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了被媒人誇得天花亂墜的柳澤川。
婚後我才發現。
媒人的嘴,就是騙人的鬼。
新婚兩月。
我好不容易接納了柳澤川。
卻發現了他藏在本子裏的情愫。
更令人驚奇的是。
他記在本子裏三年的女子居然是我。
-1-
我爹我娘是老來得女,所以對我格外珍視,事事都以我爲先。
我十五歲時,已然到了該婚配的年紀,可是我爹我娘覺得我還小,擔心我嫁出去後受苦,就想着晚幾年再婚配,給我細細尋個好郎君。
我自然是歡喜的,我也不想離開家,可是適齡女子不嫁,就要額外交稅。
我爹那教書換來的二兩銀子,差不多一半都拿出來交稅了。
家中的日子自然不如先前優渥,但也還算過得去,我爹說,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喫青菜都是好的。
直到那天,我知道爹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天空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我撐着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慢悠悠地走回家。
偶有幾滴雨水濺到我的臉上,涼絲絲的,一點也不討厭。
臨到家門前,我看到了一位冒雨的少年,雨水打溼了他的臉龐,卻無法止住他前行的腳步。
我一時動容,便把雨傘給了他,小跑兩步回了家。
回到家,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到了爹爹與孃親的對話。
「她爹,我們真的沒錢交稅了,若若也十七了,咱們趕緊給她物色一個好郎君嫁了吧。」
「我知道,我會想辦法的。若若從小嬌生慣養,我實在是怕啊。」
「你以爲我就不怕嗎?如果不是實在交不起稅了,我還想多留若若兩年呢。」
孃親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孃親哭,我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我知道若非實在沒辦法,孃親不可能開這個口。
我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
「爹爹孃親,我想嫁人了。」
當晚,孃親窩在牀邊,溫柔地摸着我的頭髮:
「若若,你希望你的郎君是怎麼樣的?」
我思量了好一會,只想到了一點:
「我只希望能用真心換取真心。我希望他能和爹爹一樣,眼裏心裏只有孃親。」
-2-
第二日,方圓十里最有名的沈媒人就找上門了。
她是上了年紀的,臉又圓又胖,好像時刻都堆着笑容。
她一進門,就拉着我的手,誇我好看,還誇我有福氣,說保準給我尋一個好郎君。
後面就是爹爹孃親和媒人交談了,我雖也想聽,但知道不合規矩,也就罷了。
聽孃親說,爹爹對媒人介紹的人挑三揀四,挑了幾輪,終於物色中了隔壁村的柳澤川。
「柳公子好啊,長得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而且家世清白,心地善良,是個真性情的。家中老母前幾年仙逝,姑娘嫁過去連婆媳關係都不用考慮。
「而且最重要的是,柳公子可是個讀書人,知書達理,不日科舉,定能高中,很有潛力。」
媒人聽到爹爹終於鬆口,笑得合不攏嘴,趕忙又誇了那柳公子一頓。
爹爹說,他先前看過柳公子的文章,是個可塑之才,我嫁過去,應該不會太差。
孃親倒是沒有看重才情這些,聽到媒人說那柳公子是個真性情的人,純情善良,也就點頭了。
有爹爹孃親掌眼,媒人又說得那麼好,我也默許了這樁婚事。
於是,兩家交換了庚帖,擇了個良辰便成親了。
-3-
雙方家境都很一般,很多儀式也就省了,我結婚那天,穿着孃親早早爲我繡的嫁衣,就由隔壁王大嬸和李大娘攙着去了柳家。
隔着紅蓋頭,我看不清路,更別提看到人了。在一片紅色中,我迷迷糊糊就跟柳澤川拜了堂,結爲了夫妻。
那天晚上,柳澤川輕輕地掀開了我的蓋頭,我一睜眼,就陷入了一雙溫柔的眸子裏。
他長得白白淨淨的,眼神也乾乾淨淨的,整個人都透露着溫潤如玉的氣息。長得還算過得去,不難看,但是肯定沒有媒人說得那麼誇張。
只是不難看歸不難看,他長得也太瘦了吧,紅色的婚服鬆鬆垮垮地披在他身上,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
