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殤

人魚全身是寶。
魚鱗可做流光裙,價值千金。
魚油可做鮫人燈,萬年不滅。
而我爹,是全村最好的獵魚人。
直到這天,我發現自己身上長出了鱗片。

-1-
案板上放着剁好的人魚塊,魚皮早就被扒了個乾淨,只剩下白色的油脂和鮮紅的魚肉。
我站在竈臺前,正小心翼翼地將魚肉和油脂用小刀切開。
熬人魚油可是個技術活,切得厚了,油裏帶進紅色的魚肉,那熬出來的油顏色就會發黃,燒起來還有一股子腥臭味。
切得薄了,就浪費了這魚油。人魚油做的鮫人燈是貴族們最喜歡的,小小的一盞鮫人燈,便要賣到上百金。
每次熬煮完人魚油,爹就會上前查看剩下的人魚肉。
要是發現我切得不乾淨,他就會蹲在地上默默地抹眼淚,我娘則是在一旁嚎啕大哭。
哭自己命苦,哭她那沒出世的兒子,哭對不起老宋家的列祖列宗。
等他們哭完,就會開始動手教訓我,那是我最恐懼和絕望的時候。
雖然我爹是整個村子最好的獵魚人,我家卻依舊很窮。
官府禁止百姓私下買賣人魚貨品,我們熬出的人魚油,剝好的人魚皮,還有那些金光閃閃的人魚鱗片,全都由縣老爺統一派人收購。
一桶一斤重的人魚油,聽說在都城上京,要賣到 100 金。
但是縣老爺從我們這收過去,卻是一金。就算是這樣,我們村也是十里八鄉最富裕的了。
所有姑娘都想嫁到我們村裏來,畢竟普通的莊戶人家,一家幾口人勒緊褲腰帶省喫儉用,一年都攢不下半金。
所以,這也是我娘每天愁眉苦臉的原因。
她嫁給我爹 18 年了,一個兒子都沒生下來。
村裏的媒人每個月都要來我家,當着我孃的面,說讓我爹換個會生養的媳婦。
我爹總是搖着頭拒絕,說他只喜歡我娘一人。
他帶着我娘去縣城看巫醫,巫醫說了,我娘身體沒問題,只要用藥好好調理,三年內必生兒子。
爹孃聽到這話,高興得不得了。只是巫醫的藥,真的好貴啊。
貴到我爹拿出家裏攢下的所有銀子還不夠,還在村裏欠了一屁股債。
但是爹孃說了,只要能生兒子,賣血賣肉,都是值得的。
沒有兒子,他們就算死了,都沒臉見列祖列宗。

-2-
「呵~」
窄小昏暗的竈房內,被關在籠子裏的雄性人魚發出一聲冷笑。
我回過神來,霎時間驚得臉色慘白。
遭了!剛纔走神時切下好大一塊人魚肉,還被我不小心丟進了鍋裏,這一鍋人魚油要廢了!
鍋內翻滾着的雪白油脂逐漸轉黃,屋內也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像這種廢油算是下等品,收購時縣裏來的大人,只肯給一枚銀幣的。
一金變成一銀,我闖下彌天大禍了!
「你要是能替我做一件事,我就幫你把這一鍋油恢復到原本的樣子。」
籠子裏傳來一道低沉的男音,是那隻在竈房被關了半個月的人魚。
所有人魚被抓上岸以後,都會被養在竈房裏。
讓他們看着自己的同類被殺死,肢解,剝皮,熬油。
爹爹說人魚在恐懼之下,身體會分泌大量油脂。
他們越是害怕,出油越多,我們就能多賺點錢。
有了錢,爹孃就能生兒子,村裏人也不會再笑話他們了。
我蹲在竈臺前慌亂地抽出裏頭的柴火,試圖搶救一下這鍋油。
可是,滅了火又有什麼用呢?我只不過想做點什麼,來掩飾我自己的害怕罷了。
孃親生我時,其實懷的是龍鳳胎。
但是孃親說,我在她肚子裏使壞,搶先跑出來不說,還害得弟弟慘死在她腹中。
巫醫用了好多藥,才保住了我孃的命,卻也讓她很難再懷上孩子了。
我是我們宋家的罪人,沒有我,弟弟就不會死,我們家也不會背上那麼多債。
現在,我又毀了這一鍋人魚油,我不敢想象明天早上爹孃見到這魚油時的表情。
因爲我們的大量捕撈,人魚已經越來越少了。
我們家今年,也才抓上來兩條人魚而已。想到爹孃生氣時的樣子,我害怕得嚥了咽口水。
不行,我要想辦法保住這一鍋油。

