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說,我嫁給裴亦寒,實屬高攀。
連我自己都這樣覺得。
直到一日,他的臉被劃傷。
「如今這臉不像他,你便厭倦了嗎?」
他捂着傷口,心碎地望着我。
我:??
像誰??
-1-
裴亦寒陪太子練劍,不慎被劃傷了臉。
在後院聽聞此事,我急忙趕往裴亦寒的書房。
幾根手指捧着裴亦寒的下巴。
細細查看傷口。
傷口在眼下,雖然只有一寸。
卻離眼睛極近。
裴亦寒不自然地別開臉。
望着指尖,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有些冒犯他。
我與裴亦寒成婚一年。
從來都是表面相敬如賓,實則貌合神離。
更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
裴亦寒年紀輕輕,官至正一品,一派莊重嚴肅。
無論婚前,還是婚後。
我雖然對他心生愛慕。
卻也畏懼。
「怎麼傷得這樣嚴重?」
裴亦寒的樣貌生得極好。
成親之後,幾次他同我說話,我都被這張臉勾了神,什麼也沒聽進去。
每次被他察覺我對着他的臉發呆。
他總是黯然皺眉。
拂袖離去。
其實我心裏清楚,他總是厭倦我的。
衆人皆說,我嫁給裴亦寒,實屬高攀。
連我自己都這樣覺得。
我接過府醫遞來的藥膏。
-2-
「這傷口會留疤嗎?」我詢問道。
話語剛落,府醫還未回答。
裴亦寒本是淡淡的神情,即刻便變了臉色。
拂袖讓府醫退下。
似乎有些生氣。
我小心翼翼地爲裴亦寒的傷口上藥。
靠近看來,竟然發現傷口如此深。
恐怕就算癒合。
也是要留疤的。
不禁神色愈發擔憂。
「我的臉好看嗎?」他突然問道。
伸手阻止我上藥的動作,被迫與他對視。
距離實在是太近。
他的眼神很是侵略,彷彿我的心中所想,都能被他窺探到。
我本想錯開他的視線。
卻被ṱũ⁹他另一直手按住腰部。
他的手臂略微發力,我整個人瞬間跌坐在他的懷裏。
「嗯?」
他的神情依然淡漠。
「好看。」我硬着頭皮回答。
實在不清楚他今日行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你喜歡嗎?」他接着又問。
「喜歡。」
這話卻不假,我一向癡迷裴亦寒的容貌。
每次看話本,都是代入這張臉。
「你是喜歡我的人,還是我的臉?」
裴亦寒問這句話的表情,和剛剛的完全不一樣。
帶着一種不明意味的威脅。
我糾結地咬着下脣冥思。
裴亦寒素來不近女色。
與我議親已有二十二,京中其他青年才俊這個年齡都當爹了,唯獨只是他,遲遲未有婚配。
也有不少貴女戀慕於他,更有甚者當衆示愛。
通通被他冷漠拒絕,沒有留一絲情面。
可爲什麼最後選擇我?
以前我與裴毅交好,裴毅是裴亦寒的侄子,與我年齡相仿。
同我一樣喜歡看話本。
同我一樣喜歡男子。
也曾問過他是否知曉其中緣由。
他說:「我小叔被逼婚逼得緊,其他女子惹他厭煩,唯有你每次見他,如鼠見貓跑得飛快。若是日後娶你,你一定不會饞他身子,他也能保住他的清白。」
我確實有色心沒色膽。
「他爲什麼要保住清白?」
裴毅謹慎地望了望周圍,神祕兮兮地湊到我耳邊說道:「我懷疑小叔同我一樣,不喜歡女子。」
「並且他早有心上人。」
聽到這句話,我感覺天塌了。
想到這裏,我心中一驚!
裴亦寒是不是知道我已經知曉他的祕密。
故意試探我?
「裴大人容貌俊朗,神似謫仙,常人都會喜歡的。」
「若是與裴毅相比呢?」
我已有一年沒有見過裴毅。
當初他被裴家丟進軍營,嘴角都咧到耳朵後跟,臉都快笑爛了。
死丫頭,命真好!
見我走神。
裴亦寒沉着臉,在我的腰間捏了一下。
我面色有些心虛。
一定要給裴毅保守好這個祕密。
錯開他的視線,低頭自顧自說道:「你們是叔侄關係,自然有幾分相似。」
「雖然裴毅長得有些嬌氣,內裏還是很有男子氣概的!」
裴亦寒打斷我,「停——別說了。」環在我腰間的手臂稍稍卸力。
我與他便這樣沉默許久。
重點是我還跨坐在他的腿上。
突然,下腹一痛。
有一股熱流湧出。
瞬間意識到,這是月事到訪。
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我瞬間起身,推開裴亦寒。
神色緊張地朝門外走去。
「如今這臉受傷不像他,你便厭倦了嗎?」
已經跑到門外,突然聽到這一句。
我:??
