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第三天,我和裴序南領了離婚證。
他的小青梅在朋友圈喜極而泣,幫他公佈了這一喜訊。
評論區都在恭喜他脫離苦海。
沒人想到,後來,他會求着我想要再入苦海。
-1-
裴序南迴來時已近深夜。
我正在翻看陳茉的朋友圈。
她發了兩張照片。
一張是我和裴序南的離婚證,另一張是裴序南低頭看着她在和她說話。
光影流轉,含情脈脈。
隔着屏幕也能感覺到他眼底的溫柔。
她配文。
【哭到停不下來。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下面裴序南整個實驗室的人都點了贊。
以及一長串宛如複製粘貼的「恭喜南哥脫離苦海」。
我笑了。
飛快敲下一段話,點擊發送。
下一秒,陳茉茉的消息跳了出來。
【不被愛的纔是小三,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嗎?】
看來是被我那句話整破防了。
我笑意更深,正準備拉黑刪除一條龍。
臥房的門忽然打開。
高大挺拔的男人開門進來。
他手機放在耳邊,淡淡地掃了我一眼,又看向嬰兒牀上的女兒,眼神倏地變得溫柔。
他一邊摸了摸女兒熟睡的小臉蛋,一邊溫聲對電話那頭道:「嗯,別哭了,不是你的錯。我到家了,先掛了。」
下一秒,裴序南直起身子,看向我的眼神涼薄而冷漠。
「離婚日期是你定的,跟茉茉何干,非要氣她?」
我一整天都平靜的心,猛然起了波瀾。
身後的靠枕被我摔到了裴序南臉上,弄亂了他額前一絲不苟的頭髮。
我看着他冷笑:「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成全你們青梅竹馬的愛情。」
裴序南脣角緊抿。
半晌,他俯身把靠枕撿起來,走過來塞到了我身後。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我聞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
那是陳茉茉的味道。
蓋過了他身上的松香味,存在感十足,刺激着我的嗅覺。
裴序南抱起孩子去了次臥。
夜裏都是他帶着女兒睡。
我們雖然離了婚,可他堅持要照顧我和孩子到孩子滿月,說這是他身爲父親的責任。
可我不需要這種糾纏着其他女人身影的責任。
-2-
房間安靜下來,連帶着那一縷令人作嘔的茉莉香也消失無蹤。
可我總是想起。
連帶着夢境裏也滿是裴序南和陳茉茉。
恰好長在我的審美上,矚目耀眼到我追了足足五年,卻怎麼也追不上的裴序南。
對別人宣示主權,說他們是青梅竹馬,遲早要在一起的陳茉茉。
冷漠地對我說「沈同學我們不合適,希望你自重」的裴序南。
以及在百年校慶上污衊我找人弄傷她的腿害我被學校處分的陳茉茉。
最後畫面定格在,養大裴序南的奶奶重病。
被鉅額醫藥費壓得直不起腰來的裴序南接受了我的錢,答應跟我結婚,爲期三年。
他臉上的恥辱和隱忍,在夢裏清晰如昨。
心臟被拉扯得生疼。
也將我從夢境中喚醒。
不是早就知道嗎?
我揉着生疼的太陽穴,提醒自己。
外面天剛矇矇亮。
我衝進洗手間裏洗了把臉。
抬眼卻看到結婚那天我精心準備的情侶牙杯。
我的那個擺在洗漱臺上。
而屬於裴序南的,從沒見他用過。
腳上的情侶拖鞋也是。
上面咧着嘴巴大笑的兔子好像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
這些東西於我來說,是花錢買來的幸福。
於裴序南來說,大約是一生的恥辱。
那股拉扯着情緒的隱痛還在。
我心頭煩躁,索性將所有我當初精心準備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了垃圾桶。
眼不見心不煩。
打開手機,卻看到兩個小時前陳茉茉給我發的消息。
【只是隨口一句半夜餓了,就收到了序南的愛心夜宵。】
配圖是一個外賣袋子。
我隨手從相冊裏找了一張裴序南和我躺在一起半裸的照片發了過去。
沒想到陳茉茉還沒睡,立刻氣勢洶洶地打了電話過來。
「你在得意什麼?你們已經離婚了,序南遲早都是我的。
「強迫一個不愛你的人給你婚姻和孩子,沒有比你更可悲的女人了!沈意歌!