-3-
「你,你真的有辦法?」
我蹲下身看着籠子裏髒兮兮的人魚,他英挺的側臉隱匿在半明半暗的燭火中,看起來比縣太爺家的公子還要漂亮。人魚都長得特別好看,比畫裏的神仙還好看。
見我湊近,那人魚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他是被我的怪模樣給嚇住了。
鼻歪口斜,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左臉上是坑坑窪窪的傷疤,而右臉,則還長着一大塊黑斑。
更可怕的是,那黑斑上還有濃密的毛髮。
這就是我,宋漁村最出名的醜八怪。
我出生時我娘本來想將我溺斃的,還是我爹說,我們家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總不能一個孩子都沒有,這才留下了我。
因爲這副模樣,我只要在村裏一出現,村裏的小孩子們就會圍上來朝我丟泥巴和石頭。
他們叫我賽蛤蟆,說我比最噁心的蛤蟆還要醜。
那漂亮人魚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嘆了一口氣:
「你這傻人魚,爲何要幫着人類殺害自己的同族?」
又來了……
我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爹孃說得對,人魚全都是騙子,滿口謊言,他們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的。
他們說我其實也是人魚,哈哈哈!
我?人魚?
我長成這副模樣,連癩蛤蟆都比不上,怎麼可能是漂亮的人魚呢?
見我不信,那人魚急了,他猛然抓住籠子,語氣又急又重:
「你就是人魚,我不會看錯的!」
「你這是被巫醫下藥了,只要你跳入大海之中,就能恢復成人魚的模樣!」
這人魚果然想要我的命,我嘆了口氣蹲下身,拉起袖子將自己滿是疤痕的手臂暴露在他眼前:
「我 6 歲那年,有條人魚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當天晚上我趁着我爹孃睡覺,偷偷跳進了海里,大海腐蝕了我的皮膚,幸虧我爹聽到我動靜跟在我身後,我這才撿回一條命。」
「巫師說了,我體質特殊,碰到海水,我會死的。」
那種皮膚被腐蝕灼燒的痛,我只要一想起,到現在都會全身發抖。

-4-
罷了,我們和人魚,天生就是仇敵。人魚只要在海上看見漁民的漁船,就會不顧一切地攻擊我們。
他們會用堅硬的石頭鑿破船底,會往我們船上丟有劇毒的章魚,還會趁着漁民不注意時拉他們下水溺斃他們。
而我們呢?魚油做燈,魚皮做衣,魚鱗做裙,魚骨做首飾。
人魚想要害死我,實在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情,我甚至都不生氣,只是更加擔心我的那一鍋魚油了。
「你這是被巫醫用了毒藥,海水只是腐蝕掉你身體的毒素,解毒的過程要整整一天才會結束!」
「你上次掉進海里,可有嗆水?」
嗆水?
當時我剛跑進海里,全身就是撕心裂肺的劇痛,哪裏還記得自己有沒有嗆水。
不過,這條人魚顯然更會胡說八道,之前的那些人魚在看到我手臂上的疤痕時,都沉默了。
「巫醫的藥需要長時間服用,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你是不是都在繼續服藥?」
「只要你停止服藥一次,用貝殼粉敷在你的皮膚上,你的鱗片就能長出來!」
我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巫醫說我身體弱,還天生帶着毒素,需要每月服藥。
這些藥,是爹孃身上最沉重的負擔。如果不喫藥,我活不過 18 歲,而今年,我已經 15 了。
我是個災星,還是個毒人。
我腿上的疤痕每天都在深夜中折磨得我不能入睡,那種一種噬心食骨的癢意,好似千萬只螞蟻在我身上啃咬。
而每次喫完藥,這些症狀都能得到緩解,我也能過半個月的安生日子。
越接近月圓之夜,我的病就發作得越厲害。
這條人魚實在是太可怕了,居然一眼能看穿我身體上的病。我閉上嘴巴,停止了和他說話。
爹說得對,人魚擅長蠱惑人心,等人失去防備時,就是他喪命之時。
我可不能死在人魚手裏,我直起身子轉過頭,再也不看這人魚一眼。
「珊瑚草和月藍花各半兩磨成粉末,扔進鍋裏,你的那鍋魚油就能恢復原來的樣子。」淡淡的聲音傳來,帶着致命的誘惑,「反正魚油已經毀了,你不如按照我說的試試看,萬一有用呢?」
「要不要幫你回憶一下,上次你失手打破一隻碗,他們是怎麼懲罰你的了?」

-5-
想到爹孃的懲罰,我的身體開始情不自禁地顫抖。
珊瑚草是海里最常見的東西,月藍花我家就種着幾棵,那花在月色下會發出淡藍色的光芒,十分漂亮。
反正魚油已經毀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我衝出竈房跑到院子裏找花,爹孃早就已經睡下了。熬人魚油是個辛苦活,需要不眠不休地看上兩天兩夜。
他們身體不好,在我 7 歲那年,這個活計就已經交給我了。
我捏着兩朵月藍花回到竈房,那人魚見我去而復返,眼神中迸發出希冀的光芒來:
「試試吧,快試試,天馬上就要亮了,你不想你的父母發現你毀了一鍋魚油吧?」
我顫抖着手把月藍花和珊瑚草磨成粉末,然後閉着眼睛將它們一起倒進了鍋裏。
「咕咚咕咚~」
鍋裏突然冒起了一大串白色的泡泡,原本安靜的魚油再次沸騰起來。
血腥味散去,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濃郁的奇香。
厚重,甜膩,聞起來讓人像坐在雲端之中,連手腳都似乎變得輕盈了。
是上等魚油!這是上等魚油的香味!
我瞪大眼睛看着鍋裏快要凝固成塊的魚油,看了一會捂着嘴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太好了!我不用被懲罰了!
我手忙腳亂地重新生起火,開始熬煮魚油。
「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籠子裏的人魚再次出聲:「明天就是月圓之夜了,你真的不想看看自己變成人魚的模樣嗎?」
「我想,解毒以後的你,肯定會很美很美。」

