我入手調查，就說明你對毒屍之事知之甚少，至少不會和幕後之人有所勾連。」
沈蒼梧翻身上馬：「對我來說，對如今的裕洲來說，只要你與毒屍之禍無關，那就是可以合作的對象。」
就算陸崢嶸還有別的心思也無所謂，現如今，任何事都得排在解決毒屍後面。
第 63 章 ?他罪該萬死
在趕往五靈縣的路上，慕青雪想象過許多可能會看見的場景。
可現實卻遠比想象得更加慘烈。
遍地或乾涸或新鮮的血跡，坍塌的屋舍，張牙舞爪、擇人而噬的毒屍……
慕青雪站在五靈縣城的城牆上，用劍柄將爬起來的毒屍捅了下去。
毒屍砸進城下的屍潮裏，扭曲着身體抽搐了幾下，又生龍活虎地站了起來。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慕青雪運起輕功循聲趕去，她從來沒把輕功運用得這麼極限過，從來沒有飛得這麼急，這麼快過。
可是沒用。
哪怕她已經竭盡全力了，在趕到時，看到的也只是一具正處於異化之中的女屍。
又來遲一步。
慕青雪抵達五靈縣已經一天一夜裏，這一天一夜裏，她前四個時辰用來屠殺毒屍，在發現這只是飲鴆止渴後，又轉而以救援倖存者爲主。
不是沒想過放火去燒的，她也確實拿着點燃的火，無數次穿梭在屍山血海之中。
但――
真的太多太多了。
事實上，面對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封鎖五靈縣，然後……將整個縣城付之一炬。
可是不行。
誰也不能保證城中一個倖存者都沒有。
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她不能在殺毒屍的時候，同時殺死更多的人。
所以，她只能在城中東奔西走，抱着一絲僥倖去尋找活口。
每次聽到人聲時，無論多遠，慕青雪都會全力趕去，可每次都沒有趕上。
這一批毒屍的異化速度，實在太快了，而她一個人所能做的事情，也實在太少了。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襲上慕青雪的心頭，讓她剋制不住地感到了茫然。
她習武是爲了救人，可是，她真的能救人嗎？
更糟糕的是，這如同瘟疫般的感染速度，已經影響到了周圍的幾座城縣。
再這麼下去的話，整個裕洲淪陷，只是遲早的事情！
慕青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她還得再回到城門口去，五靈縣的駐軍，也被感染得不剩多少，光憑他們，很難把毒屍全部封鎖在縣城之內的。
「先生，城中能找來的火油和烈酒都已經用盡了。」渾身都嚴嚴實實包裹着的一名駐軍走了過來，聲音隱隱帶着顫抖，「可燃物太少，哪怕有火油烈酒助燃，火勢也維持不了太久，再這麼下去……」
慕青雪痛苦閉眼：「五靈縣駐軍，只剩下你們了嗎？」
只露出一雙眼的青年遲疑片刻，還是糾正道：「我們其實不算是五靈縣的守城軍。」
慕青雪：「……嗯？」
「先生剛來裕洲，或許不夠了解。」青年解釋道，「裕洲的兵力，其實是由當地駐軍和裴家軍構成，我是裴家軍。」
青年扭頭看向身後還在與毒屍顫抖的其他人：「他們也是。」
慕青雪總算意識到了問題：「所以，你們其實全是裴家軍？那當地的駐軍呢？全被裴之寂調走了？」
剛一問完，她就自我否定道：「不，不會，裴之寂就算再缺人手，他也一定會留下最起碼的人手。」
「這……」青年欲言又止。
慕青雪蹙眉：「有話就說。」
「……五靈縣令徐合生在毒屍之亂剛出現時，就退入了後山的一處溫泉莊子。」青年雙手緊握成拳，「他在離開時，調走了所有五靈縣的守軍作爲護衛。」
慕青雪只覺得匪夷所思：「你們沒有把人攔下？」
青年低下頭：「力有不逮，還請先生恕罪。」
慕青雪張了張嘴：「……抱歉。」
事實上，在她剛問完那句話時，她就反應過來了。
裴之寂要調兵，肯定是優先抽調裴家軍，那麼五靈縣留下的裴家軍數量，絕對沒辦法跟原本的守軍相比。
而當時，毒屍之禍爆發，裴家軍一定會優先處理毒屍和保護城中百姓。若在當時與守軍起衝突，纔是真的糊塗。
他們不是不想攔下徐合生，也不是敵不過當地守軍，只是優先選擇了守護和防患。
慕青雪深吸一口氣：「你們無罪可恕，又何須自責？」
頓了頓，她才勉強扯了下嘴角：「做得很好。」
慕青雪不知道裴之寂給五靈縣留了多少裴家軍，反正在她抵達時，守着城門的已經只剩下不到三十人。
除了這三十人以外，究竟爲了抵擋毒屍死了多少，她簡直不敢深想。
「徐合生的溫泉莊子在哪？」
青年一怔：「先生您是打算……」
慕青雪打斷他的話：「徐合生乃五靈父母官，他拿着朝廷的俸祿，領着朝廷的差事，卻在遇事時舍下全城百姓不管，此人，罪、該、萬、死！」
「您是打算……殺了他？」
慕青雪點頭：「難道他不該死？」
青年滿臉愕然：「可是……」
「就算他該死，也不該由你動手。」夾雜着笑意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慕青雪瞳孔一縮，擰眉回頭：「是你。」
她這一天一夜的消耗實在太大了，在忙碌的同時，還要保證內力對手臂傷勢的壓制，這麼一來，放在其他地方的精力難免就少了。
比如說，她竟然無知無覺地讓陸崢嶸靠近了三尺之內。
「好久不見，千面先生。」陸崢嶸笑了笑，「幸好我的腳程還算快，否則可就有違裴太守所託了。」
慕青雪眼底的戒備散去一些：「是裴之寂讓你來的？」
「算是。」陸崢嶸聳肩，續上先前的話題，「徐合生畢竟是朝廷命官，你若殺了他，五靈縣的守軍恐怕不會老實聽話。眼下我們最缺的就是人手，想必先生急於除掉徐合生，爲的也只是讓被他調走的那些守軍回來守城吧？」
慕青雪：「你有更好的辦法？」
陸崢嶸道：「我知道先生手裏有裴太守的私印，可他的私印能調動的，也只有裴家軍。」
他笑了笑：「可我不同。」
慕青雪想起了陸崢嶸的身份：「你打算直接拿下徐合生？」
「正是。」陸崢嶸解釋道，「徐合生確實該死，那些被他調走的守軍也同樣有罪，可如果現在直接殺了徐合生，那些同罪的守軍，難保不會爲了自保反抗。」
