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肅相識二十二年。
結婚六年。
有個可愛的女兒三歲。
他始終對我相敬如賓,沒紅過臉,也沒紅過眼。
得知初戀回國的那日,戒菸多年的江肅在陽臺抽菸一整晚。
第二日我醒來,平靜地倒掉菸灰缸裏密密麻麻的菸頭,遞給江肅一份離婚協議。
「耽誤你這麼多年,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笑着說,「女兒歸你,錢也歸你。江肅,我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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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還小,並不能理解「離婚」這個概念。
隨我搬進新房子之後,她新鮮了幾天,便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寶貝不喜歡這裏嗎?」
「喜歡啊,但我有點想爸爸啦。」女兒掰着手指頭數數,「一二三四五……我都好多天沒見到他啦。」
「爸爸不是每天晚上都給你發視頻嗎?」
江肅是個女兒奴,自從女兒出生,即使再晚也會回家。
如果出差,也會算好時差和女兒視頻。
去年我給女兒買了電話手錶和平板,女兒一天到晚能給江肅發無數條語音,江肅只要有空,必定每條都回復。
這也是我願意把女兒的撫養權交出去的原因之一。
我相信江肅會善待這個孩子。
「雖然每天都視頻,但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抱過爸爸啦。」女兒有點難過地扁嘴。
我有點心疼,又有點愧疚。
若不是我提出離婚,女兒也不必承擔父母分居帶來的苦果。
「寶寶,你過來,媽媽有話要跟你說。」
我拉着女兒坐在地毯上,很認真地告訴她,爸爸媽媽已經分開了。
她不解:「你們是吵架了嗎?能不能快點和好啊?」
「我們沒有吵架,我們只是不住在一起了。寶寶如果想爸爸,我可以隨時帶你去找他,也可以送你去以前那個家住。但爸爸和媽媽不會再住在一起了。」
「可是別人家的爸爸媽媽都是住在一起的。」女兒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被我和江肅如珠似寶地養到今天,嬌嬌氣氣,受不得一點委屈。
我只能將她抱在懷裏低聲哄着。
門鈴響起時,我抱着抽噎的女兒去開門。
江肅站在門外,手裏還拎着一個小蛋糕。
夫妻多年,即使離婚,默契仍在。
我接過蛋糕,他接過女兒。
女兒看到爸爸,心底的委屈更是排山倒海般襲來,窩在江肅懷裏,嚎啕大哭。
江肅心疼得不行,生怕女兒哭啞了嗓子,一個勁兒地哄:「寶貝不哭,爸爸在呢。」
他哄女兒比我在行,不多時,女兒哭累了,縮在江肅懷裏睡了過去。
江肅把女兒放在牀上,蓋好小毯子,這才輕手輕腳關了臥室門走出來。
沉默兩秒,他說:「不然你們還是搬回去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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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時,江肅說女兒還小,況且公司即將上市,他也很忙,怕女兒受冷落。
所以我和他商量好,雖然撫養權歸他,但這兩年女兒暫時還是跟着我。
畢竟是離婚了,一家三口相聚的時間自然不比以前,女兒肯定會不適應。
但要我再搬回去,我是不願意的。
我自認沒有那麼強大的承受力,能一日日看着江肅和他的愛人重歸於好。
所以我只能岔開話題:「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江肅頓了一秒:「有幾天沒抱女兒了,有點想她。」
我翻出杯子給他倒了杯水,離得近了,我聞到江肅身上似有若無的煙味。
他其實很少抽菸,我懷孕之後,怕對胎兒不好,直接就戒了。
大概是前陣子和初戀重逢,又碰上我提離婚,煩心事多了些,又重新撿起來了。
其實江肅是從來不對我訴說煩惱的。
以前創業艱難,遇到難搞的客戶,受了委屈,他也只是獨自整理好情緒。
只要他踏進家門,永遠都是笑容滿面的。
只是我觀察他太多年了,對ṭũ̂ₒ他的情緒,實在瞭若指掌。
其實我大可以假裝不知,以江肅的品性,只要我沒和他離婚,他必然不會越界。
但我覺得沒必要。
既然是我主動提出開始,索性也由我來結束。
他與我都不是什麼惡人,好聚好散,沒什麼大不了。
我在江肅對面坐下。
以前沒離婚,同一個屋檐下,各做各的事一點也不尷尬。