-6-
美?
我會變得很美?
我按住瘋狂跳動的心臟,不由自主來到了人魚身邊。
他慵懶地靠在籠子上,臉上絲毫沒有被捕後的惶恐和害怕。他從籠子裏撿起個貝殼隨手遞給我:
「給你,被抓之前我在海里抓到的。」
「我不會看錯的,你如果變成人魚,縣城最漂亮的姑娘看到你,都要自慚形穢。」
我着了魔一般蹲到他身前,伸Ŧű⁰手接過貝殼捧在手心中。țų₄
那貝殼也就手掌大小,顏色是罕見的粉白色,在燭火的映襯下發出瑩瑩白光,漂亮極了。
我用力握着貝殼,耳中反覆響起爹孃的告誡:
「人魚是這個世界上最狡ṭû⁶詐的生物,他們對人有着刻骨的仇恨,你在家幹活,千萬別和人魚說話。」
猶疑再三,我仰起頭盯着這人魚:
「你說我也是條人魚,那我爹孃爲何不把我殺了賣掉呢?我爹本就是一個獵魚人。」
人魚笑了,眼眸中有光芒閃動,燦如天上星河。他可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魚。
「因爲你爹不但是獵魚人,還是一個養魚人。」
「女性人魚在月圓之夜服下土茅草汁液後,可以化身爲人。」
「養魚人就在這時會強行和她們,咳咳,有些女性人魚會因此懷上孩子。」
「這些人和人魚所生的孩子,出生時全身佈滿魚鱗,但是要養到 15 歲時,纔會長出魚尾。」
「爲了讓魚尾長得更好,油脂更厚,這些魚孩,從小就活在各種恐懼當中。」
「哐當!」
我一把撿起摔在地上貝殼,慌亂地跑出了屋子,連竈臺里正煮着的魚油都沒顧得上照看。

-7-
月光照在靜謐的小院子裏,幾朵月藍花散發着淡淡的幽光,看起來安寧又恬靜。
我抱着胳膊坐在臺階上,只覺得一顆心沉沉地往下墜去。
從我小時候記事情起,爹孃就特別愛給我講各種各樣恐怖嚇人的故事。
愛喫小孩的勾舌狼,愛吸血的殭屍,愛挖人心臟的九尾……
故事的結尾,總是誰家又死了多少人,而那些妖怪卻不見蹤影。
講故事還不算,我爹孃讓我睡在院子另一頭的屋子裏。我那屋沒有恭桶,上茅房要橫穿整個院子。
而且我爹還經常將被砍掉魚尾的半截子人魚掛在院裏,那些人魚屍體會在我穿過院子時,朝我瞪着血淋淋的眼珠子。
再後來等我大一點,對這些東西都習以爲常時,我爹孃就開始讓我幹各種各樣的活。
幹不好,我就要接受懲罰,那懲罰……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豁然站起身朝竈房內衝去。
鍋內還熬着人魚油呢!
我用力攪拌着魚油,努力不讓自己去聽那人魚的話,但是他的聲音卻像有魔力一般,不住地朝我耳朵裏鑽。
「10 天以後,就是你的 15 歲生辰了吧?」
「你知道那些被養大的魚孩會怎麼樣嗎?你應該知道的,過程你很熟悉的。」
我當然知道,拔鱗,剝皮,砍尾,切塊,熬油……
而且在拔鱗和剝皮時,要確保人魚是活的。
因爲只有活人魚身上取下的魚鱗和魚皮,纔會金光閃閃,色澤鮮亮,也才能賣上好價錢。
「明天就是月圓之夜,也是你最後一次喫巫醫開的藥了。」
「爲了壓制你體內的人魚力量,明天的藥,會是雙倍。」
「小丑魚,你要是不想被剝皮抽筋,就千萬別喝那藥。」

-8-
我懷着滿腹心事熬了一夜的魚油,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我娘就揉着眼睛推開了竈房的門。
看到被裝在竹筒裏,色澤潔白如雪的魚油,她難得對我露出了一個笑:
「這次的魚油熬得倒是不錯,行了,你去村裏打一吊酒來,你爹中午要喝。」
說完,她又走上前摸了摸我的手臂:
「你這孩子,怎麼越長越瘦了呢?熬了一晚上累了吧?打完酒回來就回屋補覺去吧。」
我娘很少這麼溫柔地和我說話,我仰頭怔忡地看着她,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別愣着了,去吧!」
她輕輕推了我一把,我捏着手裏的銀幣走到院子中間時,突然轉過頭喊了一句:
「娘!」
她正捧着竹筒陶醉地聞着魚油,見我還沒走,立刻皺起了眉頭:
「還不去?」
「娘,我可以買一包松子糖喫嗎?我已經好幾年沒喫過糖了。」
我也說不上爲什麼,突然就特別想喫點甜的東西,可能是因爲這 15 年,我過得實在是太苦了吧。
她立馬沉下了臉:
「喫喫喫,喫什麼喫?你個討債鬼,我喫藥的錢都是借來的,哪有錢給你買糖喫!」
我轉過身朝村裏快步跑去,淚水不知道什麼時候爬滿了臉。
我得跑快一點,要在村裏那些小孩起牀之前把酒買回來,要是路上撞到他們,免不了要挨頓打。
我邊跑邊抹眼淚,心裏對那人魚的話,已經信了幾分。
如果我真的是人魚,也挺好的。
聽說人魚都住在大海深處,餓了就抓魚喫,沒人打他們,也沒有幹不完的活。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再被人喊賽蛤蟆了。
哪怕當一條最醜的人魚也行,只要比現在好看一點點就可以。

