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未安

妹妹失了清白,與人珠胎暗結。
我端來墮胎藥,想勸她打掉孩子。
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排排字幕。
【不能打啊,女主懷的可是太子的兒子,是唯一的皇孫,等孩子生下來,太子就會來把她們母子接回宮了!】
【還不是太子妃生不了孩子還善妒,要不然太子和女主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女配一定要保護好女主和孩子啊!】
【就是就是!等太子登基,女主做了貴妃,就會報答女配這個姐姐,還給她找了個手握重兵的侯爺做夫婿,嫁過去就是超品誥命,簡直不要太爽!】
我信了這些黑字,豁出性命護住了妹妹母子。
卻沒想到,妹妹給我找的好夫婿是個年過五十,打死八任妻子的惡魔!
不到一年,我就遍體鱗傷,含恨而亡。
可我的好妹妹,卻只涼薄地說了一句:
「真是沒用!就這麼死了,還怎麼替我兒攏住伯陽侯……」
再睜眼,我重回勸妹妹打胎那日。
這一次,我選擇無視黑字的蠱惑,冷着臉將墮胎藥放在妹妹面前。
「喝吧,這孽種不能留!」

-1-
「姐姐,你說什麼?」
聽見我的話,小妹祝清寧微微睜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
「我說,這孽種不能留,你失了清白本就丟了家裏的臉,難不成還想要把孩子生下來,讓爹孃蒙羞嗎?」
見我神情認真嚴肅帶着冷漠,她發現自己的錯愕太奇怪,連忙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姐姐,你讓我再想想好嗎?」
祝清寧咬脣,怯怯地露出了水潤的眸子。
在我冷漠的注視中,她又搬出了新的理由。
「可我、可我害怕,姐姐,他是條生命,是我的孩子,與你我更是有着剪不斷的血緣,我們都是最親的人,送他去死這種事我做不到。」
祝清寧的眼眶瞬間紅了,她捂着嘴嗚咽出聲,看着好不可憐的樣子。
做不到?
看着祝清寧那虛僞的面容,我只想笑。
送親人去死這種事,她前世做得不就很好嗎?
我幾乎是被祝清寧害了一輩子。
十二歲時,我熬不住祝清寧的懇求,與她一起溜出府去慘叫上元燈節,卻意外被拐子帶走。
被賣到偏僻的村子虐待了五年,才找到機會逃出,又沿路乞討了半年纔回到家中。
而直到回家後,我才知曉,當年我原本有機會被找回的。
只是祝清寧因爲害怕被責備,沒有及時告訴爹孃,自己在房裏躲了一夜。
我沒有責備她,那時的祝清寧不過十歲,她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況且,自我回家後,爹孃的關心和愛意近乎全部傾注在我身上。
他們一心一意照顧我,難免忽視了祝清寧。
她連何時與人珠胎暗結,我們都沒有注意到。
可事情已經發生,我也只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趁着爹孃還沒有發現祝清寧的異常,滑胎就是最好的選擇。
可當我偷偷給她端來墮胎藥的時候,便看見了出現在眼前的黑字。
他們要我幫她。
我以爲是因爲家裏對祝清寧的忽視才釀成了這樣的悲劇,因此對她心懷歉意。
那些黑字裏提出對祝清寧有利的建議後,我毫不猶豫執行了。
瞞着爹孃她有孕的事實,又藉着自己身子不好的理由,將祝清寧帶去城外莊子靜養。
但凡那些字幕說什麼,只要是爲了祝清寧,我都會爲她做到,只求她開心便好。
而我拖着本來就不算好的身體照顧了她十個月。
一直等到她平安生產,才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
跟爹孃推說祝清寧忽然生了重病,要在莊子上多休養一段時間。
而後又在參加宮宴時,拿出了祝清寧珍藏的玉佩,當衆說出太子和祝清寧的關係,爲她求一個名分。

-2-
爹孃如遭雷擊,太子也震驚不已。
可鐵證如山,本就對太子妃遲遲沒有生子極爲不滿的陛下當即下令把祝清寧母子接回了宮,給了她太子側妃的名分。
所有人都來慶賀爹孃,有人擠眉弄眼直接誇爹孃有本事,偷摸讓女兒生了唯一的皇孫,太子想賴都賴不掉。
爹孃被臊得無地自容,幾欲羞死。
可孩子已經生了,聖旨也下了,爹孃只能認了。
祝清寧做了太子側妃,風光無限。
雖然因爲她,我年過二十也無人上門求娶,但也依舊甘之如飴,一心爲她高興。
後來,太子登基,太子妃做了皇后,祝清寧被封爲貴妃,邀請我進宮赴宴。
她果然按那些字幕所說,要給我選個好夫婿當作補償。
我其實無意嫁人,因此連聲拒絕。
卻沒想到,在喝了一杯她親手倒的酒後就猝不及防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眼前一羣人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
而我身邊躺着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
伯陽侯趙慶。
確實手握兵權,嫁過去就是超品誥命。
可他根本不是什麼好夫婿!
