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自馥郁

賜婚聖旨下來後,我在去上香還願的路上被綁架了。
完全失去意識前,我居然聽到了方準的聲音。
「方大人,這可是您的未婚妻,您確定要這麼做麼?」
「確定!」方準的聲音毫不猶豫地回答,「只有這樣,我纔有理由娶平妻。」
「我曾答應湘湘娶她,但現在已經不能給她唯一的正妻之位,絕不能再讓別人壓她一頭。
「慕容馥是當朝郡主,哪怕污了名節也不會有人敢嚼舌根,以後我和湘湘會好好補償她。」
原來所謂的一見鍾情相互愛慕,都是騙我的。
開門聲響起,我聽到離開的腳步聲,然後一具身體朝我壓了下來。
下一瞬,身上一輕,我完全陷入無邊黑暗。

-1-
「馥兒!」
再次有意識,我是被一陣淒厲的哭聲吵醒的。
睜開眼,從來端莊嫺靜的娘滿臉淚水,「我可憐的馥兒……」
試着動了下,全身無力。
我想起昏迷前聽到的那段話,原來是真的,不是做夢。
方準,我的未婚夫,在婚前算計侮辱了我。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
府上氣氛壓抑,我爹愁眉苦臉,我娘以淚洗面。
只有我,滿腔恨意。
「不知道誰透露的消息,整個京城都知道了你當日上香遇到的事……」
娘又痛又恨,「方家還放出話,說要在娶妻當天娶平妻,欺人太甚!」
話沒說完,外面傳來通報聲,說方家人上門拜訪。
來人是方準的母親。
她一改賜婚前的諂媚討好,腰板挺得直直的。
「郡主身體如何?這婚期已定,可一定要養好身體。
「想必你也聽說了外邊的傳言,這御賜的婚事也不好退,我們方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下。」
說完話頭一轉,「方家雖說只是耕讀之家,但也是要臉面的,這媳婦進門前不潔被人指着鼻子嘲笑,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所以我想着成親那天順便抬一門平妻,既可以彰顯郡主的賢惠大度,又能對方家列祖列宗有個交代。王妃和郡主覺得如何?」
我覺得如何?
我覺得方家噁心!
「欺人太甚!」我娘何時受過這種氣,當場呵斥她,「我兒堂堂郡主,御賜婚姻,你們這是不把皇家放在眼裏!」
方準的母親一開始還被我孃的怒氣鎮住,嚇了一跳。
但轉瞬就輕蔑地瞥了我一眼:
「王妃說的是,這御賜婚姻確實高貴。
「但是郡主現在這樣子,人人都知道郡主婚前失貞,貴爲皇家也不能按着方家喫下這個虧吧。我兒好歹是堂堂榜眼,朝廷棟樑。」

-2-
方準母親揪着婚前污點大放厥詞,氣得我娘直接把她趕出去。
被趕走後,方準母親不解氣,回去一路叫罵,恨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王府仗勢欺人,強迫方家娶一個名聲有染的郡主。
我從來沒想過,一個婚約會讓我落到如此境地。
每年科考都是京城選夫婿的好時機,但方準不是我們王府榜下抓婿搶來的。
方準也是京城人,只是方家早已落魄,靠着幾畝薄田過日子。
也就是方母所說的耕讀傳家。
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要不是這次方準拿下三甲榜眼,誰還記得京城有戶人家姓方。
而我與方準的初見是在科考前。
我喜歡讀書,經常進出書肆,就這樣見過方準幾次,意外發現兩人愛看的書都一樣。
交集就這樣開始變多,他會給我推薦書,我偶爾跟他交流讀書心得。
而婚事也是他提起的。
科考前,方準紅着臉問我,如果他能高中,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我當時想着要矜持沒直接回答,但是揭榜那天,我特意向皇伯父求了這個旨意。
這是我人生中最大膽、最主動的決定。
後果卻這般不堪。
方母撒潑的第二天,風頭正盛的榜眼親自上門爲她孃的無禮道歉來了。
「我娘行事直白,還望郡主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只說直白,不說對錯。
下一句和他母親如出一轍。
「平妻之事也是爲了郡主好。
「只有婚禮當天娶平妻,才能壓下別人對郡主的非議。
「我們的婚事不會因爲流言和平妻ƭṻ₋有變故,郡主依然是我的妻。
「平妻人選,郡主也認識,是寄居在方家的表妹林湘,她爲了我們甘願當平妻,她爲人柔弱善良,不會讓你爲難的。」
「不用了。」我打斷他的話,「何必委屈林姑娘,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當平妻太委屈了,就當正妻吧。」
方準愣了一下,反駁道:
「那怎麼行,你堂堂郡主怎麼能做平妻?