「你簡直令人作嘔!」
她罵人的時候沒了平時那股子風一吹就倒的柔弱勁,反倒中氣十足。
我卻笑了。
「我有強迫他的資本,你有嗎?」
當年爲了給奶奶治病,裴序南幾乎借遍了身邊所有能借的朋友。
可那不過是杯水車薪。
而陳茉茉家境普通,就算有心也無力。
更何況我記得裴序南最難的時候,陳茉茉好像去了外地一個親戚家,根本沒有露面。
以至於我當時以爲她嘴裏所謂的「青梅竹馬」也不過如此。
卻沒想到婚後整整噁心了我三年。
我簡單一句話再次讓陳茉茉破了防。
她在電話那頭尖叫咒罵我,我面無表情地掛斷了電話。
可沒多久,就看到黑着臉出現在客廳的裴序南。
-3-
他身上的睡衣皺皺巴巴的,和我的順滑的真絲睡衣形成鮮明對比。
同樣材質的我給他買過很多套,可他從沒穿過,穿的永遠是他自己帶來的那套廉價的地攤貨。
可穿着皺皺巴巴的地攤貨,他也依舊帥氣。
「我是不是說過很多次,茉茉她身體不好,不要總是欺負她!」
他聲音不大,怒氣難掩。
我平靜看着他:「我沒欺負她。」
是她先犯賤找上門來的。
三年婚姻裏面,在涉及陳茉茉的事情上,裴序南從不聽我的解釋。
或許是因爲他先入爲主地認定了我就是那樣低劣的人。
抑或他對陳茉茉關心則亂。
如今離婚了,也同樣如此。
他沒有理我。
只是眉心緊皺,帶着不耐和隱忍地掃了我一眼,便飛快換好衣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我在原地站了許久。
身後傳來月嫂張姨略顯無奈的聲音。
「還在月子裏呢,裴先生也真是的……沈小姐,先把鞋穿上吧。」
冰涼的雙腳被套進了溫暖的棉拖鞋裏。
我對張姨笑了笑。
「我下週就帶着孩子出國,費用還是給您按照一個月的結,這幾天辛苦你了。」
張姨張了張嘴,有些錯愕。
「還是等出月子吧,孩子……」
我笑着打斷她:「我找醫生評估過了,孩子可以飛,而且我會帶着專業的醫療團隊一起出發,不會有事的,這件事麻煩你先不要透露給裴序南。」
張姨是我在女兒出生前精挑細選的月嫂。
大約是看出來我和裴序南的關係不正常。
所以她平日裏從不多話,但是和其他人一起,將我和孩子處處都照顧得很好。
要不是迫切地想帶着女兒開始新生活,我還真是有些捨不得張姨。
畢竟我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類似於母親這個年齡段的角色的關懷了。
女兒還在睡,她生的時候折騰了我許久,可生出來後卻意外乖巧。
是傳說中的天使寶寶。
還沒我手臂長的嬰兒,卻已經能看出來鼻子和嘴脣隨了裴序南,而眉眼隨了我。
輕輕貼着女兒的小臉蛋狠狠親了一口,我起身去醫院做例行檢查。
沒想到會在醫院走廊撞見裴序南和陳茉茉。
-4-
陳茉茉整個人靠在裴序南身上。
外人看來,他們就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
這所私人醫院是我父母在世時投資的,我是這裏的大股東之一。
裴序南雖然不愛我,可是每次產檢都不曾缺席。
所以不少醫生護士都認識他。
身後照顧我的護工看看他,又爲難地看看我。
「沈小姐,要不要請先生過來?」
我阻止了她的動作,朝着裴序南和陳茉茉走過去。
裴序南旁若無人,低頭和陳茉茉說話,好似沒注意到別人對他的側目。
倒是陳茉茉先看到我,咬了咬下脣,挑釁又得意地看着我。
接着又做出一副驚愕的模樣。
「啊,沈小姐,你來這裏找序南嗎?可是,你們已經離婚了啊。
「你這樣追着序南,他一點喘息空間也沒有,會很累的。」
我涼涼地掃了她一眼,懶得搭理,又看向目光落在我身上的裴序南。
他抿了抿脣:「茉茉胸口悶疼,我帶她來做檢查。」
據說是某一年裴序南意外落水陳茉茉救了他,從那以後就得了個胸悶心悸的毛病,成了裴序南的責任。
我沒什麼情緒地看着他。
「沒聽到嗎,咱倆離婚了,所以你在這所醫院的特權也沒了,帶着你的小青梅,從我的醫院滾出去。」
裴序南的隱忍瞬間變成了不耐。
「沈意歌你不要無理取鬧,你明知道這麼多年茉茉都是在這裏看病的。」
我:「那是我有病給你們這兩個煞筆行方便,怎麼着裴序南,交易結束了還想喫軟飯?賤不賤啊你?」
在遇到裴序南和陳茉茉之前,我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刻薄。
果不其然,裴序南臉色更差。
看到他不痛快,我心裏反倒痛快得要死。
他的拳頭在身側攥緊,看着我不說話。
劍拔弩張間,陳茉茉忽然衝上來一把將我推到了地上。
「你個不要臉的女人,你憑什麼罵序南!
「你嫉妒我你衝我來啊!」
我整個人沒防備,被她狠狠推倒在地。