趙慶年過五十,雖然戰功赫赫,性格卻極爲暴戾。
一共娶過八任妻子,卻個個早亡,家中還有無數姬妾,時不時就會鬧出人命。
三個月,他才新死了一個妻子。
據說那人死時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骨頭都被打折了大半。
嫁給他就相當於送死。
可還沒等我爲自己辯解,祝清寧就跪在地上哭訴,說我本就戀慕伯陽侯趙慶,一時情不自禁才做下錯事,還求新帝爲我賜婚。
我想反駁,可那些黑字又出現了。
它們說,祝清寧本來爲我選的是年輕有爲的定遠侯,是皇后爲了報復她,才半路出手把我送到伯陽侯趙慶牀上。
還說,我的清白已經被毀,如果不嫁給趙慶,就會連累祝清寧和她的孩子,他們在宮中備受皇后磋磨,急需靠山相助,需要我攏住趙慶,保護他們母子。
我猶豫再三,還是信了。
可伯陽侯根本就是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再加上以爲是我算計了他,更是變本加厲地折磨我。
甚至用上了青樓裏折磨女子的手段。
不到一年,我就遍體鱗傷,眼睛被挖,舌頭被割,手腳具斷,被做成人彘,最終含恨而亡
死後,我靈魂不散,渾渾噩噩間飄進皇宮,見到了祝清寧。
卻親耳聽見她說:
「一個二十多歲都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能嫁給伯陽侯是她天大的福氣,結果卻這麼沒用,就這麼死了,還怎麼替我兒攏住伯陽侯……」
「枉我當初費心盡力促成這門婚事,真是白費工夫!」
與此同時,那些字幕還在附和着她的話。
咒罵我廢物無能,不能繼續爲祝清寧衝鋒陷陣,連個工具人都做不好……
這時候,我才終於明白過來,這些黑字一直在哄騙我。
每當我懷疑祝清寧的目的,想要拒絕她的要求時,它們總是會訴說自我回府後她受到的忽視,讓我心生愧疚。
毒藥裹上蜜糖,就能誘哄旁人喫下。
它們不過是在引導我付出一切去幫祝清寧,將自己的血肉都鋪做她向上爬的階梯而已。
抽骨扒皮,飲血嗜肉,不會放過我一絲一毫。
我恨意滔天,徹底失去理智,雙眼流下血淚,猛地向祝清寧撲去。
可再回神時,卻發現自己回到了給祝清寧送墮胎藥這天。
「喝!流了這個孽種!」
祝清寧被我不容拒絕的語氣嚇了一跳,眼眶瞬間紅了。
「姐姐……」

-3-
【我靠!真的服了這個蠢貨,幹嘛非得要讓女主喝藥啊,就Ťŭ⁶算不知道孩子他爹是太子,墮胎也會傷身體啊,萬一大出血怎麼辦?她就是故意報復女主吧?】
【哎喲,我天,女配快點去安慰女主啊,現在女主是最脆弱的時候,清白之身被陌生男人佔去,怕丟了爹孃的臉也不敢報官,只能找她這個最親的姐姐幫忙……你倒是幫幫女主啊,她以後做了貴妃,一定會報答你的。】
被折磨至死的報答,誰愛要誰要。
我在心裏狠狠翻了一個白眼,無視那些黑字,也懶得再搭理根本就沒有將打胎納入選擇的祝清寧。
伸手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拿起湯碗就往她嘴裏灌去。
我也是蠢,還和她在這裏說這些浪費時間的廢話。
「姐、唔……不要,姐姐!」
我高估了自己的身體,也低估了祝清寧保住這個孩子的決心。
她奮力Ṭú⁼一揮手,那碗墮胎藥就從我手中拋出,碎了一地。
「阿姐,你在幹什麼!」
被祝清寧打到的地方腫脹發疼,她根本就沒有看上去那般虛弱無力。
「我說了要打掉這個孽種!」
我冷冷地看着她,絲毫不肯退讓。
「這碗墮胎藥沒了,我還能再煎一碗,反正這個孽種,堅決不能留!」