「我們平日裏多補償林表妹就是,你不用讓出正妻之位。」

-3-
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居然沒聽出來我說的是反話。
他還在繼續,「再說了,聖旨御賜,哪裏能讓郡主委身平妻。」
發現我諷刺地看着他,他這才察覺不對,滔滔不絕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你……」
他有一瞬間惱羞成怒想要質問我,但是不知道想到什麼又硬生生壓下了怒火。
「郡主既然不願意,那就再議吧,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
「外面的流言不用在意,清者自清,我相信郡主不會真的被玷污。
「那些的惡意猜測郡主也不要理會,什麼懷上孽種,純屬無稽之談!」
安慰的語氣,說出最惡意的話。
外面有很多難聽的話,不止說我被賊人玷污,還有些惡意揣測說我即將懷着孽種進方家的門。
他這是提醒我外面的人怎麼說我,如今我的名聲有多差。
今日之前,我甚Ţű̂₅至想象不出方準那張溫文爾雅的臉說出這樣的話。
「滾!」
我大吼,一眼都不想看到這個僞君子。
我娘不放心,一直待在外間,聽到聲音帶着人進來驅趕這個曾經非常滿意的準女婿。
把人趕走後,我娘抱着我嗚嗚地哭。
外面的人都說我們王府仗勢欺人,威逼新科榜眼娶一個婚前失貞的女人。
可是隻有我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委屈。
哦,不對,還有害我們的人知道我們的委屈。
其實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們一直想找出證據。
可是那天我被找到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
而我昏迷前聽到的那些話,我也沒辦法說,因爲沒有任何證據。
就算我說出去,別人也會認爲這是王府欺壓方家的說辭。
這種有苦說不出的痛苦,方準懂,但是他還是惡意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他認定我沒有退路,只能選擇方家。
可是他忘了,王府再沒權勢也是皇家一員。
我爹是先帝最小的孩子,比皇上小了將近二十歲,沒有威脅,還能養着體現兄友弟恭,被皇上當兒子養。
方準想要借王府的勢,還喫相難看,也不看看皇家答不答應。
「娘別哭,我不會這麼算了的,先讓他猖狂一陣,我會讓他悔不當初!」
養傷的日子裏,我閉門不出。
方家卻大肆宣揚自家對失貞郡主的不離不棄。
一時間,京城裏無人不知方家的委屈,甚至還有那想攀高枝的人家直言要送女兒給方準做妾。
我的貼身丫鬟春杏聽了外面的傳言直跺腳:
「方家太過分!那些人什麼都不懂就胡說!