-9-
「琉璃來了?」
今天開酒肆門的是宋青竹,他是我們村的教書先生,爲人溫和有禮,是全村對我最好的人。
這酒肆是他娘宋大娘開的,他有時也會替他娘幹些活。
「先生!先生你今天怎麼沒去學堂上課?」
宋青竹露出一抹極爲溫和的笑容:
「學堂今日沐修,你用早飯了嗎?我娘今天做了包子。」
說完,宋青竹回屋端出一盤包子硬要塞給我,我忙伸手去推:
「先生,你留着自己喫吧!」
宋先生家條件不太好,這包子也不是天天能喫到的,我實在不好意思收下。
「哐當!」
推搡中,我懷裏的粉白色貝殼落到地上,蹦了兩下之後砸在了宋先生腳邊。
我彎腰去撿,宋先生卻臉色大變:
「琉璃!小心!」
「那貝殼有劇毒!」
我感覺心臟像被人用力狠狠捏了一把,大腦也有一瞬間的空白。
有毒?劇毒?
怎麼會呢?他昨天說的讓人魚油變好的辦法是真的,他還說中了我從小活在恐懼當中……
對了,他,他,他是一條人魚!
宋先生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村子裏唯一會喊我名字的人。
其他人喊我賽蛤蟆,爹孃喊我醜丫頭,只有宋先生,會喊我的名字,宋琉璃。
我的名字,也是他替我取的,他說希望將來我能同琉璃一般,熠熠生輝。
宋先生絕不可能騙我,是那條人魚!他想害死我!

-10-
宋先生用一塊手絹蓋在貝殼上,小心翼翼地將它撿起來放到手中:
「這貝殼名叫粉晶貝,名字很好聽,若是不小心沾染到皮膚上,便容易中毒。」
「這粉晶貝的毒十分霸道,卻又善於隱匿,人在接觸它 10 天以後,纔會突然毒發暴斃。」
「而且在死的時候,從身體外檢查不出任何異常,只是血液會由紅色變成粉色。」
「粉晶貝又叫十日貝,生長於大海深處,是人魚一族最常用的暗殺工具,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我垂着頭不說話,該怎麼和先生說呢?
我被一條人魚哄騙了,以爲自己也是人魚,還想在 15 歲生辰那天華麗變身,結果差點被他毒死?
「先生你別問了,你能把這貝殼還給我嗎?」
宋先生嘆了口氣拉過我的手,將我的手掌攤開:
「你看看你的十個指尖,是不是已經泛紅了?」
我低頭看着我的手指,指尖透出一抹極爲瑰麗的粉色,看起來就像是剛剛抓完胭脂。
我大驚失色地看着宋先生,他將包着手絹的貝殼又放到了我手掌上:
「別害怕,這貝殼要磨成粉末毒才滲透得快,如果只是抓一下,這毒還是好解的。」
「你去院裏挖一塊土,用燒開的水把土和開,然後把那些溼土裹在手指上,裹滿半個時辰,毒就能解了。」
我點點頭轉身就要跑,沒跑兩步宋先生又叫住了我。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琉璃,那十日貝,你可千萬要收好了。」
我抱着一竹筒酒埋着頭跑得飛快,心裏恨死了那滿口謊話的人魚。
「哎呀!」
「死丫頭走路不看路,被鬼追了啊!」
「我的酒!」
我被我爹一巴掌抽得在地上滾了兩圈,懷裏的竹筒也全灑了。

-11-
我坐在地上捂着臉,呆呆地仰頭看着我爹,這還是他第一次動手打我。
以前他雖然總罵我,但是從來不會動手打我。只有我犯錯誤沒幹好活時,纔會和我娘一起懲罰我。
我爹孃對我的懲罰,就是把我借給村裏的獵戶當誘餌。
我們村的後山上有許多喫人的妖獸,尤其是一種叫吞山莽的巨蛇,十分值錢。
那蛇顏色鮮豔,體型巨大,卻是無毒的。它的蛇膽可以高價賣給巫醫,蛇皮可以賣給商人,蛇肉可以賣給屠戶。
而吞山莽最喜歡喫人,尤其是小孩。
獵戶用我釣蛇,他會在我衣服上抹好專門針對那吞山莽的烈性麻藥,然後將我丟在深夜的山林之中。
一旦吞山莽將我從頭到腳吞進腹中,不出一刻便會昏死過去,任人宰割。
這時,獵戶就會剖開蛇腹把我撈出來。而我爹孃,也能得到一筆不菲的報酬。
那種被活活吞喫入腹的恐懼感,身處蛇腹的窒息感,每每想起,都能讓我渾身顫抖,驚懼不已。
獵戶不但用我釣蛇,有時候還會用我釣其他長相可怖、體型巨大的妖獸。
那些張着血盆大口,嘶吼着快速奔跑着的妖獸,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懼。
「哎呀,大好的日子就快來了,你說你,發什麼脾氣啊?」
我娘嗔了我爹一眼,走上前扶起了我。
「對對,你說得對!我應該高興,高興,哈哈哈!」
我娘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爹的胸口:
「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還差這幾天了?」
我爹深以爲然點點頭:
「娘子說得對,是我不對。」