殺雞或許可以儆猴，但也可能會引來猴羣的反撲，甚至是拼死一搏。
要想讓那些守軍，在這場與毒屍的博弈中發揮最大的作用，直接動手殺了徐合生，就是徹頭徹尾的下下策。
慕青雪迅速想通其中關節，痛快道：「那你去吧。」
陸崢嶸怔愣一瞬：「先生不與陸某同往？」
「以你的武功，抓個徐合生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我與其跟你一起去，還不如留在這裏幫裴家軍守城。」
陸崢嶸沉默片刻，倏地輕笑一聲：「你和裴太守還真是……」
如出一轍的果斷啊。
哪怕對他心存懷疑，也只會果斷做出當時當下的最優解。
第 64 章 ?殺了我！
陸崢嶸的效率很高。
或者說，五靈縣的守軍和徐合生的護衛，在他面前實在太過不堪一擊。
在那位把全縣人命棄置不顧的徐縣令被扔上城牆時，慕青雪剛把一具毒屍斬成兩截，沾在劍上的污血恰好甩到了徐合生的衣服上，這狗官當即嚇得連連慘叫。
慕青雪嘲諷一笑：「就這麼點膽子，竟然也敢揹負上萬人命？還是說，在你眼裏，只有你的命是命，百姓的命就不是？」
「女、女俠饒命！」徐合生只差當場給慕青雪磕上兩個了，慫得徹徹底底，「是我貪生怕死！我該死！但，但……但我在五靈多年，是最瞭解這裏的人，求女俠留我一條賤命，我必定……」
慕青雪嗤笑一聲，打斷他的話：「你還真是藏得夠徹底的，連外界的消息都一起斷了吧？」
否則就該叫她先生，而不是女俠了。
這稱呼足以說明，徐合生這人，恐怕自從躲進溫泉莊子後，就完全切斷了對外界的關注。
徐合生苦着臉，有心想狡辯幾句，在這屍山血海之中，似乎說什麼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慕青雪按捺住蠢蠢欲動的殺意，冷着臉道：「既然你說你瞭解五靈縣，那就去替我辦一件事。」
徐合生鬆了口氣：「女俠請講。」
「帶着人去收集柴火、火油、烈酒之類的助燃物，越多越好。」
徐合生一聽只是這麼點小事，登時放鬆下來：「這簡單，我這就派人去……」
慕青雪一字一頓：「你帶着人手，親自去。」
驚恐霎時爬滿了徐合生的臉：「可是我不通武藝，根本沒有自保之力，如果……」
慕青雪冷冷地截斷他的話：「那就去死。」
她漠然地俯視着徐合生道：「不去的話，我現在就要你的命，去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你自己選吧。」
徐合生顫抖着脣：「不，你不能殺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
「我當然不會殺你。」慕青雪冷笑着指了指城牆下的毒屍，「把你丟下城牆又不是什麼難事，何必親自動手？」
她用長劍虛虛點了點徐合生的心口：「放心，到時候我會告訴五靈縣的守軍，就說徐大人爲了抵禦毒屍，不慎失足掉下城牆，也算是給你留點好名聲了？」
寒風刺骨的冬日，徐合生硬生生被慕青雪嚇出了一身冷汗：「……去，我去。」
慕青雪不再看他：「給你兩個時辰。」
徐合生從地上爬起來，戰戰兢兢：「……是。」
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陸崢嶸，這才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徐大人可千萬別想着逃跑，否則可就只能跟毒屍做伴了。」
確實動了點歪心思的徐合生脊骨一僵，認命低頭：「下官明白。」
跟着徐合生一起被帶回來的，還有八百駐軍，其中一百人跟着徐合生去收集物資，餘下七百人則被慕青雪安排着守城門去了。
五靈縣城的城門，早已被裴家軍用重木卡死，他們現在要做的，只剩下兩件事。
找出城中活口，以及……殺光城中毒屍。
拿着刀的陸崢嶸忍不住嘆息：「大難將至啊。」
慕青雪橫劍在手，一擊將撲上來的七八具毒屍盡數斬殺：「今天之內必須把五靈縣內的毒尸解決，我不能一直被拖在這裏。」
在她趕來之前，已經有不少毒屍，或者正處於異化中的百姓，離開了五靈縣。要是在這裏耽擱太久，那周邊城鎮就會淪爲第二個五靈，第三個五靈……直至裕洲全面淪陷。
所以必須快！
這是在與天爭命！
在助燃物耗盡的情況下，斬殺毒屍變成了一件枯燥又彷彿永無休止的事情。
慕青雪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內力的流逝，力竭帶來的眩暈感，讓她只能靠咬住舌尖的疼痛來保持清醒。
不能停下。
不能漏掉一個毒屍。
不能再死更多的人了。
絕、不！
餘光忽然瞥見一片連綿的刀光，略感眼熟的刀法讓慕青雪渾渾噩噩的腦子突然清醒了一瞬：「你的刀法好眼熟……」
她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刀法呢？
應該是最近才見過的。
在哪？
可惡，完全想不起來。
陸崢嶸握着刀的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開：「先生可是累糊塗了？我用的只是最基礎的刀法，但凡習武之人，十個有九個都練過，覺得眼熟不是很正常？」
慕青雪閉了閉眼，再定睛看去時，已經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種熟悉感了。
不是說她不熟悉基礎刀法，而是……
她微微蹙眉，竟有些思緒混亂。
難道真是因爲太累，產生錯覺了？
等徐合生帶着找到的助燃物回來時，跟他一起出去的一百守軍，已經只剩下可憐巴巴的九個。
留下來堵城門的這些人，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就算慕青雪和陸崢嶸擋掉大部分毒屍，偶爾遺漏的那些，也不是這羣酒囊飯袋可以招架的。
估計是找東西的這一路，沒少體會生死一瞬的感覺，徐合生已經徹底成了驚弓之鳥，見到慕青雪後，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帶人，搜查了城中……宅邸……」徐合生魂不守舍地說着，「太多了……人手不夠，搬不回來。」
