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嫖娼被抓,在警局小嬸嬸認出了那批小姐中有一個,是我丟了很多年的堂哥。
可如今的堂哥,哪裏有半分男孩的樣子,就是一個嬌俏可人的美人兒啊。
小叔不敢相信,自己隨便進了個場子,裏面竟然有自己變了性的兒子。
是巧合嗎?世界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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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丟之前,小叔家裏去了個走江湖的賣藥僧,專賣房事中的情藥。
剛開始沒人信他的話,只覺得就是個走街串巷割韭菜的,賣一茬藥就撤了的主,誰也不把他當回事,也沒把他藥當回事。
直到村裏四月八廟會,唱大戲的戲臺子下,僧人隨手捏碎了藥丸扔進狗堆。
那一夜,喫了藥的那幾只公狗,滿村溜達,浪叫聲此起彼伏,豬圈裏的豬都沒被公狗放過。
第二天,來小叔家裏找僧人買藥的男人就沒斷過,老的少的都來。
一傳十,十傳百,一週的時間,小叔家門口跟個集市似的,鬧哄哄的都是來買藥的。
僧人賺得盆滿鉢滿,順手甩給小叔一沓錢,讓他去買頭豬,請村裏人喫肉。
他的肩上總挎着一個大布兜子,賣的藥無止境從裏面掏出來,總也不見布兜子空。
賺了錢,僧人也沒花,給小叔付了不菲的租金,依舊借住在小叔家。
小嬸拿了錢,喜滋滋地每天好喫好喝招待僧人,看僧人賺了錢,又起了歪心思。
想讓僧人收堂哥爲徒,順便……能讓堂哥學個一招半式,以後也能有個傍身的手藝。
一張口,僧人爽快答應,不是徒弟,是讓我堂哥給他當乾兒子。
自此,僧人去哪兒都帶着堂哥,小叔小嬸樂見其成。
這樣過了幾個月,僧人一天早上帶着堂哥出了門,就再也沒回去。
一個月兩個月,僧人和堂哥的畫像到處貼了,兩個人卻像憑空消失了,警察都束手無策。
小叔他們甚至依舊不相信是僧人拐走了堂哥。
用他們的話來說,我堂哥還沒僧人的藥值錢,拐賣孩子犯法,人家倒不如多賣點藥。
可不論是哪種猜想,堂哥和賣藥僧再也沒找到,買過賣藥僧藥的那些人,好些年過去了,依舊是神采奕奕,威風不減。
所以,賣藥僧的去向,不光小叔小嬸發了瘋似的在尋找,還有那些想買藥的人也在日思夜想地念叨。
小嬸發了瘋,執意要從警局帶堂哥走,警察不讓,涉嫌賣淫嫖娼,可不是想走就可以走的。
小嬸哭鬧得厲害,警察無奈讓她可以先做親子鑑定,確認真是堂哥了再說。
堂哥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坐在那裏,整個人看起來安靜美麗,那麼溫柔,他不像一個小姐,跟男人更沾不了一點邊。
更像是一個千金小姐,儀態氣質俱佳,就連皺眉的樣子都讓人心生憐惜。
堂哥像一個謎團,讓人不住想要探究,很好奇丟了的這些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還有那個賣藥僧呢?在哪兒呢?