一口一個孽種,輕蔑的語氣刺激得祝清寧看我時充滿了怨懟。
「他不是孽種,他是……」
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她又很快閉上了嘴。
我眉眼沉了下來。
祝清寧會有這個反應便說明,她清楚孩子的爹是誰的。
「你——」
可我的問題還沒有問出口,祝清寧就如同受了刺激一樣,直接越過我向外飛奔。
我立馬追了出去,追到前廳,卻看見祝清寧在和爹孃哭訴我如何欺負她。
甚至編造了我想要強搶她ṭú³的頭面,她不肯,我就動手打她的謊言。
還抬起了頭,讓爹孃看見她臉上的指印。
那是剛纔我強喂她喝藥時留下的。
「今宵,你若想要清寧的頭面就和娘說,怎能這樣欺負妹妹?當年的事,ţŭ̀⁵也不是她故意的,你也說了原諒她了,何必還要介懷?」
娘抱Ṱũ̂₋着祝清寧,有些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爹也捋着鬍鬚,一副不贊同的模樣。
我沒有理會爹孃,而是朝着祝清寧冷下了臉。
「打你?」
「我可沒有,我那是在餵你喝藥!你敢說我餵你喝的是什麼藥嗎?」
「不,不許說!你不要說了——」
見我想要告訴爹孃真相,祝清寧立刻就慌了。
我嗤笑一聲,既然來了爹孃面前,就不能白來。
「你不敢說,我敢!」
「我喂的是墮胎藥!」
「誰讓你祝清寧,懷了野種呢。」

-4-
「胡說!你在污衊我!」
「姐姐,我是你妹妹啊,你怎麼能因爲陳年舊事和一些身外之物就這般對我,難道在姐姐的眼裏,我的清白還比不上那點黃白之物嗎?」
祝清寧的反應很快。
她眼角落下一滴淚,哀傷地訴說着當初沒有及時告知爹孃我被擄走的愧疚和歉意。
這般操作下,方纔還驚疑不定的爹孃瞬間又心疼起她。
眼看娘就要開口,我連忙抬手製止。
「娘,你也會些醫術,把把脈就知曉到底是誰在說謊了。」
也是關心則亂,娘竟然忘了自己也會醫術。
外祖父是太醫院的醫士,娘從小耳濡目染,雖然不算精通醫理,但簡單的把脈還是能做到的。
經由我提醒,娘也反應過來就要搭上祝清寧的手。
第一次沒有搭到,娘不以爲意,只當是她不小心挪開了手。
可第二次,祝清寧又想將手挪開,孃的臉色變了。
一把抓住祝清寧的手,不容拒絕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幾息後,孃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祝清寧,你不僅騙人,還想栽贓給你姐姐,我們便是這樣教你的嗎?!」
一聽這話,爹哪裏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可他仍舊想給自己的女兒一個機會。
他盯着面色閃躲的祝清寧沉聲開口:
「究竟是怎麼回事!」
祝清寧當然不敢說,於是她便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祈求我的幫助。
與此同時,我的視線中再次出現了那些黑字。
【哎呀你快點幫助女主解圍啊,趕快裝病,讓你爹孃來不及管女主!】
【就是啊,要不是爲了給你祈福,女主怎麼會遇見醉酒的太子,失身給他?她遭受這一切都是因爲你,你怎麼能不幫她呢?】
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爲我祈福遇見醉酒的太子?
我還懷疑她是故意算計,主動獻身呢?