肚子上剖腹產的刀口處傳來一陣劇痛。
我捂着肚子,掌心有濡溼的痕跡。
刀口裂開了。
裴序南臉色一變就要伸手拉我。
可陳茉茉恰在這時,直直地暈倒在了懷裏。
我疼得臉色煞白,幾乎痛暈過去。
餘光最後一幕,是裴序南臉色蒼白抱起陳茉茉。
「意歌你等我,我很快回來。」
-5-
我是在嬰兒的啼哭聲中醒來的。
抱着孩子的男人背對着我,熟稔地哄着孩子給她餵奶,很快哭聲小了下去。
男人轉過頭下意識看了我一眼,正對上我的雙眼。
「吵醒你了?女兒放在家裏我不放心,就讓張姨送過來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喫點東西?」
裴序南又恢復了一貫不苟言笑波瀾不驚的樣子。
好像那場爭執從未發生,我現在躺在這裏也是咎由自取。
傷口疼得我滲出了汗。
我攥緊身下的牀單,冷冷地瞪着裴序南。
「這件事我會找律師處理,故意傷害,不知道夠讓你的小青梅進去蹲幾年?」
他餵奶的手一頓,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絲示弱的神色。
「這件事Ŧűₙ歸根結底是我的錯,茉茉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你身上有傷。」
「裴序南,你說這種話你自己信嗎?」
爲了他的小青梅,他倒是什麼都願意往自己身上攬。
「意歌,當初是你說的好聚好散,今天若不是你氣得茉茉舊疾復發,也不會變成現在的局面。」
我錯Ṭū́⁺愕地看着裴序南,幾乎要被他氣笑。
「所以說,我現在被人推得刀口裂開,反倒是我的錯嘍?」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沒必要這樣咄咄逼人……」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裴序南,我從來就是個咄咄逼人的人,我從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從來就討厭陳茉茉討厭得要死。」
裴序南臉上出現疲憊的神情。
他後退半步。
是往日裏跟我因陳茉茉起了爭執後常有的姿態。
「你現在不冷靜,我帶着孩子去外面,你先好好休息,哪裏不舒服就叫我。」
我哪裏都不舒服。
我恨不得爬起來狠狠甩他兩耳光。
我真的厭極了他每次的以退爲進。
強扭的瓜不甜,我花了八年時間數不清的錢財和一段婚姻,才徹底明白這句話。
心底最後的一絲貪戀因爲裴序南對陳茉茉的維護而煙消雲散。
我看着裴序南走到病牀門口的背影。
輕聲道:「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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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序南身形一怔。
接着,他不帶一絲起伏的聲音響起。
「說好了照顧你和孩子出月,而且三年之期也沒到。」
後面幾天,裴序南整日陪在病房裏照顧我和孩子。
他沒再提過陳茉茉。
不管我怎麼罵他打他驅趕他諷刺他,他都不爲所動。
鐵了心要照顧我到女兒滿月。
有好幾次,他手機有電話進來,都被裴序南狠心掐掉。
用膝蓋想我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他這樣做可能有那麼一絲出於對女兒的責任。
更多的,大概是怕我找陳茉茉的麻煩,所以示弱希望我不要再追究。
歸根結底,還是爲了陳茉茉。
後面幾天,裴序南的電話越來越頻繁有電話進來。
到最後,騷擾電話甚至打到了我這裏。
「沈意歌你讓序南接電話,茉茉今天出門被車撞了你知不知道?都離婚了你還這樣霸着序南有意思嗎?茉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所有人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抓着開着免提的手機,似笑非笑看着眉心逐漸繃緊的裴序南。
打電話來的是他實驗室的師兄,也是陳茉茉的師兄。
是陳茉茉和裴序南這對青梅竹馬 cp 的粉頭子。
那天陳茉茉發的朋友圈,也是他帶頭恭喜裴序南的。
他在電話那頭變着法地辱罵我,夾雜着陳茉茉情況危急之類的話。
我靜靜地笑着。
看着裴序南眼底閃過焦躁。
看着他終於接起響個不停的電話。
「我馬上到。」
他只說了這四個字。
