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在戀愛七週年紀念日那天提出分手。
沒有出軌,沒有矛盾,只是倦了。
我平靜地點頭:「好啊,我同意。不過,分手之前,陪我做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一週陌生人。」
我向他說明遊戲規則:「只要假扮一週陌生人就好,七天換七年,很划算吧?等遊戲結束,我們就正式分手。」
爲了儘快甩掉我,他同意了。
可當我們真的從情侶退回朋友,又變爲陌生人,他卻破防了。
-1-
戀愛七週年紀念日,沒有蛋糕,沒有禮物,只有男朋友輕描淡寫說出的六個字:「分手吧,鄭云溪。」
雖然早料到了有這一天,親耳聽到,我還是忍不住眼眶酸澀。
「能問個理由嗎?」
周訴用他慣常的冷淡表情回答我:「沒什麼,只是倦了。」
連理由都和我預想中一模一樣呢。
我忍不住輕聲嗤笑一下,引來他的不滿皺眉。
但我只是遊魂一般點頭:「好啊,我同意。不過,分手之前,陪我做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一週陌生人。」
我向他說明遊戲規則:「只要假扮一週陌生人就好,七天換七年,很划算吧?等遊戲結束,我們就正式分手。」
從前我就愛玩各種遊戲,網遊、手遊、桌遊、密室逃脫、劇本殺……
就連工作,也在遊戲公司。
周訴還以爲這又是我在玩的什麼新遊戲。
但爲了儘快甩掉我,他同意了。
甚至主動搬去客臥。
看起來還是那麼體面。
和周圍很多上班後變得自大油膩的男人比起來,他這樣處處體面的男人,倒顯得清爽了。
就連跟我分手,也不是因爲出軌或者鬧矛盾。
他只是倦了。
對我倦了。
對平淡的情侶關係倦了。
對一眼望到頭的未來生活規劃倦了。
但歸根結底,還是對我倦了。
可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惹人生倦的。
認識他時,我可是學院裏出了名的小太陽呢。
圍在我身邊的朋友好多好多。
當我圍着他轉以後,反而不再閃耀。
深夜,久違地一個人躺在牀上。
我對自己說:「早點睡吧,鄭云溪,戒斷第一天,晚上不用在牀頭櫃給他放熱水啦。」
距離正式分手,還有七天。
-2-
第二天是週一。
周訴比我早起半小時,在廚房準備早飯。
洗漱時,我將清潔用品、牙刷分開放置,又把護膚品全部收回臥室,關上門化妝。
周訴發現牙膏換了,來敲我的門:「你把衛生間的東西收起來了?原來的牙膏呢?」
我已經換好衣服,拎着包打開門,客氣地說:「檸檬味的牙膏你不是不喜歡嗎?我就收起來了。」
頓了頓,我繼續說:「你今天先用一次性漱口水將就一下,晚上下班自己買新的吧。」
他立刻皺眉:「一支牙膏而已,有必要分得這麼清楚嗎?」
我假笑:「還是分清楚的好。」
今天我穿了白 T 恤和牛仔揹帶褲,腳踩運動鞋,紮了個側麻花辮,挎了個雙肩包。
打扮休閒又俏皮,妝容也很可愛。
和平日裏那個高級白領打扮的自己截然不同。
周訴有些不適應,盯着我看了幾秒,似乎想批評幾句。
但想到現在的身份,只好換了話題:「我煮了荷包蛋,一起喫吧!」
我客氣地拒絕:「謝謝周先生,不過我已經和同事約好了一起去喫餛飩,不好意思啦。」
周訴第二次愣住,因爲我禮貌又疏離的稱呼——「周先生」。
我沒有再理他,率先出門了。
他在我身後呆呆站了許久,才遲鈍地意識到,「一週陌生人」的遊戲,真的開始了。
走到樓下,我誇自己:「戒斷第二天,換了稱呼,鄭云溪,有進步!」
同事菜菜在餛飩店看到我,驚呆了:「雖說是要參加公司團建,但云溪你未免也太鬆弛了吧!」
我甩甩自己的麻花辮,做作道:「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大學買的褲子還能穿,啊,都怪我身材保持得太好了。」
菜菜立刻翻白眼:「有時候,閉嘴也是一種功德。」
到達公司門口集合,同事們都來打趣:
「我們云溪終於捨得換掉她那些花瓶裝了,哈哈哈!」
所謂的花瓶裝,就是我那些款式單調、顏色素雅的襯衫半裙連衣裙。
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但周訴喜歡。
因爲我那樣打扮時,看起來與他很「般配」。
上大巴車後,周訴給我發信息:
【遊戲正式開始了?】
我沒有回。
戒斷規則一:不要理陌生人的任何信息。
-3-
團建活動有些無聊,但一起燒烤非常快樂。
等待間隙,我們組隊打遊戲。
王者、撲克、狼人殺都玩了一輪,我贏麻了。
同事破防:「鄭云溪,你開掛了吧?!爲什麼玩什麼遊戲都能贏啊?!」
我自嘲:「那倒也沒有,愛情這遊戲,我就輸得很徹底。」
說出這句話,我才發現原來七年的感情,也可以用這種調侃的語氣說出來。
菜菜瞪大眼:「咦?你不是有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嗎?」
我一邊重新給大家發牌一邊隨意道:「哦,人家到期不續了。」
同事們面面相覷,一時不敢說話。
就在這時,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又來了消息。
周訴:【家裏還有退燒藥嗎?】
他病了?早上咳嗽不是因爲尷尬?難道是昨晚睡書房着涼了?
我下意識拿起手機打算關心幾句,點開對話框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來。
他生病,關我什麼事呢?
而且,「家裏」這兩個字,忽然變得很刺眼。
都要分手了,哪還有家呢?
我深吸一口氣,倒扣手機,強迫自己把他當成陌生人,繼續和同事玩遊戲。
雖然偶有走神,但理智告誡我,不能再心軟。
之後一整天,他沒有再聯繫我。
大概也發現自己違反了遊戲規則。
晚上部門單獨出去喫飯唱 K,玩到很晚。
唱結束曲時,實習生切掉了老套的《朋友》,換了首韓語熱歌。
「聽什麼陳年老歌啊,年輕人就該跳舞!朋友們,讓我們嗨起來!」
我站在羣魔亂舞的人羣中,忽然想起我與周訴的初遇。
大二時,學校 60 週年校慶,我被朋友拉去跳女團舞。
當天裙子出了問題,我卻上臺後才發現。
爲避免走光,好幾個動作我都划水糊弄過去了。
臺下都在衝着其他身材火辣的同伴尖叫,唯有角落裏的我內心驚慌,時刻擔心不雅照變成校園論壇的熱門話題。
手忙腳亂退場後,我捏着裙角就準備往衛生間跑。
一件外套忽然搭上我的肩膀。
寬大的男士西裝外套堪堪遮住短裙下襬,我愣了一下,就看到舞臺側面候場的男主持人湊到我耳邊低聲說:「跟你一起跳舞的,扎高馬尾那個女生,以後防着點。」
那就是拉我來跳女團舞的朋友。
我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與女主持人一前一後,邁入舞臺中央。
那便是周訴。
-4-
沒了西裝外套,周訴一襲白襯衫黑西褲出場,妥妥的校園男神。
我看着他神色自若地主持,側臉在舞臺燈光下白得刺眼,瞬間將他記在心上。
後來,我與那個破壞我裙子的朋友自然疏遠,再不聯繫。
我在教學樓攔住了周訴:「同學,我來還你衣服,順便請你喫飯?」
周訴室友在一旁打趣:「喲,就請他一個人啊?發現有人給你衣服做手腳的可是我們啊!」
我這才知道,當時他們幾個人也在後臺。
朋友趁我化妝時,偷偷用化妝師的小剪子在我的裙子上動手腳。
他們看到後,同候場的周訴聊起,纔有了我下場時他的臨時相助。
後來我請他們全寢室的人喫飯,算是成了朋友。
於是我有活動時,他們常來捧場。
他們打比賽時,我也會到場加油。
一來二去,倒成了固定搭子。
或者說,朋友。
我那時朋友很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後來不知怎麼,常約的人只剩下我和周訴。
喫飯、看電影、泡圖書館、操場散步。
室友評價:「太曖昧了!不像朋友。」
我也覺得與周訴走得太近了,容易引起那些暗戀他的小女生誤會,便逐漸減少與他見面。
可是面對我的疏遠,周訴卻不樂意了。
大三的平安夜,我和室友們準備去商場通宵買衣服。
剛下樓就撞見周訴拎着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站在門口,似乎等了很久。
他看到我們一羣女生有些愣:「你要和她們出去?」
我一臉歡快:「對啊,今天商場打折~我們要去逛街~」
他抿了抿脣,將那個紙盒遞給我:「平安夜快樂。」
一看就是蘋果。
「啊,謝謝!」
他送完沒有走,而是追問:「那你明天也要出去嗎?」
室友們擠上前打趣:「怎麼?周同學想約我們云溪出去呀?有事?」
我扒拉她們:「你們別搗亂,先去車站等我……」
話還未說完,周訴忽然肯定道:「對,有事。」
頓了頓,他繼續說:「準備告白。」
我頓時呆住了。
他神情鎮定,身體僵硬,耳朵卻微微泛紅。
在室友們的揶揄笑聲中,他專注看着我,又重新問了一遍:「鄭云溪,你明天有空嗎?我想跟你約會。」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傻乎乎地問:「朋友也能約會?」
他上前一步,急切道:「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鄭云溪,我會用時間來證明,做我女朋友比做我朋友更幸福。」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雙夜色下明亮的眼睛。
那時他的眼中只有我。
於是讓我誤以爲,他可以專注看我一生。
可是周訴,做你女朋友好像並沒有比做你朋友更幸福。
你對我撒了謊。
我時常覺得疑惑:
他的眼睛,到底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看我了呢?