許是我盯他的眼神太過明顯,他的眼神猛地閃躲,耳朵處一片緋紅,好像一隻受驚的小白兔。
他刻意地乾咳了一聲,拿起一杯酒遞給我:
「我們喝合巹酒吧。」
我微笑地接過了酒,猛地全部灌了進去。我素日裏不曾飲酒,一杯酒入口,火辣辣的感覺從喉嚨傳到了胃裏。
「娘子。」
一抬眸,我就看到了柳澤川笑得彎彎的眼睛,一閃一閃地好像會發光。
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溫柔地喊我娘子。我想我應是醉了,我的臉登時就熱了。
糟糕,怎麼剛剛還沒發現,柳澤川笑起來這麼幹淨,這麼好看,這麼酥。
聲音也很乾淨,略帶點磁性,溫柔的,真的好有蠱惑性。
許是酒勁上了頭,又許是那個笑容太溫柔,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夫君。
一陣清風吹進房內,也醉在迷人的酒香裏。新婚燕爾,一夜春光。
-4-
第二日,我強撐着睡意,迷迷糊糊起牀煮了稀飯。等我煮好了早餐,柳澤川也揉了揉腰起了牀。
作爲Ŧüⁱ一位新婦,我雖然知道家婆早已仙逝,但還是要問問是否有其他親戚才妥。
「夫君,我們可有其他親戚,需要敬茶服侍?」
「沒有。父母早前搬遷來的,因此在此地並無親戚,父母仙逝後,更是沒有了。隔壁沈大哥一家是好相處的,往常兩家也會走動。」
我點了點頭,就繼續喫早飯了。
沒有親戚,省去了大半人情世故,不用服侍敬茶,自然是極好的。
嗯?不對,一個親戚都沒有,那豈不是有困難時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豈不是逢年過節時冷冷清清,平常豈不是連個問候都少!
看來沒有親戚也不見得全是好的,難怪說家世清白啊,連半個親戚都沒有,家世簡直比豆腐還要白啊。
不過沒事,我還有孃家,孃家自然是會疼我的,這倒也無須擔憂。
喫過早飯,我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房子的陳設,只有一個字,窮。
家中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張書桌,一個書櫃,一個大衣櫃,幾把凳子,再加上一大堆書和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就沒有了。
其中那個大衣櫃,還是我的嫁妝。
ṭû⁻這柳家,不對,我現在的家,比我孃家還要窮得多。
陳設少就算了,這房子,還漏風啊!昨天晚上我還說呢,連微風都「醉」在酒香中,原來就是因爲漏風啊!
媒人口中的「很有潛力」,原來就是窮得叮噹響啊,我好像被拐到賊船上了。
-5-
中午時,柳澤川說昨日還剩了一尾魚,養在缸子裏,中午可以殺來喫。
我說好,就靜等着他動手。我先前在家中時,爹爹燒得一手好菜,我跟孃親只管喫就好了,所以我至今沒有掌握煮菜的技能,最多隻能煮個飯。
可是柳澤川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眼神從未從書中挪開半分。
我不是一個耐得住性子的人,就先開了口:
「夫君,我不會殺魚,要不你來吧。」
柳澤川抬起了頭,尷尬地笑了笑:
「娘子,很不幸的是,爲夫也不會。我是讀書人,向來不敢殺生。不如我拿去跟隔壁沈大哥換幾個雞蛋回來煮吧。」
不然也沒辦法啊,我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於是他就拎着魚走了。
我坐在家裏,越想越生氣,這柳澤川,窮就算了,連殺條魚都不會,逢年過節,我不會連魚肉、雞肉什麼的都喫不上吧。
不會這就是媒人口中的心地善良吧,善良到連殺條魚都不敢,我簡直是欲哭無淚。
我嫁過來兩天,喫的都是青菜稀飯,唯一的葷腥就是雞蛋,恐怕以後我唯一能碰到的葷腥就是雞蛋了。
想到這,我真的很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好在第三天,按照規矩要回門,我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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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爹爹煮了一桌好菜,還是我熟悉的味道,我喫着喫着就哭了。