「我去撕爛那些人的嘴……」
人人都氣憤不已,只有我這個當事人還沉得住氣。
我夜裏無數次夢到那天的場景,哪怕再痛苦,我也要回憶。
方准以爲我沉默是無力抵抗,還假惺惺讓人送東西上門,在全京城面前表演不離不棄。
我任由他送,此時我沉默反而讓害我的人放鬆警惕。
我一面應付着方準的討好,一面不放棄尋找任何蛛絲馬跡。
那天和方準說話的人沒有找到,我在查的時候,發現似乎方準也在找什麼人。
隱隱有種感覺,事情並沒完全在方準的掌控之中。
查找進度被卡在那天我聽到的另一個聲音蹤跡全無,我決定出去引蛇出洞。
當天出門就遇到貼臉挑釁的人。

-4-
珍寶堂裏,一向ţù⁸看我不對付的徐佳怡挑着眉看向我。
「這不是我們高貴的端華郡主麼?真是好久不見。」
徐家出了一個貴妃,徐貴妃還生了個聰慧的皇子,甚是得寵,一度逼得太子差點儲君位置不保。
我爹作爲王爺,還是被帝后養大的小王爺,自然是向着皇后和太子。
不理朝事的他公開勸諫過皇上,被徐家記恨多年。
長輩要臉面不會針對明顯,但是徐佳怡性子囂張跋扈,每次遇到我都要擠兌幾句。
現在我是全京城的笑話,她怎麼會不抓住機會奚落我。
徐佳怡的話音剛落,那些暗暗打量我的人開始光明正大地把視線放到我們這邊。
徐佳怡更加享受這樣對我的公開處刑,大聲道:
「聽說郡主上香遇到山賊?不知現在身體恢復得如何?」
面對這樣的注視,我沒有絲毫畏懼,直視:
「是啊,堂堂天子腳下,居然有如此囂張的賊子出沒,看來徐大人的失職並沒有影響徐小姐的心情。」
徐佳怡的父親高不成低不就,因爲徐貴妃爭儲的事被訓斥,轉頭皇伯父爲安撫徐家,給了徐佳怡父親管京城治安的職位。
現在賊子都舞到皇家面前,徐佳怡還有空找我的茬。
被我說到她家,徐佳怡終於破防。
「這和我爹有什麼關係,還不是你自己太招搖,不守婦道,招蜂引蝶……」
徐佳怡罵得難聽,春杏氣得就要擼袖子上前。
徐佳怡見狀,指着春杏叫罵:「看看,主僕都不是省心的,主人招搖,婢女也囂張,不然怎麼會一個被人玷污,一個被人毀容。」
徐佳怡的口不擇言,反而讓我揪住了錯處。
「誰跟你說我被人玷污,又是誰跟你說春杏被人毀容?」

-5-
徐佳怡囂張的聲音一頓。
我說:「我只是反殺賊人時受傷纔多日不出門,沒想到徐小姐已經替我宣揚瞭如此不堪的經歷。」
我這話不異於指名道姓說徐佳怡是長舌婦編排是非。
她還想辯駁,被一個女聲小聲攔住,「徐小姐,端華郡主高貴,怎會……」
說到這裏,她狀似不忍說出一些字眼,欲言又止,半掩嘴脣小心翼翼打量我。
我認出了她,就是以前給方準送過東西的林湘,最近京中盛傳的方準要抬的平妻。
徐佳怡被我反駁本來就氣,又不敢真的對我動手,現在有個人跳出來,還是沒什麼背景的人,當下就一巴掌扇過去。
「賤人!這裏有你說話的份?」
林湘被打後,強忍着淚道歉:「是民女多嘴冒犯……」
她楚楚可憐地要跪下求饒,方準及時趕到。
他不分青紅皁白朝我怒斥:「湘湘是無辜的,郡主何必咄咄逼人!」
「呵。」
我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人,真是覺得之前和他相談甚歡的自己又瞎又傻。
「不如你問問你的好表妹剛剛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方準確實沒有親眼所見,可林湘卻一味委屈落淚,讓他本就猶豫的心徹底偏了。
「無論湘湘說了什麼,那都是無心之言,你經歷大難,心難免偏執……」
被我冷漠注視,方準的滔滔不絕截然而止。
徐佳怡像個打不死的小強,還想繼續挑事,我轉頭看向她。
「徐佳怡,你都快被徐家賣了,還有心思在這管別人的事?」
徐家特意讓徐佳怡這個傻子出來點火,被當槍使不自知。
「我慕容馥只是遇到賊人受了點傷,被人訛傳成這樣,是不是都覺得我榮王府人人可欺?