半個月後,堂哥和小叔行政拘留結束,正好親子鑑定結果也出來了。
確認是堂哥無誤。
小嬸在公安局門口抱着堂哥哭得幾乎要暈過去,小叔卻皺着眉看着堂哥,表情有些耐人尋味,像是高興,又像是膈應嫌棄。
小嬸提出要帶堂哥回家,小叔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他丟了這麼多年,現在突然變成了一個女人,回家怎麼辦?十里八鄉傳開了,我們老臉往哪兒擱,還要不要做人了。」
「不回家你讓孩子去哪?繼續出去賣嗎?」
小嬸說話間就伸着手跟小叔廝打起來,眼睛氣得猩紅。
「你就算不考慮自己,能不能替宸宸想一想,他哥已經這樣了,毀了,難不成還要再搭上他嗎?有這樣一個哥哥,他在學校如何能抬得起頭來?」
說完,小嬸消停了,沉默下來,坐在路邊臺階上不說話了。
宸宸是他們的小兒子,堂哥丟了以後,小嬸到處找人開中藥調理身體,後來又生下這個兒子。
宸宸今年十一歲,堂哥丟的時候也是十一歲。
-2-
幾番考量,小嬸給我打了電話,我大學剛畢業,現在在準備考研,爲了方便上考研班,我媽在市裏給我租了房子。
小嬸希望可以讓堂哥暫時住我這裏幾天,她回村安置好宸宸就過來找我們。
我也對丟了這麼多年的堂哥好奇得很,一口答應下來,我媽得知消息後不放心,着急忙慌坐車過來了。
爲了緩解尷尬,她提前買了好多菜,做了一大桌子好喫的。
按說堂哥走丟前很懂事,我媽很喜歡他的。
我去地鐵站口接到堂哥,讓他坐在我的電動車後座,準備帶他回我住的地方。
「上車吧,哥,妹子混得差,只能用電動車來載你了。」我扶着車把,努力想使自己的語氣輕鬆一點。
「走吧,阿寶,我坐好了。」
好聽的聲音,嬌軟糯香,這要在電視裏,妥妥的公主纔有的聲音。
我更讓我奇怪的是,堂哥坐在我後面,輕飄飄的,跟沒載人一樣,一個男人,現在變成了女人,連聲音也會變得這麼徹底嗎?
這涉及到了我的知識盲區,暫時壓下疑問。
最讓我感動的是,堂哥丟了十一年了,竟然還記得我叫阿寶,不由得心裏五味雜陳,最多的還是感動。
回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坐着等我們回來開飯了,看見堂哥如今的模樣,先是驚豔他的長相,後來又覺得他本來應該是男孩的,不由得表情又開始惆悵難過起來。
「快洗手喫飯啦,都是你小時候愛喫的,不知道長大了口味變了沒有,一會兒多喫點。」媽媽熱情招呼着堂哥。
我一時間嘴有點瓢,喊哥是沒錯,可現在明顯不合適,喊姐?那是不是更傷人?
「叫我阿意吧,不用叫我哥。」堂哥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麼。
堂哥話很少,喫飯也很斯文淑女,從頭到腳,從裏到外,他就是一個女孩兒。
「阿意啊,當年拐你走的那個僧人呢?」我媽幾番猶豫,還是問了出來,完全不顧我在桌子下面踢她的腳。
「你踢我幹什麼?我問問怎麼了,那人拐走你哥……拐走阿意,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問清楚了,我們可以報警抓那個僧人的。」我媽直接瞪着我,語氣很不好,卻是對堂哥滿滿的心疼。
話畢,我和媽媽都看着堂哥,他頭都沒抬,慢條斯理喫着飯,把最後一口飯嚥下去,整齊地擺好碗筷,才抬頭看向我們。
眼中全是哀傷,還有……無奈,張了張嘴,又害怕似的四下掃視,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又繼續保持着沉默。
我和媽媽對視一眼,心下全是好奇和疑問,卻又不好繼續追問。
晚上睡覺前,堂哥突然開門進來,我和媽媽剛躺在牀上,嚇了一跳。
「你們能不能把我綁起來睡?」
「嗯?什麼叫綁起來?爲什麼要把你綁起來?」
「不要問了,求求你們了,就把我綁起來睡覺吧。」
堂哥的表情很驚恐,很無助,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堂哥是不是精神上出了什麼問題?
他淚汪汪的,聲音哽咽着,幾乎要跪下來求我們。
我和媽媽雖然有疑問,但是心照不宣地決定今天晚上就先這麼着,明天怕是要去趟醫院掛精神科諮詢一下了。
拇指粗的繩子把堂哥綁在牀上,他猶嫌不夠,又讓我用大號透明膠帶把他的手腳都纏起來。
這種程度,我就算拿着剪刀之類的工具,沒個十分八分鐘恐怕也給他解不開。
「阿意,晚上去廁所的話就喊我們啊。」我媽不放心地交代着,堂哥看起來卻很高興,催我們去睡覺。
我和媽媽怕半夜聽不見堂哥的叫喊,連臥室門都不敢關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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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淺,心裏想着堂哥的事,又憂慮自己考研怕考不上,半夢半醒地假寐着,耳邊是媽媽均勻的呼吸聲。
「嘎吱」一聲開門的聲音,我心下一驚,忽地睜開眼睛,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第一反應是家裏是不是進賊了?肯定不是堂哥啊,他被綁成那樣了都,沒人給他解開的話,他肯定下不來牀的。
一個黑影在臥室門口站定,我手握緊了牀頭的棒球棍,我一個人住,這個東西是居家獨居必備。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心臟可以跳得這麼有勁兒,咚咚的。
黑影站了會,又走了,我才折起身坐了起來,有人開門出去了,我聽見腳步聲了。
想了想,我還是輕輕叫醒了媽媽,兩個人一起壯壯膽。
我媽也沒啥起牀氣,睜開眼迎着窗外照進來的月色,看到我一臉的凝重,立時打開了屋裏的燈,我小聲把剛纔的動靜跟她說了以後。
我們倆一前一後相互做伴往客廳走去,放心不下堂哥,總得去瞅一眼才能安心。
可到堂哥的臥室一看,我們母女倆傻眼了,哪裏還有堂哥的影子。
繩子和膠帶還是捆綁的狀態,可以看出原來這確實綁了個人的,可堂哥人呢?他是怎麼在毫不損害繩子和膠帶的狀態下,輕鬆脫身呢?