爹爹、孃親急壞了,不停詢問着原因。柳澤川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是輕輕地拍着我的背。
我抹了把眼淚,說:「沒事,就是飯菜太好喫了,很想念爹爹做的菜。」
喫完後,柳澤川把爹爹拉了出去,不知道幹什麼。
我依偎在孃親懷裏,止不住地哭:
「孃親,我被騙了,我們都被騙了……」
我把柳家是怎麼窮,怎麼孤立無援,柳澤川是怎麼膽小的事情一股腦Ţű²都跟母親講了。
果然,媒人的嘴,就是騙人的鬼,生生把我騙上了賊船。
母親安慰了我一番,看我情緒穩定了許多後,慢慢跟我分析了情況:
「若若,我知道這柳家沒有媒人說得那般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也沒有媒人口中那麼好。」
「你說澤川不敢殺魚,可是你不也是不會嗎?你還連做菜都不會呢,澤川也沒說什麼。
「夫妻嘛,一定要多多包容,多多看到對方的好處,不要儘想着壞處,你們可是要過一輩子的。」
我原本是不想接受的,可是孃親說得確實在理,我確實不應該對柳澤川這麼苛刻。
起碼他確實長得不錯,對我也不差,沒有把家裏的活都叫我做,相反還攔着不少活幹。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人還是過得去的,時時體貼,偶爾說上一兩句讓人臉紅的話,倒也心動。
起碼媒人有一點是沒錯的,柳澤川是個真性情的,純情。
白日裏他牽我的手時,耳朵是緋紅的,顯然是個純情的。
想了一通,我心底的委屈都消散了。
早早地喫過晚飯,臨走前,孃親拉着柳澤川。爹爹輕聲地對我說:
「若若,我看這澤川確實不錯,今天下午我又看了他的文章,考取功名是不成問題的。
「最重要的是,他聽到你說想念我做的菜後,還說要跟我學做菜,剛剛晚飯時就一直在廚房裏幫我呢。
「我看他心裏有你,也疼你。不過如果你要是受了委屈,千萬不能忍着,要跟爹爹孃親說,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替你……」
猜到爹爹後面的話,我連忙拉住他的手,打斷了他的話:
「爹爹,他待我還不錯,我會跟他好好過日子的。你就放心吧。」
幾番下來後,我跟柳澤川就走了。
-7-
夜裏,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就把和孃親說的話跟柳澤川說了,跟他道了歉。
原本我很糾結要不要說,但是後來我想通了,我是要跟他過日子的,把話說清楚,才能好好地把日子過下去。
柳澤川聽完後,笑了笑,用力地揉了揉我的頭。
「若若,不用道歉。我柳澤川,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看着他認真的模樣,我的眼睛驀然就熱了,可是眼淚還沒醞釀出來,就被他接下來說的話擠回去了。
「你知道嗎?媒人跟我說,你可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可是後來我發現,你連煮菜都不會,而且啊……」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這不知好歹的,居然得寸進尺,開始嫌棄起我來了。
把話說開了之後,我跟柳澤川的日子確實過得不錯。
他平日裏用功讀書,對我也時時體貼,時不時就帶我回孃家,跟爹爹學習做菜,廚藝也長進了不少。
我們一起趕集市,他會給我買我愛喫的糖人,而且每次都是兔子形狀的。
他說兔子的眸子明亮,就像我一樣。
這小日子過得不算大富大貴,但也和和美美。
新婚不到兩月,澤川就要去科考了。他不放心我孤身一人呆在家中,於是把我送回了孃家,請求爹爹孃親好好照料我。
爹爹孃親自然是歡喜的,高高興興地把澤川送走了。
我在孃家的日子,自然是愜意的,就跟沒出嫁前一樣。
只是有時,我在發呆的時候,腦海裏都是澤川的模樣,我疑神我是病了,可是孃親卻笑我得的是心病。
不久,比澤川先回來的是關於他的消息,澤川中了,是縣第一,到時參加鄉試,前途無量。
我聽完後自然是歡喜的,只是迷迷糊糊的,不知應該做什麼。
爹爹孃親打點傳消息的人,招待前來恭喜的人,置辦宴席,我只需在一旁陪笑就好。
按照今日傳來的消息,澤川這幾天就會回家。
當晚,我就回到了我和澤川的家,收拾收拾,等他回來。
我整理澤川的書桌時,發現了一個上了鎖的小盒子。
我先前看到他把一個小本子鎖在裏頭,鑰匙就放在牀頭的櫃子上。
什麼本子,還需要鎖起來?