現在離婚了,沒了女兒做暖場,不過幾分鐘,我就覺得很不自在。
好在江肅的電話打破尷尬。
他看我一眼,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接聽,隱隱約約的,聲音很溫柔。
「嗯,我來看看女兒。」
「還不確定幾點走,女兒醒了再說,你別等我。」
我收回視線,點開手機,漫無目的地滑動界面。
心臟還是覺得有點悶悶的,但不會再尖銳絞痛。我慢慢地,勻長地呼吸,很快便能平復下來。
「想出去上班了嗎?」江肅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驚了一秒,下意識跳起來。
江肅一隻手還撐在沙發扶手上,半彎着腰。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對於我和他如今的關係而言過於親密,他站直身子,說了抱歉。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膽小。」我乾笑兩聲。
他又問了一次:「你想出去工作?」
「還沒想好,有一點吧。」
他皺起眉頭:「如果你覺得贍養費不夠,我們可以再談。」
「和贍養費沒關係。」我擺擺手,「就是在家待着偶爾覺得挺無聊的,還是想找個班上。」
畢竟女兒要上幼兒園,大多時候家裏都只有我一個人。
人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還不如找個輕鬆點的工作打發時間。
江肅眉頭鬆了一些,拿起手機:「我問問人事,看公司有沒有合適的崗位。」
「別,千萬別!」我立刻打住。
「爲什麼?」他不解,「都是自家公司。」
「我以前去公司找過你幾回,好些員工都認識我,到時候多尷尬。」
江肅點頭:「是這個道理,那友商的公司就沒問題了吧?」
「不好吧。」我還是拒絕。
「你有幾年沒出去工作,不知道外面的就業形勢。」江肅很有耐心,「我不是要干涉你,只是萬一你找的工作不合適,反而容易影響心情。」
我嘆口氣:「江肅,我勉強也是 211 畢業的大學生,我承認我工作能力是不如你,但也不至於一無是處。」
江肅張嘴想要解釋。
「你還不明白嗎?我並不是不滿意你給我安排工作,我只是,不想再和你扯上關係。」
江肅沉默了。
「我們已經離婚了,看在女兒的份上,我們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保持聯繫,互相配合。」
「但我希望我們的關係僅此而已。」
「再說了,你如果和前妻過於藕斷絲連,對你現在的身邊人而言,也不太公平。」
「再大度的女人,在這種事上,也是會小心眼的。」
「你們兜兜轉轉,好不容易重歸於好,別傷了人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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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說起來,我和江肅其實也有些許緣分的。
我們從小學時就是同學,初中也是同班。
高二時江肅進了火箭班,但和我的班級也只隔了一堵牆而已。
我是喜歡他的。
但即便我們同班那麼多年,我和他也只是普通同學關係。
大學時江肅談了戀愛,對方是個漂亮又熱烈的女子。
再高冷的男神,在戀愛裏也只是普通男人。
他的愛熾熱而鮮明,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對那名女子有多上心。
我以爲他們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局。
但大學畢業不久,他們就分手了。
我輾轉得知了原因。
女方是富二代,家裏人本就看不上江肅家境普通。
又恰好碰上江肅創業失敗,原來褪去學校裏的學神光環,江肅也不過是個被現實擊倒的普通人。
女方家長非逼着兩人分手,女方不願意,被強行送出國了。
這段曾被無數人稱道的天作之合,最終也不過慘淡收場。
我只是一個外人,一介看客,聽到了真相,也不過只能唏噓一句:「原來如此。」
連心疼的資格都沒有。
再後來,我和江肅重逢。
是被家裏人安排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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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肅還記得我,見了面,他笑着打招呼,叫我老同學。