「今日我端華把話就放在這裏,背後算計我和所有造謠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6-
前些天,我反覆思量,總覺得有奇怪之處。
受傷被找回來的時候,爹孃礙於面子只是讓府上的大夫檢查外傷。
後來我不顧孃的顧慮,直接找嬤嬤和醫女做了細緻檢查,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被侮辱。
暫時不知道是誰暗中救了我,但昏迷前聽到的話不會冤枉方準。
可方準一個剛科舉出頭的寒門子,怎麼會有能耐安排這出戏?
背後必定有人幫他。
跳出後宅思維,誰會做這件事,誰最方便做這件事?
如果徐家和方準聯手,那就說得通了。
狀元和探花都和徐家或多或少有關係,唯有方準是科考黑馬,無人拉攏。
此時如果他成爲王府的女婿,相當於進了太子陣營。
徐家一直覺得徐貴妃所出的皇子不比太子差,雖然當初立儲的時候棋差一着,但始終沒有死心。
方準也覺得自己出息了,不想被人說靠裙帶關係,徐家的橄欖枝拋得正是時候。
兩方一拍即合,我成了他們交易的犧牲品。
雖然暫時沒弄清楚誰半路救了我,但是徐方這兩家確定的仇家別想好過。
珍寶堂當天的事很快被傳開。
徐佳怡也體驗了一把被人議論到風口浪尖的感覺。
方準的無腦行爲,也被冠上了未成親就寵妾滅妻的名頭。
我那日的話雖然沒證據,但也算一定程度上澄清了謠言。
徐家被自己放出來攪混水的徐佳怡反噬,徐家的家教被人質疑。
出過帝師的徐家自認讀書人之首,哪裏受過這種侮辱,施壓給方準。
方準偷雞不成蝕把米,還得站出來認下當天珍寶堂的錯,林湘從被偏愛的平妻人選成爲背鍋人。
流言風向立馬變成林湘一個寄住表親家的孤女想要高攀榜眼,心思不正,被方家趕回鄉下老家。
徐佳怡在徐家和方家的澄清操控下,從事件中完美隱身。
方准以爲中了個榜眼,就能和徐家平起平坐談交易,現在被現實打了一個悶棍,徹底認清了自己幾斤幾兩。
他再也不見之前的傲氣,低眉順眼地站在我面前,似乎又恢復了沒高中前的謙卑有禮。
「郡主,這一切都是徐家的算計,我並不知情,還有林湘,我沒想到平時溫柔善良的她背地裏會起這樣的小心思。」
我失望地搖搖頭,沒想到方準的骨氣就這麼點。
彎腰太快,我都嫌棄自己當初的眼光。
看來還是讀書人最純真,一旦進入官場,傲骨就沒了。
看我搖頭,方準生怕失去王府這個靠山。
「郡主,我是被人矇蔽了,我心裏從來只有你。
「你忘了我們從前一起讀書,一起討論書中內容的時光麼?」
方準細數我們的回憶,試圖勾起我對他的感情。
可是他不知道,在昏迷聽到那場對話的時候,他就不是我以爲的那個知己了。
「她名聲有損,除了我還能嫁給誰?