-12-
他們倆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我捂着臉縮了縮肩膀,打算回竈房幹活時,我娘卻叫住了我:
「你這幾天把家裏好好打掃一遍,還有把我攢的那 100 個雞蛋染紅了,再給我縫一些細軟點的襪子和帽子,知道沒?」
我驚愕地看着她,染紅蛋?準備嬰兒衣襪?
這都是婦人生產後要做的事情,可是我娘沒有懷孕啊!
不管心裏再怎麼奇怪,我在這個家是沒有提問的資格的。我垂下眼眸聽完我孃的吩咐,撿起竹筒回了竈房。
只是回到竈房以後我卻沒有關上門,而是悄悄站在門牆根聽我爹孃說話。
他們倆站在院子裏聊天,兩人都刻意壓低了嗓音,我聽不真切,只隱約聽到幾句。
有什麼「十天後」「兒子」「礙眼的東西」。
「等了 15 年,我們的兒子終於可以回家了!」
「要不是那礙眼的東西,兒子怎麼會離開我們這麼久?」
「15 年都等過來了,還等不了 10 天嗎?你再忍一忍,可千萬別把人給打壞了!」
竈房的角落裏,坐在籠子里人魚突然說話了,一會掐尖音調,一會又放低了聲音。
見我看過去,他揚起嘴角:
「人魚聽覺很好,你不是想聽他們說了什麼嗎?不用謝。」
聽到人魚的話,我只覺得自己身處一片黑暗和混沌之中,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人魚不能信,父母也不能信,我到底該怎麼辦?
見我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樣,人魚嗤笑一聲:
「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你們村的那個教書先生,宋青竹。」
「他娘子當初被魚人淹死時,他也是這副表情。」

-13-
宋青竹?他認識宋先生!
見我豎起耳朵,人魚話更多了:
「那宋青竹也是個可憐人,父親被人魚淹死,娘子也是被人魚殺死的,他最恨的,就是人魚。」
「ṱú₌聽說啊,宋青竹的妹妹被魚人搶走欺負了,失蹤半年以後又挺着個肚子回來了。」
「後來,他妹妹生下一個魚孩,宋青竹親手將那孩子摔死了。」
「大家都說,宋青竹啊,最討厭魚孩了,要是見到魚孩,他會給他們喂各種稀奇古怪的藥。」
「那些藥喫了以後,會讓人爛臉,爛腿腳,腹痛,夢魘……不知道這些感覺,你是不是都體驗過?」
我驚駭地瞪着他,他說謊!他在說謊!
這人魚知道我和宋先生關係,也瞭解我對宋先生的信任,現在,他想親手摧毀這份信任!
宋先生纔不會這麼對我,他是全世界對我最好的人,他喚我琉璃!
只是,每次去完宋先生那,他都會給我遞糖果。
而喫完糖果我都會不舒服很久,還會因爲不舒服幹不好活,被爹孃懲罰。
「你胡說!」
「宋青竹的事情在村裏可不是什麼祕密,你隨便找個人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我憤怒地走上前蹲下身:
「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一顆一顆敲掉你的牙齒!」
人魚認真看着我的眼睛,不一會,捧着肚子瘋狂大笑:
「哎喲樂死我了,小丑魚,你信我,今天晚上就是月圓之夜,你爹孃肯定會捧着兩碗藥叫你喝下。」
「到時候只要不喝藥,真相不就大白了嗎?」
「記得抹貝殼粉哦,那粉可以止痛,也能幫你更快地恢復魚尾。」
我把手伸進籠子裏用力捂住他的嘴巴:
「你閉嘴,你要是再說話,我就把我爹的臭鞋子塞你嘴裏。」
人魚這纔不說話了,只是瞧着我不停地笑。我被他笑得心裏發毛,頭緒全無。
如果,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想讓我死嗎?