他坦言心中還有別人的影子,放不下,今天來,是礙於父母,走個過場。
他又苦笑,說其實他現在工作忙到飛起,就算心裏沒人,其實也沒空談戀愛。
大概是有老同學光環,江肅什麼都不瞞我,面對我時很隨意,什麼話題都聊,聊過去,聊現在,聊未來。
我其實以爲我已經放下了。
早在得知他脫單的那一刻,我就默默祝願過他,希望他一路繁花,前程似錦。
但再見面,還是會心動。
他身上的意氣風發沒有被歲月磨平,依舊是我記憶中的少年模樣,經過歲月打磨,反而添了幾分醇厚。
送我回家時,我和江肅重新加上聯繫方式。
江肅說我一個女孩子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若是有他幫得上忙的,儘管說。
「畢竟這麼多年交情。」他握着方向盤,笑眯眯地說,「以前都沒發現,你可是唯一一個從小學到高中都和我同班的同學。」
回家時,父母迫不及待問我相親情況。
我一直都很排斥相親,但這次,父母非要我去,還神神祕祕,打包票說我一定滿意。
我之前還奇怪,現在纔想通。
他們是見過江肅的,以前學校開家長會,江肅回回都是學生代表。
他們對江肅的印象,搞不好比對我小學閨蜜的印象還要深刻。
「之前給你介紹的那些,你不喜歡也就算了。這回這個,你不可能還不喜歡吧?」
到底是父母,對我還是瞭解的。
我很無奈:「人家不喜歡我啊。」
「這有什麼,你主動點唄,女追男隔層紗,你們這麼多年同學,你和他的關係,不比外面那些女人近啊?你是有優勢的知不知道?」
「我和你爸都特別滿意這個女婿,你必須要把他拿下,知不知道?」
我頭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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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到大,不是外向的性子。
倒也不是說不主動,只是Ṭŭ₋江肅已經明確表示過心裏有人,也無意情愛,我何必纏着人家不放。
那日下班,我被暴雨困在公交站臺,江肅恰好開車路過。
車窗降下,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覺得全世界的花都在盛開。
「你怎麼在這裏?」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眼底心底都是歡喜。
「過來談合作。趕緊上車。」
我坐上副駕,江肅遞給我一塊毛巾:「擦擦。」
「謝謝啊。」
毛巾沒什麼異味,只有一股很淡的洗衣香氛。
但我還是控制不住紅了臉。
江肅話不多,我絞盡腦汁找了幾個話題之後,車內還是安靜下來了。
他的手機連了車載藍牙,電話接通時,自動開了擴音。
「兒子,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子,你們聊得怎麼樣了?」
我下意識扭頭,正好迎上江肅的Ŧûₐ視線。
他咳嗽一聲,含糊道:「就……還行吧。」
「既然還行,那你趕緊和人家定下來啊。」
「媽,我現在事業剛起步,忙得腳不沾地,哪能耽誤人家。」
「話不能這麼說,成家立業成家立業,那都是先成家後立業。你結了婚,身邊有個人知冷熱,才能更好地拼搏嘛!」
「再說吧。」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你該不會沒和人家聯繫吧?」
「沒敷衍你,在聯繫。」
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江肅關了擴音,可惜車廂就這麼大點地方,隔着ťūₔ手機,我還是聽到了他母親的碎碎念。
掛了電話,江肅不好意思地笑笑:「長輩比較操心。」
我雙手用力握着包帶,深呼吸一口氣。
江肅疑惑地看我:「你怎麼了?」
我猛地抬頭看他:「江肅!」
「嗯?」
「要不,咱倆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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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出口時,我覺得自己是衝動了。
但冷靜下來,我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簡直太絕妙了!
江肅需要結婚,我也需要。
關鍵是,我依舊很喜歡他。
我感覺自己像個銷售,爲了把自己推銷出去,極力勸江肅踏進婚姻的墳墓。
江肅見我說得口乾舌燥,還貼心地遞過來一瓶水。
我頓時噤聲,紅着臉拿着水不說話了。
江肅該不會覺得我很恨嫁吧?