像誰?
這月事來得可真是時候!
也不知道有沒有沾到裴亦寒的衣服上。
-3-
被幾位丫鬟遮掩着,終於回到院中。
連忙換下衣物,仔細地翻看外袍。
果然看到一抹鮮豔的紅色。
看來定會沾到裴亦寒的衣物上。
我焦急地在屋中踱步,思索對策。
若是裴亦寒發現,我以後怎麼面對他?
若是裴亦寒沒有發現,穿出門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
不容片刻耽誤。
我連忙帶人去尋裴亦寒,目前重中之重,便是阻止他出門。
書房、花園、堂廳都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終於在他平日休息的院落。
得知他的蹤跡。
「大人正在沐浴,是否要小人進去通報一聲?」
裴亦寒正要洗澡?
那他肯定要脫衣服。
若我現在進去,將他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出來,那一切事情就解決了。
我也不用面對任何尷尬情況。
揮退小廝之後。
我便躡手躡腳地向內室走去。
極力控制着力道,推開內室的木門。
「吱——」
小聲暗罵着裴亦寒,「門壞成這樣,不修嗎?」
「誰?」
冷漠威嚴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我夾着嗓子,「奴婢來取大人換下的衣物,好拿去清洗。」
「哦?那你先進來。」
裴亦寒的聲音帶着沙啞。
聽到他的回答,我鬆了一口氣。
嘻嘻~
還好我機智!
有了正經理由,我便大搖大擺地走進內室。
一眼便看到屏風後面的身影。
裴家世代從軍,行事豪放不拘小節。
沒少被御史臺詬病。
幸好這代有個裴亦寒,堪稱文武雙全。
裴亦寒沒有選擇從軍,而是早早入仕,在朝中多年頗有建樹。
想來同裴家有很大關係。
隔着屏風,隱約之間能看到他的身影,寬廣的肩部和健碩的肌肉曲線虛幻地映在屏風上,不禁想起跨坐在他身上的場景,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男人的肌肉是多麼緊實有力。
那道身影隨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房間的溫度不斷攀升。
我暗暗掐自己幾下。
現在可不是我色膽包天的時候。
必須找到他換下的衣物,快些離開纔是要緊的。
-4-
內室燈光昏暗,找起來實在費勁。
「進來服侍。」
突如其來的一聲,差點把我的魂嚇飛。
搞什麼?
他不是不喜女子觸碰嗎?
「奴婢這就來。」
我一邊口頭應付着,一邊尋找衣物。
終於在眼前一處,發現他換下的衣物。
我真的是眼瞎。
管他裏衣外衣,我通通全部抱在懷裏。
正準備溜之大吉。
抬頭卻發現,一個寬大修長的身影,披着錦白長袍,窄腰精瘦,裸露大片胸膛還掛着水珠。
我雖然閱本無數,但是哪見過這種香豔場面。
直接給我幹懵了。
「夫人這是做什麼?」
裴亦寒目光幽深,不解地望着我。
我摸了摸鼻子,還好沒有流鼻血。
「我這有事找你,沒想到你在洗澡,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我這就走!」
抱着衣服,正準備繞過他。
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我換下的衣物,你也要一併拿走?」
啊這?
我絞盡腦汁,胡亂捏造一個理由。
「我們成親已有些時日,但是肚子一直沒什麼動靜。」
「母親特意給我尋得偏方,將夫君的日常穿過的衣服,放在牀榻下面,待到七七四十九天,女子便能懷孕。」
裴亦寒淡淡瞥我一眼,探究地問道。
「ţù₈這偏方真能助孕?」
見他如此詢問。
我回答得更加理直氣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裴亦寒慢條斯理地整理腰間衣帶。
腳下卻步步緊逼,直到我退無可退。
整個人跌坐在椅凳上。
「停——」
只見裴亦寒抬起左手,搭在椅凳扶手處。
趴在我的耳邊徐徐說道:
「夫人,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找我比較有效果?」
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我與裴亦寒成親那麼久,還未曾圓房。
若不是今日提起。
我倒是徹底將這事給忘了。
裴亦寒會不會覺得我急不可耐,特意說這些話來暗示他。
「那不如今晚我們……」沒等他說完,便被我打斷,「今日我身子不方便。」
「要不,下次約?」
因爲他伏着身子。
衣服底下的風光,我這個位置一覽無餘。
身下又是一陣熱流。
果然這幾天……
受不了一點刺激。
「剛剛來的?可真會挑時候!」
裴亦寒嘴角攜着一抹笑,眸光越來越暗淡,無端帶着一股怨氣。
「也對,你一向排斥與我親近。」這句話聲音極小。
小到什麼程度呢?