「再說了,御賜婚約,她和我都沒有別的選擇。」
我當着方準的面重復我出事那日他對那個神祕人說的話。
方準的臉一剎那血色全無,嘴脣嗡動,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7-
那天,方準失魂落魄離開王府。
但已經沒有人說王府仗勢欺人了。
人的想法如此容易操縱。
當初傳言榜眼要娶一個失貞的郡主時,所有人爲他委屈。
現在得知方準因一個流言寵妾滅妻的時候,那些人又唾罵方準負心漢。
我沒再理會外界的傳言。
而是想着怎樣解決方準。
首先要讓皇上收回婚約。
皇上雖然是我伯父,但是皇上金口玉言,要收回聖旨無異於自打嘴巴。
哪怕再寵愛我爹這個弟弟,他也不會輕易開這個頭。
果然,我進宮見了皇伯父,他的意思是婚約照舊,量方家也不敢不敬我。
加上這個婚約還是我腦子發熱求來的,要取消更是難上加難。
方準和方母也是仗着御賜婚約時不時上門騷擾,我煩不勝煩。
恰好太子妃要給小皇孫辦滿月,我藉機躲進宮裏。
太子妃是個非常有正義感的人,一見面就關心我。
「這段時間坐月子不能出門,才知道你發生那麼多事,真是苦了你了。」
太子妃已經不年輕,現在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兒子,我體諒她的不易。
太子儲君位置不穩,無嫡子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爲了太子,太子妃已年近三十還在求子,現在終於得償所願,眉間的愁緒終於散了。
但我並不認同她勸我的忍字訣。
他方準又不是什麼絕世香餑餑,我堂堂郡主憑什麼忍?
應付完太子妃,我走到無人的花園處想躲躲閒,沒想到遇到太子詹事。
被請到太子書房的時候,我還沒想出太子請我的原因。
直到剛剛遇到的太子詹事拿出我上香那日丟失的玉佩。
我腦中閃過一絲光,瞬間所有事都清晰了起來。
「是你?!」
我又驚又怒。
我想過背後幫我的人可能是黃雀在後的其他皇子,從沒往太子身上想。
畢竟我爹唯一一次插手朝廷的事,就是當初幫太子爭儲君之位。
不求回報,但太子也不至於算計我。
還沒等我發火,太子示意我稍安勿躁。
「御賜婚約父皇不好出爾反爾,但是隻要方準犯了大錯,堂堂皇家郡主自然不會嫁給一個罪人。」
太子的話說得不錯,可是方準只是有站隊的小心思,當日算計我的事又是經過徐家的手。
我明明知道所有真相,卻對所有參與害我的人沒有辦法。
太子他明知道我的無奈和痛苦,卻仍然輕描淡寫讓我加入他的陣營。
「堂兄,」我沒有叫他太子,試圖喚醒我們之間的親情,「我們榮王府從來都是支持你這個正統的。」
太子點頭,「我知道皇叔的爲人,可是現在除了徐貴妃的老二,其他皇子也蠢蠢欲動,我不狠心不行啊。東宮比朝堂更艱難,端華,你明白的。」
我當然明白,所以,此刻我已經看清我們之間的親情有多單薄。
徹底放下親情,我開誠佈公地和太子談條件。
「我能做什麼?我又能得到什麼?」
……
從東宮出來,我回頭看,夜色下的東宮就是一座喫人的宮殿。
男子掌權,爲了權力,所有女子被他們的權力當棋子驅使。
太子妃說:「我們女人只有靠丈夫才能活得體面。」
所以她從一個將門之女變成一個溫柔大度的太子妃。
難道我也要成爲權力下的犧牲品麼?
我握緊失而復得的玉佩,想到剛剛和太子的約定。
長舒一口氣,我一定要爭這一口氣。

-8-
方準自從被徐家拋棄後,徹底認清了自己。
他沒有和權貴平起平坐的本事。
想起科考前和端華的惺惺相惜,他後悔了。
林湘雖然賢惠溫柔,但她不會詩書,不能和他一起交流讀後感。
只是一個能貼心照顧他衣食起居的女人罷了。
根本不及端華的半分。
端華高貴卻會放下身段與他談論讀書心得,甚至他後知後覺,徐家搭理他更大原因是他即將成爲王府女婿。
皇上賜婚也根本不是因爲看中了他,而是因爲端華。
每屆科舉學子何其多,怎麼會爲他一個小小榜眼特地賜婚?