-5-
到家已是 10 點半。
屋裏一片黑,但書房門關着。
看來周訴早就下班回來了。
我輕手輕腳回臥室將東西放下,又去卸妝。
周訴忽然出現在衛生間門口,語氣不善:「回來這麼晚,又去打遊戲了?這次玩的什麼,劇本殺?」
我嚇了一跳,臉上全是水,抬起頭看他:「對不起,打擾到你休息了嗎?」
他臉色發紅,額頭上有虛汗,沒頭沒腦地說:「今天貿然給徐小姐發信息,是我不對,給你造成困擾了吧?」
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神經。
我沒回答,而是迅速擦臉,拿起牙刷:「等我 2 分鐘,刷完牙就把廁所讓給你。」
他嗅到我身上的酒氣,立刻抓住我胳膊:「你喝酒了?不知道自己容易醉嗎?」
我扯開他的手,拿起杯子朝外走:「周先生,遊戲進行中,我們只是陌生人,你管得未免太寬了。」
他板着臉說:「我只是提醒鄭小姐,在衛生間嘔吐的話,會很噁心,還會給我添麻煩。」
「那我出去吐。」
刷完牙,我回了臥室。
戒斷規則二:陌生人惡語相向,就當他放屁。
周訴從前說我酒品不好,醉了就吐,還會哭,讓我戒酒。
我已經好幾年沒喝酒了。
今天的聚會上,我喝的是飲料。
身上沾染的不過是同事做遊戲時無意中濺在我身上的啤酒泡沫。
他有什麼資格管我?
半小時後,有人按門鈴。
周訴沒理,我只好去應門:「誰啊?」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的女聲:「你好,請問是周總家嗎?我是他的助理。」
我打開門,戴眼鏡的小助理乖巧地向我招手:「云溪姐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周總讓我給他送藥。」
藥?他今天沒出去買藥嗎?
我給她指路:「他在那間。」
小助理敲門進去,忽然尖叫:「啊——周總!你醒醒!」
-6-
我沒料到周訴會昏迷。
難道他早上生病後就一直沒喫藥嗎?
打 120 多少有些興師動衆。
小助理一個人扛不動他,只能求助於我。
即使對着一個陌生人,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觀,只能換了衣服,與她一左一右將周訴扛進電梯。
周訴皺着眉,渾身發燙,虛汗不停地冒。
小助理一直用袖子給他擦汗,比我更像他的女朋友。
周訴卻抗拒地扭動身體,避開她的袖子。
他嗅到熟悉的氣息,便一直在朝我這邊倒。
頭蹭在我頸邊,眉頭便鬆開了。
我驀地覺得可悲。
七年,即使感情已經淡了,身體卻熟悉了對方的味道。
他明明想跟我分手,卻還是下意識親近我。
我應該戒掉的也許不只是習慣,還有周訴的觸碰。
把人送進急診後,我把周訴的證件遞給她:「剩下的手續,你去辦吧。醫保卡密碼是他身份證號後六位。」
小助理徹底愣住:「我辦?那云溪姐你呢?」
「你不是他助理嗎?回頭讓他給你算加班。這裏沒我什麼事了,我先回去了。」
在她狐疑的目光中,我毫不留戀地轉身回家。
只是當晚,我失眠到凌晨 3 點。
原來戒掉一個人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還是會擔憂,還是會心疼,還是很愛他。
明明七年前,我們還是朋友時,心中並沒積累那麼多的牽掛。
也許做回朋友,會更好吧?
點到爲止的關心,足夠了。
不,還是陌生人好一點,不聞不問都那麼理所當然。
我抱着枕頭自言自語:「沒關係,遊戲已經過去七分之一,還有六天就結束了。」
戒斷規則第三條:遠離誘因。
-7-
第二天早上,小助理給我打電話:「云溪姐,可以麻煩你給周總送一些換洗衣物嗎?他輕微肺炎,得在醫院輸三天液。」
一聽便知道,是周訴在借她的口試探我。
若是從前,我肯定請假也要去醫院照顧他。
可這次,我說:「我要去上班。鑰匙放在門外地毯下,你來幫他拿吧。」
幾分鐘後,我居然收到了周訴的消息,這一次是語音。
他一邊咳嗽一邊惡狠狠地說:「鄭云溪,我都病成這樣了,你就不能忘記那該死的遊戲嗎?就算是這麼對待陌生人,你未免也有些絕情了!」
我不知道小助理跟他說了什麼,或是他自己揣測了什麼,會讓他認爲我是在耍小脾氣。
可其實我們戀愛七年,我情緒穩定,真的很少對他發脾氣。
一直冷臉教育我的人,分明是他。
說我打扮太孩子氣,讓我多些女人味的是他;
說我蹦蹦跳跳走路不得體,讓我沉穩些的是他;
說我玩遊戲沒追求,讓我早睡早起的也是他。
太過熟悉的結果便是他每次都能精準找到我的弱點,用他嚴密的邏輯說服我。
我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他眼中、外人眼中的優雅女性。
那個經常和姐妹們分享八卦、熬夜打遊戲、去商場快樂 shopping 的小女孩,就這麼離開了我的身體。
想到這些,我才驚覺自己這麼多年變化這麼大。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立刻一本正經:【抱歉,剛剛是我燒糊塗了,希望鄭小姐不要介意……】
我回復:【遊戲開始,不能回檔。我對陌生人沒有扶助義務,請周先生注意言辭。】
他那邊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
我越想越氣,繼續回覆:【你助理伺候你,是爲了升職加薪拍馬屁,但我現在與你毫不相干,憑什麼照顧你?】
發送後立刻拉黑。
我不想再跟他廢話。
感謝社交軟件,原來切斷聯絡,可以很容易。
這一次我絕不會沒出息地把他加回來了!
-8-
同事們還沒從老闆佔用週一搞團建的反常識行爲裏回過神,中午喫飯時,食堂裏滿是呵欠聲。
樓上文化公司的小老闆又來蹭飯。
他往我身邊一坐,眨着大眼睛微笑:「學姐,聽說你男朋友要過期了?還有幾天?我來排個號。」
我看着這個創業兩年就做出了幾個爆款文創產品的小學弟,無奈了:「你打哪兒聽說的?」
易池給我夾了一塊排骨,搖頭晃腦道:「我在你們部門安插了眼線!」
「我說的是到期不續!怎麼就成過期了?少聽他們胡說八道。」
他大失所望,又來催問:「那周訴到底什麼時候到期啊?」
我知道他一直對我有好感,之前只是因爲我名花有主,才一直沒捅破這層窗戶紙。
現在知道我快恢復單身了,立刻想乘虛而入。
可惜我對暗戀的戲碼不感冒。
我嘆氣:「易池,我就算和他分手,也不會跟你在一起啊!」
易池瞪大眼,頂着一張帥臉撒嬌:「學姐說話不要那麼武斷!我這樣的癡情小奶狗,現在可是擇偶界大爆款!」
「撲哧。」
他總有一套自己的奇怪邏輯。
我被他逗笑,不得不說清楚:「首先,我們認識才兩個月,所謂的學弟只是因爲同校而已,不要給自己安癡情的帽子。其次,我也沒那麼迫切地想要擇偶,男人沒那麼重要。最後,我喫飽了,你慢用。」
菜菜來報信,說易池到處打聽我的情況,恨不得親自去催一下週訴,趕緊分手。
「云溪,易總要是再大幾歲,比周訴更早認識你,你會選擇他嗎?」
我居然認真想了一會兒,才說:「不知道,認識的時機本來就很重要。」
會嗎?