又低下頭親了親女兒的臉。
這才抬起頭看向我。
我們距離有些遠,裴序南似乎是嘆了口氣。
他走過來,伸手想要觸碰我的發頂,被我無聲地避開。
「意歌,乖乖在這裏等我,等我回來,我們談談。」
他沒急着離開,反倒一直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的答案。
我難得不帶任何憤懣地對他笑了笑。
「好啊。」
裴序南嘴角彎了一瞬,接着,他轉身大步離開。
而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
才重新打開手機。
「來接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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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劃過雲層,落地瑞士的時候。
懷裏的女兒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哭出了聲。
我卻在笑。
「小暖,暖暖,我們要開始新生活啦。」
身後司機和幾個護工推着行李護送我和女兒回了家。
我打開手機,才發現裴序南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數不清的消息。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好像他真的是個深愛我和孩子的丈夫和父親一般。
可也只是一瞬,我面無表情地打下一段話點擊發送。
【說了三年婚姻,我負責你奶奶的所有醫藥費,我說話算話,即便離婚,醫院那邊也會照常幫她治療。】
裴序南的奶奶現在就剩一口氣吊着,每天要用昂貴的進口儀器和藥物維持生命體徵,以裴序南一個小小研究員的收入,根本養不起。
接着我抽出手機卡,丟進下水道沖走。
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每年都會帶我來瑞士度假。
後來他們沒了,我孤身一人,再也沒來過。
倒是曾經想讓裴序南陪我來玩,可他總是藉口自己很忙沒有時間。
也幸好他沒有時間。
所以這裏還是一片淨土,沒有被他的存在污染。
我緊緊抱着女兒小小的身體,我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人。
想到當初自己執意要生一個孩子的時候,裴序南的抗拒和排斥。
可後來在我的堅持之下,他也漸漸開始配合我。
主動把手頭上幾個可能有輻射風險的實驗交給了其他同事。
健身頻率從一週 2 次增加到一週 4 次。
半強迫地幫我改掉了熬夜的壞習慣。
連牀上的頻率都比之前要高了許多。
在這件事上,我永遠感激他的配合。
離開了裴序南,好像連帶着那些糟糕的壞情緒也一併沒有了。
我每天喫着營養餐,跟着專業的醫師復健,恢復身材,還給暖暖請了兩個專業照顧嬰幼兒的護工。
等我暖暖滿月的時候,我們母女倆的精氣神比起在國內都變好了一大截。
暖暖更是從一個生下來時不到 6 斤的小糰子變成了一個 12 斤的小肉團。
每次她用那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看着我流口水的時候,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
我很少再想起裴序南。
這個自父母意外去世後,貫穿了我 8 年時光的男人。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也還了他自由。
我想我們應該互不相欠了。
所以在莊園門口看到裴序南時,我難掩驚訝。
他鬍子拉碴,風塵僕僕,眼底滿是睡眠不足的紅血絲。
看到我,裴序南雙眼亮了亮。
「意歌,你說你會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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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笑地看着他:「等你什麼?等你解釋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丟下?