「那什麼,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建議,不是逼婚啊。」我小聲辯解,「我是覺得,咱們認識這麼多年,也算知根知底,與其被父母逼婚隨便找個人,還不如咱倆在一起算了。」
「你要是不願意,也不用不好意思拒絕我。」
「不是不願意。」江肅沉吟幾秒,突然笑了一聲。
他什麼都沒說。
我卻覺得,他似乎將我所有不足爲外人道的小心思都看穿。
「可以啊。」他說,「我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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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江肅對我和他的婚姻有什麼看法。
但我是滿意的。
他是個好丈夫、好女婿、好父親。可以說,他人生扮演過的所有角色,他都能拿優秀。
離婚是我深思熟慮,並不是一時衝動。
公司上市在即,爲了穩定,我沒有分割江肅手中的股權。
但離婚協議裏,江肅除了把手中大部分的不動產都給我之外,以後每個月還要給我大筆贍養費。
足夠我一輩子衣食無憂。
他沒有絲毫虧欠我。
所以我也不會因爲他不愛我這個事實,就對他有所怨恨。
畢竟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丈夫必須要深愛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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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江肅留宿了。
我把主臥讓給他和女兒,獨自睡在客臥。只是我有點認牀,翻來覆去半宿也沒睡着。
半夢半醒之間,我似乎被人抱起來。
意識掙扎,但我很快聞到熟悉的氣味,反而徹底睡熟了。
次日,我是在主臥醒來的。
不用想都知道是江肅知道我認牀,所以半夜把我抱回來了。
我想,這不太好。
至親至疏夫妻。
但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江肅似乎還沉浸在丈夫的角色裏,遲遲沒有走出來。
甚至在我做早飯時,江肅頂着一簇翹起的呆毛,走過來,毫無預兆地彎腰親了我一下。
然後問我:「老婆,我那條藍色條紋領帶你放哪兒了?」
我安靜地望着他,直到他的眼神逐漸清明。
他揉揉太陽穴,疲憊地閉了閉眼,退後一步:「抱歉,我最近……有點累,所以不太清醒……」
「沒關係。」我好脾氣地說,「不過爲了避免以後你再出現這種情況,你把孩子接回去吧。」
江肅皺眉:「你生氣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
「不是,我沒有生氣。」我耐心地解釋,「我是覺得,孩子還是跟着你比較方便。」
江肅沉默地看着我。
「你本來工作也忙,下班後還要來回跑,也挺累的。我空閒時間比較多,孩子跟着你,白天我隨時可以去探望。晚上你下班回家,也能好好陪孩子。」
「以前請的那個育兒嫂挺不錯的,讓她照顧我也很放心。對了,你和你……女朋友,目前是同居狀態嗎?」
好一會,江肅纔回答:「不是。」
我點點頭:「說實話,站在我的立場,我是沒資格要求她做什麼的。不過還是希望她能看在你的份上,可以和女兒親近一點。以後若是你們有了孩子,也別讓女兒受委屈。」
我不會提出要女兒的撫養權。
論賺錢能力和社會地位,江肅都比我成功。
女兒跟着他,父女倆感情親密,以後江肅也會下意識爲女兒多考慮。
當然,人都是會變的,也許有了後媽就有後爸。
畢竟我太清楚,初戀在江肅心中的分量。
但我不會預設還沒發生的事,反正我永遠是女兒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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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熟悉的環境,女兒顯然很興奮。
她上樓下樓,把自己的玩具們排排放好,一個個親過去。
江肅臨走時告訴我,品牌方又送了不少新品過來,都放在衣帽間。
「你要是有看上的就帶走,或者就放在衣帽間,以後留宿時穿也可以。」
我點點頭:「你記得知會祕書一聲,讓她通知品牌方以後別送了。」
以前要陪着江肅出席很多會議活動,有社交需求。
現在都離婚了,沒必要每個季度都換新。
江肅沒說什麼,沉默地關上大門。
我留下來,一直陪着女兒到傍晚才離開。
回到自己家時,一片漆黑,冷冷清清。
我站在門口呆了幾秒,自嘲地笑了一聲,開燈。
一個人的生活,總要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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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投了簡歷,給自己找了新工作。
很小的公司,加上我一共才五個人。
老闆是個創業的富二代,每天揹着書包出門攬活。
剩下的員工就負責在公司吹空調摸魚。
某天,老闆臉色凝重地回了公司,宣稱最近攬不到業務,資金鍊斷了。
「那怎麼辦?公司要倒閉了?」同事慌張地收起喫了一半的薯片,一副晴天霹靂的樣子。
老闆的視線在幾個同事身上一一滑過,最後看着我:「你,跟我走。」
我莫名其妙地起身。
「去,去哪啊?」
「去找金主爸爸!」
他氣勢洶洶地帶我去了市中心的 CBD,一路刷卡進電梯,仿若無人之境。
我的表情越來越詭異。
最後,老闆推開某間辦公室的大門,對着坐在辦公桌後面的中年男人就是腳下一個滑鏟。
「爸爸!」他大吼一聲,「您兒子發不起工資,被員工上門要債啦!您行行好,給點錢吧!」
我沉默了。
所以老闆之所以帶我來,是因爲覺得我是剛進公司的新面孔,他爸還不認識我,比較好騙嗎?