應該不會吧。
易池這樣的快樂小狗,和當初那個沒心沒肺的我遇見了,也只會成爲臭味相投的「兄弟」。
也從朋友變爲情侶的話,結局應該沒什麼不同。
快下班時,菜菜衝着樓下說:「咦?云溪,那人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他來接你下班?」
我走到窗前,就見周訴的車停在路邊打了雙閃,他正朝裏面走。
易池恰好來給我送甜點獻殷勤,聽到這話立刻來勁了:「學長來了?正好,我去認識一下。」
他眼珠一轉,憋了一肚子壞水,扭頭就衝了下去。
菜菜驚呆:「易總這是要當面撬牆腳了?」
眼看下班時間就要到了,我收拾東西打完卡,急忙追了出去。
剛到門口,就看到兩人站在門口寒暄,像是校友相認。
場面可控,我鬆了口氣。
易池看到我,立刻笑盈盈對我說:「學姐,房東說前面的租戶已經清完東西了,你隨時可以搬進去,要不今晚就搬吧?我幫你?」
什麼搬家?
我沒說過要搬家啊?
周訴瞥了易池一眼,對他這點挑撥離間的小伎倆絲毫不放在心上,而是語氣平靜地對我說:「今天是我媽生日,之前約好一起回家喫飯的,她來電話催了。」
-9-
我還真忘了這一茬。
周媽媽待我不薄,每次我登門拜訪,她都會做一大桌好喫的招待我。
今天想必也不例外。
念在過往情誼的分上,我沒必要這時候給她添堵。
周訴被我拉黑,只能親自來逮我。
我跟隨周訴上了車。
易池追了上來,故意俯身在窗口對我晃手機:
「學姐,那房子真的不錯,價格公道,拎包入住,你想看房隨時聯繫我哦。」
周訴彷彿並不喫醋,極有禮貌地等着我回應。
他知道我做不出腳踏兩條船的事來。
所以從不在意圍繞在我身邊的桃花。
也或許,只是覺得除了他,我再不會愛上別人。
如他所料,我的確不是那麼幼稚的人。
我做不出爲了氣他,去和另一個男人搞曖昧這樣無聊的蠢事。
我對易池禮貌地說:「有需要的話,我會諮詢的。」
易池聽到如此疏離的回答,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
但他還是站起身,沉默地看着車子離開。
我從後視鏡裏瞥到了周訴嘴角的淺笑。
是一切盡在意料中的篤定。
彷彿在說:看吧,鄭云溪,你根本離不開我。
不論我周圍有多麼優秀的追求者,他就是知道,我不會離開他。
這是七年感情積累下的習慣。
和他做朋友時,我就拿捏分寸做朋友。
成爲戀人後,我就一心一意做他的女朋友。
我愛他時,就專注地愛他。
不會移情別戀,也不會朝秦暮楚。
所以只有他厭倦了,纔會主動提分手。
主動權永遠在他手裏。
而我,只能是被動接受的那個。
可是,憑什麼?
七年,我以爲自己是爲愛妥協、爲愛改變。
情侶之間,不就是要爲對方考慮,互相磨合,才能走下去嗎?
原來在他眼中,我不過是一隻被馴化的山雀。
看似自由,卻自困牢籠。
我偏開頭看向窗外,對車窗上的倒影說:
【鄭云溪,你真是瞎了眼。】
-10-
我爲周阿姨挑了一條珍珠項鍊,算得上貴重。
周訴提醒:「沒必要吧?我們很快就要分手了。」
我結了賬,淡淡道:「這些年阿姨沒虧待過我,算我謝她的。」
假裝無事發生,我們已經輕車熟路。
七年的情侶,早沒了膩歪的肢體接觸。
周阿姨果然沒有發現不對,招呼我們上桌喫飯,熱情招待。
飯桌上她提起婚事:「我找人算過日子了,10 月和明年 5 月都有合適的良辰吉日,你倆挑一個?」
周訴還在琢磨怎麼找藉口推託,我已經用玩笑糊弄:「等什麼明年呀,明天就結婚,後天就生娃,大後天請個產假,領導說,呀,你娃都長大了,還請什麼產假啊!」
周阿姨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周訴卻緊張起來:「你胡說什麼呢?!」
他以爲我在逼婚嗎?
好笑。
我輕飄飄地說:「我開玩笑呢,你聽不出來嗎?」
原來一些話重新說出來,也可以沒有期待。
戀愛四週年紀念日那天。
周訴對我說:「云溪,對不起,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住在出租屋裏。但請相信我,最多三年,我一定可以把項目做出來,成爲百萬富翁,娶你回家!」
周訴的項目從大學便在研究,認真做了好幾年,遲遲不出成果,進入瓶頸期。
他性子清冷,不善言辭。
但爲了自己的項目,不得不參加很多應酬,做展示,拉投資,把自己逼成了生意人。
從前在學校人人豔羨的清冷學霸,如今也不得不爲了夢想做小伏低。
事業不成功,收入也不高,對我也覺得虧欠。
他極其厭棄自己,開始焦慮失眠。
爲了治好他的沮喪,我捏着他的臉開玩笑:「等什麼三年後呀!明天就結婚,後天就生娃,大後天再請個產假,領導一看就說,呀,你娃都長大了,還請什麼產假啊!還不去加班做牛馬!我一看這是黑心資本家呀,趕緊舉報他!」
「噗……好,舉報他!」
那時周訴抱着我笑個不停,一起暢想着婚禮佈置。
他還會同我談未來,會覺得我那些無厘頭的話很好笑。
我在遊戲公司上班,收入還不錯,足夠養活兩個人,所以並不介意他的小坎坷,相信他終會成功。
我日常喜歡穿些休閒裝,舒服爲主。
可愛有餘,穩重不足。
每次去接醉酒的他,都會被那些投資人和老闆調侃幾句。
周訴臉上就會露出尷尬的表情,說我的確還有點孩子氣,讓大家見笑了。
仍舊帶着學生氣的我和穿着西裝的他站在一起,像是兩個完全沒有交集的人強行綁在一起。
一點也「不搭」。
我知道他在拼事業,有些人會通過他選的女朋友來分辨他的眼光,進而影響對他項目的判斷。
所以當他說:「云溪,你成熟一點吧,就當是爲了我?」
我點頭答應了。
即使我並不想做一位優雅成熟的女精英。
而三年後的現在,我們住進了大房子,有了自己的車。
可計劃中的婚禮,再也不會出現了。
回去的路上,透過後視鏡,我能感覺到周訴始終注視着我,幾次欲言又止。
他大概也想起了自己曾經做出的承諾。
但我沒有抬頭看他。
一點點剖開過往,將變爲廢紙的承諾扔出去,對我來說是一大進步。
我該高興呀!