-14-
我失魂落魄地幹了一天的活,把所有魚油都裝完竹筒打包好剛回到屋裏,我娘皺着眉頭端了兩碗藥過來:
「真是個討債鬼,爲了你這藥我花了多少錢!」
「你就是幹再多的活,也不夠這半碗藥的錢,我真是倒黴才生了你這麼個醜丫頭!」
今晚是月圓之夜,也是我最難熬的時候。腿上的瘙癢似乎癢到了骨頭縫裏,我卻不敢伸手去抓。
因爲只要抓了,那癢就會加重,癢到我恨不得一頭撞死自己。
「趕緊喝吧,明天還有一堆活要幹呢!」
我娘翻着白眼關門走了,一點都不擔心我會不喝這藥。因爲沒有這藥,我根本撐不過今晚。
我拿出做好的布兜,用牙齒繫好布兜上的繩子綁住自己的雙手,防止自己控制不住去撓癢。
就這麼咬牙堅持了一會,身上的汗溼了又幹,幹了又溼。
我躺在牀上看着桌上的藥,那人魚說得沒錯,娘果然給了我兩碗藥。
人魚的臉,宋先生的臉,還有爹孃的臉不停在我眼前閃現。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信誰,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極度痛苦中,我的意識都出現了恍惚。
夜越來越深,我想做點什麼來阻止身上的癢意,哪怕是剜下自己的肉也行,只要能蓋過這癢就好。
「海水只是腐蝕掉你身體的毒素,解毒的過程要整整一天才會結束!」
意識模糊中,那人魚的話在我耳邊再次響起。
我咬牙撐起上半身從牀上坐起來,踉蹌着朝海邊走去。
天色很晚了,寧靜的小漁村裏一盞燈火都沒亮着。
幸而今天是滿月,天色雖暗,卻依然能看清去海邊的路。
「噗通!」

-15-
我不顧一切地跳進了海里,隨即巨大的痛苦襲來,我疼得差點暈厥過去。
身上的每一寸皮膚似乎都在被烈火灼燒,又好像在被棍子用力抽打。
我撲騰了幾下趕緊爬到岸上,坐在岸上劇烈地喘了幾口氣以後,我驚訝地發現腿上似乎沒那麼癢了。
只是這狀況沒有持續太久,當那熟悉的癢意再度襲來時,我猛吸一口氣,再度扎進了海里。
一整個晚上,我都在不停地在海里進進出出,直到遙遠的海岸線露出一抹橙色。
我坐在一塊礁石上靜靜地看着這一抹亮色,再黑的夜也有太陽昇起的那一刻。
可是我這灰暗了 15 年的人生,何時才能迎來屬於自己的光明?
直到太陽完全躍出水面,我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海邊。
爹孃還在沉睡,我拖着疲憊的身軀開始幹活。
下個月負責收購人魚的大人就要到來了,竈房內還有一隻人魚活着呢。
宰殺人魚的過程我是不願意動手的,我爹孃爲這懲罰了我好多次,我卻依然下不去手。
我寧可被吞山蟒喫進肚子裏,也不願意去剝人魚的皮,面對他們憤怒和痛苦的面孔。
雖然那人魚是個騙子,可是想到他馬上要變成一盞盞鮫人燈,我心裏還是止不住地難過。
我推開竈房的門,那人魚依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只是在見到我時,表情有幾分訝然。
很快,這訝然就變成了興奮:
「你去海里了對不對?你不但沒喝藥,還去海里了!」
這人魚果然什麼都知道,我瞪着他沒說話,他卻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右臉的黑斑。
我驚慌地退後一步,人魚看着我笑了:
「小丑魚,你變漂亮了!」
見我還是一臉戒備,人魚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的黑斑,不見了,毒素開始消退了。」

-16-
我顫抖着摸上自己的臉,原本我的右臉上長着一塊巨大的黑斑,那斑上還長着指甲長的一大片黑毛。
摸起來像是人的鬍子,又硬又扎手。
而現在,入手一片平滑,猶如最上等的絲綢。
我站在原地怔了一會,然後轉身就跑。
院子裏有一口大水缸,我趴在水缸邊看着影子中那個陌生的自己,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變好看了!我真的變好看了!
雖然還是比不上正常人,但是比起之前的怪物模樣已經好太多了!
「死丫頭,一大早叮鈴咣啷地幹什麼呢,你……」
孃親的話戛然而止,她驚愕地看着站在水缸邊的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她拍了拍裙襬對着我翻了個白眼:
「還杵在那幹什麼?還不去幹活!」
說完她就轉身回屋了,不再看我一眼,似乎對我的變化毫不意外。
我回到竈房繼續幹活,心裏卻暗自開始警惕。
從這天開始,我白天干活,晚上則是偷偷溜到海邊。
我幾乎是一天一個模樣,眼睛不再大小眼了,而是漂亮的鳳眼。
臉上的坑坑窪窪也不見了,皮膚比村裏宋嫂子賣的豆腐還要白皙細膩。
我爹經常看着我發呆,那眼神讓我噁心又陌生。
就這麼過了九天,我在自己腿上摸到了密密麻麻的鱗片。
這鱗片不同於我見到過的任何人魚,是極爲純粹的白色。
可白色的鱗片,卻能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晶瑩的光芒來,比彩虹更加絢爛。
人魚說解毒只要一天,我在海里泡了九天,到了晚上依然還有隱約的癢意。
明天,就是我 15 歲生辰了。
我相信所有的真相都會在那一天揭開,而我,也做好了一切準備。