小到我都沒有聽清,「什麼?」
「沒什麼,就算夫人真的來月事,今晚我也照樣去主院!就當陪着夫人,共渡難關!」裴亦寒挑眉說道。
話裏話外不容我一絲拒絕。
「大人,還真是有情有義啊!」
陪我共渡難關?
蒼天啊!
聽到沒有!
以後就讓我的月事轉移到裴亦寒身上吧!
-5-
「那我等大人用晚膳,大人平日喜歡喫些什麼?」
他倒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問。
一時愣住。
趁着裴亦寒走神。
我慢慢滑動身子,從裴亦寒的臂彎與椅子間的空隙中鑽了出去。
抱着衣服就向門外跑去。
那叫一個身手敏捷至極。
「那我看着安排吧。」
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這天,裴府的下人都看見,我抱着一堆裴亦寒的衣物,在府中狂奔。
像是身後有狗追着一般。
等我回到主院,立刻吩咐丫鬟,將我那些話本藏好。
裏面都是一些虎狼之詞啊。
千萬不能讓裴亦寒看到。
「小姐,大人今晚真的會過來嗎?」
侍女綠芽妥妥一個事業型丫鬟,隨時做好宅鬥準備,可惜裴亦寒後院只有我一個,很是限制她的發揮。
「是啊,他是這麼說的。」我點頭說道。
「可惜小姐今日來月事,不然今晚加把勁,明年府中便能多添一位小主子。」
綠芽看我的眼神。
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綠芽,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說什麼虎狼之詞!」
「你先吩咐廚房準備晚膳。」
我催促着綠芽離開。
她的眼神太過凌厲。
實在招架不住。
「那奴婢去打聽打聽,大人平日喜歡喫些什麼!」
「不用,做我喜歡喫的就行。」
「小姐!!」
綠芽一句又一句地「小姐」中,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最後。
裴亦寒終是沒來。
說是被太子叫去東宮相商要事。
不僅京中私下早有傳言,裴毅也曾向我透露過。
太子與裴亦寒交情匪淺,又都遲遲未成婚。
恐怕……
無論是裴家,還是裴亦寒自己,都不可能表露自己的心意。
輕則斷送自己仕途。
重則裴家滿門都會遭遇牽連。
這份情誼。
註定是要埋藏在心底的。
人總是不能抱有任何妄想,若是產生妄想,沒有滿足便會痛不欲生。
這一點,我很清楚。
-6-
今晚——
我終是喫撐了。
拿出我剛剛得到的寶貝——梧桐書院新出版的顏色小話本!
可是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纔買到的。
這次情節格外刺激!
馬車、雨夜、街頭……
在夢裏,我恍惚看到裴亦寒那張臉。
周遭的場景儼然是在馬車內。
裴亦寒跪在我的身前,面色潮紅,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我用指尖勾起他的下巴。
然後。
他竟然開始念起顏色話本的內容。
聲音逐漸清晰。
我立刻從夢中驚醒。
果不其然。
裴亦寒正坐在軟榻邊,手中拿着那本話本。
清冷的聲音,念着極爲大膽的字句。
只是眉頭皺得越發厲害。
我立刻起身,捂住他的嘴,「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簡直有辱斯文!
「你平常就看這些東西?」
他面上帶着一絲紅暈。
我快速將話本從他的手中奪回。
「我平常就愛看些四書五經,這..這..這這本許是書院拿錯了」
聲音有些結巴,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裴亦寒輕笑出聲,「夫人博學~」
「我是來致歉的,昨夜確實有急事,事關兩國和睦,公主和親,所以不得不去。」
公主和親?