進家門換鞋時,周訴忽然說:「對不起,三年前答應你的事,沒能做到。」
「這算什麼?渣男殘留的良心?」
不等他回答,我又擺擺手:「算啦,還有五天,這事翻篇吧!」
關臥室門前,他忽然提議:「我們不做陌生人了,做回朋友,可以嗎?」
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自己。
「鄭云溪,我們是從朋友做起的,也……也可以迴歸朋友的身份吧?」
聲音裏,飽含緊張和期待。
-11-
那天我沒有回答。
週三、週四,連着兩天,一切都很平靜。
周訴上班早,還要見縫插針去醫院掛水消炎。
製作人說我們做的遊戲目前高層反饋良好,可以加快推進了,整個項目組都忙碌起來。
我晚出晚歸,與他幾乎見不到面。
他的電話還躺在我的黑名單裏。
微信也早刪了。
除了衛生間殘留的頭髮絲,我們看起來已經沒了交集。
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失眠症狀也好了很多。
易池又趁着午休來打探消息:「學姐,今天分手了嗎?」
我答:「沒有。」
「那學姐明天會分手嗎?我可以預約排隊。」
我:「抱歉,不放號。」
易池堅持不懈:「憑咱倆的同門情誼,走個綠通也不行嗎?我才貌俱佳,還有錢,可以預付定金的!」
我終於被他逗笑,無奈道:「易池,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呀?」
易池捧着臉,說起土味情話:「我對學姐一見鍾情啊!長得漂亮,性格溫柔,愛開玩笑,打遊戲的時候又那麼帥!我一見到你,心上的桃花就開了。」
「……神經。」
雖然這麼罵着,我卻忍不住笑。
一個剛認識我兩個月的人都看得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周訴卻忘了我原本的模樣,居然試圖和我做回朋友。
多麼諷刺。
我認真對學弟說:「易池,在愛情裏,不要排隊等待,不要委曲求全,那些換不來真心。」
易池不滿:「那是因爲你碰到渣男,正經人誰忘恩負義啊?學姐……你不是渣女吧?」
……我還真不是。
晚上剛到家,我接到陌生電話,說話的卻是周訴:
「……能來接我嗎?」
只消一聽,便知道他又在酒局上。
他知道我酒量差,這些年若不是迫不得已,不會搬出我去幫他解圍。
今天看來又躲不開。
看我久久不回答,他意識到自己唐突了,便低聲道:「……抱歉,不該打擾鄭小姐的。」
「地址。」
周訴愣了一下:「你……願意過來?」
我淡淡道:「江湖救急而已,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不至於這麼無情。」
換了端莊優雅的連衣裙,我進了包廂。
周訴已經醉了,靠在椅子上,臉色發紅,有些神志不清。
像往常一樣,我以周總女朋友的身份與諸位大佬寒暄。
這才得知周訴的項目又拿了金獎,今日是慶功宴。
「咦?這麼大的好消息,小鄭不知道嗎?」
我把獎盃揣進隨身背的托特包裏,佯裝嗔怒:「劉總,你提前把周訴準備的驚喜說了,我是不是該裝沒聽見啊?這獎盃我偷偷藏起來算了,等周訴酒醒後,急死他。」
「哈哈哈,急死他!還是周總有福氣啊,老婆親自來接,唉,我們就沒人管咯~」
我遊刃有餘地應付着這些比我年長,又帶着不同含義盯着我的男男女女。
他們嘴裏會說我看起來與周總很般配,私下又想打聽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分手。
有的想得到我。
有的想得到他。
周訴醉眼矇矓地看着我,彷彿在看一個陌生人。
當初那個因爲裙子被剪,便驚慌失措到在舞臺上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哪懂得說這些言不由衷的場面話呢?
-12-
借開車推掉勸酒,我終於應付完這羣人,架着周訴出門。
一進電梯,他便主動站起來,神色清醒許多,客氣道:「辛苦你跑這一趟。」
我點點頭,以朋友的身份勸誡:「以後少喝點,分手了,我就不來給你善後了。」
其實他喝酒,總會留一點清醒的餘地,不至於真的讓我揹着他回去。
這幾年來,我們就是這樣合作的。
他裝醉,我接人。
他說:「你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
我敷衍着:「是嗎?」
「你變得成熟了,學會假笑了,表情也讓人看不透了。」
「周訴,我每次來接你都這樣的,你沒注意過罷了。是你說,希望我成熟一點。怎麼我現在成熟了,你反倒不滿意了?」
周訴啞口無言。
回家後,他忽然在玄關抱住我,甕聲甕氣道:「鄭云溪,這遊戲不好玩,我們不玩了……好不好?你還像從前一樣,做回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陪我應酬了,你不想笑,就不用笑。」
我不知道他是發酒瘋還是酒後吐真言,但一點也不想分辨了。
但這句話一出,我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我也的確這麼做了。
啪!
巴掌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響亮。
「周訴,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分手的痛苦在連日來的遊戲僞裝下緩慢地溢出。
我以爲自己同周訴一樣理智。
可以給遊戲制定規則,可以假裝陌生人客氣地說話。
從前的日久生情,從朋友變爲戀人,只用了幾個月。
既然友情的界限那麼容易突破,七年的愛戀也那麼容易厭倦。
我便想當然地以爲,從戀人變爲陌生人,也可以短期內解決。
生活習慣改變、工作照舊進行、失眠漸漸改善……
我都做到了。
看起來很成功。
我以爲一切在好轉。
戒斷反應雖然有一些,但還在可控範圍之內。
然而今晚,所有竭力維持的體面都被打碎了。
周訴哪來的臉,敢說我變了?!
他有多久沒好好看着我了?
他真的瞭解現在的我嗎?
他還記得自己愛上我的理由嗎?
愛上我、重塑我,卻又來否定我。
這麼多天來,我第一次爆發,委屈到語調顫抖:
「周訴,你跟我說這種話?你怎麼敢的啊……」
「你不能親手養出一朵豔麗的玫瑰,看倦了,又想讓它變回向日葵。」
「它剛冒芽的時候,你怎麼不給它好好澆水,反而拿別的枝條嫁接?」
「等它紮根了,變異了,長出尖銳的刺了,你又來反悔?」
「花可以在凋落後變成種子,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周訴撲過來重新抱住我,抱得緊緊的。
「云溪,對不起……是我說錯話,是我大錯特錯!你原諒我……」
頸間淌過溫熱的淚。
是周訴姍姍來遲的、痛苦的嗚咽。
-13-
我把他推倒在客廳的地上,自己回了臥室。
再不去聽他悔恨的痛哭。
哭什麼?有我哭得多嗎?
夜裏睡不着,我躲在被窩裏給媽媽打電話。
她幾乎是秒接,驚慌的聲音迅速傳過來:「云溪,怎麼了?大晚上的出什麼事了?車禍?地震?暴雨?遇到歹徒了?」
我已Ťűⁿ經很多年沒有在深夜打擾家人。
因爲我是個成熟的大人,不能讓家裏爲我擔心。
可是今天,聽到媽媽越說越離譜,我再也忍不住,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不管不顧地訴苦:「媽……我要跟周訴分手,我不結婚了!」
「啊?爲什麼?」
「因爲我不喜歡他了……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語無倫次,涕泗橫流,狼狽至極,格外沒出息。
苦情劇女主都沒我此刻醜。
我以爲媽媽會罵我,沒想到她只是靜靜聽了許久,等我哭得肝腸寸斷,才用極其冷靜的聲音對我說:
「分手而已,多大點事?義務教育還得讀九年呢,你這才七年。」
「用青春上一節昂貴的愛情課,下一次拿高分不就行了?」
「愛情的苦可以喫,手裏的錢不能虧。」
「買房子的錢咱家出了 20 萬,裝修出了 10 萬,既然你們不打算結婚了,把這部分錢要回來。如果你想要房子,也行,家裏湊湊,把他家出的那部分給他們。」
聽到這裏,我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反駁:「媽,現在房價下……嗝!下跌,要錢買……嗝!買新的比較……比較划算。」
我媽也笑了:「還知道怎麼算利息,說明腦子正常。」
爸爸不知在一旁聽了多久,此時纔出聲:「女兒啊,放棄一段感情不可怕,我們云溪一直是個堅強樂觀的姑娘。爸爸媽媽都相信,你可以走到任何你想去的未來,選擇任何你想共度一生的人。」
凌晨 3 點半。