-17-
這天一大早,我娘就和瘋了一樣不停地在屋裏轉悠。
一下說院子不夠乾淨,讓我打掃院子。一下又說牀鋪有味道,讓我曬牀鋪。
我進他們屋搬被子時,一眼就掃到了放在牀邊的木頭小牀。
這牀看起來小小的,像是給嬰兒睡的,牀上還放着一隻陳舊的撥浪鼓和虎頭帽。
我不動聲色地從房裏出來,安靜又麻利地幹着活。
從我那晚自海里回來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和他們說過一句話,只是悶聲幹活。
他們也沒發現我的不正常,畢竟我向來話就少。
忙碌了一天,到了晚上,我爹孃鄭重地換上了新衣裳,還讓我也換上了補丁打得最少的一套衣服:
「快,快去開門!」
我爹緊張地站在門口搓着手,我娘也是激動得滿臉潮紅。
昏暗的夜光中,我看見一個熟悉的影子正披星戴月地朝我們院子緩慢走來。
我打開院門,那人對着我露出了一個極爲柔和的笑容:
「琉璃。」
是宋先生。
見宋先生走進院子,我爹歡喜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巫醫大人,我,我兒子?」
巫醫大人?宋先生是巫醫大人?
我被這消息驚得愣在當場,宋先生笑了笑提起手中的籃子。
我這纔看到他右手提着一個很大的菜籃,而籃子裏,放着一個熟睡的嬰兒!
我爹一把推開我,上前一步從籃子裏抱起了嬰兒。
我娘也擠過來伸手摸着那襁褓,笑得滿臉淚:
「兒子,孃親的乖兒子,孃親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18-
我被我爹推倒在地,傻子一樣呆呆地看着這一切。
兒子?
娘不是說自己懷的龍鳳胎,弟弟已經難產而亡了嗎?
宋先生見我爹孃抱起孩子,從兜裏摸出一把金幣,最少有十幾個。
他將金幣遞給我娘:
「我完成我的承諾了,從現在開始,琉璃就是我的試藥人了。」
我爹連眼角都沒掃我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襁褓中的嬰孩:
「本來就是個人魚生的賤種,宋先生能看上她試藥是她的福氣!」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院裏陡然一靜,連向來雲淡風輕的宋先生,都露出了喫驚的表情。
畢竟我之前的形象,一直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悶葫蘆。
趁着衆人恍神,我一把奪過我爹懷中的嬰兒,三兩步爬上一旁的柴火堆:
「不許過來!敢過來我就摔死他!」
我爹孃嚇得臉色慘白,我娘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拍着大腿罵我沒良心。
我沒理他們,只是定定地看着宋先生: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魚孩,對不對?」
宋先生仰頭,認真地看了我一會,開心地笑了:
「琉璃,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聰明。」
我舉着手中嬰兒,那嬰兒睡得很熟,那麼大動靜都沒吵醒他。
「這孩子出生時沒死吧?你用巫術保住了他的命,卻用了十幾年時間,才真正救活他。」
這下,宋先生的表情終於從戲謔轉爲認真,他死死地盯着我:
「繼續說。」

-19-
「村裏有好多魚孩,快養到 15 歲時總會出現各種意外。」
「畢竟一條活的人魚,全身抽筋扒骨,可是能賣到千金之數。」
「爲了不讓人發現我是魚孩,他們在宋先生這買了巫藥,把我變成了這副可怕的怪物模樣。」
「宋先生和他們做了交易,你幫他們救那個難產的兒子,而他們,把我養到 15 歲以後,再將我送給你。」
「啪啪啪~」
院內響起了一陣Ťů₅熱烈的掌聲,那原本被關在竈房裏的人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出來。
只是他原本長着魚尾的地方,不知爲何卻長了一雙人腿。
還是一雙修長,結實筆直的大長腿。
「精彩精彩,精彩極了!」
他嘴裏叼着一根不知道從哪拔來的狗尾巴草,臉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我看着他的長腿,瞳孔猛然收縮:
「你,你不是人魚,你是人!」
他笑得更開心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幸會幸會,我叫滄北星,是一個賞金獵人。」
「我是,額,你的外公派我來殺掉你們。」
他話音剛落,我爹孃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而宋先生則是踉蹌幾步以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臉色慘白,死死盯着滄北星:
「你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三無獵人,滄北星?」
滄北星頓時暴跳如雷:
「污衊!全都是污衊!我明明人品高尚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憑什麼說我無信用無原則無人品!」

-20-
我將舉着的嬰兒抱回懷裏,只覺得這世態可笑之極。
爲我取名字的宋先生,想將我當成藥人。
從小把我養大的父母,一心只想拿我換錢。
而那條假人魚,居然是我外公僱來殺我的?
「滄北星,他們,爲何要來殺我?」
我不死心地問滄北星,宋先生卻極爲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人和人魚所生的孩子本來就是賤種,不配活在這世上。」
滄北星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你娘在人魚一族身份尊貴,尊貴的人魚,是容不得她懷上人類孩子的,你活着,會讓你們整個家族蒙羞。」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將嬰孩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然後開始撫掌大笑:
「好,好啊!」
「我做人時,他們罵我是賽蛤蟆,說我這麼醜,不配活在世上。」
「現在我馬上是條漂亮的人魚了,你們又說我是人魚恥辱,不能活於世上!」
「人要殺我,人魚也要殺我,好,好得很啊!」
滄北星裝模作樣ŧŭ̀₉地擦了擦眼睛:
「好慘,真的太慘。」
話還沒說完,他人已經飛到了半空中,手中的匕首也甩進了宋青竹的胸膛。
宋青竹仰面倒下,滄北星不屑地拍了拍手:
「嘖,巫醫還是這麼不經殺,沒用!」