他坐在清冷下來的方府裏,徹底明白了自己的斤兩。
這幾日方府的繁華像是一場夢,夢醒後還是那個清冷的方家。
他坐在書桌前,越想越諷刺。
「準兒,多少喫一點,你這樣娘很心疼。
「一個郡主而已,到時候她還不是得遵循聖旨嫁進來……」
母親的話讓他無地自容。
曾幾何時,他也這麼想過。
一個名聲不好的郡主,能嫁進方家已經是自己喫虧,到時候端華肯定感激他的不離不棄。
再有溫柔賢惠的林湘在側,他的人生就圓滿了。
想到這裏,方準笑出了聲。
「嫁進來?方家能不能保住還不一定,得罪了榮王府,又被徐家拋棄,空留一個榜眼名頭有什麼用!」
說完,方準把書桌上的東西狠狠一掃,噼裏啪啦摔了一地。
但他沒想到峯迴路轉,端華居然還會理他。
方準做好了漫長的求原諒準備。
他忐忑地等廢除賜婚的聖旨,等來的卻是王府答應商量婚事的消息。
一瞬間,方準像是服用了仙丹,整個人活了過來。
母親得意地拍手,「我就說嘛,雖然名節有損的事被澄清是造謠,但是女人家麼,總會被影響。
「傳過流言又退過親,再好的家世也嫁不到好人家,你看,現在還不是扒着方家不放?!」
方準自從經歷過大起大落,已經知道低調的重要性,穩重地提醒他娘。
「娘,慎言,這是皇家郡主。」
方準的母親撇撇嘴,想到這段時間的流言蜚語和鄰里的冷嘲熱諷,還是聽了兒子的話不再胡咧咧。
「知道了,娘會敬着郡主,絕不冒犯。」
方家歡歡喜喜準備成親事宜,王府卻意興闌珊。
但哪怕熱臉貼冷屁股,ŧū́ₒ方家也打破牙齒和血吞。
方準親自挑選禮物日日送上門,就連成親用的大雁,也是他親自去打的。
他一個只會讀書寫文章的書生,爲了一ŧùⁿ對大雁,拉弓把手拉傷,還摔出一身傷。
這一舉動感動了京城裏曾經嘲笑他沒骨氣攀高枝的人。
但端華的反應卻是平平。
他牽着紅綢,帶着端華下轎子,彷彿握住了全世界。
那一刻,他覺得官場官位已經不重要了。
他還沒進場就狠狠摔了一跤,他更想念和端華談經論道的日子。
只是,他期待的未來在拜堂的那一刻截然而止。
紅綢滿堂的正廳,不僅昔日同窗和親友來了。
就連鬧翻不認人的徐家也有人來賀喜。
司儀的『一拜天地』剛出口,就像打開了什麼機關。
一隊侍衛衝進來。

-9-
我的隱忍終於結束。
掀開紅色蓋頭,那些人錯愕的表情取悅了我。
特別是方準和高堂上端坐的方母。
直到被押住,方準纔回過神。
「端華……」
他慌亂起來,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般向我投來求助的眼神。
我揮揮手,讓人進去搜。
自從婚約決定繼續的消息出來,徐家又蠢蠢欲動。
徐家把所有人當作傻子,以爲我非方準不嫁,還想着通過方準拿捏王府。
太子將計就計的計劃很順利。
方準表面改過自新,對我全心全意,甚至爲了表忠心把林湘趕回了老家,還放話絕不納妾。
但私底下並沒有拒絕徐家的示好。
這正中我和太子的計劃。
只要他們都認爲我是非方準不可,就會在其他方面放鬆警惕。
我站在方準面前,看着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新郎。
紅色真是讓人興奮。
他絕望的淚水在紅色背景映襯下更讓我開心。
「端華……」
他無措地叫着我,語無倫次。
我避開他想拉我的手。
春杏站在我身邊,方母想衝過來,被她一腳踢飛。
「可別靠近我們郡主,小心刀劍無眼。
「別什麼阿貓阿狗都想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這話是方母當初背後嚼舌根和鄰里吐槽的話。
方家失勢後,被人捅到我面前。
方母平時拜高踩低,得罪的人可不少。
現在被春杏當面說出自己說過的話,臉色難看。
但可能被這個抄家的場面刺激了,破罐子破摔了起來。
「賤人,你算計我們,要不是看你沒人要,你以爲我方家會要你這種爛貨?