我把爸媽從被窩裏吵醒。
雖然遠隔千里,但我像是回到了港灣。
這一刻,我渾身充滿了力量。
在周訴提出分手時,我曾短暫懷疑過是否自己不夠好,才惹他生厭。
可是那錯覺很快過去,我清楚地知道周訴纔是那個褪去光環的男人。
我從前天真樂觀時很好。
我現在溫柔成熟時也很好。
我沒有錯。
我和他只是並肩走了一段路,然後發現對方不是個好旅伴,便決定分道揚鑣。
剛分開時雖然有些孤單,但我們都會朝前走的。
-14-
週五起牀,桌上留了飯,是周訴做的。
小米粥、蒸雞蛋、蔥花餅、涼拌海帶絲、一小碟水果和堅果。
極其豐盛。
其實周訴廚藝一直不錯。
在學校時他天天早起給我帶飯。
後來住一起,我上班時間晚,總愛睡懶覺。
他就早起做飯,給我留着,等我醒來喫。
曾經項目最忙的那段時間,他都不忘給我做好早飯再去公司做運行測試。
這個習慣一直讓我覺得,他始終是愛我的。
他大概想不到,我就是從這件小事上察覺到他對我倦了的。
隨着他爲我做早餐的次數越來越少,餐品越來越敷衍,後來外賣都懶得叫。
明明他現在並沒有從前那麼忙了。
我便漸漸察覺到,那份愛淡了。
早餐旁邊立着他的獎盃和一張紙條。
【云溪:
沒有想瞞你。
得知獲獎的第一時間立刻給你分享,卻發現你把我拉黑了。
你依然是我聯繫人列表的第一位。
以後也是。
今晚我們好好談談,我會早點回家。】
談什麼?大約又是取消遊戲的事吧。
可現在已經不是遊戲的事了。
我是真的想分手。
我沒喫那些早飯,也給他留了字條。
只是措辭已然十分客氣生疏。
【謝謝周先生,恭喜獲獎。我今晚有事,下班時間待定,勿等。
另:房產是你我共同出資買的,需擬定資產處置協議,劃分權責。涉及貸款,不好過戶,需提前公證。請提前準備好相關證件,勿忘。】
忙了一天工作,辦公室因爲週五可以 6 點走而躁動不已。
看地圖,到處都在堵車。
易池又來串門:「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有人要來玩遊戲嗎?」
這次響應的人很多。
因爲他拉了我們老闆一起玩,還說只要我們能贏他倆三款遊戲,他們請贏家去本市最貴的餐廳點最貴的菜。
而我不幸,因爲遊戲打得太好,被迫留堂。
周訴找來的時候,我剛帶隊贏下第三局王者。
只要再玩一把鬥地主,就可以達成三款遊戲全勝紀錄。
摸着牌,我一臉躍躍欲試,老闆一臉「你怎麼敢贏我」的無能狂怒。
周訴咳嗽幾聲吸引注意,我才發現他臉色有些蒼白。
「云溪,還沒下班嗎?」
公司不少人都認識他,紛紛打招呼:「呀,周總來啦?來接小鄭啊?」
他點點頭,簡單寒暄兩句,嗓音嘶啞,朝我輕聲道:「云溪,我的肺炎好像更嚴重了,你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這次我沒有動。
又是這樣,每次發現我開始生氣,他就示弱來哄我。
忘記我生日時、錯過約會時、深夜晚歸時,都頂着那張帥臉衝我裝柔弱。
這是周訴的拿手好戲。
他性子清冷,所以這樣親暱地示弱時,便尤其具有殺țù₅傷力。
-15-
從前我以爲周訴只對我這樣,也算獨一無二的偏愛。
如今卻覺得,這獨一無二的表現也沒什麼用,大多是想糊弄我、把問題掩飾過去罷了。
彷彿這樣就可以當作一切沒發生過。
他前幾日感冒發燒還沒好,昨天又喝了那麼多酒,病情不加重纔怪。
他後悔了,就利用自己的病情耍花招。
我還沒說話,易池已經摔了牌,冷笑着拆穿他:「都什麼年代了,還玩苦肉計?有病去找醫生治,學姐又不會給你開藥。奉勸你一句,肺炎嚴重了是真的會死。」
周訴瞬間黑臉,往日風度全無:「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插嘴。」
易池仍舊在笑,還笑得特別燦爛,往周訴心口插刀:「有什麼關係?反正很快,你也是外人了。」
「你……」
周訴氣上心頭,忽然眩暈,朝後倒去。
我下意識起身拽住他。
易池眼疾手快,一把拉開我,大聲嚷嚷:「呀,周總怎麼暈倒了?快快快,誰幫忙打個 120 啊!我先送他下樓!」
沒等其他人響應,他已經主動扛起周訴往電梯跑。
看起來竟然毫不費力,大長腿跑得飛快。
健身房真是沒白去。
我怕他又作妖,連忙追了上去。
沒想到周訴的小助ŧŭ⁻理一直在車裏等着,此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云溪姐,周總這是怎麼了?」
「有車啊?正好!」
易池大跨步將周訴塞進車裏,又推着小助理的肩膀塞進駕駛座。
動作一氣呵成。
然後笑眯眯地對小助理說:「助理是吧?你們領導忽然暈倒了,肺炎加重,病情緊急,千萬不能耽誤,你快送他去醫院!」
「啊?啊……好、好的!我馬上去!」
我眼睜睜看着害怕被炒魷魚的小助理一腳油門就把車開走了。
易池得意地回到我身邊,討賞:「幫你送走了渣男,怎麼謝我?」
我沉默半晌後——
「……學弟,你有點詭計多端了。」
易池欣然應下:「學姐過獎,那麼今天有更喜歡我一點嗎?」
我立刻轉身:「……讓我們回去接着鬥地主吧!」
-16-
最後我贏了比賽。
老闆請留下來的人喫飯。
但付錢的是易池。
他說這是給老闆補交的伙食費。
老闆說公司食堂的飯卡可以給他再續三年。
一片歡聲笑語裏,易池特意晃到我面前:「以後也可以和學姐一起喫飯了。」
我無情拒絕:「和你不熟。」
易池佯裝傷心:「學姐這話說得也太無情了。」
我放下筷子,第二次對他認真地說:「易池,就算我和周訴分手後真的選擇了你,乘虛而入得到的感情,你永遠會懷疑有幾分真心。就連我自己,也不能Ŧŭ̀ₑ肯定是不是在利用你來逃避。即使你和我們老闆是朋友,也請不要過多地打擾我。」
易池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失落。
我咬牙接着說:「我希望同事聊到我時,話題不要總是我和樓上小老總的花邊新聞。」
這一次,易池是真的有點受傷了:
「我知道了,是我考慮不周,天天纏着你是有點討人嫌。」
我鬆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易池話鋒一轉:「但我不會放棄的!看你今天那反應,學長肯定是沒有機會了。反正我還年輕,我等得起!這就是年下的好處!」
我:「……」
合着我白費口舌啊?
不再理他,我跑去跟同事們一起玩餐桌小遊戲。
他們合夥作弊,不讓我贏。
我被迫接受懲罰,跟老闆互換身份,坐在椅子上接受老闆陰陽怪氣的「貼心問候」。
「鄭總,來喝杯茶。」
「鄭總,您籤個字。」
「鄭總,您看部門預算下個季度能多做 200 萬嗎?」
我痛苦哀號,連連求饒:「老闆,我錯了!我再也不贏你了!一會兒你不會要暗殺我吧?」
同事們都在幸災樂禍:「哈哈哈哈!鄭云溪,你也有今天!」
這一幕社死現場被易池拍了下來,偷笑着發到手機上。
我瞪大眼:「喂!易池!你發給誰了?小心我毀屍滅跡!」
他搖頭晃腦:「不告訴你!」
過了好一會兒,我手機響了。
遊戲結束,我纔有空摸出來看。
是周訴用小助理的微信發來的照片。
醫院病牀上,還扎着針輸液的手裏捏着一支筆。
手下放着三份簽了字的資產處置協議書。
【云溪,最後兩天是週末,我們好好告個別吧。】
-17-
我已經不記得多久沒和周訴一起完整地過一個週末了。
他總是很忙,我也偶爾加班。
難得空出時間,也會回家陪陪父母。
這次,我不再等待他回家,也不用陪他出去應酬。
誰也沒想到,要分手了,反倒都有了時間。
周訴慎重地說:「這兩天不做陌生人了,就以朋友身份相處,如何?」
「好。」
距離遊戲結束,還有兩天。
距離正式分手,也還有兩天。
果然想變成陌生人,沒有那麼容易。
我也需要用這兩天,徹底戒掉這個愛了七年的人。
周訴一時有些茫然:「你和朋友出去的話,喜歡做什麼?」
看吧,他早就不瞭解我了。
我已經不再失落,只有釋然。
「你聽我安排吧。」
週六,我在部門羣裏約同事去玩劇本殺。
應邀的只有菜菜和不知道怎麼得到消息的易池。
我瞪着這個編外人員:「你怎麼來了?」
易池一臉無辜。
菜菜裝傻:「啊,恰好在外面碰到易總,哈哈哈!」
信她纔有鬼。
周訴這次認真端詳着這個小學弟,彷彿忽然有了危機感。
喫飯時,周訴自然地爲我夾菜,挑去我討厭的菜。
像這麼多年無數次那樣記着我的忌口。
易池當着周訴的面打開備忘錄記下:「學姐討厭香菜和青椒。」
還一臉熱情地請教:「學長,還有什麼,提前交接一下?」
周訴咬牙道:「我們還沒分手呢。」
易池無所謂道:「嗐,早晚的事。」
菜菜扶額:「過於明目張膽了易總!」
我只是笑了笑,婉拒了周訴的熱情:「我自己挑。」
下午和幾個陌生人組隊,玩一個本格推理恐怖本。
我扮演一個白切黑的少女畫家。
周訴選中了我的前男友。
易池選中了我的白月光。
菜菜湊過來,樂了:「修羅場,哦?」
-18-
哪有什麼修羅場?