京中確實有傳聞,裴毅這次領兵戰戰大勝,接連拿下齊國 3 座城池。
逼得齊國不得不出使議和。
幾日之後,裴毅便會和齊國使臣一齊到達京城。
東宮後院空置多年。
和親公主極有可能許給太子。
以往前朝後宮明裏暗裏地讓太子娶妻納妾,爲皇家開枝散葉,早添子嗣。
太子總以各種理由推脫。
這次,和親公主關乎兩國議和。
怕是再也無法推脫了。
裴亦寒和太子的感情總是世俗不允,註定終身遺憾。
一時語塞。
這番沉默深思的表現,落在裴亦寒眼中。
卻是另一番意味。
「你聽到裴毅回京,便如此魂不守舍?」
裴亦寒面色不悅,想來也是爲和親之事苦惱。
爲顧念着他的情緒。
還是不說太子爲好。
「我與裴毅自幼交好,如今聽到他功成名就,自然爲他開心。」我順着他的話說道。
他追問道:「只是因爲這個?」
「是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試圖給他點安慰。
「你怨過țùₔ我嗎?」
裴亦寒問出此話時,神情格外慎重。
世間萬物彷彿停止。
唯有他與我。
「什麼?」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有些懵。
-7-
其實嫁進裴府,我與他之間雖然夫妻情薄,但是裴家上下對我都是極好的。
裴亦寒有龍陽斷袖之癖。
在婚前,我就聽裴毅透露過。
如今這日子過得也自在,情愛自然也沒有那麼重要。
這麼想着,我也順口說出來。
「總有些情誼,不能宣之於衆,我能理解的!」
裴亦寒是朝中重臣,太子是一國儲君。
誰都不能是對方的污點。
「這種情誼,你有嗎?」裴亦寒的雙眸微閃。
怎麼感覺裴亦寒要碎了!
這是要我共情他嗎?
我的少女心事是一個又一個給子!
前有裴毅,後有裴亦寒。
「啊?我想想啊……」
裴亦寒深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又霸道。
「無論有沒有,都是過去的事情。」
「既是已定事實,便不可動搖,無論現在,還是以後。」
-8-
使臣覲見,將軍凱旋。
無論哪一件,都是京城近幾年來少有的大事。
宮中準備將此次宴會,辦得格外盛大隆重。
以此,彰顯大國威儀。
朝中重臣內眷,皆受邀參加。
時隔幾年。
我再次見到裴毅。
裴毅一身銀色戰甲,披着紅色斗篷,儼然一副少年將軍的模樣。
頗有男子氣概。
我望着他的瞬間,他也朝我望來。
兩人對視之間。
彼此眼中都寫滿八卦。
他好奇我嫁給他小叔的婚後日常,我好奇他在軍中如魚得水。
突然,我的右手被另一隻手包裹住。
那人微微使勁。
我有些喫痛,想抽出自己的右手。
結果裴亦寒的手像是焊住一般,掙扎半天,沒有一絲鬆開的意思。
「你幹嘛?」
我靠近裴亦寒耳邊,小聲問道。
用眼神瞟向我們緊握的雙手,示意他放開。
他沒有明白我的暗示。
反而將我們距離拉得更近,「就這麼好看?」似乎還帶着一股威脅意味。
裴毅看着這一幕,激動得從席間站起。
因爲動作過大,還伴隨着巨響,不少人同我們一樣,都向他的那個方向望去。
而他卻沒有絲毫察覺。
依然,目不轉盯着望着,我和裴亦寒緊緊相握的雙手。
感受到那炙熱八卦的目光,我只得加大掙脫力度。
「裴亦寒,你放開我,這麼多人看着呢!」
裴亦寒依然不爲所動。
「我們是拜過天地,奉茶雙親的夫妻,你這般心虛做甚?」
「還是害怕被誰看到?」
當然是裴毅啊!