「你用權勢封口百姓,你以爲別人就不知道你背地裏都被人玩爛了?要不是我兒子,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說到最後一句話,像是喫肉喝血般惡狠狠地盯着我。
好像一輩子嫁不出去是什麼厲害的詛咒。
這一瞬間,我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麼了。
我之所以答應配合太子做局,就不是爲了嫁人。
想到這裏,我好脾氣地衝方母笑笑。
「我嫁不嫁得出去不要緊啊,最重要的是你方家絕後了。你以後到了地下,可怎麼面對你方家的列祖列宗啊。」
我的話音剛落,方母就掙扎起來,恨不得衝過來喫了我的樣子。
哈哈哈,做壞人真好,看敵人無可奈何掙扎的樣子很開心。
方準像是不認識我一般,「端華,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方準不像方母那樣,他除了一開始的震驚,後面倒是沒有歇斯底里。
或許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做過的事,覺得罪不至死,並不很擔心被抓。
可惜,徐家的賊船上了不是那麼好下的。
方家被帶走後,我沒再見他們。
而徐家之所以破釜沉舟,是因爲太子有了嫡子,徹底坐不住纔要借方準的婚禮起事。
可惜,方準不知道刀已經架到脖子上,還以爲自己又重回風光時。
不能退婚的事讓皇伯父對我心存愧疚,所以在嫁妝排場上補償我。
甚至成親那日還派心腹公公送禮當場宣讀聖旨。
可惜,這場婚禮我並不會讓它進行下去,辜負了皇伯父的期待與祝福了。
排場越大反而越有利於行事。
徐家聯合二皇子造反失敗,得知消息的方準瘋了。
他大叫冤枉,可惜沒人信他。
如果不是有所勾結,已經鬧掰的兩家怎麼還會出現在對方的婚禮上送祝福?
方準有口說不清。
聽說方母得知自家牽連進了造反,在獄中就瘋了。
不是大叫自己是郡主的婆婆,就是逢人ţúₚ就說自己是榜眼的母親。
方準Ŧüₓ通過獄卒送出來一封血書向我陳情。

-10-
我沒有看,直接讓春杏燒了。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他要說什麼。
從前我們是有過好時光,他是我第一個能肆意交流讀書感悟的人。
我一度以爲自己遇到的是真命天子。
但結果證明,在仕途面前,女人甚至不配他們猶豫一下。
所以當太子問我有什麼想要的時候,我沒有要那些我從來不缺的東西。
我要做女官,要在這個男子的朝堂有一席之地。
其實建朝初期,女官並不少見。
前朝腐敗,戰亂四起,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誰還管你是男的女的,手腕夠硬就有話語權。
後來天下安穩,女子漸漸被要求相夫教子,哪怕沒有明說,但女官已經默契地不被提及。
太子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不知道想起什麼,應允了我。
皇伯父經過這次兒子造反,大受打擊,身體也不好了,開始把一些政事交給太子。
太子開始掌權後,那些牆頭草開始擁立太子。
就連太子提出重開女學,讓我任女學負責人,也少有人反對。
沒辦法,徐家和二皇子造反的事拖下去一大堆官員,現在朝廷缺人之際,刷好感升官纔是正經。
況且在他們眼裏,一個小小女學根本不足以撼動他們什麼。
他們還不知道,太子在太子妃的枕邊風下,已經決定設立獨立的女子科舉制度,也許以後女子站在他們身邊一起上朝的日子不遠了。
沒錯,太子妃以前沒孩子沒底氣,但是這次不僅孩子給了她底氣,我的事也給她敲響了警鐘。
依靠男子的愛不能長久,更何況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太子。
以前爲了子嗣,東宮不斷進新人,他們早就不是當初的共患難夫妻了。
所以太子妃不僅口頭支持,還強烈建議設立女子武學,她要親自擔任第一個女子武學教練。