我們只是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在一場場兇案裏爲自己的角色辯解。
一輪又一輪的推理過程中,糾纏不休的陰暗過往被揭開。
白月光成了前男友的刀下亡魂。
前男友又被我借刀殺人。
兩人都不得善終。
劇本推完,易池「嘖」了一聲,朝我抱怨:「學姐投我也投得太果斷了吧!」
我得意挑眉:「畢竟,我要贏。」
周訴很多年不玩遊戲了,一開始顯得生疏,盤線索的時候還有些遲鈍。
只在女鬼 NPC 進來嚇人的時候,下意識護住了我的身體。
然後被 NPC 扔了出去,撞到牆上。
陰森森的氛圍裏,易池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
菜菜忍不住踹他一腳。
周訴卻只是在黑暗裏,靜靜看了我許久。
回去的路上,周訴忽然問我:「云溪,你到底爲什麼喜歡玩遊戲啊?」
「因爲在遊戲裏可以變成另一個人享受世界,可以在規則範圍之內自由發揮,很有意思。」
他長久地看着我,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鄭雲熙,其實你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女孩。」
「我知道。」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遊戲裏自由自在,現實里老老實實。
上學時就好好學習。
有愛好就仔細鑽研。
交朋友就掏心掏肺。
談戀愛就一心一意。
所以才顯得那麼好欺負。
所以才那麼容易被謊言蠱惑。
所以纔會相信什麼愛能長久。
在遊戲倒數第二天的夜晚,周訴終於不再糾纏:
「鄭雲熙,明天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好。」
-19-
遊戲第七天。
分手倒計時,最後一天。
我們真的沒有見面。
他不知去了哪裏,我宅在家休息。
除了衛生間殘留的髮絲和洗臉池的水珠,我和周訴看上去毫無交集,成了真正的陌生人。
他似乎已經放棄了糾纏我。
其實七年的感情,周訴對我再瞭解不過。
若真想利用我的感情,以他的智商情商,未必不會成功。
七天期限很快就到了。
遊戲結束那一刻,我把周訴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極其正式地給他發了條信息:
【遊戲結束。周訴,我們正式分手了。】
他很快回復:【分手快樂。】
週一,我特意請了假。
公證處不遠處的咖啡店裏,我與大病初癒的周訴再次見面。
他臉色依舊不好,但情緒似乎很冷靜了。
看了我許久,他確認我臉上真的沒有半分情意了,才緩緩道:「你看起來比之前開朗很多。」
我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他笑了笑,但眼裏分明是悲傷的:「我這次提分手,算不算沒事找事?」
我沒有接話。
他接着說:「七年,你和我都變了。我找不到讓平靜的生活泛起波瀾的方法,於是想着,也許分手會好一點吧,起碼會有點新鮮感。」
他自嘲:「分手也好,重新談一場戀愛也好,或者只是換個新家……會不會更有趣點?」
我沒想到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還在狡辯。
於是我毫不留情拆穿他:「周訴,其實你可以直接說自己厭了倦了變心了,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總不能連分手的鍋都要我來背吧?你好人當慣了,真以爲自己不是渣男了?」
周訴渾身一僵,沉默下來。
我也是最近纔想明白周訴主動跟我提分手的邏輯。
他在人前,一直是完美男神的形象。
外貌出衆、才華橫溢、事業有成。
和我談戀愛時,也從未和其他女人搞過曖昧。
他的自尊和驕傲是一道緊箍咒,讓他做一個毫無瑕疵的假人。
只要自己不作死,他就是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成功典範。
可他其實已經變了。
他不再是校園裏雖然性子清冷,但心地善良的尖子生。
不再是除了研究之外,眼裏只能看到我的好男友。
不再是會把時間浪費在陪女朋友喫飯逛街看電影這種無聊小事上的小人物了。
-20-
這七年,周訴從技術員變成項目大牛。
從小周變成周總。
從依靠我這個女友付房屋租金的小嘍囉,變成了可以在這一線城市買房買車的人中龍鳳。
他學會了花言巧語,學會了言不由衷,學會了做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人士。
他開始享受權力和地位帶來的美妙滋味。
於是漸漸覺得,身邊的女友……似乎配不上他了。
我不夠成熟,不夠優雅,不精通人情世故,還不怎麼會喝酒。
可我是陪他從籍籍無名到事業有成的戀人。
沒有任何道德污點。
他明明想分手,卻一直說不出口。
不過是摘不下這一圈道德枷鎖。
怕別人說他負心薄倖。
怕我在他成名後反咬一口。
我表現得再優雅懂事、帶得出手又如何?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還非要裝什麼深情。
這最後一點罵名,他都不想自己背。
想挽回我,也不過是忽然意識到,原來我爲他做了這麼多。
在別人眼裏,他纔是錯的那一個。
他辜負我,萬一將來我將實情說出來,別人又會怎麼看他?
愧疚心出來作祟時,他又來挽留。
可其即時間長了,這點愧疚心算得了什麼呢?
我看着他飄忽的眼神,嘲諷道:「周訴,有時候,你比那些在外面亂搞的渣男還令人討厭。」
「因爲你太聰明瞭,聰明人做壞事,尤其令人噁心。」
周訴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沉默地低下頭。
那個曾經在校園舞臺上大放異彩的清冷男神,早已捲入世俗洪流,泯然衆人。
我翻看着協議書țůₖ,確認資產處置沒問題了,正式簽了字。
房子留給他,錢和車給我。
我起身:「走吧,去公證處。」
辦完所有手續,我和他分道揚鑣。
七年的愛情徹底落下帷幕。
有些人註定只能成爲過去。
我沒必要爲一個已經配不上我的愛的人而停留。
-21-
我找易池幫忙聯絡之前的那個房東。
在我沒買新房子之前,得找個地方過渡。
果然如他所說,價格公道,拎包入住。
還好和他不是對門。
不然我肯定換房。
我討厭偶像劇裏的橋段。
朋友幫忙搬了家。
我沒給易池表現機會。
入住新家第二天。
叮咚。
門鈴響了。
易池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門外,笑容燦爛:「學姐,我想了一下,你倆都分手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等你忘掉渣男重新相信愛情不得十年八載的?誰要浪費那麼長時間啊!年下小狗就要乘虛而入!」
我:「……」
誰要爲ẗųₛ渣男浪費十年八載啊?瞧不起誰呢?
他故意嘲諷:「學姐不會再喫回頭草了吧?不打擾,是對死者最好的尊重。」
我無語:「人家沒死。」
易池不甚在意:「哦,可惜了。下次路過殯儀館,我去看看,萬一死的是他呢?」
我開始生氣了:「易池!」
他推着我朝裏走,嘴裏耍賴:「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學姐幫忙找個花瓶吧,中午喫什麼?我能蹭個外賣嗎?要不要打遊戲啊?我帶了 PS5!」
他的話題那麼跳躍,就這樣不管不顧,蹭飯都蹭到家裏來了。
我看着他坐在地板上認真地插花,猶豫許久,還是點了兩人份的外賣。
總不能真的把人趕走……吧?