-21-
他殺完宋青竹以後,又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我爹孃身邊,掏出一包藥粉直接撒在了他們臉上:
「嘿嘿,十日貝,撒臉上效果更好,三日就夠!」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手卻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滄北星面不改色地殺完三個人,臉上依舊帶着笑意:
「哎,你也怪慘的,我本來不想殺你的。可誰叫我收錢了呢?他們都說我光收錢不幹事,再這麼下去馬上要沒人找我幹活了!」
我點點頭,認真地看着他:
「死之前,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滄北星有些猶豫:
「人家都說了,反派死於話多。不過我這麼帥,應該是主角,你問吧。」
「解我身上的毒,到底要在海水裏泡幾天?」
「你既然是來殺我的,爲什麼要告訴我,我是人魚?」
滄北星嘿嘿一笑:
「要泡上 10 天才能解毒,你還差 1 天呢。」
「我本來打算哄着你,讓你自己殺了你那爹孃的,誰知道你這麼沒用,唉!」
我深吸一口氣:
「最後一個問題,我孃家,很有錢嗎?」
這下滄北星來精神了,伸出兩根手指:
「人魚數百個大家族中,你家排第二,你們家是王室,其實你勉強,也能算是個公主。」
我淡然地看着他,身體朝後一靠:
「也罷,既然活着那麼累,不如死了吧,你動手吧。」

-22-
「啊!」
「臥槽!」
滄北星的腳上繫着繩子,人被倒吊在我們家的橘子樹下。
他翻身想割斷繩子,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用不出來了,不一會,連說話都開始大舌頭:
「你,你殺度了?」
我跳下柴垛,從他懷裏掏出匕首拍了拍他的臉:
「對,我下毒了。」
「這是最好的麻藥,連吞山蟒都能藥倒。」
「我被獵戶當了那麼多年誘餌,學會了不少東西呢。」
滄北星露出一個苦笑,隨即奮力將身體扭得像一條毛蟲。
只是那麻藥十分霸道,扭着扭着,他的力氣越來越小,最後垂在樹下一動不動,像個蠶蛹。
在他驚恐的眼神中,寒光一閃,鋒利的匕首朝他急速刺去。
「啊!」
滄北星重重摔在地上,他腳上的繩索已經被我砍斷了。
我從柴垛上抱起孩子塞進他的懷裏,然後轉身便要離開。
見我要走,滄北星急得大舌頭都恢復了:
「你什麼意思?爲什麼不殺我了?」
我轉過身自嘲地笑了笑:
「殺了你,然後呢?等他們派另外的賞金獵人來殺我?」
「你,你回去告Ţűₒ訴他們吧,就說我已經死了。」
宋先生死了,他是我之前十五年歲月中,唯一的溫暖和光Ṱŭ⁽。
可這些溫暖是假的,光後全是大片的黑暗。
爹孃死了,他們除了使喚我幹活, 恐嚇我, 虐待我,對我從來沒有給過一個好臉色。
我親孃,早就被做成了一盞盞鮫人燈。
如果她活着, 恐怕也恨不得親手掐死我這個孽種。
全死了, 都死了。
這天地間,只剩下了我一人。

-23-
「喂, 你別走啊!」
「喂!」
「小丑魚!」
我沒理會滄北星的呼喊聲, 而是朝着大海的方向狂奔而去。
「噗通~」
月光下, 一條巨大的白色魚尾躍出水面。
我在海里快活地遊着,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自由過。遊了幾圈, 我學着海豚那樣高高地躍出水面,卻發現我家的方向燃起一片火光。
不一會,海邊跑過來一個高大又熟悉的人影:
「小丑魚!你給老子出來!」
「老子這輩子沒欠過人東西, 莫名其妙欠了你一條命!」
「你要想活命, 就快給老子滾出來!」
是滄北星,他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我游到岸邊探出半個身子, 滄北星一愣,眼神有些發直。
片刻後他纔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你蠢死了, 別去海里, 魚孩在海爲人魚, 在岸上爲人。」
「海里可是所有人魚都在追殺你, 相比較而言, 還是岸上更安全一點。」
去岸上?
可是天大地大,我又該何去何從?

-24-
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滄北星有些氣急敗壞:
「老子說的都是真的!說欠你一條命, 就是欠你一條命!」
我嘆了口氣:
「我相信你。」
「只是,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滄北星的眼睛亮了起來, 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你可以跟我走啊, 咱們可以搞一個組合,一起當賞金獵人!」
當賞金獵人嗎?
我轉頭看了眼幽深漆黑的大海, 也罷,不管怎麼說,我現在是自由的。
滄北星揹着手愜意地跟在我身後,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着:
「黃金聯盟好不好?」
「不夠霸氣,絕代雙驕呢?」
「好像也有點俗,我是人, 你是魚孩,我們叫水陸無敵?」
「滾!」
我不耐煩地一腳踢開他,繼續朝前走去。
一直往北走, 有個冰城國,聽說那兒常年冰雪覆蓋, 雪地裏還開着漂亮的雪蓮。
我還從來沒見過雪呢, 我打算先去那兒看看。
那孩子,被滄北星放在了其他家人門口,院子則被他一把火給燒了。
我站在山上回身望着遠處那越來越小的光點,轉過頭繼續朝北走去。
那院子, 快被燒塌了,而我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本集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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