「裴序南,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不再是三年前用錢求着你跟我結婚,婚後又近乎乞求地希望你和陳茉茉保持距離的沈意歌了。
我知道你做不到。
我也接受不了。
所以我選擇放下你。
我看到裴序南眼底的光倏然隕滅。
他看着我,脣角微動:「什麼意思?」
我:「沒有絲毫真情的假夫妻,離婚後理應老死不相往來,很難理解嗎?」
可一向擅長以退爲進的裴序南,這次卻罕見地沒有退。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胳膊。
「我們有一個孩子!暖暖也是我的女兒!」
我想掙扎,卻掙不開。
裴序南眼底的執拗濃得讓人費解。
他死死盯着我,竟然好像有一絲委屈。
「說好了我照顧你和孩子最後一個月,少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都不行!沈意歌你爲什麼總是這麼任性,說走就走,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這話可真可笑,怒火一瞬間掩蓋了理智。
我抬手狠狠打了裴序南一耳光。
「說走就走的到底是誰啊?你照顧我,你不覺得你很好笑嗎裴序南?ŧũₓ
「你照顧ƭù⁶我照顧到我傷口開裂,照顧到我整天生不如死,一邊照顧我一邊和陳茉茉眉來眼去暗度陳倉。
「少拿你所謂的照顧來噁心人了。」
裴序南被我打偏了臉,可他仍舊死死地抓着我,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可以解釋。」
我:「解釋什麼?解釋你只拿陳茉茉當妹妹?解釋她的病都是因爲你所以她是你拋不下的責任,還是解釋你們沒有故意噁心我?」
裴序南神色一滯:「我……」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眼神鋒利,直直地盯着裴序南。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裴序南,我不想再見到你了,少來噁心我。」
我讓保安將他趕了出去。
可裴序南似乎是鐵了心想要繼續那未完成的一個月之約。
他在莊園附近住了下來,每天雷打不動出現在門口。
我不見他,他就要求見暖暖。
這畢竟是他的孩子,我沒有權利剝奪他見暖暖的資格。
這天,護工帶着暖暖見完他回來,交給我一張紙條。
上面裴序南的筆跡鋒利。
【自從有了暖暖之後,我再沒想過跟你離婚,意歌,再見我一面好嗎?就當是爲了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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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許久。
像是期待了許久的禮物,在我已經不抱期待的時候,忽然從天而降。
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只覺得 8 年單戀的苦澀一股腦朝我湧來。
悶得我喘不過氣來。
手機裏是我在國內的代理律師正在說話,幫我處理陳茉茉惡意推我的案件。
「因爲裴先生做證陳茉茉不是故意的,是您先出言挑釁,所以想要重判的希望不大,行政處罰的概率會更大一點。」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紙條撕了個粉碎丟進垃圾桶裏。
從窗戶往外看去。
大門處,裴序南焦躁地在原地踱步,他似乎在打電話。
沒過多久,他抓住門口保安的手神色激動地說着什麼。
幾分鐘後,保安小跑進來,有些爲難道。
「小姐,那個裴先生非要我轉告您,說他奶奶醒了,想見一見您和小小姐,求您給他一次機會。」
我一怔,裴序南的奶奶在牀上躺了近兩年,中間未曾清醒過。
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醒了。
我們結婚的時候她還只是重病,神志還算清醒,裴序南也沒有對她隱瞞我們結婚的事情。
算起來,老太太對我,也算是不錯的。
我垂眸看向手腕。
那裏原本戴着一隻翠色手鐲。
裴奶奶說是他們家的傳家寶。
第一次見面時,她乾枯的手顫顫巍巍地給我戴在了手上。
那隻鐲子我戴了三年,離婚那天,我又還給了裴序南。
女兒小小軟軟的手指在抓我臉頰兩側的頭髮玩。
她瞪着一雙大眼睛,樂呵呵地傻笑。
我無聲嘆了口氣,從護工手裏接過女兒將她緊緊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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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奶奶果真是醒了。