所以……剛纔我們臥室門口的那個人影,不是小偷,是堂哥。
我和媽媽穿戴整齊,準備下樓找找堂哥,畢竟小嬸他們把堂哥交給我們了,總不能讓人又在我家無緣無故再丟了吧。
凌晨兩點的小區,空無一人,我們走到門崗,問保安有沒有看到我堂哥出去,他說沒人出去啊,他這會兒也沒打盹,確實沒見人出去。
這是個不大的小區,只有一個出入口,保安說沒見人,只能說明堂哥還在小區裏。
我和媽媽在昏黃的路燈下,在小區裏四處尋找堂哥。
休閒區那裏突然一陣野貓的慘叫,順帶着空中飛出幾隻鳥兒,我和媽媽對視一眼,加快了腳步往那裏去。
水池裏躺着一個男人,赤身裸體,我和我媽同時尖叫出聲,我媽直接捂住了我的眼睛。
警察趕到的時候,周圍已經聚了很多人,我和我媽的那一嗓子,驚動了鄰居,都穿着睡衣就下樓了。
死的這個男人也是小區住戶,他的妻子哭得傷心欲絕,悽慘得不行,好幾次都昏厥過去。
奇怪的是,她說她老公的睡衣拖鞋都在家,什麼都沒穿,可警察卻告訴她……她老公是腎竭而死,換句話來說,死前正和女人有親密接觸。
這個死因,女人肯定是不認的,周圍鄰居也都在七嘴八舌說不可能,這個男人可是出了名的好男人好老公。
況且,即便大半夜要出來幹壞事,約情人,也要穿衣服吧,這樣衣不蔽體肯定是不符合常理的。
警察又問我和媽媽,大半夜爲什麼在樓下溜達不睡覺,我媽支吾着說她胸口悶,下樓透透氣,年齡大了嘛。
可我卻不想隱瞞,總覺得這個事跟堂哥有一定的關係,可我不會也不能瞎說,只是照實說了事情經過,沒有講堂哥被綁着不見了的這個事實。
畢竟……有些詭異。
警察便讓我們帶他們去我家看看,並且讓另外幾個警察去調取小區監控。
回到家,堂哥在臥室睡得好好的,還是那副被捆綁的狀態,一時間,我和我媽驚恐得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如果不是我們兩人一起,恐怕都不敢相信剛纔看到的事實,確定那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警察卻不一樣了,面色都變了,警惕地讓我和媽媽抱頭蹲下。
然後一個女警進去叫醒了堂哥,經過堂哥的解釋,說自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晚上容易發病,主動要求被捆綁起來的。
我和媽媽暫時解除了非法囚禁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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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做了筆錄就走了,房間裏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都沒了睡意。
「阿意,你到底怎麼了?你知道你剛纔下樓了嗎?」我媽盯着堂哥的眼睛,有些不悅。
堂哥聽到我媽說的,面色大驚,四肢不安地縮了縮,四處張望,好像在害怕着什麼。
我心裏的疑慮更強了,堂哥身上有大祕密,而且不爲人知。
「殺了我,你們殺了我吧,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死了我就解脫了。」堂哥像一隻狂躁的小獸,伏在地上大喘氣,手像動物的爪子一樣不停撓着地板。
我媽皺着眉頭,把我護在了身後,然後一步步撤出房間,用鑰匙把門從外面反鎖好。
下樓以後,天邊已經泛了魚肚白,我媽拿出手機翻找着通訊錄。
「喂?您好,是姬半仙嗎?」
「對,我是姬凡音,有什麼事嗎?」
「我侄子丟了好多年,然後現在找到了,卻變成了一個女人……」
我在旁邊聽着媽媽和這個姬半仙吧啦吧啦聊着堂哥的事,作爲科學至上的考研生,我對這種神神道道的事情表示不認同。
可堂哥的表現,又讓我不得不覺得我媽做的是對的,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就讓玄學來解釋吧。
電話聊了半個小時才結束,我一臉希冀地看着我媽。
「姬半仙讓我們等着,她馬上就到。」
「她是誰啊?你怎麼認識的她?」
「姬半仙以前開棺材鋪,現在經營着風水店,聽說是個神人,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好多大老闆娛樂圈女明星都找她,咱們等她來了再說吧。」
「好吧。」