慕青雪琢磨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
徐合生沒有出城去找東西，而是帶着一百守軍，直接搜刮了城裏城外的宅邸，直接把別人家裏的助燃物搬了出來，只是因爲東西太多，跟他一起去的守軍又死得只剩九個，他們搬不回來。
慕青雪退後幾步，從還活着的人裏點了五十個：「跟着他一起去把東西搬回來，大家再撐一撐，只要有柴火足夠，這些毒屍就不足爲懼。」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徐合升的慘叫。
「啊啊啊啊！別過來！」
兩具毒屍從防守的縫隙裏撲向徐合升。
慕青雪神情一肅，正要揮劍，就見驚惶失措的徐合升不管不顧地伸手推了旁邊的人一把。
被他推出去的人毫無防備，竟是直接跌進了毒屍堆裏。
一片混亂中，慕青雪看見了那個青年唯一露出來的眼睛。
很眼熟。
正是之前與她交談的那個裴家軍。
毒屍尖利的指甲，抓破了青年裹在身上的布料，狠狠從他身上摳了一坨肉下來。
慕青雪兩眼赤紅，爆發的劍氣瞬間將毒屍切成了碎塊。
可――
還是晚了。
爲什麼，她總是會晚上一步？
青年躺在污血碎肉之中，眼白逐漸被濃黑覆蓋，一簇簇細線從傷口裏躥了出來……
慕青雪飛身上前，試圖用內力爲青年進行壓制，可她如今近乎力竭的狀態，又怎麼可能起到作用？
「先、先生……」青年渾身抽搐着，「殺了我，求求你。」
慕青雪怔怔放下手。
「殺了我……我不想變成……怪物。」
慕青雪想說，即使她現在殺了他，屍體也還是會繼續異化的。可看着青年的模樣，這句話真實到殘酷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至少……要清醒的……死去。」青年完全被濃黑佔據的眼流出兩行渾濁的淚，「求先生……成全。」
比起一步步淪爲怪物，一點點失去神智，他選擇清醒地面對死亡。
至少在死前，他還是人。
慕青雪的眼中泛起水光，清光湛湛的長劍一轉瞬間抹過青年的脖頸。
「……如你所願。」
第 65 章 ?至少走得乾乾淨淨
城門前的大火燒了將近一個時辰，城中的毒屍前仆後繼地被引入火海。
慕青雪麻木地看着眼前這一幕，直到陸崢嶸用刀背，將城中最後一具毒屍拍進火海時，纔再次出手。
她將那具毒屍救了下來，直接丟向了徐合升。
徐合升一聲慘叫，卻因爲腿軟連躲避都做不到。
旁邊有守軍猶豫着想要上前救人。
慕青雪用拇指頂了頂劍環：「誰都不準動！」
她寒着臉環視一圈：「都好好看着，任何推同僚去死的人，都是這個下場！」
城門口霎時鴉雀無聲。
徐合升被毒屍抓破了脖子，他終於在極度恐懼中找回了一絲理智。
「救命！救我！我不想死……」徐合升掙扎着爬嚮慕青雪，「救我！我知道五靈縣的毒屍是誰弄出來的！救救我！」
慕青雪神情一凜：「是誰？」
徐合升：「救我！只要你救我……」
慕青雪嗤笑：「你拿這個當你活命的籌碼？」
徐合升心虛一瞬。
慕青雪眸光微閃，試探着詢問：「是暗影門的人吧？」
徐合升霎時瞪大了雙眼。
慕青雪已經從他的反應裏得到了答案：「果然是他們。」
沉浸於憤怒之中的慕青雪沒發現，在她說出暗影門這三個字時，身後的陸崢嶸瞬間陰沉的臉色。
徐合升的一條手臂，被毒屍生生扯了下來：「求你救救我……我還知道別的事……」
慕青雪嗤笑一聲，用劍尖從火堆裏，挑出一根燒得正旺的木柴，甩到那具毒屍身上。
「徐合升，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已經沒救了。」慕青雪笑容冰冷，「歸根結底，要了你命的，其實不是我，而是將整個五靈縣變成屍山血海的暗影門。」
她悠悠問道：「你是選擇帶着祕密去死呢？還是選擇在死之前，給那些害了你的人添點麻煩呢？」
徐合升的神志逐漸變得模糊，但慕青雪的問題，顯然是問到了他的心坎上。
「暗影門門主……找到我，讓我……帶着守軍躲起來……爲的是讓縣城失守，讓毒屍的……感染範圍以最快的速度擴大……嘶――」
未盡的話語，最終結束在異化後的嘶吼聲中。
慕青雪面無表情地燒了徹底變成毒屍的徐合升。
「爲虎作倀，該有此報。」
處理完徐合升，慕青雪清點了下剩下的人手。
三百二十七。
她閉了閉眼，把湧上心頭的憤恨與悲慟強壓下去：「去城中尋找倖存者，順便收集救災物資，多帶幾個火把，遇到漏掉的毒屍就直接燒了。」
如今的五靈縣城，基本上算是一座空城了，因爲災難蔓延的速度太快，城中反而留下了不少糧食。
眼下週遭情況不明，爲了以防萬一，這些糧食都得找出來帶走，用以應付之後可能會出現的各種災情。
「千面先生似乎對徐合升是受暗影門挑唆這件事，並不感到意外？」陸崢嶸看似隨口一說，「還是說，先生早就知道幕後黑手是暗影門？」
慕青雪瞥了他一眼，倒沒有繼續隱瞞，畢竟也是並肩作戰過的關係了。
「自毒屍在裕洲出現，樁樁件件背後都有暗影門的影子。」她想了想，謹慎措辭，「暗影門即使不是主謀，也是絕對的參與者。」
陸崢嶸沉吟片刻：「先生認爲，毒屍之禍是暗影門與他人合謀導致的？」
「……」慕青雪面無表情，「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
這不是爲了顯得她考慮周全，面面俱到嗎？
不然話說死了，回頭打臉了怎麼辦啊？！
陸崢嶸的手指無意識攥緊：「先生確定此事，與暗影門有關？」
「確定。」慕青雪頓了頓，疑惑轉頭，「大捕頭好像很關注暗影門？」
陸崢嶸眸光微動：「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
「據我所知，暗影門雖然是殺手組織，可在江湖人的名聲並不算差，他們雖然接取刺殺任務，但任務對象都是經過篩選的。」陸崢嶸的話裏帶着莫名的篤定，「暗影門的殺手，手中不沾無辜之人的鮮血。」
慕青雪：「……」
慕青雪嘴角抽搐：「……哈！」
不沾無辜之人的鮮血？