裴毅不僅喜歡男子,他還有膽子挑戰骨科。
當初年少,我生怕他打起裴亦寒的主意,沒少在他面前說裴亦寒的壞話。
現在當着他的面。
我與裴亦寒舉止親密。
他定會找我秋後算賬。
如此想着,頭上投下一片陰影。
是裴毅。
「小叔,小嬸嬸~」
他的語調故意拉得很長,語氣帶着一絲玩味。
我一臉警惕。
裴亦寒一臉警惕。
「這幾年的歷練,比之前沉穩許多。」
裴亦寒端着長輩的架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毅的目光從裴亦寒的臉上,流轉到我的臉上,再到我們緊握的雙手。
「是啊,幾年時間早已物是人非。」
「小叔,我自是會成長的。」
裴亦寒目光閃爍一下,不冷不熱地說道,「如今邊疆安定,你也該考慮娶妻成家。」
聽到這句話。
我的手沒控制好力道,捏了裴亦寒一下。
裴毅可沒想娶妻。
註定不能給你們裴家傳宗接代。
我可得給裴毅保守好這個祕密,防止裴家把裴毅打死。
「小嬸嬸覺得呢?」
裴毅的眼尾微微上揚,他沒有回應裴亦寒的話,反而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哈哈哈哈……確實該考慮了。」
我暗暗給裴毅使眼色。
可千萬別暴露。
「那便麻煩小嬸Ṱũ̂⁸嬸,幫我留意留意。」裴毅笑道。
再遞給我一個安心的眼神。
這番舉動,落在裴亦寒眼中,卻是另一番意味。
無論他曾經聽到多少傳聞,給自己做過多少心理建設。
但是赤裸的現實擺在他面前,在他前二十多年順風順水的歷程中,第一次體會到無力感這種情緒。
那之後,我和裴毅再也沒有搭話的機會。
倒是遇到其他大臣家眷。
如今裴毅立下赫赫戰功,延續裴家武將榮光。
裴家的地位在朝中,更是如日中天。
裴家其他人皆是武將,本就與朝中文官不對付,認爲文人墨客只會嚼舌根。
只好找到裴家唯一的例外。
裴亦寒。
雖然他平日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但遇到裴家的事情,還是願意周旋的。
今夜,裴亦寒幾乎來者不拒。
杯杯見底。
外人看他面色如常,眸光清明。
但我離他這樣近,已然察覺到他的眼神恍惚。
只是他在極力剋制。
-9-
在回府的馬車上。
醉意攀升,裴亦寒似乎堅持不住,半歪着身子靠在我的肩膀上。
說來也奇怪。
被他依靠這麼長時間,肩膀絲毫沒有痠痛的感覺。
「夫人,裴府到了。」馬伕說道。
我本想將裴亦寒丟給他平日最信任的侍從。
侍從的手剛剛碰到裴亦寒。
又驚恐地縮回去。
侍從對我說:「夫人,大人平日不喜外人觸碰。」
眼睛卻偷偷瞟向裴ṱũ̂⁹亦寒。
他軟癱着身子,倚靠在我身上,手裏還拉着我的衣裳,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就要這樣,我攙扶着他,一路上可謂是踉踉蹌蹌,諸多波折。
終是回到他的院子。
「今日你總是看他,我很不高興!」
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悶聲說道,話中帶着醉意。
「誰?」
我沒好氣地回問道。
攙扶着他癱軟的身子,實在騰不出多餘的手,只得一腳踹開房門。
本想十分瀟灑地將他丟到牀上。
他突然伸出手將我拉住,隨着慣性,兩人一齊倒在牀榻上。
裴亦寒被我壓在身下。
被砸得發出「悶哼」一聲。
我用手支起身子,擔憂地問道:「還好嗎?不會把人砸壞吧?」
「明知故問!自從他一回來,你的眼裏就沒有我了。」眼尾染上淡淡的緋紅色,眸中泛着水汽,滿是委屈。
活脫脫的勾引啊!
清冷莊重的裴大人,醉酒竟是這般模樣。
我現在完全聽不清他嘰裏咕嚕說什麼。
太子平常喫得這麼好?
「怎麼會呢?」我問道。
窗外月光朦朧。
灑落室內,平白添幾抹眷戀之意。
清淡甘甜的酒氣。
我也不覺染上些許醉意。
「那你親我一下。」
裴亦寒的眼中蒙上一層霧氣,雙脣一張一合循循善誘。
這不太好吧?
他今晚這舉動全是醉酒所致。
若是明日清醒,找我算賬怎麼辦?
見我猶豫不決。
「很勉強嗎?」
裴亦寒的眼角越發溼潤,一滴淚從嫣紅的眼尾滑落,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老天啊!我真喫這套!
明天算賬就算賬!
緩慢俯下身體,逐漸靠近那泛着水光的雙脣。
只是輕輕貼了一下。
便馬上離開。
-10-
我確實好色又窩囊!
但裴亦寒卻不打算就這般罷休,伸手覆着我的後頸,微涼的雙脣輕蹭,帶着討好的意味。
徹底淪陷在情慾中。
不知不覺,我們的位置早已交換。
這個吻彷彿沒有盡頭,在窒息之際,我用力徹底推開他。
「裴…裴…」
我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裴亦寒神色清醒,似醉非醉。
「裴什麼?」
「裴亦寒。」
「嗯,我在。」他的雙眼閃着淚光,滿是溫柔。
「不是說你喜歡男的嗎?」
剛剛裴亦寒的表現,分明就是一個直男。
「我喜歡男的?」
他艱難地從齒間擠ťüₓ出這幾個字。
完全褪去醉意,面色陰沉得可怕。
「我瞎猜的!」
都怪裴毅那個死丫頭!