只是眼神渾濁,眼底是行將就木的黯淡光芒。
裴序南一手抱着女兒,一手牽着我,彎腰輕聲同她說話。
「你看,這是暖暖,我和意歌的女兒。」
「好,好,要……好好對她們娘倆。」
老太太目光留戀,一遍一遍掃過暖暖肉肉的小臉。
她抬手想摸摸孩子,又怕嚇到她,輕輕收回手。
我握着她的手輕輕貼在暖暖臉上,裴奶奶便對着我笑了笑。
「嫁給他,委屈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笑了笑。
裴奶奶攢着一口氣,輕聲道:「他從小不愛說話,嘴巴笨、主意正,要是惹你不高興了,你別怪他,我看得出來,他在乎你。」
我心想,那您大概是看錯了。
可我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見我點頭,裴奶奶似乎鬆了一口氣。
她摩挲着我手腕上的鐲子,目光卻落在暖暖臉上,帶着長長久久的留戀。
那隻枯瘦蒼老的手腕一點一點失了力氣,直到最後輕輕搭在我掌心,再也沒了動作。
她見到了想見的人,心滿意足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11-
在裴序南的堅持下,我出席了葬禮。
他超乎尋常的冷靜,只在偶爾,會看着某個地方出神良久,然後紅了眼眶。
我只當沒看到。
葬禮結束,我重新把鐲子還給了裴序南。
可這次,他說什麼也不收了。
「奶奶給你的,留着吧,你要實在不喜歡,以後給暖暖。」
鐲子不是什麼名貴的材料。
以我的家底,比這昂貴幾十倍的我可以批發一箱給暖暖摔着玩。
只是水頭極好,一看就是被人愛護至極的老物件。
裴序南堅持給我,我不要就給暖暖。
無奈之下,我只好暫時收起來,以後等暖暖懂事了再讓她決定去留。
郊區墓園外,裴序南深深地看着我:「你還要走嗎?」
我搖搖頭,便看到裴序南眼神泛起柔軟明亮的光芒。
「你說錯啦,不是走,是回,現在,那邊纔是我的家。」
他眼底的光驟然隕滅。
裴序南嘴角囁嚅:「意歌,如果,如果我說我早就愛上你了,你願意爲我留下嗎?」
我Ŧų₆愣了一瞬。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我聽到這句話,大約還很開心吧。
可經歷了孕晚期他夜不歸宿去陪護陳茉茉,生產當天他拋下我幫陳茉茉處理實驗事故,產後陳茉茉故意推我害我傷口開裂他卻仍舊維護之後。
我早已心ṭű₊如止水。
說出口的話也只有嘲諷。
「你愛我?你愛我什麼?你不是愛陳茉茉嗎?裴序南,你不僅不愛我,你甚至不尊重我對你的愛,你把我的真心放在腳底踐踏,現在又說愛我,你不覺得自己很奇怪嗎?」
我每說一句,裴序南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他眼眶通紅:「不是那樣的!是我太自負,太自以爲是,我一直以來只拿陳茉茉當妹妹,所有人都說她身體不好是因爲我。
「再加上你總是那樣強勢,你雖然說愛我,可是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我的拒絕和排斥,我以爲,我以爲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以爲你不管怎麼對我,我都甘之如飴做舔狗,我拿錢砸你讓你跟我結婚你覺得傷了自尊所以就在婚姻裏借陳茉茉來傷害我對嗎?」
裴序南搖着頭,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可你是不是忘了,你可以不答應跟我結婚的,我當初並沒有逼你。」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偉光正的好人。
我自私、卑劣、用盡手段、死纏爛打,甚至乘人之危,成功嫁給了裴序南,這個我追了 5 年的男人。
可我自認卑劣得坦坦蕩蕩。
我深深地看了裴序南一眼。
「以前他們罵我不要臉奪人所愛,我從來不往心裏去。因爲你和陳茉茉一不是男女朋友,二不是未婚夫妻,甚至彼此連一句正經告白都沒有。
「可現在我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看錯了人,裴序南,要是你真的喜歡陳茉茉,我反倒高看你一分,如今這樣,只會讓我覺得你,噁心!」
不想再看裴序南眼底的懊惱和悔恨。
我推開他,朝着停車場方向走去。
可剛走出幾步,包裏的手機忽然瘋狂尖叫起來。
心頭忽然閃過不好的預感。
我抓起手機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負責照顧暖暖的月嫂滿是焦急的哭喊聲傳來。