我坐在臺階上等着,眼皮突突的,心裏有些不安,思索間,樓上又傳來一聲尖銳的哭聲,我和媽媽同時抬頭往樓上看。
又一個男人赤身裸體站在樓頂,抬頭的瞬間他就跳了下來,直直砸在我和媽媽面前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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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我去捂住Ţű̂⁻媽媽的眼睛。
「他媽的,晚了一步,大腳,快去找找。」一個扎着高馬尾的年輕女孩嗑着瓜子,淡定地瞅着地上的屍體。
我媽聽到聲音,拿開了我的手,很是激動。
「姬半仙,您這麼快就來了。」
我一愣,有些失望,這也太年輕了,我瞥着那個叫大腳的大塊頭,他跟個狗似的到處在聞味道。
怎麼?憑氣味就能破案?有種故弄玄虛的感覺。
「奶奶,肯定還在這個小區,你看四周的屏障,明顯有人要把她困在這裏。」
我疑惑地抬頭,什麼屏障?我怎麼看不到?還有……爲什麼叫這個少女奶奶?難道是什麼綽號?
「快跟我走吧,去家裏看看我侄子,這裏一會兒有警察過來處理。」
「現在又死了一個人,你確定你侄子還在家裏嗎?他要是還在家裏,就不會死人了。」
「你是說這人跳樓自殺跟我侄子有關係?」
姬半仙挑了挑眉表示肯定,咔咔咔地繼續嗑着瓜子,我媽一臉不可置信,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表情一點點驚恐起來。
攬過我的肩膀把我護在她的懷裏,似乎這樣她才能安心。ŧù₌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不安地四處張望,心底有點不願意相信那麼溫柔的堂哥會是兇手。
「打電話,讓你小叔小嬸過來。」
「他們如果聽說了,只會逃跑得更快,纔不會來呢。」
我媽冷哼一聲,摸出電話想了想,還是打了出去。
「喂?你們現在來阿寶這裏一趟吧,有人看上阿意了,想跟你們商量一下彩禮錢……」
我聽着我媽一頓忽悠,臉上卻滿是諷刺,她很瞭解我小叔小嬸的德行,這樣說,他們來的速度會很快的。
姬半仙滿意地點點頭,憑空拿出來一個葫蘆懸在空中,嘴裏振振有詞,我只看到葫蘆金光閃閃的,似乎有兩個黑影進去了。
大腳告訴我們,這是在唸往生咒,超度死的這兩個男人。
一時間,我的認知被顛覆了,重新審視着面前這個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像黑夜裏的星星,臉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齡的淡定和深沉。
這個世界有太多未解之謎,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保持敬畏。
鳴警聲由遠及近停了過來,車上下來的是鄭警官,凌晨時候才見過他,同一個小區一天之內發生兩起命案,他的臉色不太好。
「姬凡音,正想通知你呢,你就已經來了。」
「嗐~心有靈犀吧。」
我看着兩個人互動,他們原來認識,貌似還是熟識。
「鄭警官,我需要你把小區所有男性,不管老少,最短時間內,全部集結過來,要不然還得出事。」
「明白。」
小區物業迅速在羣裏發通知,又用喇叭在樓下一直循環播放,讓所有男性下樓集合。
恍惚間,我好像覺得回到了封控時期每天下樓捅嗓子眼兒。
大腳砍了小區裏的桃樹,一人發了一個桃枝,端着一碗硃砂,黃符點燃扔進碗裏,然後讓我劃開手掌,把血滴進碗裏。
「你們是堂兄妹,有一定血緣關係,用你的血纔有用。」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做,鄭警官在旁邊盯着我看,等着我下一步動作,我硬着頭皮照做。
大腳用毛筆把硃砂調和勻以後,給在場所有男性的後背上,都畫上了我看不懂的符咒。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覺,我總聽到若有若無的「呦呦」鹿叫聲,聲音很空靈,像是在山谷中傳過來的。
小叔小嬸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烏泱泱的人羣,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不奇怪,直接衝到我媽跟前,問我堂哥在哪裏?