中年男人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看我一眼,突然態度熱情地朝我伸手:「原來是江太太,真巧啊!」
我更沉默了。
原來剛剛真的不是我的錯覺。
這是江肅的友商,以前在晚宴上,江肅給我介紹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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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烏龍最後以老闆獲得大筆零花錢告終。
中年男人一直笑着和我說話,還說要給江肅打電話。
臨走之前,我才告訴他:「我和江肅離婚了。」
男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表情非常尷尬。
更尷尬的事,是我和老闆剛走出公司大門,以江肅爲首的江氏高管,一行人迎面而來。
我在一羣熟面孔中看到一張生面孔。
雖然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但我知道她的身份。
嶽姝莉,江肅的心上人。
江肅看到我,腳步突兀地停下。
嶽姝莉猝不及防,撞上江肅的肩膀,低低地「哎呀」一聲。
那雙細高跟「咔嚓」一聲,斷了。
她趕忙扒住江肅的胳膊,這纔沒有狼狽地摔倒在地。
老闆看看我,又看看江肅,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牽起我的手:「走吧,咱們也回公司了。」
我剛要掙扎,就看到老闆對我擠眉弄眼。
雖然那表情實在有點怪異,但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在給我撐腰呢。Ŧú₇
江肅有了新人,那我也必須得有。輸人不輸陣嘛!
我心中好笑,但也算承了他的好意,任由他拉着我離開。
走遠了,我才忍不住回頭。
發現江肅一直站在原地盯着我。
只是隔得太遠,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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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老闆帶我去了酒吧,豪氣萬千地說這酒吧是他兄弟開的,讓我隨便喝。
他這麼善良,我都不忍心告訴他,我不喝酒了。
「你別難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長得還是很好看的,那些男人排着隊等你寵幸呢。」
老闆甚至就差指着臺上跳舞的男模問我看上哪個,要我當場帶走了。
我謝過他的好意,正要說其實我也不是很難過,電話突然響了。
育兒嫂着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太太,你現在有空嗎?寶貝突然發燒了,我要送她去醫院。我給先生打電話他一直沒接。」
我猛地起身:「我馬上過來。」
老闆見我臉色不對,也立刻跟上我:「我開車,你跟我說地址就行。」
女兒的身體不錯,很少生病,但每次一生病就特別嚴重。
我心急如焚地趕往醫院,女兒躺在牀上打着點滴,燒得臉紅紅的,見了我,嘴巴一扁,好委屈地伸手,要我抱抱。
我心如刀絞,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對不起寶貝,媽媽來晚了。」
江肅到醫院時,女兒已經睡着了。
他衣服凌亂,領口甚至還有一個口紅印,顯然是急匆匆趕過來的。
我生平第一次對江肅發了脾氣。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私生活,但你至少要保證如果遇到事,要能聯繫上你吧?」
江肅表情晦暗,沒有一句解釋。
我可以接受他忽視我,卻不能接受他忽視女兒:「我希望你能平衡好自己的私生活,你的女兒才三歲,你和那位女士感情再好,她也是個成年人了,不會比你女兒更需要你!」
「那你呢?」江肅突然問我。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女兒發燒時,你不也沒在她身邊嗎?」江肅語調平靜,「你身上也有酒味,說明你之前也在廝混吧?」
我震驚地瞪大眼,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從江肅嘴裏聽到這兩個字。