「沈小姐,不好了,我抱着暖暖小姐去公園裏曬太陽,我只是一轉身的工夫,暖暖小姐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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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轟」的一聲悶響,我身形一晃,腿軟得險些跌倒在地。
因爲要來墓園送裴奶奶最後一程,我就沒有帶上暖暖,她畢竟太小了。
身後有人扶住我的肩膀幫我穩住身形。
心臟好像被人攥在了掌心裏反覆揉搓。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說出口的話還是尖銳地破了音。
「報警!立刻報警!」
掛了電話,我跌跌撞撞往停車的地方跑。
茫然、恐慌和巨大的恐懼攥住了我的心神。
身後裴序南喊了我好多聲我才聽到。
我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驚懼讓我忍不住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
「暖暖不見了,裴序南……」
後面裴序南說了什麼,我一個字也不記得。
只記得他指尖在抖,握着我的手手心滿是冷汗。
警方效率很高,很快通過監控鎖定了可能帶走暖暖的人。
對方穿着一身黑衣黑褲,衛衣帽子套在頭上,還戴着大大的口罩和墨鏡。
雖然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可我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Ŧü₃陳茉茉。
確定的那一刻,我用盡全身力氣揚手甩了裴序南一耳光。
「我女兒要是有事,我要你和陳茉茉償命!」
這一巴掌用盡了我全身所有的力氣。
我無力地蹲在地上,第一次忍不住淚流滿面。
「裴序南,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爲什麼,她爲什麼不能衝我來,要帶走暖暖?」
裴序南彎腰想要把我抱進懷裏。
他紅着眼眼底是破碎的淚痕:「對不起,都怪我……」
我看着這張我當初一見鍾情的臉,第一次這麼恨自己爲什麼喜歡上的偏偏是他。
在遍地監控的今天,雖然陳茉茉有意隱藏,可她的蹤跡也不難找。
更何況,她還主動給我和裴序南發了消息。
消息只有三個字:【北明山。】
同時,警方也查到了陳茉茉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北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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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趕到北明山的路上,我滿腦子都是暖暖怕不怕,哭沒哭,她平時對着我笑的樣子。
她還那麼小,我不懂陳茉茉怎麼下得了手。
北明山有一塊直上直下的斷崖。
陳茉茉就在那裏等着我們。
她遠遠地站在斷崖邊,懷裏抱着的小毛毯熟悉極了,正是暖暖失蹤時裹在身上的。
我目眥欲裂,強忍着衝上去把孩子搶回來的衝動。
裴序南上前一步。
「茉茉,把孩子還給我好不好?」
陳茉茉歪頭一笑,眼神瘋狂而熱忱。
「序南,你說我把這個孩子丟下去好不好?」
我大喊:「不可以!」
陳茉茉卻看也不看我,她只盯着裴序南。
「她生了你的孩子,你就再也放不下她了,爲什麼?因爲我不能生嗎?」
我一愣,只聽到陳茉茉繼續說,「可我也是爲了救你才落水,害得我沒了生育能力的,序南,你欠我的。」
裴序南靜靜地看着陳茉茉,他沉默了許久,可再開口,說出的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
「我不欠你的,當年你不是爲了救我落的水,是你非要水上漂的氣球,推我下水給你撿氣球,結果自己也腳下不穩掉下水的。謊言說多了,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自己。」
陳茉茉聞言眼眶逐漸瞪大,接着,她崩潰地抱住Ťṻₛ頭。
「你胡說!你不是說你都忘了嗎?就是你欠我的,就是你欠我的!你只能做我的丈夫,跟我生孩子,這個小鬼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看着這堪稱戲劇性的一幕,卻根本無暇去思考他們說的話。
我全部注意力都被陳茉茉懷裏的小嬰兒吸引了注意力。
她在陳茉茉懷裏一動不動,甚至陳茉茉這麼大聲, 她連哭也沒哭一聲。