劉集去暗影門下單殺『千面謀士』的時候，暗影門在大旗城堂口的人，可沒說過一個不字，那些前赴後繼去太守府行刺的殺手，更是做不了假。
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暗影門在經過調查後，確定『千面謀士』是該殺之人的可能。
但是――
凌雪山莊之事、霄鶴門之事，哪一件後面沒有暗影門的影子？
總不能是所有倒了血黴的涉事者，集體給暗影門潑髒水吧？！
陸崢嶸蹙眉：「先生不信？」
慕青雪語氣淡淡：「我沒辦法信。」
四個時辰後，蒐集來的糧食被裝上了板車，至於倖存者……
沒有。
偌大一個五靈縣城，除了他們以外，沒有一個活人。
慕青雪從未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人命的脆弱，脆弱到就像是一捧拘不住的水，哪怕拼命合攏雙手，也會從指縫間溜走。
「走吧。」
所有人都疲憊到了極點，但每個人都清楚，他們沒有時間休息，因爲誰也不希望在他們休息時，再多出一座死城。
一行人緩緩往前，慕青雪和陸崢嶸走在最前頭。快要出城時，她下意識回頭，才發現竟然有六個人沒有跟上來。
「爲什麼不走？」慕青雪心頭一跳，喉嚨發緊，「是……太累了嗎？」
那六個人互相對視一眼，又衝慕青雪露出個哀傷又釋然的笑來。
「先生，我們幾個沒辦法跟您，一起去與太守大人會合了。」
慕青雪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卻無法接受：「爲什麼？」
她認得這幾個人，他們都是裴家軍。
「受傷啦。」其中一人咧嘴笑着，「去搬糧食的時候，沒發現糧倉裏躲着個毒屍，捱了一爪子。」
「你也是啊？」旁邊的人接話，「我還以爲就我一個這麼倒黴嘞。」
又一個人說道：「你們這算啥？我是被一個藏在米缸裏的小娃娃給抓的。」
……
這六個人玩笑似的，說着他們受傷的原因，把即將死亡的恐懼壓下，坦然地與他人告別。
他們真的不怕嗎？
不啊。
人怎麼可能不怕死啊。
至少，以慕青雪的眼力，就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們的藏不住地顫抖。
於是慕青雪也控制不住地顫了起來。
「就是這樣。先生，我們就不跟你們一起走了。」
「我們剛剛都商量好了，等送走了你們，就開上一罈子好酒，喝完往火堆裏一跳。」
「至少走得乾乾淨淨。」
第 66 章 ?無關對錯，只在利弊
五靈縣只是第一站。
凰花村、舊溫城、樊陵縣……
跟在慕青雪身後的人越來越多，有各地守軍，也有裴家軍，以及被他們救下的百姓。
可這些人加起來，都不及死亡人數的萬分之一。
拉着糧食的板車越來越多，車隊越來越長，但喫飯的嘴卻就這麼幾張。
災禍不斷，需要靠着賑濟，才能熬過冬日的裕洲百姓，大概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冬天，竟然還有糧食喫不完的時候。
慕青雪已經很久沒與人閒話過了。
不是因爲累，而是……
壓在心口的石頭實在太重太重了，重得她連喘氣都要拼盡全力，要咬着牙不斷提醒自己，要堅持住，不能崩潰在這裏，還有人……還有人在等着她去救。
第四天的夜裏，慕青雪終於在距離五靈縣百里的峽野縣，見到了同樣滿身疲憊的『裴之寂』。
向來從容瀟灑的裴太守，此時看起來卻狼狽極了。
慕青雪頭一回發現，原來掌控裕洲的太守大人是那樣的單薄，似乎能被厚重的盔甲壓垮。
但他的脊骨是直的。
那是一種寧折不彎的直。
這樣挺直的脊樑，不只是『裴之寂』有，所有的裴家軍都有。
慕青雪眨了下眼睛，兩行清淚流下，在滿是塵灰的臉上，洗刷出兩道淚痕。
她想，他們挺直的或許不是脊樑，而是裴家軍的軍魂。
沈蒼梧翻身下馬，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能找出一條幹淨帕子，只能無奈詢問：「怎麼哭了？不舒服？」
「裴之寂……」
沈蒼梧頓了一下：「嗯，我在。」
「好多人都死了，連屍體都沒能留下。」慕青雪強忍了一路的眼淚，在此刻徹底決堤，「我殺了好多好多人……他們都想活，但我……」
不是每個人在被毒屍感染後，都甘願赴死的，死亡面前，抗拒和求生纔是本能。
他們沒有錯。
想活命能有什麼錯？
可他們又必須死。
因爲不能讓他們感染更多的人。
慕青雪就這麼一路殺了過來，殺毒屍、殺異化動物……殺人。
「我真的是在救人嗎？」慕青雪幾近無聲地質問，「死在我手裏的人，我數都數不清了，可被我救下來的才幾個？」
沈蒼梧只覺得喉頭髮緊，甚至組織不出完整的字句。
他也是這麼一路走來的。
怎麼會不理解慕青雪的痛苦和自我懷疑？
半晌，他嘆息一聲：「先生，裕洲很大，你殺他們，是爲了保護還活着的人。」
慕青雪悽然一笑：「這才十天不到，就已經有這麼多的村縣淪陷，裕洲……又能撐多久呢？」
這次，沈蒼梧沉默得更久。
最終，他說：「裕洲之外，還有大鄴。」
慕青雪攥緊了手心。
沈蒼梧放輕了語調：「大鄴之外，還有天下。」
他低下頭：「先生，此事無關對錯，只在利弊。」
沈蒼梧抬起手，用指腹撫過慕青雪臉上的淚痕：「你沒有錯。」
慕青雪輕輕闔上眼，整個人似乎都在此刻放空了，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熱源。
「……我好後悔。」
沈蒼梧沒問她後悔什麼，只是靜靜地等待她餘下的話。
「如果那天在斷音崖下的毒窟裏，我沒有砸碎那些瓦罐就好了。」
「如果我再多想想辦法，把瓦罐裏的那些藥水，帶出來就好了。」
當時在懸崖邊，只是一葫蘆的藥水，就能讓那隻異化雪狼失去行動能力。
如果那一百多罐藥水，真的可以帶出來，毒屍之禍根本就不會蔓延至此。
就算救不了已經被感染的人，至少也可以靠着藥水，來保證參與救援的人的安全。
沈蒼梧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幕後之人留下那些瓦罐和藥水的，另一重險惡用心。