用太子妃的話說就是:「不能光靠口誅筆伐,女子也能在戰場上和男子掰手腕!」
太子妃說這話時,我似乎看到了傳說中,於敵軍中勇救太子的那個將門虎女。
我們這邊女學如火如荼,那邊參與造反的也抓得差不多了。
但沒想到我會在女學遇到熟人。
林湘,那個方家被牽連進謀逆前被趕出去的表妹。
她居然進了女學。
女學不止讀書識字,還有其他的。
這是太子妃的建議。
她覺得既然有學堂讀書,又有女子武學,其他行業也應該有個機會。
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於是把女學細分了學習種類。
像現在林湘所在的班,是專門教裁縫的。
一開始沒什麼人來,富貴人家的女孩子更不會來。
所以第一次開班授課,來的全是家貧或者實在走投無路的女子,畢竟這個不要學費,只需要學會後在布莊從事一段時間抵學費就行。
林湘看到我,還趕忙低頭裝作不認識,生怕被趕出去。
春杏看到後還氣憤, 「她怎麼來了, 郡主,我把她趕出去吧。」
春杏現在是我的助手, 行事依然風風火火。
說着就要抬腳過去趕人。
我出聲阻止了她,「不用,既然是來學習的,那就是學生, 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我的話讓春杏腳步一頓。
太子妃是一個很注重儀式的人,她說做事就像打仗,要有一個口號。
我不懂打仗, 但按意思應該是一句鼓勵人朝一個目標努力的嚮往的話。
「讓天下女子都能有能力選擇人生。」
選擇。
作爲天潢貴胄都很難實現。
這話確實ţŭ̀₁像吊在驢面前的胡蘿蔔,讓人不自主嚮往靠近。
我想, 如果林湘有選擇,當初也不會那樣吧。
這樣想也許是假慈悲,但目前的我實在沒有閒心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計較。
除了這個裁縫班, 我還有很多班要去巡視。
匆匆看過這裏, 我又要趕去別的班。
這天從女學回家的路上,我的馬車被人半路攔住。
春杏探頭看了眼, 回來說是乞丐擋住貴人被人教訓呢。

-11-
「咦……這不是榜眼嗎?」
「天啊,怎麼變成這樣了, 好臭……」
離得近了, 旁邊的閒言碎語不斷傳進車廂。
我掀開車簾,就看到一個人蜷縮在地上,護着自己的頭在捱打。
不知道誰認出了我, 叫了一聲端華郡主, 地上沉默被打的人瞬間抬頭。
我嚇了一跳,方準的臉髒亂一片, 頭髮沾着污泥, 甚至臉上從左眼到右下巴橫跨着一道刀疤。
不知道經歷了什麼, 看人習慣瑟縮着。
抬頭看我一眼後立馬害怕地低下頭。
自從開始忙女學的事, 我沒再關注以前的人和事。
也是這時候我才知道, 方家被徐家牽連後被抄家貶爲庶民, 什麼都沒了。
方母瘋了,到處跟人說自己兒子是榜眼,在路上見到女的就拉着人家讓人家給她兒子做妾。
有些人不計較瘋子, 罵幾句就過去了。
但她惹到狠人, 被人找上門, 方準的傷就是被人尋仇砍的。
現在方家在京城混不下去, 想要離開。
只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娘臨走還攔了人家的馬車,現在不就被人打了。
我收回視線, 沒有出言多管, 感覺方準已經是上輩子的人。
看他落魄,我也沒什麼大仇得報的成就感。
「端華!」方準突然在外面喊了一嗓子,「對不起!」
我聽了沒說什麼, 但是圍觀的人卻鬨笑開來。
「還想着攀高枝呢,郡主被這樣的人纏上也是倒黴哦。」
「快走吧,別又再被打了。」
有人嘲諷,也有好心人勸他。
我對春杏說:「走吧, 爹孃還等着我回家用膳。」
女子跳出內宅情愛,胸懷不比男子小。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實在沒多餘的心思緬懷過去。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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