我迎上祝清寧瑟縮的目光,冷笑出聲。
「她和姦夫苟合懷了孕,還想着生下來,女兒方纔便是要喂妹妹墮胎藥的。」
「孽障!」
話音剛落,爹就將手中的茶杯砸到了祝清寧面前。
瓷片濺射在她臉上,將她嚇了一個哆嗦。
「與人苟合未婚先孕,竟然還想生下來,祝清寧你的臉呢,今日這孽種必須打了!」
祝清寧死豬不怕開水燙,仍舊想用貧瘠的語言打動爹孃的心。
可她不知道,比起一個只是一團血肉的孩子,她的清白和名譽在爹孃心裏更加重要。
況且,一直以來乖巧懂事的她,爲了一個孽種竟然污衊剛回來的姐姐,這讓他們更加憤怒。
「爹!你怎麼能這樣,這是我的孩子,你的外孫啊!」
「娘,這孩子出生長大了就會喊祖母,是我們的親人,他是一條生命,不能打!」
「逆女!」
娘被氣得不輕,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
「這孽種都不能留!否則,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眼見着爹孃根本不喫自己那套,祝清寧也急了。
「他不是孽種,這孩子的爹是——唔唔唔!」
我眼疾手快捂上了她的嘴。
「爹孃,小妹竟然還想着維護那個姦夫,實在是不知道被灌了什麼迷魂藥,這個孽種必須打掉才能及時止損!」
我適時露出了方纔被祝清寧打腫的手臂。
爹孃眼裏的怒意更加一層。
孃親自去熬了墮胎藥。
我搶過了藥碗,捏着祝清寧的喉嚨,將這溫熱的墮胎藥灌進了她的口中。
「不要、姐唔,姐姐,不要!」
祝清寧垂死掙扎着,吐掉了一半的湯藥,那我便再灌下一碗。
一半加一半,總能夠分量。
我捏着她下巴的指節發白,整整灌了三碗才罷休。
半刻鐘後,祝清寧捂着肚子發出痛呼聲,從她的裙角慢慢洇出了鮮血。
墮胎藥藥效很強,不一會兒,祝清寧就痛暈了過去。
我冷漠地看着她的身體慢慢滑落在地。
手一鬆,藥碗碎在了我的腳邊,揹負了兩輩子的枷鎖也一起應聲碎裂。
我長舒了一口氣,視線轉向了呆愣地看着這一切爹孃,慘慘一笑。
「爹、娘,你們相信前世今生嗎?」

-5-
「我不去,放開我,我沒有做錯,你們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我恨你們!恨你們!」
祝清寧不顧形象,斥罵着前來將她捆綁帶走的健壯婦人。
看見站在門口的娘時,她眼底迸發出巨大的恨意。
祝清寧落胎後便對我們極爲憎恨,小月期間更是鬧得家裏不得安寧。
爹孃也沒有慣着她,直接將她關在了房內。
而小月子一坐完,娘就準備將她送到莊子上看管起來。
那天晚上,我強行給祝清寧灌墮胎藥的行爲讓爹孃看傻了眼。
他們一度以爲我是中邪了。
我知道自己必須把前世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
祝清寧是個禍害,不能再留在家裏,更不能讓爹孃再對她心軟。
我將前世的經歷完整說出,爹孃的第一反應不是懷疑,而是——
「宵宵,你受苦了。」
娘紅了眼眶,爹側過頭不想暴露自己的狼狽。
「一定很疼吧,是爹孃不好,對不起你。」
孃的手落在了我的脖頸、雙眸、四肢……
前世,它們都慘遭趙清蹂躪。
她的手顫抖着不敢觸碰,像是怕弄疼了我一樣。
而我也告訴了爹孃,祝清寧隱瞞有孕的原因。
她要保證自己平安生下孩子,再借着這個唯一的皇孫進入東宮,到時候定能榮登高位。
畢竟太子向來性格軟弱,而太子妃卻強勢霸道,成婚十餘年,東宮卻依舊沒有嬰啼。
其實皇帝已經對太子和太子妃十分不滿了,只是礙於太子妃的父親手握重兵,不能隨意廢黜。
若是再等個幾年,等其他皇子成婚有子,奪嫡之爭就會正式掀起。
前世,祝清寧也算是選了個好時機,用一個孩子穩住了太子的儲君之位,也因孩子得了皇帝的庇護,讓太子妃不敢出手。
而後來,祝清寧成爲貴妃後算計讓我嫁給趙慶,也是因爲成爲皇后的太子妃終於有孕了,她的優勢不再,根本鬥不過對方,纔想要用我來拉攏同樣手握兵權的趙慶。