絕望不是最可怕的，親手葬送唯一的希望，纔是真的殺人誅心。
「你知道的，這是不可能的事。」沈蒼梧嘆息道，「以斷音崖的險峻，除了你以外，旁人根本下不去。就算另有密道，要在清理罐中毒屍的同時，運出瓦罐中的藥水，也需要大量的時間。」
可寧泉山不可能封鎖太久，拖得越久，山中異化動物逃出的可能性就越大。
況且，他們在寧泉山耗得越久，五靈縣這邊的情況就越糟，恐怕等他們趕來時，半個裕洲都沒了。
「……我明白。」慕青雪喃喃，「但我還是後悔。」
會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爲了隱藏身份隱瞞實力，情況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她早些拼盡全力，事情是不是就會有所不同？
悔恨是一種很不講道理的情緒，它伴隨着遺憾而來，又因爲無法彌補而鐫刻心底。
即便能言善辯如沈蒼梧，面對這樣的情況，也只能束手無策。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控制住了。」
慕青雪一愣：「怎麼控制？」
在毒屍無解，感染速度如此之快的情況下，真的能控制得住？
「來這裏的路上，我已派人傳令命各地封鎖城池。」
只要能先一步將毒屍拒之門外，那至少城內的人暫時是安全的。
之後再派人死守城門，保持城外火勢不斷，這座城就算是保下了。
慕青雪的眼睛漸漸亮起。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只要步步領先，就可以以逸待勞。
「還有這個。」沈蒼梧從懷中摸出一本小冊子，「這是沈神醫讓我轉交給你的，忠叔也捎了話來，他說，脈經可用。」
這纔是真正的好消息！
慕青雪接過冊子，用雙手捧着，竟激動得差點又要落淚。
沈蒼梧笑了笑：「若先生允許的話，我想命所有裴家軍修煉這門功法。忠叔說了，這功法門檻極低，只作用於經脈，雖然八成練一輩子都是個不入流，但針對毒屍感染卻有奇效。」
慕青雪被『不入流』這個說法給逗笑了：「確實，這本脈經其實都算不上是功法。」
「可它能讓被感染的人多活一段時間，說不定就在多活的這段時間裏，等到了解藥呢？」
「雖是治標不治本，但現在也沒別的法子可。」慕青雪把冊子交還給沈蒼梧，「讓大家抽空練練吧。」
頓了頓，又補了句：「你最好也練練。」
沈蒼梧：「……」
他在拿到脈經的時候就試過了，然後用事實證明，他真的不是練武的那塊料！
沈蒼梧尷尬地摸了摸鼻尖：「……我儘量。」
「對了。」慕青雪有些扭捏地別過頭，聲音低不可聞，「……沈神醫還好嗎？」
沈蒼梧怔了一下，隨即彎起脣角。
「他很好。」
被你這樣惦記，怎麼會不好？
第 67 章 ?我要的是戰力
武安城，監司府。
「什麼？」袁崇光惡狠狠地瞪着前來報信的暗影門弟子，「你說裴之寂勒令百姓遷入最近的城池，還下令讓各地在百姓遷移完畢之後封城？」
「是。」暗影門弟子面無表情道，「不僅如此，他讓命各城收集木柴，在城外架起火堆，日夜不熄。在這樣的情況下，毒屍一靠近城門就會被燒燬，就算偶有逃過的，也會被城牆上的守軍用火箭射殺。」
袁崇光怒極反笑：「他倒是反應迅速。」
「再這麼下去，毒屍被清理乾淨是遲早的問題。」暗影門弟子態度強硬，「我們門主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打開了局面，絕不能就這麼放棄，讓您想想辦法。」
袁崇光焦慮地在屋裏兜着圈子，眉頭時緊時鬆。
半晌，倏地嗤笑一聲。
「回去告訴你們門主，此事不必擔憂。」袁崇光坐回太師椅上，笑道，「裕洲今年本就多災，各地皆有災情，封城確實可以暫時控制局面，可封城之後，城裏的人喫什麼？更別說，裴之寂還把附近村落的百姓也遷進了城裏，那麼多張嘴，就是一人只喫一口，各地的糧倉也撐不過半個月！」
暗影門弟子：「你確定？」
「當然，我是裕洲監司，各地糧倉的情況，再沒有比我更瞭解的人了。裴之寂此舉，不過是垂死掙扎，飲鴆止渴罷了。」說罷，袁崇光瞥了這暗影門弟子一眼，又諷刺道，「回去告訴你家門主，有工夫操心這些，不如好好研究研究怎麼提升毒屍強度。這都是養了些什麼玩意兒，火星子一點就着！當初吹得那麼厲害，又是不死，又是不滅的，結果呢？架個火堆就能全部擋住，鬧着玩呢？」
暗影門弟子：「……」
袁崇光確實滿腹怨氣，一吐槽就停不下來：「照這麼下去，回頭人手一個火把，你們搞出來的這些毒屍，是不是連三歲小孩都能殺毒屍玩了？」
暗影門弟子冷着臉提醒：「如今裕洲已死了數十萬人。」
「那又怎麼樣？我讓你們培養毒屍，又不是奔着殺人去的。」袁崇光拍着桌子怒吼，「我要的是戰力！」
各大城池盡數封鎖之後，慕青雪和沈蒼梧的目的，從救援變成了清剿。
再加上毒屍畏火的消息逐漸傳開，百姓們在面對毒屍時，也不再是毫無還手之力。
一時之間，情況似乎真的好轉了起來。
慕青雪把剛剛救下的百姓安置好後，就打算去找沈蒼梧商議後續的計劃。在靠近主帳時，恰好撞上了從帳內出來的宋離。
「宋副將，可是又出事了？」慕青雪一看宋離的臉色，心裏就是一咯噔。
宋離陰沉着臉，滿身的鬱氣藏都藏不住：「……確實，先生想知道的話，不妨直接去問大人，末將不便多說。」
這話一出，慕青雪立刻就意識到，不但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因爲多次並肩作戰的緣故，這段時間她和宋離也算相處融洽，如果是小事，這位心直口快的小將絕對不會隱瞞。
慕青雪努力做好心理建設，把有可能發生的壞事都想了個遍，這才撩開簾子進帳。
然後……就看見了沈蒼梧堪稱平靜，簡直像是無事發生一般的臉。
慕青雪茫然一瞬：「我聽宋副將說……又出事了？」
什麼情況？
宋離如喪考妣，『裴之寂』雲淡風輕。
所以，這到底是出事還是沒出事？？？
沈蒼梧無奈一笑：「宋離的性子，還是急躁了些。」
「……」慕青雪無語，「我也很急。」
沈蒼梧失笑，倒也沒打算瞞着她：「朝廷派了五萬大軍，封鎖裕洲。」