姬半仙一臉冷笑地踱了過來,鄭警官立時會意,讓手底下人不動聲色把小叔他們圍了起來。
「我問你,你兒子阿意當初到底是怎麼丟的?」
「這還用問嗎,所有人都知道是那個僧人拐走的。」
「趕緊說實話,要不在場所有男性都得死,包括你自己。」
小叔眼神閃躲,明顯一副心虛的樣子,姬半仙微眯着眼睛,神情嚴肅。
「你是哪個啊?憑什麼問我家的事,不用你多管閒事。」
「活人的事我是不管的,死人和妖精的事,碰上了,那就不可能不管。」
小嬸一副要耍無賴的樣子,姬半仙包括警察明顯也是不喫她這一套的。
「請配合警方執行公務。」鄭警官站在旁邊亮出了執法記錄儀。
「嬸子,小叔,你們就快說實話吧,小區都死了兩個人了。」
「阿寶,你堂哥呢?
「這死了兩人跟我們什麼關係,警察不去抓兇手,在這裏逮住我們這倆上了年紀的人逼問什麼。」
「你瞅瞅你頭上都長角了,還不說實話,老不死的,死鴨子嘴硬。」
大腳罵罵咧咧上前扯掉了小叔的帽子,他的頭上兩個毛茸茸的鹿角露了出來,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見。
一時間,人羣譁然,面露懼色,瑟縮地往後面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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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長白山脈,有個霧靈谷,一到繁衍季節,羣鹿出動,千隻雄鹿配一隻雌鹿,胎生之後,雌鹿跪地而亡,千隻雄鹿會有一場盛大的獻祭,鹿墳一年以後,會生出一種草,叫鹿銜草,可以起死回生。」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姬半仙咬牙切齒地說着,小叔慌亂地把帽子又重新戴好,拉着小嬸的手準備撥開人羣往外走。
大腳攔着他們的路不讓走,好大的塊頭,小叔小嬸怕怕地在原地不敢再動。
我耳邊的鹿鳴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淒厲,我抬頭看向周圍的人,他們似乎沒聽到。
就很奇怪。
姬半仙凌厲地朝我看過來。
「你聽到了什麼?」
「鹿鳴聲,它們在哭。」
「大腳,大腳,給她七竅封了,快。」
大腳嘴裏罵罵咧咧地從兜裏掏出來一把迷你黃符,把我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鼻子上……都貼上了。
瞬間,我就聽不見鹿鳴聲了,周圍人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嗡嗡地不是特別清晰,眼前視線變得很模糊,鼻腔間瀰漫的血腥味兒也都聞不見了。
「姬半仙,我女兒這是怎麼了?」
「她沒事,放心吧,我們這是保護她。」
我媽急得哭出聲來,大腳不耐煩地吼她,又朝着鬧哄哄的人堆一頓嗷嗷,人羣瞬間都安靜下來。
這是個暴躁的人,我暗暗思索着。
「鄭警官,你和你們的人迴避一下唄?我得問點東西出來。」
「我們去小區其他地方再找找有沒有什麼可疑情況,給你半個小時,夠吧?」
「夠,當然夠,多一分鐘就算砸了招牌了。」
「哈哈……爽快。」
鄭警官帶着一行人離開,姬半仙一腳把小叔踹跪在地上,手起刀落直接切了小叔頭上的鹿角。
小叔捂着頭,痛得滿地打滾,小嬸心疼得不得了,指着姬半仙老半天,一句話也不敢罵,嘴巴憋得直哆嗦。
「你還不說實話嗎?」
「奶奶,跟他們廢什麼話,直接打死,一了百了。」
「你以爲我不想啊,我這不是……不能動活人嘛。」
最後一句話,我竟然感覺姬半仙說得委屈巴巴的。