偏偏老闆此時拎着大包小包進來,都是他自告奮勇,怕女兒無聊,去給她買的各種洋娃娃玩具和圖書。
「言芯姐,你看這些夠不夠?」老闆抹了把汗,見江肅也在,笑着打招呼,「江總,你來啦。」
那語氣,彷彿江肅纔是外人。
「老闆,今天麻煩你了。」我笑着開口,「我和我前夫有些話要說……」
老闆很識趣:「哦哦,那你們聊,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哈。」
江肅的臉色越發難看。
「江肅,我和老闆是清白的。退一萬步,就算我和他有什麼,那也是我們離婚之後,我正常的追求自己的新人生,我光明正大,和廝混扯不上任何關係。」
「比起你離婚前就和你的白月光初戀拉拉扯扯糾纏不清,還需要我來主動成全,我自認你沒有任何立場可以指責我。」
「我沒有讓你成全我。」江肅深吸一口氣,「我有說過要離ṭũ̂⁹婚嗎?我有說過我要和她糾纏不清嗎?是你主動提了離婚,連女兒都不顧。要說成全,也該是我成全你纔是。」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爲非常可笑。
我以爲我和江肅就算離婚了,做不成朋友,至少也不會是敵人。
但原來人性的本質都是醜陋。
當我們不再是利益共同體,我們也會爲了自己的私心互相指責、互相推諉。
我疲憊地坐下來,不再說話。
江肅抿了抿脣,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語調沙啞:「抱歉,我情緒失控了。」
「沒事。」我笑了一聲,「我突然想起來,你之前說,我整天待在家怕我無聊,讓我多和朋友來往,還問我要不要出去上班。」
他那時那麼溫柔,語調那麼真切。
我以爲他真的在乎我的感受,怕我過得不開心。
原來只是因爲,我當時沒有傷到他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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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着女兒的面,我和江肅的相處一如既往。
過了幾天,女兒終於出院。
我牽着女兒剛走出醫院,就看到江肅剛好下車。
他剛從公司過來,身上還穿着正式的西裝。
女兒鬆開我快步跑過去,被江肅抱起來,用力親了一口。
女兒咯咯笑,突然問道:「爸爸你不能偏心,你親了我,也要親媽媽。」
江肅聞言,下意識看向我。
「媽媽你快過來呀。」女兒迫不及待地招手,「你也好久沒有親爸爸啦,以前你們每天都要親親的。」
副駕駛的車門突然被打開,嶽姝莉下了車,一身優雅的高定魚尾裙,笑眯眯地看着女兒:「你好呀。」
女兒不認識她,只看了一眼,心思還放在我身上。
我慢慢走過去,伸手想接過女兒。
江肅突然彎腰,隔着女兒,吻住我的脣。
不是蜻蜓點水,而是含住,輕輕地吮吸幾秒,才放開。
「好了,爸爸親媽媽了。」江肅笑得自然,「那咱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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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顯感覺到嶽姝莉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帶着打量,帶着審視,帶着敵意。
還有一絲嘲諷。
江肅是越來越沒分寸了。
偏偏女兒坐在安全座椅上,晃着腿催我趕緊上車。
無奈,我只能坐進去,和江肅肩並肩,腿貼腿。
嶽姝莉坐在副駕駛,時不時就要轉身過來和江肅說話。
江肅偶爾會應幾聲,但大多時候都只顧着逗女兒。
司機突然踩下剎車。
我茫然地看着窗外,這也沒到家啊?怎麼突然停車了?
就聽到江肅開口:「你不是說要來這邊辦事,順路搭個車?還不下車嗎?」
嶽姝莉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咬着脣沒說話,也沒動。
江肅不耐煩地皺眉:「你還有事?」
嶽姝莉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下了車。
車子開出去好遠,我彷彿都還能從後視鏡裏看到嶽姝莉惱怒的臉龐。
我迷惑了。
江肅沒喜歡過我,所以他在我面前情緒一直很穩定,幾乎沒對我發過脾氣。
所以,其實面對真正心愛的人,也會吵架,也會鬧矛盾?