慕青雪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朝廷調了五萬人，不是來救災殺毒屍的，而是來封鎖裕洲的？」
什麼玩意兒啊？
這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管裕洲百姓的死活是嗎？
「嗯。」沈蒼梧是真的平靜，「我在上報時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也不是沒想過朝廷會良心發現，但這可能性實在太低了。
慕青雪呆滯：「那你爲什麼還要上報？」
「第一，這是職責所在；第二，封鎖裕洲，本來就不算是一件壞事。」
「這還不算是壞事？！」慕青雪的火氣後知後覺地躥了上來，「他們這根本就是打算困死裕洲百姓！」
「若毒屍之禍得以控制，我自會上摺子請求解封，若……禍事失控，守在裕洲之外的那五萬大軍，就是最後一道防線。」沈蒼梧就事論事，理智到幾乎殘酷，「裕洲百姓確實無辜，可裕洲之外，還有更多無辜的人。比起完全置之不理，現在的情況，已經算好了。」
慕青雪直接給氣笑了：「滿嘴歪理！」
她忍不住怒道：「朝廷若真想救裕洲，無論是派兵來清理毒屍，還是派人來揪出罪魁禍首，再不濟，哪怕是送些糧食來，都比直接命人封城來得強吧？說到底，他們只是從一開始就放棄了裕洲而已！」
沈蒼梧沉默片刻：「你對如今的朝廷瞭解太少，抱有的期待太多……」
慕青雪冷笑着打斷：「你直接說皇帝昏聵，貪官當道不就行了？」
她不願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索性拂袖離開：「虎飽鴟咽之輩，該死。」
如果不是現在實在脫不開身，慕青雪定會拿着劍衝去京城砍死幾個。
出去後，慕青雪隱隱聽見有哭聲傳來。
撕心裂肺的痛哭，夾雜着冰寒刺骨的風裏，彷彿能讓人直接寒入骨髓。
她握着劍循聲過去，卻發現營外的荒地裏，不知道何時多了七座墳墓。
「我們這一路救下的百姓，自發爲死在這場禍事中的人立得衣冠冢。」陸崢嶸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看了多久，「一個墳墓代表着一個村或是一個縣，說是衣冠冢，其實裏面也沒有放幾件東西。」
他示意慕青雪去看最前面，最大的那個墳墓。
「這一座，是他們給救了他們，爲了他們而死的將士們立的。」
百姓們分不清裴家軍和守軍的區別，他們只知道，在墜入絕境時，是平日裏高不可攀的『軍爺』冒死救下了他們。
悲慟與戾氣在慕青雪心口交錯湧現：「有人爲百姓而死，有人……」
她嗤笑一聲：「或許從來都不當百姓是人。」
第 68 章 ?局勢徹底失控了
朝廷派大軍封鎖裕洲的消息，不知道怎麼的，竟在各城各縣傳揚開來。
本就恐慌到極點的百姓，在面對這種幾乎擺在明面上的放棄時，還能保持理智的屈指可數。
「必須想辦法安撫百姓。」沈蒼梧坐在矮几後面，眼底是濃濃的青黑，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壓抑不住的疲憊，「再這麼下去，只怕會生民亂。」
百姓其實是很好哄的，只要讓他們能活下去，哪怕日子再難，他們都願意去熬一熬。
可當意識到朝廷打算把他們『關起來等死』，求生欲就會佔據上風。
這很正常，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活生生的人。
「要暫時安撫應該不難，畢竟各地的糧食還算充裕，我們這一路蒐集來的糧食，也分批運送了出去。」慕青雪閉着眼靠在身後的藤箱上，努力按捺住心裏的憋悶，「裕洲百姓還是願意信你的。」
『裴之寂』爲裕洲百姓所做的事做不了假，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只要他還沒放棄裕洲，只要他還在這裏，百姓就不會鬧出太大的動靜。
沈蒼梧看了她一眼：「但這也只是暫時的，何況……」
旁邊的陸崢嶸接上話：「何況，這消息傳揚得未免太快，裕洲各城都已封鎖，在這種情況下，消息是如何在短短十天內傳得盡人皆知的？」
慕青雪作出結論：「除非是故意爲之。」
三人的心齊齊一沉。
要真是故意煽動，那情況就會比他們預想得更糟糕。
就在這時，宋離突然慘白着臉衝進帳中。
他向來最極守規矩，任何時候來見沈蒼梧都會提前通傳，這樣不管不顧地闖進來，顯然是出了十萬火急的大事。
「大人，剛剛接到傳信，裕洲各城……城中都出現了毒屍。」
慕青雪只覺腦中一陣嗡鳴：「全部？」
宋離自小便長在軍伍，自認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害怕，可他現在說話的聲音卻在一個勁地顫抖，抖得幾乎要咬到舌頭：「……目前只收到兩城八縣的求援。」
可整個裕洲，也只有六城十四縣而已。
再加上已經被完全清理過的城縣，眼下的裕洲竟是直接淪陷了三分之二！
沈蒼梧握着毛筆的手不住痙攣，一支筆往筆擱上架了三四次都沒能放上去：「信報是同時抵達的？」
「有先後之分，但從各城各縣的距離來推算，傳出消息的時間，應該是差不多的。」
沈蒼梧面如寒霜：「也就是說，這兩城八縣同時出現了毒屍。」
他閉了閉眼：「天底下不會有這種巧合。」
封鎖中的城池，確實有可能出現異變，可絕不可能同時出現！
這種情況，明顯是幕後之人不願意再等下去，準備直接一網打盡了！
沈蒼梧只覺得頭痛欲裂：「他們到底想要什麼？」
純粹就是爲了殺人嗎？
陸崢嶸站起身，對宋離道：「把毒屍爆發的城縣名字給我。」
宋離猶豫着看向沈蒼梧。
沈蒼梧抬頭，與陸崢嶸對視片刻：「給他。」
宋離這才伏案提筆，把城縣的名字和地址寫下交給陸崢嶸。
陸崢嶸看了一遍，將宣紙疊好塞進袖中：「你們脫不開身，這件事就交由我來查。要同時對這麼多城縣做手腳，絕不可能不留下一點痕跡，也該把那隻一直躲在幕後的老鼠抓出來了。」
沈蒼梧也不推辭：「有勞大捕頭。」