「你們就說了吧,就算不爲阿意考慮,也要爲宸宸考慮啊,你們一直那麼疼他,如珠似寶的,如今怎麼就不爲他打算了呢。」
「就是爲了宸宸,我們纔不能說。」
要說還得是我媽,打蛇打七寸,最知道小嬸他們在意什麼,可小嬸依舊不買賬。
「爲老不尊,十惡不赦,下地獄都沒人收的腌臢貨,還想子孫後代有好結果,呸~白日做夢去吧。」
「你什麼意思?」
「你以爲你們不說,你的宸宸以後就會有好日子過了?害了那麼多人,午夜夢迴,牀頭冤魂估計都要搶着掐你脖子。」
姬半仙手裏的刀子還滴着血,陰惻惻地劃拉着地面,小嬸面色蒼白,張着嘴猶豫着想要把事情真相說出來。
「啊~」小叔又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
大腳徒手掰掉了小叔頭上另外一隻鹿角,小嬸面色又白了幾分。
「我說、我說,我全部都說,你們不要再折磨他了。
「十一年前,那個賣藥僧,不是他拐的阿意,是……我們把阿意賣給了他。」
小嬸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我媽直呼老天爺啊,喪心病狂。
姬半仙卻在旁邊一直冷哼,滿是譏笑。
「只是把你兒子這個人賣給了那個妖僧嗎?」
「對,不只是人,還有阿意的命格一併賣了,賣藥僧說他男生女相,一輩子賤命,我們跟着他也享不了福,只會招惹無端的災禍。」
「男生女相,不是帝王就是宰相,一輩子大富大貴,你們就是蠢貨。」
「不是帝王就是宰相……不會的,你肯定țŭ̀ₐ是騙我的。」
「我騙不騙你還重要嗎?就是因爲阿意命格如此,那個妖僧纔會費盡心思要得到他。」
小嬸無力地蹲坐在地上,一直在搖頭,這樣的認知,她是不會接受的。
「妖僧如今的下落你得告訴我,再晚,阿意可一點生機都沒了。」
「這個我們真不知道,走了十一年了,要不是前一段時間在警察局見面,我跟阿意也不可能相認。」
我支着耳朵努力想聽清楚他們的對話,只是又聽到了鹿鳴聲,悲鳴中夾雜着淒厲,此刻聽着聲音不像是山谷中傳出來的,倒像是就在我身邊。
我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姬半仙,我又聽到了鹿鳴聲,可發現自己失聲了。
渾身僵硬着像是被釘在了原地,連抬胳膊都覺得做不到。
「阿寶,你救救哥哥,好不好,我難受,我再也不想殺人了。」
阿意貼着我的耳朵說話,帶着哭腔的聲音,我心軟了,像是被蠱惑了,囁嚅着嘴脣說了:「好。」
我竟然可以說話了,我扭頭準備跟姬半仙說話,卻發現,我置身在一個山谷中,到處是靈芝,大的有牀那麼大,小的也有鍋蓋那麼大。
我震驚地愣在原地,看着遠處草地上的鹿羣,它們竟然都在流淚,紅色眼淚落在地上,那一片的土地都變了色。
堂哥丟了十一年,全國各地離奇死亡的男人接近千人,死前全部都是衣不蔽體的樣子。
堂哥站在我面前,溫柔地控訴着。
千人?我想起了姬半仙說的霧靈谷羣鹿的事,鹿銜草?難不成堂哥被妖僧抓走就是爲了鹿銜草?
可事情也ţù⁵不對啊,堂哥是人,不是鹿啊。
-7-
「阿寶,我這樣的,賣藥僧抓的可不止一個,差三個男人我便大功告成,可今天只不過是他的調虎離山計,真正要成事的是他手底下另外一個女孩,你快告訴姬半仙他們。」
「阿意,我們這是在哪?我要怎麼回去小區,找不到姬半仙我怎麼跟她說。」
說話間,山谷中一陣狂風吹起,恍惚間聽見堂哥說了一句對不起。
接下來,我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媽,我好餓,我們回家吧,這裏不關我們的事了。」
「阿寶,你怎麼了?」
我聽到了「我」的聲音,在跟媽媽說話,怎麼回事?一時間,我好像想明白了,堂哥借用了我的身體,所以他會說對不起。
可爲什麼要說對不起?
還有姬半仙用符咒封我的七竅,是不是預料到了,所以提前防範?