鬼使神差地,我拿鑰匙開了鎖。
-8-
裏面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本子,跟澤川平時寫文章的一樣。
我翻開了本子,卻無意窺見了少年隱晦的情愫。
【正統三年,五月初九,豔陽高照。】
今日,學堂來了一位姑娘,給夫子送書卷和桃子。
那姑娘冒冒失失地,走了一會又回來,說是有封信忘記給夫子了。
夫子那會兒剛出門,姑娘就把書信轉交給我,她遞給我的,還有一個紅豔欲滴的大桃子。
她白皙的臉頰曬得微紅,衝我嫣然一笑,說是把桃子當做給我的謝禮。
可能是那天的陽光太耀眼,那個笑容我久久不能忘懷。
夜來恍然又想起姑娘的笑容,思來想去,也就提筆寫了這些,真是奇怪。
「柳澤川怎麼用本子記了一位姑娘,莫非他三年前就有心上人了?」
我的眉頭緊蹙,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翻書的力度不自覺地重了幾分。
【正統三年,五月十六,萬里無雲。】
今日上鎮裏買紙墨,又遇到了那位姑娘,不知道姑娘貴姓,姑且稱她爲桃子姑娘吧。
桃子姑娘約莫是跟她娘置辦衣物的,手裏拎着紵布。
途經賣糖人的,桃子姑娘的眼睛都要黏上那糖人上了,雙眼亮閃閃的。
不知爲何,我竟很想買一個糖人給她,就買那個兔子形狀的,像她一樣。
好在她娘發現了,給她買了一個兔子糖人,居然跟我想得一樣。
桃子姑娘似乎很高興,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正統三年,五月二十六,豔陽天。】
我向夫子攬下了置辦東西的活,每逢初六、十六、二十六去集市置辦筆墨紙硯。
我原不是喜歡熱鬧的人,只是爲了能多見一見桃子姑娘,我竟攬下這活,我真的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今日在集市逛了好幾圈,都沒見到桃子姑娘。
我鬼使神差地買了一個兔子糖人。
好奇怪,這糖人竟不夠甜。
【正統三年,六月十六,暖陽。】
今日在集市看到桃子姑娘了,她一個人。
一位老乞者躺在路邊,桃子姑娘把手裏的包子都給了那位老乞者。
「一染善心,萬劫不朽。百燈曠照,千里通明。」
善良的桃子姑娘,令人心生敬佩。
我捏了一路的兔子糖人,終是沒有勇氣送出去。
但是這次的糖人,真甜。
「還桃子姑娘,這柳澤川,竟然瞞了這麼一個祕密。」我重重地把書合上,甩到了書桌上。
他心裏既然藏着一個桃子姑娘,爲何還要娶我。
新婚兩個多月來的錦瑟和鳴,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我原本是真的想跟他好好過日子的,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夫妻和睦。
如果柳澤川不是我的夫君,這段情緣,倒像是話本子裏的故事,可稱得上「般配」二字。
可惜我嫁給了柳澤川,這段感情,反而成爲我心中的一根刺。
我希望的婚姻是爹爹孃親那樣的,心中只有彼此。
我的心彷彿蒙上了一層灰,是說不出的失落與憤怒。
-9-
是夜,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無法安睡。
不會這纔是媒人口中的純情吧,可惜是對另一位女子。
如果我拿着本子,去質問柳澤川,後果會怎樣?