倒是慕青雪打量了陸崢嶸片刻，意有所指地問道：「如果查出幕後之人是暗影門的話，陸大捕頭會徇私嗎？」
陸崢嶸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說的我像是跟暗影門有什麼牽扯一般。」
慕青雪垂下眼簾：「不過隨口一問罷了，大捕頭不必多心。」
她確實沒別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了陸崢嶸那天所說的，他對暗影門的看法，這才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陸崢嶸也沒再追問，彷彿壓根沒拿慕青雪的試探當回事：「那陸某就先走一步。」
他一手撩開帳簾，在離開的前一瞬，突然開口。
「無論幕後之人是誰，我都不會放過。」
竟是真的答了慕青雪的話。
青年挺拔的身影沒入賬簾，慕青雪靜靜看了一會兒，直到沈蒼梧用指尖敲擊矮几發出聲響，她纔回過神來。
沈蒼梧扯了下嘴角：「好看嗎？」
慕青雪愣了愣：「什麼？」
見她一副完全狀況外的模樣，沈蒼梧倍感無奈：「先生懷疑陸崢嶸與暗影門有所關聯？」
慕青雪大概複述了一遍陸崢嶸之前說過的話：「當時徐合升剛死，他在我面前問及暗影門，看似合理，但我總覺得……他更像是在試探我。」
沈蒼梧給了她一個驚訝的眼神，脫口而出道：「你竟然能感覺出別人在試探你？」
就這女人的粗神經，別人提着刀衝她面前，她都不一定樂意動腦子多想，現在竟然都能察覺出陸崢嶸的言語試探了？？？
慕青雪：「……」
慕青雪癱着一張臉：「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我笨？」
沈蒼梧：「……」
慕青雪一拍矮几：「我可是千面謀士！你懷疑什麼，都不能懷疑我的聰慧！」
「……」沈蒼梧一臉麻木。
什麼情況啊？
給臉上貼金貼的自己都信了？
你究竟是不是千面謀士，你自己心裏沒數？
沈蒼梧表情微妙地抬手按了下太陽穴：「目前各地的毒屍感染程度還不清楚，但這種東西，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全看當地官員的處理能力。此事絕不能拖，所以，最快的方法就是分頭行動。」
慕青雪一口氣直接卡在了嗓子眼裏，想繼續質問吧，沈蒼梧已經說起了正事，再追究下去顯得她不分輕重，可不追究吧……
她撩起眼簾看了沈蒼梧一眼又一眼。
不追究又真的好憋屈！
這人是不是故意的啊？！
慕青雪握了握拳，在心裏默唸八遍『不跟沒眼光的人計較』後才道：「你準備分兵？」
「目前跟着我們的這些人，對清理毒屍的方法都很熟悉，要想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控制住局面，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就在兩人商議着該怎麼分兵，又該怎麼安排救援路線時，之前跟着陸崢嶸一起離開的宋離，竟然又急吼吼地跑進來了。
宋離面如土色：「大人……」
慕青雪急忙打斷：「你等等。」
她捂住心口，緩緩吐出兩口氣：「你讓我做一下心理準備，不然我怕我被氣死。」
說罷又忍不住埋怨宋離道：「你怎麼跟個報喪鳥似的。」
宋離：「……」
宋離有心想反駁，可一想到他帶來的新消息……
他咬了咬牙，儘量剋制住即將崩潰的情緒。
「大人，剛剛接到淇水縣新傳來的消息，經淇水縣令查證，應該是……幕後之人將毒物下進了水源裏，局勢……」宋離閉了閉眼，「已經徹底失控了。」
――砰。
沈蒼梧倏地一顫，直接打翻了手邊的硯臺。
*
武安城。
袁崇光靠在窗前與月對酌，滿臉都是志得意滿的笑。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弄到那麼多糧食的，可是裴之寂，這一次，你還能破局嗎？」
第 69 章 ?是你殺了我娘
如果只是一個人或者一隻動物感染，那麼災情擴散出去也是需要時間的，就算同樣危險，但至少給了沈蒼梧反應時間。
可問題出在水源上……
人也好，動物也好，都不可能離開水。
在這種情況下，倖存者又能剩下多少？而在毒屍數量完全碾壓人口數量的時候，就算僥倖沒有被感染的人，又能撐多久？
無論怎麼推測，沈蒼梧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來不及了。
「重新規劃路線。」他死咬着後槽牙，把湧到喉頭的腥甜生生嚥了回去，「不用分兵了，按照距離遠近重新決定路線。」
先不說現在告訴各地已經爲時已晚，就算還有幸存者，分兵後，派出去的人也不一定能抵抗滿城毒屍。
那最穩妥的辦法，就只剩下一個。
維持原本的隊伍，從距離最近的城池一路清理過去。
恍惚中，沈蒼梧甚至產生了一種，只有等到裕洲百姓死光死絕，這場災禍才能真正停止的錯覺。
這還是建立在被感染的百姓或者毒屍，沒有一個逃出裕洲的前提下。
朝廷之外的那五萬大軍，竟真的成了最後一道防線。
沈蒼梧重重閉眼，自嘲一笑。
他自詡智絕天下，在他面前就沒有爲難事，可在這樣大範圍的人禍之前，一人之力，實在是太渺小了。
因爲時間緊迫，沈蒼梧下令連夜拔營，前往距離此處最近的淇水縣，也就是不久前才傳過信的那個小縣城。
一路疾行，大軍只用了六個時辰就趕到了淇水。
可他們快，毒屍蔓延的速度卻更快。
慘叫一聲接着一聲，連綿成一片，無處不在，入耳刺心，彷彿天地都在爲之慟哭。
淇水縣城的城門，已經被毒屍撞爛了大半，透過掛滿鮮血與碎肉的破損城門，映入眼簾的盡是瘡痍。
宋離紅着眼：「還有活人！」
是的，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泗水縣城裏還有活人，而且還不少。
但――
這些活人身上，全部有傷。
以毒屍這種不講道理的感染方式，這些受了傷的人，幾乎不存在沒被感染的可能。
慕青雪喉嚨發澀，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吞刀子：「要……全殺了嗎？」