「今天在場的誰也不許離開,除非你們想自己家裏再死人。」
「Ťū́₇不是說男人不能走嗎?怎麼?女人也不能走了?」
大腳和「我」爭執了起來,我想……姬半仙應該很快就能發現我的異常吧。
「阿寶?你癔症了嗎?怎麼這麼不對勁。」還得是親媽,一下子就看出來「我」不正常。
說話間,我感受到我的身體在往前跑,撲向人羣,鹿鳴聲在「我」喉嚨裏煩躁地叫喚着。
「大腳,抓他出來,大好機會。」
緊接着,我感受到身體酥酥麻麻的疼痛,在四肢百骸蔓延開來,身體直直栽倒在地上,磕得我兩眼冒金星。
再睜開眼,我已經脫離了無邊的黑暗,只一個眼神,媽媽就知道是我,她的阿寶回來了,緊緊地抱着我。
大腳死死地摁着阿意,他一會是人,一會是鹿的樣子,眼睛一直淌着血淚,唸叨着讓人殺了他。
「姬半仙,您能救救我阿意嗎?他是無辜的,該殺的是那個藥僧啊。」
腦海中不斷浮現着小時候跟堂哥一起玩耍的場景,我實在不忍心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怪物一樣。
「他是無Ṫūₖ辜,可他……也該殺啊?藥僧害了他,可他也害了那麼多人。」
「罪魁禍首並不是阿意,你不是姬半仙嗎?你該清楚的啊。」
我不想哭的,可眼淚忍不住往外噴,我不知道該怎麼拯救阿意。
「阿意,你知道你自己犯下了多少罪,現在有一個贖罪的機會,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幫我找出那個藥僧,我想辦法救你。」
「你說怎麼辦?我聽你的,我已經生不如死了,能贖罪,我求之不得。」
「好,你忍忍,會有點疼,不過很快就會過去的。」
說着,姬半仙拿出剛纔砍小叔鹿角的刀子,劃破了堂哥的手腕,鮮血如注。
血流了一地,姬半仙手掐訣,一個圖騰出現在地面,鮮血點亮了圖騰,立時,周圍狂風四起,鹿鳴聲嗚嗚咽咽如千軍萬馬,震得耳朵疼。
圖騰中間那個賣藥僧的身影若隱若現,姬半仙又割了堂哥另外一條手臂,血流得更多了,可我看得出來,血量不夠,遠遠不夠。
堂哥也看出來了,所以他搶過刀子划向了自己脖子,刀太鋒利了,他的脖子斷了半拉,鮮血汩汩流出。
姬半仙眼中閃過震驚,轉瞬即逝,認真壓制着地面的圖騰,賣藥僧的身影徹底出現在圖騰裏。
他還是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個樣子,沒有變老,眼神更加混濁,一眼看去,滿滿的陰謀詭計。
-8-
鄭警官他們也回來了,把賣藥僧圍了起來,手銬腳鏈都給他戴上,姬半仙從她葫蘆裏倒出一粒藥丸,強行喂進了藥僧嘴裏。
藥入喉,一瞬間,感覺藥僧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快速萎靡。
「帶走吧,可以放心審訊了,再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鄭警官滿意地朝姬半仙點點頭,押着藥僧準備走。
「等等,我就想問一句話,你到底是誰?爲什麼要壞我好事?」賣藥僧掙扎着不甘心地回頭質問。
「滾滾滾,趕緊滾,什麼檔次,也配知道我奶奶大名。」大腳拎起地上的石塊就要砸過去,鄭警官無奈搖着頭,押着人快速離開。
堂哥奄奄一息,血還在繼續流,我媽要打 120,被姬半仙制止了,是啊,有什麼用呢,救不活的了。
「媽—媽……」堂哥有氣無力地喊着。
小嬸拖着小叔害怕地往後挪,不肯上前一步。
「孩子,有什麼話跟我說。」我媽哽咽着握住堂哥的手,紅了眼眶。
「我可以叫你一聲媽媽嗎?」
「哎,好孩子,你想叫你就叫吧,阿寶從此以後就多了一個親哥哥了,你安心去吧,下輩子投生個好人家。」
堂哥死了,微笑着在媽媽的懷裏走了,小嬸卻一臉惡毒地看着我媽和我。
她覺得都是我們的錯,要不然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警察帶着手銬過來了,帶走了小嬸小叔,涉嫌買賣人口。
「你不是說可以幫阿意的嗎?可他死了。」
「這是他的選擇,他這一死。贖清了他身上罪孽,這樣不好嗎?」
「人都死了,有什麼好的?」
「可那麼多無辜的人也死了,他們找誰說理去?」
「冤有頭債有主,都是那個藥僧的錯。」
「也罷……你說得有道理,我問你,你們家願意再添一口人嗎?」
我和媽媽面面相覷,什麼意思?