我爹雖是工部侍郎,三品高官,但他師從墨家,沉迷創造,對朝堂黨爭一竅不通,更無意參與奪嫡之爭。
在知道祝清寧的野心後,直接嚇得三魂沒了七魄,連連嘆氣感慨家門不幸。
而我娘,因着外祖父太醫院醫士的身份,對宮闈祕史瞭解頗多,更是明白祝清寧的野心會給家裏帶來多大的麻煩。
可爹孃終究還是顧念親情,無法對祝清寧下殺手。
最終決定將她送去城外的莊子上。
對外就說祝清寧失心瘋了,實則把人關在莊子裏,再安排人嚴加看管,免得她再惹出禍事。
此刻,祝清寧還在瘋狂咒罵我和爹孃。
「你恨吧,再怎麼恨怎麼罵你都得去,這是你做錯事的代價。」
娘冷着臉,親手給她灌了一碗藥。
「娘,你在幹什麼,我、我爲什麼說……」
很快,祝清寧原本清脆的聲音逐漸變得嘶啞難聽,直至消失。
娘喂的是啞藥。
畢竟祝清寧一直嚷嚷着孩子是太子的。
若是有人信了,就又是一場禍事。
祝清寧被押進轎子裏,迅速走遠了。
我原本以爲,一切已經結束。
卻沒想到,三個月後,城外的莊子傳來了消息。
祝清寧打暈了看管她的人,跑了。

-6-
祝清寧不僅跑了,還一把火燒了莊子。
「確定跑了?」
我問道,聲音平靜得可怕。
「是的,看守的婆子被打暈在後門,莊子的房屋被燒了一半,幸好被打暈的人醒得快,及時逃了出來。」
「只是大家忙着救火,一時間顧不上二小姐,如今已經找不到人了……」
爹孃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們急着安撫莊子上的人,又得找那逆女的蹤跡,卻一直毫無所獲。
我也在思索祝清寧的去向,只是遲遲得不到結論。
畢竟,祝清寧實在無處可去。
她不會回祝家,但也絕對不會去ŧũⁱ找太子。
一是因爲她唯一的籌碼已經沒了。
二是因爲太子本就懦弱又風流,而她也不是什麼傾城絕色,太子根本不會爲她對上強勢的太子妃。
祝清寧能去哪兒呢?
直到半月後長公主的賞花宴。
我見到ṱû⁶了祝清寧。
她穿着一身浮豔錦緞,珠翠堆滿雲鬢,笑得妖嬈。
而她的身邊,是伯陽侯趙慶。
趙慶摟着她的腰,姿態狎暱,旁若無人。
他本就聲名狼藉,多一個來歷不明的美妾,也無人置喙。
祝清寧看見了我。
眼神里摻雜着怨恨和怒意。
幾乎是立刻掙脫了趙慶的手臂,一步步朝我走來。
「許久不見,妹妹瞧着清減了些。」
伯陽侯府能夠治好她的嗓子我並不意外。
但那藥對她的嗓子還是造成了些許影響。
她的嗓子不再清脆,帶着一絲沙啞,卻平添一抹魅惑。
抬手時故作不經意地撫過髮間一支赤金流墜步搖。
那顯然是伯陽侯送的。
「瞧,就算沒有太子,我還是能攀上高枝,至於姐姐,你給人做了五年童養媳,誰能相信你是清白的?你這輩子,怕是嫁不出去了吧?」
她湊近一步,身上濃郁的薰香撲鼻而來,臉上的笑容充滿惡意。
我抬眼,目光平靜地掠過她豔麗卻俗氣的衣裳,落在她強撐驕傲的臉上。
趙慶是個什麼人,我太清楚了。
也許現在的祝清寧得他喜歡,還能夠忍着一些,但時間一長,他的惡劣就會暴露無遺。
也許是我盯着祝清寧的視線太久,她掩飾一般扯了扯自己的領口。
啊。
看來,她已經嘗過「甜頭」了。
「那便恭喜你了,伯陽侯……確實是極好的歸宿。」
我的語氣太過平淡,甚至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憫,這顯然不是她想要的反應。
她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不過很快就調整了神情,撥弄了頭上的步搖。
「當然,侯爺說了很快就會將我抬爲正妻,日後我就是侯府夫人!」
「等着吧,我的好姐姐!你毀了我的青雲路,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早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祝清寧還想說些什麼,趙慶已在不遠處不耐地喚她:「寧寧,過來。」