番外·周訴視角
我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情。
-1-
我在宿舍羣說我準備和鄭云溪分手時,幾個大學室友都說我瘋了。
【你出軌了還是鄭云溪失憶了?】
【你倆不是都談婚論嫁了嗎?這時候分手?】
【我去,白月光你都要甩,周訴,你腦子有毛病吧?】
他們在羣裏瘋狂 diss 我。
老大的老婆用他的號發了語音。
【周訴,虧妻者百財不入ṭûⁿ。我們兩口子都勢利眼,在你將來破產前,先友盡了哈。】
說完就退了羣,還拉黑了我。
過了會兒,室友老大打來了電話:「我媳婦脾氣直,你別介意。」
「嗯,我知道,不怪嫂子。」
老大沉默了會兒,語重心長道:「老四,咱宿舍你年紀最小,但主意最正,事業發展也最好,我知道勸不了你,但你做這事真的傻逼。」
他罵完我,又問:「到底爲啥啊?你倆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我想了很久,才說:「不知道,覺得沒意思。」
「你他媽的……」
老大忍了又忍,還是掛了電話。
我知道自此以後,寢室其他人都會給我頭上貼牢「渣男」的標籤。
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對鄭云溪來說,也許傷害會很大吧。
-2-
「分手吧,鄭云溪。」
當我說出這六個字,她果然瞬間紅了眼眶。
她問我要理由。
我忍不住垂下眼睫,口是心非地說:「沒什麼,只是倦了。」
不,不是這樣的。
我不是喜新厭舊的人。
細水長流一般穩定的感情,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因爲沒有變數,讓我覺得安全。
可去年同行聚會,衆人聊起各自的研究項目。
我卡在瓶頸期兩年了,沒有任何突破。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周訴你啊,天分是很足的,就是幹什麼都太穩妥、太較真了。有時候實驗突破靠的就是靈光乍現、不走尋常路!」
上司爲我說好話:「哈哈,小周性格就是這樣的嘛,去食堂來回就喫那幾種菜,出差帶的洗護用品一直都是同一個牌子,連女朋友都是初戀,馬上就要結婚了~安全牌沒什麼不好,一切順順利利,多少人羨慕不來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成不變的生活禁錮了我的思想,才讓我原地踏步。
於是我嘗試着改變。
喫沒嘗試過的飯菜,和不同的合作方應酬,換着用不同的產品,去和跨行業的專家接觸交流,好像也沒那麼糟糕。
新鮮事物讓我目不暇接,實驗項目卻越來越順利ƭų²,整個項目組的人一直在加班。
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
鄭云溪工作忙,最開始常常給我打電話過問情況。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的未接來電變少了。
那段時間我作息混亂,但大腦始終處於活躍階段。
實驗項目終於成功上線,老闆大喜過望,拍着我肩膀問:「小周,你最近怎麼就打通任督二脈了?」
因爲思路打開了,不再固執己見。
我一笑而過,心裏卻在想,打破原有的規則,開啓新生活,也許是好事?
而我的舊生活裏,最恆定不變的,就是鄭云溪。
-3-
我第一次見鄭云溪,是在校外的夜市一條街。
聽說有個女生快把幾個玩具攤老闆贏破產了。
我個子高,隔着幾層學生,就看到一個穿着草綠色衛衣的女生一槍擊中了最後一個氣球。
老闆哭喪着臉把最大的兔子玩偶交給她,求她別玩了。
她把玩偶往自己室友懷裏一塞,笑着揉亂了對方糟糕的短髮,頑皮地哄:「最大的兔子獻給最愛哭的姐妹佳佳~校外的 Tony 老師雖然菜,但親愛的姐妹們對你充滿了愛~」
被醜髮型氣哭的女同學頓時笑出了聲。
鄭云溪也跟着笑,繼續扒拉室友的頭髮,等對方發怒了,才拉着其他室友以勝利者的姿態滿載而歸。
室友們被玩具獎品包圍着,只有鄭云溪兩手空空,隨意地擠出人羣,與我擦肩而過。
頭上的馬尾隨着她歡快的步伐蕩啊蕩。
蕩進了我的心裏。
宿舍老大順着我的視線瞥了眼,笑了:「這不是我們學校的遊戲霸王花嗎?玩啥贏啥,6 得飛起。怎麼,老四,一見鍾情了?」
直到鄭云溪的身影消失在夜市裏,我也沒有回答。
後來我也曾在學校裏數次與她偶遇。
只是她身邊總圍繞着嘻嘻哈哈的朋友,從未注意過我。
鄭云溪似乎天生就愛笑,卻不是沒心沒肺的那種傻笑。
她笑起來很溫柔,最得意的時候,也只是輕挑眉梢。
聽說她擅長玩各種遊戲,因爲總贏,氣走了不少追求者。
無數男生在她毫不留情的虐菜下,失去了表白的勇氣。
可她自己完全不知道。
她好像對感情很遲鈍,察覺不到吵鬧遊戲裏含着試探的喜歡。
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不要跟她玩遊戲,會輸得很慘。
但說正事一定要認真,因爲她會信。
-4-
我以爲分手時鄭云溪會哭,可她只是提出要玩個「一週陌生人」的遊戲。
遊戲第一天,鄭云溪換了一身明亮的打扮。
我一瞬間錯以爲她還是大學生。
她客氣地跟我道別,已經進入遊戲狀態。
我做的早飯她沒喫,她也在與我切割。
前段時間連續加班,加上前一晚沒睡好,我好像發燒了。
發信息問她退燒藥在哪裏,她沒回我。
我坐在沙發上,這才遲鈍地意識到,我們現在已經不是情侶了。
陌生人在鄭云溪那裏沒有特權。
我沒去公司,在家辦公。
項目去年上線後,陸續進入客戶的工廠,有很多問題要處理,公司派出去的工程師對系統還不夠熟悉,需要我遠程指導。
不知不覺忙到夜裏,飯也沒喫,藥也忘了買。
直到衛生間傳來洗漱聲,我才發現鄭云溪回來得未免太晚了。
她看起來很開心,絕不是在公司加班。
我聞到她身上的酒味,下意識問了一句,她便冷淡地避開我,說我多管閒事。
我漸漸想起,我們認識之前,她好像的確不是個自來熟的人。
鄭云溪喜歡玩遊戲,身邊朋友很多,但大多是遊戲搭子,並不深交。
只有真正被她認可接納的人,纔會得到她的熱情回應。
我永遠記得校慶那天,室友發現了鄭云溪的朋友在她裙子上做手腳的事。
告訴我時,她已經開始表演。
我在舞臺側面候場,看到她有些無措地遮掩裙角,心不在焉地跳舞。
眼看她要下場,室友們踢了我一腳:「木着幹啥啊?幫忙都不會?」
我借給她一件外套,看起來鎮定自若地上場主持。
可其實我握着話筒的手心全是汗,怕她像對待其他男生一樣對我。
後來她來找我。
果然還是那一套。
道謝,請客,加好友,說再見。
室友捂臉:「鄭云溪是個遲鈍的,你怎麼也這麼沉得住氣啊?但凡熱情點呢?」
我不,我就要從朋友做起。
鄭云溪膽子小,被不熟悉的人表白,一定會嚇跑。
她朋友太多了,根本分不清誰更特別。
我要等自己變得足夠特別,勝券在握時,才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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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慢悠悠和鄭云溪做了幾個月朋友後,我才認真地表白。
我是鄭云溪身邊唯一一個不喜歡玩遊戲的人。
也是唯一一個認真邀請她約會的人。
「鄭云溪,我會用時間來證明,做我女朋友比做我朋友更幸福。」
那天,她的室友一邊偷笑一邊調侃我。
可我眼裏只能看到她愣了一瞬後,因爲害羞漸漸紅起來的臉。
果然,真誠才最動人。
我的穩紮穩打,又一次獲得了成功。
她甚至不知道,距離我對她一見鍾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多。
室友們常說,像我這麼能忍的人,將來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但我要是做壞事,也一定讓人察覺不到危險。
我也這麼覺得。
能將暗戀隱藏那麼好的自己,又狠又怕輸。
在一起後,我們一起喫飯、約會、自習、考試,我對她有求必應,細緻體貼。
同居後,我基本家務全包,主動做飯,即使工作逐漸繁忙,也會關心她的生活。
我沒覺得這麼寵愛她不對,因爲我真的很想對她好。
不到 30 歲,我便從一個普通技術員工迅速成長爲技術副總。
我沒給自己預留試錯的時間。
我要迅速成長,每一步都要成功,不能隨便犯錯。
鄭云溪卻很散漫,在遊戲公司工作的她,除了經常加班外,從來不像我一樣死摳各種流程和細節,修改工作內容和調整工作方向對她而言只是尋常小事,一切重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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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忍不住對鄭云溪提出一些小要求。
讓她別喝酒,因爲她醉酒後總會胃痛,吐酸水,當然也會可愛地抱着我撒嬌;
讓她走路慢一點,不要蹦蹦跳跳,平地摔了無數次,每次崴腳後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讓她別熬夜,本來上班時間就長,早起好像能要了她的命……
我覺得自己都是爲了她好。
又不是學生了,怎麼還是那麼放縱自己?