「阿意命格本是大富大貴,甚至是大有作爲,能成爲國家的棟樑之材乃至股肱之臣,被他的父母和妖僧坑了,怨氣頗重,投不了胎,我能做的,就是幫他重新塑一副身體,讓他的人生重新來過。」
「意思是?我媽再生個二胎?」
「額……也可以這樣理解,不過重生以後,阿意前塵往事都會忘記,你們願意嗎?」
「只能是我們了,不是嗎?」
「你很聰明,阿寶,你們如果不同意,阿意只能再次在你小嬸的肚子裏出生,我不敢保證會不會是新的一段糟糕的人生,他只能在有一定血緣關係的親人肚子裏出生的。」
「阿寶,我們同意吧。」
媽媽握着我的手,很是堅定,我們心照不宣地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對方的選擇。
阿意的屍體姬半仙他們帶走了,因爲非人非鹿,不能讓我們安然下葬,她說會妥善處理。
-9-
一個月以後,我媽懷孕了,我爸也很高興,他不瞭解事情始末,只覺得家裏要添人口了,是好事。
我媽已經是高齡產婦了,可孕期沒有任何不適,相反感覺身體越來越好,堪比二十多歲時候的身體狀況。
生的時候超快順產,也不疼,孩子大人都很平安。
滿月的時候,我媽讓我去姬半仙的風水鋪子請她過來喝喜酒。
她坐在門口嗑瓜子,聽了我的來意,特別高興,答應赴約。ƭû₈
「我能跟您聊聊天嗎?」
「當然可以,小不點,坐吧。」
「不要這樣叫我啦,感覺你沒有比我大幾歲啊?」
「小姑娘,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真實的,大腳都Ťü⁼叫我奶奶了。」
「那個賣藥僧,最後判了嗎?是死刑嗎?」
「死刑,已經執行了,而且鬼魂都已經讓我煉肥料了,我說過,他這樣的,下地獄都沒人要。」
「那我小嬸小叔呢?村裏人說他們再也沒回去過。」
「他們嘛……估計你這輩子是見不着了,放心吧,沒人敢去找你們家晦氣。」
這些話,分量太重,我低着頭好大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麼,有好多的疑問,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那藥僧選擇我堂哥,就是爲了那個鹿銜草, 對嗎?可爲什麼他要選擇人, 而不是去霧靈谷找鹿呢?」
「鹿銜草,他賣十億一株,有錢人拿錢想買命,可真正的鹿銜草, 百年得一株, 妖僧可等不了百年, 就想出了害人的法子, 把人制成鹿,這樣就十年就能成了。」
「喪心病狂, 多虧有你,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我真摯地說着, 姬半仙哈哈大笑。
我告別了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事重重, 對人性有了新的思考。
姬半仙在我走後, 看着她手心的功德分,開心又增了幾分, 救人除惡, 不過就是爲了攢功德分。
而千里之外的霧靈谷, 此刻卻多了兩隻雌鹿,再仔細一看,竟然是我的小叔小嬸, 這叫什麼?惡有惡報?
滿月宴很熱鬧, 姬半仙也送了賀禮,一份給阿意,是一枚平安符,一份給我,告訴我禮物在路上, 我三日內就能收到,還有一份是給我媽的, 一粒藥丸。
我媽當場就給吞了,姬半仙說,這是補償我媽十月懷胎生產之苦, 我媽喫了,延年益壽,活到一百零一沒問題, 而且可以一輩子不生病。
這個禮物太貴重了, 姬半仙卻說是我媽應得的。
三日後,我考研順利上岸, 原來她說的禮物就是這個啊?我開心之餘忍不住還會想,難不成靠我自己這次不行嗎?
答案是……確實不行,哈哈哈。
而我不知道的是, 阿意跟姬半仙早就約定過了,重活一次,他一定會成爲一個有用的人,可以報效祖國的人。
用老百姓的話來說, 家裏出了這麼一個人物,祖墳肯定冒青煙了。
關於姬半仙的傳說,就在江湖上繼續流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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