我緊張得不敢呼吸,不安地捏着他的衣角。
「那個麻煩ƭūₚ讓讓,我要回院子休息。」
「先不急,我喜歡男女這件事情,有必要說清楚!」
裴亦寒再次俯身而來。
本以爲他要繼續剛剛的吻。
沒想到他卻錯過我的脣,向頸側倒去。
突然。
我的耳垂傳來一陣溼潤、酥麻。
裴亦寒在親吻我的耳垂。
這個地方……
我向來敏感。
親吻、吸吮、挑逗。
身體的本能讓我在他的身下扭動掙扎。
卻絲毫沒有撼動他分毫。
我不禁罵出聲:「裴亦寒,你個假正經!」
「現在還覺得我喜歡男的嗎?」
溫熱的氣息灑在脖頸的皮膚上,顯得格外炙熱、曖昧。
他的肩膀有些細微地抖動。
我怎麼感覺他在憋笑。
好在,他接下來沒有其他動作。
今日參加宮宴,幾乎從早忙到晚。
加上攙扶裴亦寒,也算是個體力活,我的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很快就這樣入睡。
睡夢中。
壓在我身上的大石頭被人搬開,整個身體凌空飛起,直到貼着一堵冰涼柔軟的牆壁。
但是,牆壁的溫度越來越高。
最後,燙得有些嚇人。
-11-
等我醒來。
睜眼看到這陌生的環境。
身旁早已沒有裴亦寒的身影。
被子殘留的溫度,證明那人離去不久。
這才意識到。
昨晚,我和裴亦寒同牀共枕的事實。
以及昨晚,裴亦寒的舉態意味何意。
耳垂那溼潤、酥麻的觸感。
還依稀能感受到。
和綠芽一同回主院的路上。
我面露糾結,思緒早已飄到九天之外。
綠芽笑得猥瑣,「小姐,男人剛剛開葷都是這樣的,明年我們府裏就能添一位小主子了。」
這丫頭想到哪裏去了?
我抬起左手,輕點綠芽的額頭。
「綠芽你又在說什麼虎狼之詞!」
「我們昨天只是單純睡覺!」
綠芽以前還是很單純的,難道她偷偷看我話本了?
綠芽捂着額頭,「我聽院子裏的侍從說,昨晚大人還沐浴了呢!」
聽到這裏,我皺着眉思考。
忽然想到昨晚夢裏,我所夢到的冰涼牆體,腦子瞬間明瞭。
那哪是什麼冰涼牆體?
分明是裴亦寒淋過冷水的身體。
「小姐,你的臉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紅?」綠芽問道。
我伸出雙手,十根手指捧住臉。
臉上的溫度傳到手中,有些發燙。
「可能天氣太熱了。」我一本正經地胡言亂語道。
庭院高枝上的樹葉,混着秋風,近些日子落得愈發密集。
正巧一片落葉,落在我的肩頭。
身後一支小麥膚色的手。
將那片落葉從我的肩頭掃落。
「陸聽瀾。」
回頭望去。
裴毅穿着一身黑色勁裝,少年意氣風發。
-12-
我和裴毅兩人單獨來到湖邊。
「這地方平常不會有下人經過。」
「就算有人來往,第一時間也能看到。」
我仔細觀望着四周。
畢竟我和裴毅的聊天內容,一旦泄露,兩個人都會名聲狼藉。
尤其是裴毅。
「這麼小心,搞得我們偷情一樣。」裴毅打趣道。
「呵呵!我還不是怕你被浸池塘。」
好心當成驢肝肺!
裴毅卻沒有接話,眼神落在我耳邊的紅痕處,表情有些不自然。
隨即,望着我的目光越發複雜。
「我聽聞你與小叔成親以來,二人感情並不好,如今看來傳言有誤。」
如今聽到傳言這兩個字,我就下意識應激。
我壓低聲音,「還說傳聞呢!你曾經同我說裴亦寒喜歡男子。」
「他哪是喜歡男子的樣子?」
裴毅心虛地輕咳,「哦?小叔轉性啦?」
等等?
什麼叫轉性?