裴序南很明顯也察覺到了。
他不動聲色地朝陳茉茉靠近。
「茉茉, 你是想嫁給我,生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嗎?我答應你, 我都答應你,你別做傻事, 把暖暖給我好不好?」
陳茉茉聽到他這樣說,突然笑了, 她滿眼憧憬地看着裴序南。
「序南, 這可是你說的, 那你要答應我,離那個女人遠遠的!」
她目光怨毒地看向我。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對我好都是爲了氣那個女人,你氣她喜歡你但是卻用錢羞辱你, 也氣她的三年之約。
「甚至在她提離婚後氣得要死卻沒立場反駁,所以變本加厲地利用我, 試探她的感情, 可是沒想到,她真的被你氣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茉茉就像一個瘋子。
她說的那些話我已經全然不在乎了。
裴序南是否愛我,是否愛得彆扭而笨拙,我都已經無所謂。
我只在乎女兒。
我跟在裴序南身後,試圖靠近陳茉茉。
可是我剛一動,陳茉茉的眼神就掃了過來。
「你站住不許動!」
她聲音尖銳刺耳,又向崖邊走了一步。
我膽戰心驚, 站在原地半步不敢再動。
陳茉茉又看向裴序南。
「序南,你過來, 你來拉我, 我們一起走,辦一個屬於我們的婚禮,好不好。」
裴序南點頭說:「好。」
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在距離陳茉茉只有一步之遙時, 他伸出手, 像是要把陳茉茉連同孩子一起抱進懷裏。
可下一秒,陳茉茉猛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整個身體往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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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騙子,都是騙我的, 你的愛早就給沈意歌了,活着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吧。」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我拼盡全力撲上去, 可卻連裴序南的一片一角也沒能抓住。
「暖暖——」
我的孩子……
她做錯了什麼。
耳邊風聲呼嘯。
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想跟着跳下去。
可耳邊忽然捕捉到一絲細微的哭泣聲。
是小孩子的哭聲?
我一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朝着哭聲撲了過去。
懸崖邊上半人高的草叢裏。
穿着米奇小外套,裹着一塊陌生毯子的暖暖哭紅了臉。
看到我,她忽然止住了哭。
朝我咧嘴露出一個軟軟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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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序南和陳茉茉沒死。
他們被崖壁上的老樹攔了一下, 僥倖撿回一條命。
可裴序南摔斷了兩條腿。
而陳茉茉傷得更重,摔斷了脊柱, 從今往後只有脖子以上的地方纔能動。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最後會放過暖暖。
只是因着這一點, 我最終沒有選擇起訴她。
我帶着暖暖走的那天, 裴序南坐在輪椅上送我們。
暖暖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裴序南。
他目光流連在我們母女倆身上,眼底滿是不捨。
「你還會回來嗎?」
我看着他,28 歲頹廢滄桑的裴序南和 20 歲意氣風發的裴序南在眼前重合。
可當初那股心動, 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笑了笑,帶着釋然。
「不回來了。」
轉身前,我似乎看到一滴淚劃過裴序南的臉頰。
不太好看。
遠不如飛機劃過雲層時壯闊燦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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