但她好像並沒有很開心。
我聽到很多人私下議論,說她要不是佔了同校的先機,這麼跳脫的性子,怎麼會成爲我的女朋友?
我無數次解釋,她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當初是我追的她。
可是沒人相信。
他們只覺得我們看起來「不配」,說了一次又一次,眼裏的嘲弄從不掩飾。
後來,我讓鄭云溪變得成熟點,不然別人很容易輕視她。
她好像沒懂我的深意,但還是爲我做出了改變。
在外,她開始穿連衣裙、高跟鞋,掛着笑臉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就連我父母見到她,都誇她是格外乖巧懂事的好女孩。
再也沒有人說我們「不配」了,每一個見到我們在一起的人,都覺得我們看起來很「般配」。
只是她越來越少出門。
只有在家裏,她才能自在隨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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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打電話催我們回家喫飯,我這纔想起之前的約定。
去接鄭云溪,她的小學弟衝到我面前挑釁。
我絲毫沒把他放在心上。
鄭云溪不喜歡太過熱情、一股腦往前衝的人。
看到她對小學弟客氣道別,我一面慶幸自己瞭解她,一面又嫉妒那個年輕人。
他可以毫不遮掩自己對鄭云溪的喜愛,沒臉沒皮地靠近。
我當初卻沒有這樣的勇氣。
萬一被鄭云溪拒絕,該有多難堪?
我真的很怕輸。
還好從朋友到男朋友,我一步都沒走錯。
鄭云溪在我爸媽面前笑着提起結婚的事,我怕露餡,她卻好似已經不在意,嬉笑着糊弄過去。
那一刻,我無比心慌。
好似忽然察覺到她的疏遠,和這場荒唐的陌生人遊戲裏一直運行的嚴苛規則。
她真的在背對着我朝前走了。
到家後,我鬼使神差地提議:「我們不做陌生人了,做回朋友,可以嗎?」
其實這不符合我的計劃。
她這樣疏遠我,是我長久以來的計劃,我本該高興的。
可當她真的這麼做,煩躁卻一直抓撓着我的心。
我怕她沒聽見,又問了一次:「鄭云溪,我們是從朋友做起的,也……也可以迴歸朋友的身份吧?」
她沒有回答。
我知道,這就是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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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昏了頭,竟然比鄭云溪先反悔。
冷靜了兩天,我讓自己重回正軌。
去醫院輸液,回公司上班,和客戶應酬。
再堅持幾天,我就可以達到目的,和她分手了。
可拿了獎,喝醉酒後,我還是忍不住給她打了電話。
這獎是我之前變成渣男的罪證,卻又是我幾年來最驕傲的工作成果。
我希望她來,又希望她不要來。
矇矓的視線裏,她像往常一樣替我應付難纏的酒局。
我猛然驚覺,這樣的鄭云溪與我記憶裏那個白月光已經全然不同了。
我改變了她,塑造了新的鄭云溪。
而我居然要將她拋棄了。
回家後,我藉着酒勁發瘋:「鄭云溪,這遊戲不好玩,我們不玩了……好不好?你還像從前一樣,做回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
啪!
巴掌聲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響亮。
鄭云溪第一次打了我,氣得渾身發抖。
「周訴,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
她眼睛瞪得很大,像浸在淚裏,淚不停地流:
「你不能親手養出一朵豔麗的玫瑰,看倦了,又想讓它變回向日葵。」
我第一次看到鄭云溪心碎的表情。
一點也不好看。
我到底做了什麼啊,我怎麼能讓笑起來那麼好看的女孩,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云溪,對不起……是我說錯話,是我大錯特錯!你原諒我……」
可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我已經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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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開始發燒了。
醫院的藥好像不管用,我的病更嚴重了。
我想當面和鄭云溪解釋清楚,結束那破遊戲。
我不想追求什麼新世界新生活了,我要回到自己的安全區,以後不做新項目了,我轉到後勤也沒關係。
不拿獎也沒關係。
我想回到鄭云溪身邊。
可那該死的小學弟將我扔進了車裏,趕走了。
他一直在朝我得意地揚眉,好似在嘲笑我的愚蠢。
當我從昏迷中甦醒,見到了來醫院陪媳婦產檢碰巧在急診看見我的宿舍老大。
他看我一身狼狽相,呵呵冷笑了好久,才慢悠悠地罵:「老四,我媳婦說得沒錯,你就是活該,你就是賤。好好一個女朋友,讓你折騰沒了。」
他媳婦產檢完過來,看見我,更是呸了一口:「出來產檢還能看見渣男,晦氣!臉色這麼差,怎麼,自作自受,遭報應了?」
老大拽她:「老婆,你說啥呢?哪有當着人家面說這個的……」
「我說錯了嗎?不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以爲自己當個周總就了不起了?瞧不上鄭云溪了?咋,人家大富豪娶個世界冠軍當老婆有臉面, 他也給對象報個貴婦進修班唄?那麼喜歡給他漲面兒的女朋友,花錢僱一個唄, 只要錢到位, 服務可好了!」
我聽得臉色發白。
老大頓時頭大:「哎喲, 媳婦兒, 你可少說幾句吧!老四不是那麼虛榮的人……」
她摸着自己的大肚子, 朝我伸手:「周總,還沒破產吧?來, 提前把紅包給了, 孩子的滿月酒我就不請你到現場了哈。」
「嫂子說得沒錯, 我是挺虛榮的。」
我勉強笑了笑, 讓助理從我錢包裏取了一沓現金, 交給她。
大嫂收了錢, 哼笑一聲:「周訴, 我不白拿你的。最後給你個忠告,人家鄭云溪好好一個姑娘,你但凡還有點良心, 就積點德, 放她一馬吧。」
說完把自己老公拽走了。
一個外人都能戳穿我的虛僞,鄭云溪卻因爲愛我, 這麼多年來, 默默忍受我對她的指手畫腳。
我想要她做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小女孩時,便能將她寵到天上去;
我想要她做個體面優雅的女朋友時, 便從小事開始管她。
我的步步爲營在她的真誠和包容下顯得如此可笑、粗鄙、醜陋。
我簽了資產處置協議書。
【云溪,最後兩天是週末,我們好好告個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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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了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我試圖像從前一樣和鄭云溪出去散步、喫飯、玩耍。
即使分手了, 或許我們還能做朋友?
如果真的成爲陌生人,我不知道自己會有多麼悔恨。
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再也不能近在咫尺地擁抱。
我會永遠失去她。
可鄭云溪好像已經放下了我, 像招呼普通朋友一樣開啓自己的週末行程。
面對我的關心和體貼,她眼都不眨, 再也不會覺得開心。
一起玩劇本殺,她不嫌我笨拙,但也不會像指導同事菜菜一樣熱情。
NPC 摸黑闖進來嚇唬她時, 我下意識護着她。
她只愣了一瞬,就避開了我的觸碰。
只那麼一個瞬間,我就明白:一切都太晚了。
「一週陌生人」的遊戲, 走到了終局。
談戀愛時我曾陪她玩過幾次不同的遊戲, 人不夠時湊過數, 沒一次贏過她。
可是這一次我想讓她贏。
因爲她贏了, 會笑得很好看。
遊戲的最後一天,我沒有再打擾她。
我已經失去了靠近她的資格。
去公證處的那天, 鄭云溪隨意地紮了個馬尾辮, 低頭簽字蓋章, 將我們之間最後一點經濟問題也解決完畢。
分別時,她拎着檔案袋轉身走掉,辮子在陽光下一蕩一蕩的。
她沒有對我說「再見」, 我想這就是真正的告別。
她甚至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對她一見鍾情了。
先露底牌的人會輸。
我要死死攥在手裏,折磨我自己。
她已大步向前走。
而我——
親手殺死了我的愛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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