他若不承認,我該如何?
他若承認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反正不得安眠,倒不如看看那本子後面還寫了什麼。
我點了燈,又翻開了那本子。
【正統三年,七月初七,小雨。】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今日讀《詩經》,讀到這句,腦海裏竟是桃子姑娘的笑容,我約莫是有些癡了。
落雨天,不知道桃子姑娘有沒有帶傘出門。
【正統三年,七月十六,大雨】
去了兩個月的集市,我知道桃子姑娘每逢十六就會去集市置辦東西。
今日大雨,我原以爲見不到桃子姑娘了,沒想到一轉眼就看到她在屋檐下躲雨。
她站在人羣中,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到她。
雨勢稍大,些許雨滴濺到了她的衣裙。
我假裝躲雨,走到了屋檐邊,擋在她身前。
不知道桃子姑娘有沒有注意到我,我只希望能爲她擋一些風雨。
【正統三年,八月十六,多雲。】
桃子姑娘今天戴了桂花樣式的簪子,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比桂花還要美豔。
【正統三年,九月十六,豔陽。】
桃子姑娘今日很晚纔來到集市,我差點以爲她不來了。
她買走了老奶奶的最後一個香包,叫老奶奶早點回去。
黃昏將至,我擔心桃子姑娘的路途安全,就悄悄跟在她後面。
原來她住在我的隔壁村。
今晚的月色真美。
【正統三年,十月十六,初雪。】
桃子姑娘今日真的沒來集市。或許是因爲這場初雪吧。
我想,我應該是心悅於桃子姑娘,我想要一直看到她,喜歡她。
可惜我現在沒有功名在身。
等我明年守喪期滿,三年後的科舉考試開始,我定要考取功名,把桃子姑娘娶回家。
「還不如不看。」我直接把本子鎖了起來,眼不見爲淨。
本來就無法安睡,翻了幾頁本子之後,我的心情更加煩躁。
柳澤川這算什麼作爲?一邊鍾情於桃子姑娘,一邊又娶我爲妻。
哪怕他真的有了功名,我依舊無法接受心裏這根刺。
雖然我不能說,我很愛柳澤川,但是起碼我的心裏沒有其他男子。
如若不能坦誠相待,如若真心不能換取真心,我似乎看不到這段婚姻的益處。
如果我心裏頭也有其他男子,那我自然不介意柳澤川的桃子姑娘。
可是我沒有,我對婚姻的期待,從來都是真心。
思量許久,我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睡着之前,我心裏頭已經有了決定:
我要跟柳澤川聊一聊,如果他真的鐘情於他的桃子姑娘,我也不願糾纏。我不想和心裏有其她女子的男人過一輩子。
-10-
翌日,我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打開大門,我看到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拎着一大籃桃子,約莫不過十五十六歲。
桃子。
一剎那,我的腦子裏出現了四個字:「桃子姑娘」。
我下意識地Ṱũ̂₈打量了她全身,身形纖細,一襲粉裙,眼睛透着靈氣。
她衝我甜甜一笑,露出兩個小梨渦:
「嫂嫂,我家的桃子熟了,我孃親讓我送點過來。」
我接過桃子,忙招呼姑娘進來。籃子怪沉的,我不由得望了幾眼她的手。
她察覺到我的目光,只是揚了揚手,笑着對我說:
「嫂嫂沒事的,我常年幹粗活,這點桃子不算什麼的。」
姑娘爲人倒是坦誠直爽,心思也細膩,能夠察覺到我的想法。
一番交談下來,我也認識了這位可能是桃子姑娘的姑娘。