我望着他的眼神盡顯狐疑。
「咳咳咳,也可能是我搞錯了。」
那裴亦寒和太子也沒有私情。
所有一切都是我自己腦補的,我抬手狠狠錘了一下眼前這個罪魁禍首。
他滿臉不悅地控訴,「陸聽瀾,你還真是見色忘友!」
「見色忘友?你在軍營多年,有想過給我寫一封書信嗎?」
「恐怕早就樂不思蜀,到底是誰見色忘友啊!」
聽到這話,裴毅的面色黑如煤炭。
「先不談這個了吧!這些日子你可曾有想過我?」
「那是自然!我們是好姐妹嘛!」
「京城那些絕版話本,我可都幫你留了一份,算你小子有眼福。」
裴毅沉默許久,「昨日宴會上,我讓你幫我留意京中貴女,只是玩笑話。」
裴家世世代代皆爲忠臣良將,位列武將士族țŭₘ首位。
加上裴毅年少便有軍功傍身,若是真想議親,哪裏需要我留意,上門說親的媒人都數不勝數。
京中多少春閨夢裏人,世家大族的賢婿。
「我自是知道,如今你小子的行情肯定不錯。」
裴毅打斷我的話。
-13-
「所以你全部知曉了,對嗎?」
他側頭望向我,沒有眨一下眼睛。
從剛剛的交談中,我即便反應再慢,也該明白了。
裴毅對我的心思。
「什麼時候?」裴毅問道。
「就是剛剛。」我坦然說道。
似乎同他談論着別人的八卦一般,議論話本中的主角。
如同從前那般,沒有半分異樣。
「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男子,當初那些話都是騙你的,你整日捧着兩個男子相愛的話本,我編出那個蠢得要死的瞎話,只爲和你多說幾句話。」
「只是沒想到後面越編越真,還試圖將小叔拉下水。」裴毅苦笑道。
這個瞎話,我確實也相信了許多年。
「裴毅,我一直把你當成朋友。」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同他這樣說話。
既然我已經知道這件事,便做不到裝作不知道,繼續像以前一般同他相處。
這樣對裴毅不公平。
也對裴亦寒不公平。
所以,我的態度必須明確。
才能將大家的傷害降到最低。
「其實這次我回京,我知曉事實已定,無法改變任何事。」
「而且你一直喜歡小叔,我從來都沒有在你心裏留下過什麼痕跡。」
拋開其他,裴毅確實是最瞭解我的人。
我喜歡裴亦寒。
他也一直都知曉。
「其實我也能感覺到小叔心中有你。」
「你們的關係並不像表現得那般親密,準確來說還有些生疏。」
我抬眼望着裴毅,眼中滿是詫異。
他竟然看得出來。
「我和他之前有些誤會。」
比如我誤會裴亦寒喜歡男子,還有裴亦寒總是在我面前提起裴毅。
我原以爲是他身爲叔叔,對侄子晚輩的關心,又或是他察覺到裴毅的性取向。
現在想來,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也許裴亦寒早就看出來了。
誰能想到?裴毅能扯出那麼離譜的鬼話!
「果然只有深陷其中,當局人才會執子不定。」
「你不喜歡我,所以處理我的感情,格外乾脆利落。」
裴毅話裏話外不掩落寞,嘴角帶着一絲苦笑。
長痛不如短痛。
現在話已經挑明,我也不會再說再做一些引人誤會的事情。
「府中還有其他事務,我……」
話還未說完。
裴毅突然上前,低聲說道:「看在多年交好之情,我幫你最後一把。」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摸不着頭腦。
抬眼間盡是疑惑和不解:「什麼意思?」
裴毅突然拔高音量:「過幾日,我便要啓程回邊關駐守。」
「塞外風景獨有一番意境,你可要同我一起?」
話落,目光落在我身後的不遠處。
實屬不妙。
我隨着他的目光,轉身望去。
果然看到一人。
身穿朝服的裴亦寒。
定是剛剛纔下朝歸家。
裴亦寒穿着一身暗紅色直䄌朝服,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透露出一股無形的威壓,周圍的花草在他的目光下,彷彿都變得緊張起來。
-14-
我同他並肩走回主院。
一路無言沉默。
裴亦寒眉頭微蹙,雙脣抿成一條直線,相處這段時間以來,只有在朝政上遇到難事,他纔會露出這副表情。
他前腳踏進屋,我後腳跟着。
剛剛踏進屋,腰上便環上一隻手,被狠狠抵在門上。
抬眼,對上那雙眼眸,瞳仁中翻滾着鋪天蓋地的濃烈情緒。
我開口解釋道:「剛剛的事情只是誤會。」
所有的話,全部吞嚥在脣齒間。
下脣傳來的刺痛,瞬間,一股腥甜味瀰漫在喉間,久久未散去。
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恨不得將所有拆吞入腹。
我的雙手慢慢攀上那緊實的雙肩,略顯笨拙地回應着他。
裴亦寒的身體顯然愣住了一下。
不過又很快地接受了。
只不過氣勢顯然比剛剛減弱不少。
又突然停下。
他將頭埋在我的頸間。
留我一臉懵。
親得好好的,這是又怎麼了?