我以爲他和嶽姝莉好不容易再續前緣,應該會很珍惜這段感情的。
回到家,江肅把女兒交給育兒嫂,突然轉頭,很嚴肅地看着我:「言芯,我們聊聊吧。」
我不明白我和他有什麼好聊,但我還是跟着他去了書房。
「我覺得,重組家庭始終對孩子影響不好。」江肅咳嗽一聲,「要不,咱們還是復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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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因爲和嶽姝莉吵架了,所以衝動之下燃起了想要和Ṫū́⁻我復婚的念頭?」
「和她沒有關係。」頓了頓,江肅又說,「我和她也沒有吵架。」
我皺起眉頭:「江肅,婚姻不是兒戲。」
「你說不是兒戲,那我們明明好好的,你爲什麼要突然提離婚?」江肅似乎對我主動提離婚這事一直耿耿於懷。
明明我提出來的時候,他答應得特別乾脆,彷彿正中下懷。
「當初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就說過吧,如果有一天彼此有了更好的選擇,希望別糾纏。」
「你有更好的選擇了?」江肅面色不虞。
「怎麼又扯上我?嶽姝莉對你而言,纔是最好的唯一的選擇吧。」我嘆氣。
江肅定定地看着我:「言芯,這是我親口告訴你的?」
「我不瞎,我有眼睛,會自己看。」我不想總是在一個問題上糾結。
明明之前和江肅還是夫妻的時候,我們的交流沒有任何問題。
離婚了,反倒有些雞同鴨講了。
「我不會和你復婚。」
「爲什麼?」江肅根本不能理解。
「如果我們復婚,嶽姝莉怎麼辦?你要和她談婚外情嗎?江肅,是不是我一直表現得太溫柔,讓你覺得我是個沒有底線的人?」
「你爲什麼總要把我和嶽姝莉聯繫在一起?你真的在乎我嗎?爲什麼總要把你的丈夫推給別的女人?」江肅的聲音不自覺提高。
「因爲我的丈夫不愛我啊!」
書房徹底安靜了。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但情緒反而平復下來。
江肅那麼聰明,即使我從未說明自己的心意,他也早就清楚。
不過是把窗戶紙捅破了而已。
「你非要我親眼看着自己心愛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對不起,我實在沒這麼大度。」
「願意成全你和嶽姝莉,我都覺得自己是聖母。」
「江肅,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但我不能接受你對我不忠貞。」
這是我的底線。
一段堅固的婚姻,忠貞是基石。沒有忠貞,婚姻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江肅深深地望着我,輕聲說:「言芯,我從來沒有背叛你,背叛這段婚姻。」
「我承認,得知嶽姝莉回國的消息時,我的情緒確實有過起伏。我的過去我從沒瞞你,我和她的分手不算和平,我對她有愧疚。」
「她說她這幾年在國外過得很不好,家底也快被不成材的弟弟掏空,問我能不能幫幫她。」
「公司正好有高管離職,崗位和嶽姝莉的專業也算匹配,她要來ťū́⁾,我就同意了。」
「我的原意是等她適應了國內的工作節奏,就讓她跳槽去別的地方。」
頓了頓,江肅又道:「若非說我有私心,那我也確實有。」
「這些年你從不過問我的事情,偶爾我出去應酬身上沾了香水味,你也不會追問。」
「你應該是喜歡我的,但有時候,我也不是那麼確定。」
「可能我有一點沒安全感吧。我想着,如果你真的在乎我,應該會質問我爲什麼要和初戀藕斷絲連。」
「但你一點都不在乎。」
「你只想和我離婚。」
-16-
說來好笑。
我和江肅認識這麼多年,夫妻的七年之癢都快過了。
這還是我們第一次正兒八經攤開心扉。
一開始結婚並不是因爲愛得足夠深,所以我總怕過問太多,會讓江肅覺得煩。
可現在,江肅反過來,嫌我過問得太少。
我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但心裏終究還是膈應的,因爲很明顯,在嶽姝莉看來,我不如她。
若強行看在孩子的份上和江肅復婚,我也很難找回之前的狀態。
江肅見我不說話,伸手想要拉我。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臉上飛快閃過一抹不悅,但很快又恢復表情:「如果你心裏還是不能接受,那至少,也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我疑惑地看他。
「當初結婚太突然了,沒有追求你,也沒有向你求婚,在這段感情裏,我確實很不稱職。」
「所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先做情侶,再做夫妻,好不好?」
這是我們一貫的相處方式。
若是遇到有什麼不能調和的,他會主動退一步。我接受到他的訊號,也會退一步。
他沒有說馬上覆婚,而是說要追求我。