她叫綰綰,父親是柳澤川的鄰里沈大哥,新婚第二天,柳澤川就是去她家換了雞蛋回來。
兩家長輩交情不錯,多往來。柳家長輩去世之後,沈家憐惜柳澤川,也總會多多照應。
沈家種的果樹成熟後,沈大哥總會讓綰綰送點給柳澤川。
綰綰爲人單純,笑容常常掛在嘴邊,與我交談時,總是笑意盈盈的。
我原是想留綰綰喫午飯的,她靦腆地推辭了,我的廚藝也拿不出手,就沒再挽留。
臨走時,綰綰貼近我的耳邊:「嫂嫂,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了。」
說完她就羞澀地跑了。
望着她靈動的背影,我不自覺地揚了揚嘴角。
我原本以爲我會厭惡她的,因爲她可能是柳澤川的「桃子姑娘」,是卡在我們婚姻中間的一根刺。
可是綰綰這個小姑娘,真是討人喜歡,靦腆又真誠,相處下來很舒服。
更何況我也明白,她不一定是ẗũ̂ₜ「桃子姑娘」,就算她是「桃子姑娘」,她也沒有錯,我沒有理由厭惡她。
我厭惡的只有不真心的男人,而不是無辜單純的姑娘。
傍晚,柳澤川回來了。他身穿一襲白衣,笑意盈盈地走向我。
熟悉的墨香縈繞着我,柳澤川把我按在懷裏,低聲喚着我的小名。
我的眼眶有些發熱,抬在半空的手,始終沒有勇氣搭上。
如果沒有「桃子姑娘」,我應該會喜歡上柳澤川吧,他長相看得過去,溫柔體貼,偶爾流露出來的情感,足以令人心動。
可惜沒有如果。
晚飯是我央求綰綰孃親幫我一起做的,四菜一湯,堪比節日。
喫飯時,我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只淡淡地詢問了一些路途的日常。
喫飽了,才能好好聊一聊。
-11-
收拾完桌子,我把柳澤川的本子拿了出來。
他低下了頭,眼神四處亂瞟,語氣有些慌亂:「若若,你……你都知道了?」
我嗯了一聲,隨即開口:「我先跟你說一聲抱歉,事先沒有得到你的應允,就看了你的本子……」
柳澤川搶過我的話,反倒與我道歉:「怪我瞞着你,沒有提前與你交代,但我確是真心的,並無玩弄之心。」
望着他堅定的眼神,我的心不由得酸酸的。我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
「既然已經有了桃子姑娘了,爲何還要娶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柳澤川的表情變得不自然:「你不知道桃子姑娘是誰嗎?」
我怎Ťṻ₂麼可能知道:「你的桃子姑娘,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是不是沒有看到本子後面?」
「你的本子,我纔不想一頁一頁翻下去呢。」
我的話難免是賭氣的,只是柳澤川笑着翻開本子的模樣實在是氣人,哪有丈夫當着妻子的面,翻開寫給別人的情話的。
「你做甚?如果你真的放不下桃子姑娘,大可娶了她去,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喏,看看吧。」柳澤川翻到本子的後ŧůₓ面,遞給我。
我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把本子奪了過來。
【正統六年,五月初九,小雨。】
自從得知桃子姑娘的父親是隔壁村的夫子後,我有意拿我的文章去請教。
不曾想遇到了桃子姑娘,她還把她的油紙傘給了我。
傘柄處還帶着淡淡的溫度,暖了我一路。
「五月初九?」
那不是我聽到爹爹孃親說沒錢交稅的那天嗎?我那天把傘給了一位白衣男子,莫非?