我剛剛進入狀態呢!
直到頸間傳來隱約的溼意。
他這是落淚了?
「陸聽瀾,你總是這樣,不守規矩,本來想好好懲罰你的。」
「可是現在我更多的是委屈。」
裴亦寒的聲音格外沉悶。
我安撫着他的情緒,「我對裴毅沒有任何男女之情,剛剛他在湖邊說的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他只是嫌我們進度太磨蹭,故意刺激你和我。」
裴亦寒依舊埋在我的頸間。
「你對他真的沒有男女之情嗎?那你爲什麼之前總是看着我發愣?是不是透過我看他?」
我嚴重懷疑裴亦寒偷看過我的話本。
自己一個人腦補着替身文學。
「我看着你發愣,完全是爲色所迷。」
他說話時的脣瓣,時不時會擦過頸間的肌膚。
「你僅僅是對我的皮囊感興趣嗎?」
「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嗎?」
那怪異的感覺,不禁讓我向另一側躲去。
這裴大小姐真的難哄!
「我對你裏裏外外,全是男女之情。」
裴亦寒才堪堪抬頭。
看着我躲閃的動作,「那你躲什麼?」
眼尾的睫毛還掛着一滴淚珠,看起來好不可憐。
「好好好,我不躲。」
突然,想起他醉酒時,也是這副模樣。
打蛇打七寸。
我看着男人流眼淚,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其實闌兒就算對我的皮囊感興趣,我也是知足的。」
那剛剛是誰多餘問?
「你上次的衣物,我按照偏方上寫的,放在日日睡覺的牀底。」
「但是感覺沒什麼用,所以我準備聽你的!」
「聽我的?」
裴亦寒的雙頰泛起紅暈,直至眼尾,比醉酒那時還欲上幾分。
「與其找偏方,不如找你更管用。」
我輕踮起腳尖,趴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15-
寥寥幾日,裴毅拜別裴家長輩,已經收拾行裝,遠赴邊關駐地。
臨行前。
他滿眼釋然,又回到之前那般。
「陸聽瀾,你會捨不得我嗎?」
彷彿湖邊那天的事情,從來未曾發生過。
我望着眼前的少年將軍,「如今,你已是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凡事都有自己的考量。」
「我會如同以前孩童年歲那般,支持你的每一個決定,每一程遠赴。」
裴毅的笑容在陽光下,盡顯張揚肆意。
「我同你認識那麼久,沒想到你說話做事,還有那麼滴水不漏的一面,果然同小叔待久了,耳濡目染許多啊!」
說完這話,裴毅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
「從此一別,隔世經年,他日重聚,現爾歡笑顏。」
話語隨風傳呼。
一直迴響在我的耳邊。
我望着遠處那十幾騎,逐漸模糊,直至變成黑點。
身後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人都走遠了,你還看啊!」
「反正才走一會兒,如果快馬加鞭,也是能追上的。」
聽着這酸話。
我就知曉來人定是裴亦寒。
「聽聞裴大人精通六藝,騎術尤爲上乘,是要捎我一程嗎?」我故意問道。
裴亦寒瞬間泄氣,恢復那平日綠茶模樣。
「反正你也是得到我了,不珍惜也是正常的事。」
經過幾夜牀榻,我早已摸透他這腹黑的模樣,就是一整個大尾巴狼。
白天一個樣,夜裏一個樣。
牀下一個樣,牀上一個樣。
全是裝的!
「裴大人比我年長几歲,就是多喫幾年的飯,心機手段盡是我比不了的。」
「瀾兒,你這是嫌我老嗎?」
【完】
——番外——
裴亦寒瞞着我將綠芽叫到書房。
「你家小姐平日看那些話本,爲何其中大多男子喜歡哭哭啼啼,矯揉造作?」
綠芽:「小姐和我說過,男人的眼淚讓她興奮!」
裴亦寒:……
裴亦寒沉思片刻,彷彿下了某種決心,再度開口,「那你回去再取幾本過來,要你家小姐最喜歡的。」
「還有,別讓她知曉此事。」
綠芽好奇地問道,「大人要這話本,有何用處?」
裴亦寒在心底默默回答:照着話本練習練習。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