那我也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慢慢考慮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你說,你要追求我?」我問他。
「是。」江肅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但我沒有追過人,可能不太有經驗。如果讓你不舒服了,請你立刻跟我說。」
我想了想:「嶽姝莉在你公司工作,我就很不舒服。」
「好,我讓她走。」
「我也不喜歡對象和前任藕斷絲連。」
「好,我把她拉黑。」江肅迫不及待地追問,「還有嗎?」
像是恨不得一步到位。
我搖搖頭:「你以後,遇到煩心事了,也要和我說,不要總是讓我猜。」
雖然我總能猜到,但我也會累的。
「好,對不起,之前是我太自以爲是了。」江肅誠懇地承認錯誤,「我會改。」
女兒睡醒了,揉着眼睛抱着小兔子找人:「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呀?」
聞言,我立刻轉身,走出書房。
女兒伸手:「抱抱~」
我立刻彎腰抱住她。
「爸爸也要抱抱。」
江肅輕笑一聲,張開雙臂,同時將我和女兒抱在懷裏。
「多虧了女兒。」他低聲說,「不然我就要失去你了。」
我沒搭理他。
我發現了,江肅也是有點得寸進尺的。
但我追着他跑了這麼多年,總要換換位置,讓他也追追我。
反正我現在是自由身。
考驗,纔剛剛開始呢。
-17-
江肅番外。
江肅也很難說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對言芯動心的。
他只有一段感情史,和嶽姝莉是轟轟烈烈。
他以爲所有的感情都應該是這樣的。
他一開始覺得言芯是水,徐徐流淌,後來發現言芯是空氣,無處不在。
他沒有想過自己婚後會過什麼樣的生活,他以爲和不愛的人結婚,會過得很辛苦。
但很神奇的是,即使他在工作中遇到刁難,受了委屈,但只要一回到家,看到言芯對他露出笑容。
他就覺得,一切都明朗了。
有時候他覺得這樣不太好,他似乎向言芯索取了太多情緒價值。
但又覺得,有什麼關係?他們是夫妻,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他很聰明,言芯太單純,她對他的感情,一覽無遺。
所以江肅總是很得意。
他不是自大的人,但在感情裏,他覺得自己是絕對的贏家。
或許正是這樣,以爲自己永遠會遊刃有餘,纔會放縱過了頭,徹底栽了進去吧。
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他越覺得言芯像一顆成熟的水蜜桃。
渾身上下都透着誘人的香氣,甜美、多汁。
即使言芯的婚戒從不離手,可每次出門,還是吸引到很多異性的注意。
江肅從不正視自己的不安,他向言芯建議,說兩人的經濟現在穩定了,年齡也合適,是不是可以考慮要個孩子。
言芯懷孕了,害喜嚴重。
江肅又順理成章地說家中經濟寬裕,建議言芯辭職,好好在家休養。
江肅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自己會對孕婦有那麼大的渴望。
一想到言芯肚子裏懷着兩人共同的血脈,他就熱血沸騰。
即使因爲擔心會動了胎氣不敢真槍實彈,但江肅還是常常趁言芯睡着之後,舔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好嫩、好滑、好甜。
是塗了蜂蜜嗎?
江肅皺着眉頭,表情很嚴肅。
舌尖卻一刻不停地舔舐、吮吸,眼底卻是濃郁得化不開的暗湧。
他喜歡這個孩子。
有了孩子,他可以光明正大頻繁和言芯聯繫,孩子就是最好的藉口。
言芯很少出門。
偶爾江肅也會故意關心她的社交,勸她多出去走走,和人交際。
但其實不是的。
他巴不得把言芯一輩子關在家裏。
正是因爲知道言芯捨不得孩子,很少離開家,他纔可以說得如此情真意切、雲淡風輕。
他享受着被言芯一言一行都牽掛惦記的愉悅感,並且上了癮。
他完全無法想象,若有一天,言芯對他的關注被分給了別人,他會作何反應。
得知嶽姝莉回國的消息,江肅一開始並未放在心上。
那已經是過去式,他現在已婚有娃,自然要專注家庭。
況且,江肅最近有點患得患失,他總覺得言芯對他的關注似乎有點下降。
爲什麼關注度會突然下降?是對他的感情淡了嗎?還是被別的阿貓阿狗吸引了注意力?
他要想個法子,把注意力拉回來纔行。
恰好,嶽姝莉主動找上門,請他幫忙。
他知道,言芯是介意嶽姝莉的存在的。
他似乎不該故意讓言芯難過。
但如果能重新讓言芯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呢?
這種念頭就像引誘夏娃和亞當的那顆蘋果,江肅受不了這種誘惑。
他答應了幫忙。
然後,等來了言芯要和他離婚的消息。
他似乎……玩脫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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