我抬眸望向柳澤川,他的耳朵紅紅的,眼神示意我繼續看下去。
【正統六年,五月初十,大雨。】
聽聞桃子姑娘開始物色郎君了,我急得在家裏轉了好幾圈。
我現在沒有功名傍身,家境貧寒,不知能否入桃子姑娘的眼。
一子慢,滿盤皆落索。
我不願抱憾終身,我應盡力一試。
【正統六年,五月十二日,陽光明媚。】
媒人說桃子姑娘家對我很滿意,過幾日換了庚帖,就能定下這門婚事。
看來我拿文章給夫子看,還是有點用處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子姑娘,我終於能把你娶回家了。
【正統六年,五月三十日,陽光明媚。】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我的桃子姑娘,真美。
看到這裏,我就算再不通情達意,也該知道我就是柳澤川的桃子姑娘了。
我的臉越發地滾燙,心裏好像有頭小鹿在亂撞。
我竟不知,三載春秋,有個人一直默默地注視着我。
難怪爹爹說看過他的文章,難怪他知道我喜歡糖人,難怪他總是能送上我喜歡的小玩意。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我不曾留意。
「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對上柳澤川的眼神,裏頭只裝了一個姑娘,就是我。
「我不是故意隱瞞的,我只是怕你把我當成登徒子……我想着,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這本子,我就告訴你的,沒想到……」
望着他紅透的耳根,我不由得發笑。害羞的柳澤川真惹人憐愛。
我笑着覆上了我的脣,把我這些日子的思念和怒意,都告訴了他。
情動時,柳澤川輕輕咬住我的耳垂,溫聲對我說:
「若若,我真的喜歡你,三年前就喜歡你。」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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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灑在窗臺,有關桃子姑娘的本子熠熠生輝。
我情不自禁地翻到了本子後面。
【正統六年,六月初二,無雲。】
桃子姑娘今日回孃家喫了兩碗飯,我煮的菜,她只喫了一碗,看來我廚藝欠佳,我得跟岳父多學習學習。
【正統六年,六月十六,豔陽天。】
今天終於和桃子姑娘一起逛集市了,我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和她並肩行走了。
桃子姑娘依然喜歡糖人,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
【正統六年,六月二十,豔陽天。】
桃子姑娘今日給我煮了一碗綠豆糖水,甜甜的,真好喝。
今晚她好像看到本子了,我在想,要不要主動坦白呢。
算了,等桃子姑娘看到這本子,我再告訴她吧。
只希望她不要把我當成登徒子,我真的沒有玩弄之意,我是真心的。
【正統六年,七月初九,多雲。】
今日要動身去縣城,參加鄉試,只願桃子姑娘在孃家平平安安。
寒窗苦讀十餘載,惟願金榜題名,一展抱負,更不讓我的桃子姑娘跟着我喫苦。
看完最後一頁,我被一雙溫暖的手圈住了。
「桃子姑娘這麼喜歡這本子嗎?日後我天天念給你聽吧。」
後來澤川把本子的內容都念了一遍給我聽,他俯在我的耳邊輕聲細語,聲音溫潤如玉,好聽極了。
在他溫柔的嗓音裏,我認識了澤川眼中的桃子姑娘,認識了他眼中仙女般的自己。
我去賣刺繡、嘗橘子、跟手帕交嬉戲的人模樣,都一一被他記下了。
哪怕只是日常不過的舉動,在他眼中,都是可愛的。
在過去的三年裏,一位普通的姑娘,在他眼中熠熠生輝。
「澤川,我真的有你說得那麼好嗎?」
「桃子姑娘,你要相信,你本來就很好,而不是我把你說得那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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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這事,我跟澤川倒是比之前更恩愛,我知道,他眼中的愛意遠比我看到的還要多。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總像是含着糖過的。
第二年開春,澤川得去京師參加會試,我又回了孃家。
我知道我無法經受長途的顛簸,跟着澤川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倒不如在家來得安心。