宋離難以置信地看了過來。
慕青雪讀懂了他的眼神，狼狽地將視線挪開。
他們都殺過被感染後，還沒完全異變的人，可殺幾個人和殺將近半個城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最糟糕的是，如果選擇了屠殺，那……裴之寂將失去百姓們對他的信任。
因爲裕洲的守護神，選擇了向還存有神志的他們，舉起了屠刀。
「……又是陽謀啊。」
要殺嗎？
於情，不忍。
於理，卻是不得不爲。
爲了保全更多的人，這些人非殺不可。
可一旦殺了，倖存下來的百姓，還會相信裴之寂會保護他們嗎？還會把裴之寂和外面那五萬朝廷大軍分開看待嗎？
信任這種東西，建立起來不易，要摧毀卻只是一瞬間的事。
真到了那一步，那跟着他一路走來的裴家軍，和各地守軍算什麼？
是保護百姓的軍爺，還是向百姓揮下屠刀的劊子手？
半晌，沈蒼梧呼出一口濁氣：「淇水城只有前後兩道城門，分頭去門口生火，如果有帶傷衝出來的百姓……」
繮繩把他的手心勒出了血，喫痛的駿馬嘶鳴一聲。
「殺――！」
身後的將士遲了一息，才響亮應聲：「是！」
慕青雪咬緊牙關：「《脈經》……」
「你知道的，來不及了。」沈蒼梧笑容泛苦，「修煉《脈經》後，確實可以有效降低細線對身體的吞噬速度，可修煉是需要時間的，提前有所準備還好，受傷之後再練，可就來不及了。」
更何況，普通百姓大多認字不多，連自己的名字都不一定會寫，又怎麼讀懂和理解晦澀的《脈經》？讀都讀不懂，還談什麼修煉？
「先生，往前看，不要回頭。」
往前面看看因你而得救的人，不要回頭去看那些已經註定錯失的生命。
他說：「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慕青雪按住劍柄，重重吸氣：「我進城去看看。」
沈蒼梧沒說什麼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他信任慕青雪的實力。
畢竟，毒屍對慕青雪最大的妨礙就是感染性，但是……
她這不是已經被感染了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慕青雪直接仗着輕功, 飛身躍上了城牆。
真進城之後，她才發現，其實還保留着神志的百姓，壓根不會跟着毒屍一起去衝城門, 只會找個地方躲起來瑟瑟發抖。
慕青雪憑藉着耳力，接連找到了幾個還留有神志的百姓。
可惜無濟於事，因爲這些人個個帶傷, 甚至有兩個的眼睛都已經變色了。
「女俠……嘶……您是來救我們的嗎？求求你救救我們……我們不想死啊。」
慕青雪握劍的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向她求救的是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婦人，她懷裏還摟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因爲被細線吞噬的緣故, 婦人的反應已經有些遲鈍，她扒拉着將女兒的臉轉向慕青雪：「女俠……嘶……我女兒才八歲, 她不該死在這裏……我也不想死，我還要照顧她長大……求您了, 救救我們娘倆吧。」
慕青雪這才注意到, 這姑娘竟是沒有受傷的：「把你女兒給我。你已經沒救了, 但你女兒沒有受傷。」
頓了頓, 她放輕了聲音：「你把她保護得很好。」
她看得出來, 這婦人的傷勢，大多在手臂外側, 明顯是爲了給懷裏的孩子擋傷。
大約是神志快要喪失的緣故，婦人怔了許久, 才反應過來慕青雪話裏的意思, 漆黑的眼裏流出黏稠骯髒的淚。
她將小姑娘遞給慕青雪：「……謝、謝謝女俠。」
慕青雪伸出手, 眼看就要接過孩子，婦人卻突然一陣抽搐，雙手猛地摳向小姑娘的巴掌大的小臉。
小姑娘像是被嚇得丟了魂, 一動也不敢動：「哇――」
慕青雪瞳孔驟縮，單手搶過小姑娘的同時，另一隻手拔劍連斬。
剛剛完全異化成毒屍的婦人，轉瞬間便被劍氣切成了幾段。
慕青雪深吸一口氣，甩了甩劍上的血, 低下頭試圖安撫小姑娘：「沒事了，我這就帶你……」
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慕青雪看見了這個小姑娘看向她的眼神。
仇恨的、憎惡的、不死不休的……
「是你殺了我娘！」小姑娘尖厲的聲音, 像是能刺破慕青雪的耳膜，「爲什麼要殺我娘？你不是來救我們的嗎？壞人！我殺了你！」
孩子的力氣對慕青雪而言，跟撓癢癢也差不了多少，卻砸得慕青雪頭暈目眩。
突來的眩暈讓慕青雪雙手一軟，這小姑娘竟然瞅準時機從她懷裏掙脫了出去。
「壞人！我纔不要你救！」
慕青雪張了張嘴，卻無從解釋：「我不是……」
「你殺了我娘！」小姑娘一步步退後, 在惡狠狠地瞪了慕青雪一眼後, 倏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慕青雪愣了一瞬, 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跟上去。
城裏危機四伏，不能讓一個小姑娘到處亂跑。
可就只是遲了這麼一瞬，慕青雪再找到小姑娘時，這孩子已經被一隻毒屍用手指扎穿了肩膀。
毒屍不難解決，可在解決毒屍後, 慕青雪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小女孩。
「對不起，我……」
渾身血污的小姑娘倒在髒兮兮的地面上，逐漸變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慕青雪。
「你……要連我一起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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