綰綰許是怕我傷心,時時過來陪我說笑解悶,還央求我念時興的話本子給她聽。
「嫂嫂,話本子里老是有公主看上狀元郎,柳大哥這麼厲害,會不會也被哪位公主郡主看上了去呀?」
綰綰盯着我,眼神是藏不住的擔憂。
我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
「放心吧,京城的富貴人家最是看重門當戶對了,哪怕是新科狀元郎,家基單薄,世家貴女也是看不上的。」
「萬一呢?總有世家貴女不看重門第吧。」
「嗯……如果真的有這個萬一,只怕我這個糟糠之妻就要被拋在這鄉野裏了。」
「啊,嫂嫂,不可以……」
看着綰綰眼眶裏的淚珠差點就要掉落,我忙收起戲弄ƭũ̂₍的語氣:
「放心吧,你柳大哥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拋下我不管的。」
聽完我的再三保證,綰綰才止住了這個話題,戀戀不捨地與我道別。
不知何時,我竟對澤川如此信任,想來真心是真的能換取真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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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川就像爹爹說的那般,是個可塑之才,他一路科考,一路高中,成爲了人人仰慕的進士,不日就會加官進爵,確實前途無量。
澤川高中進士的消息傳回家裏,爹爹孃親就高興地籌備起宴席,等他回家。
五月三十,澤川回來了。
上一年的這一天,我們成婚了,今年今日,他金榜題名,依然堅定地走向我。
他自然地應對所有的來客,穿梭在人羣中。我站在人羣外,沒來得及跟他說一句話。
晚上,他牽着我的手,慢慢地走回了家。路途中,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沒有說話,因爲我害怕破壞這個月色宜人的氛圍,我害怕我一說話就露出我很想他的端倪。
可是我不知道他爲什麼不說話,不知道他是否跟我一樣的心情。
夜裏,情動時,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若若,我好想你。」
澤川回來後,我們的生活確實好了很多。我們住上了大房子,還有僕人幹活,我也成了名副其實的柳夫人。
喬遷新家當晚, 澤川輕輕地理着我的髮絲:「娘子, 明日我們請沈媒人來家裏喫飯吧。我還沒好好答謝她呢。」
「好。」
第二日,沈媒人來了。
飯桌上, 澤川給媒人敬酒。媒人笑着說了一堆好聽的話,我暗自敬佩, 媒人的嘴果然不是擺設。
不過她有一句話, 卻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柳大人果然好眼光,一眼就相中了柳夫人,一定要拜託我去遊說,連說辭都準備好了, 柳夫人一家能不答應嗎?這柳夫人更是有福氣的……」
什麼意思?媒人說媒不都是自己準備說辭的嗎, 怎麼沈媒人卻說是澤川準備的說辭。
當晚,我直接去問了澤川:「當初來我家說媒時,是你給沈媒人準備了說辭嗎?」
澤川又笑了笑,揉了揉我的頭,這好像是他經常對我做的動作, 每次我跟他說話的時候,他都會先笑一笑,揉一揉我的頭, 再回答我的問題。
「是,居然又被你知道了。」
「原來是你自稱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身世清白,心地善良, 很有潛力的啊, 還自稱是真性情之人, 真是不要臉!」
「我要的是娘子, 要臉面有何用!更何況,我覺得我說得句句在理, 何錯之有。」
見我不說話,澤川拉住我的手,繼續解釋道:
「只怕我不是那般說辭, 我的桃子姑娘就要跟別的郎君跑了,我可是不樂意的。」
我並沒有生氣,只是越來越發現澤川的狡詐,難免擔心他還瞞了我其他。
「你說, 你還有什麼祕密是瞞着我的?」
「沒有了,絕對沒有了。在愛你這件事上,我承認用了點心計, 但是我一片真心,日月可鑑。」
我假意用手錘了錘他,卻被他拉進懷裏。
「我三年裏日思夜想、費盡心思才娶回來的桃子姑娘, 自然得好好護着, 一直愛着。」
「柳澤川, 我有跟你說過『我愛你』嗎?」
「沒有。」
「我愛你,柳澤川。」
「我知道。」
「你騙我,我都沒跟你說過, 你怎麼知道?」
「你的眼神早就跟我說過無數次『我愛你』了。」
我對上柳澤川熾熱的眼神,此刻,我們的眼睛裏都只裝了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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