她身體一顫,咬了咬脣,終究不敢違逆。
最後瞪了我一眼,留下了一句:「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便扭着腰肢快步回到趙慶身邊,依偎進去,彷彿在向我炫耀她的「寵愛」。
我垂眸,望着杯中的茶葉沉入杯底。
祝清寧,你既來挑釁,便是催我動手。
那便,如你所願。
我放下茶盞,起身離席,走向宴客廳外侍立的一位內侍。
「勞煩。」
我聲音低沉,平靜無波。
「通傳長公主一聲,就說,故人有要事相稟,關於……伯陽侯近日異動。」

-7-
我欠了長公主一份恩情。
那時候,我從山溝溝裏逃了出來,沿路乞討想要回京,卻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再次被抓走做了奴隸,差一點死在那裏。
幸好長公主率兵剿匪,救出了我們這些無辜被抓的百姓。
長公主是個極好的人,給我們請了大夫看病治傷,也願意收留我們。
而我因爲識字得了她的賞識。
她原本是想把我留在身邊做個女官的,只是我執着地想要回家,她也不能強留,只好將我送了回來。
如今再見長公主,我打算送她一份大禮。
我讓人拿來紙筆,當即畫出了一個個北狄徽記。
迎着長公主詫異審視的目光,我落下了最後一筆。
「伯陽侯趙慶,私通北狄。」
我淡淡地說出了一個驚天祕密。
「伯陽侯府書房西北角第三排書架後有一暗格,內藏與狄王往來密信。」
「城外別院馬場,地下埋藏黃金,皆刻狄部圖騰,乃此次出賣邊關佈防圖的贓款,藉由販戰馬名義送入。」
「三日後子時,伯陽侯府家將趙莽將攜最新佈防圖,自西郊走水路潛出,接頭人左頰有疤,脖頸處有禿鷲刺青。」
我點着紙上的一個個徽記,念給長公主聽。
長公主初時面露驚疑,但聽我所述細節如此完整,時間地點人物分毫不差,神色逐漸轉爲凝重。
前世,我親眼看見了趙慶與北狄的交易,趙慶那些所謂的戰功也是這麼來的。
可那時的我已經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無力迴天了。
「你所言……當真?」
「千真萬確。」
我迎上長公主的目光,「殿下一查便知,遲則生變。」
長公主向來是個有魄力的人。
就算我說不出情報來源,她也願意一試。
畢竟試一試,她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而後續發展也沒有辜負我的期待。
四日後,伯陽侯通敵之事在京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御林軍包圍了伯陽侯府,日光下,森冷的盔甲反射出黑亮的光芒,讓人望而卻步。
呵斥聲、哭嚎聲、兵刃撞擊聲,在正午時分混合着烈日的煩躁闖進每個人的腦海裏。
趙慶衣衫不整地被拖出府門,他掙扎咆哮着「冤枉」,御林軍險些按不住他。
可他最終被鐵鏈鎖住手腳,堵住了嘴。
抄家的隊伍如狼似虎般湧入侯府,擡出一箱箱金銀、字畫、古玩。
還有那書房暗格裏的信。
然後,我看到了祝清寧。
她是被兩個軍士拖着出來的,像是一個被損毀嚴重的破布娃娃。
被拖拽時,雙手雙腳都耷拉着,隨着軍士的動作擺動。
顯然,已經斷了。
而身上賞花宴時穿的豔麗衣裙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污穢和暗沉的血跡。
裸露的脖頸、手臂上,遍佈青紫的掐痕、鞭痕,甚至還有燙傷的烙印。她頭髮散亂,臉上紅腫一片,嘴角破裂滲着血,眼神空洞呆滯,只有在被拖過門檻時,因碰到傷口而發出一聲細微痛苦的呻吟。
哪裏還有那副要我走着瞧的驕傲模樣。
忽然間,她看見了在遠處馬車上坐着的我,那雙空洞的眼睛裏驟然爆發出極致恨意。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軍士粗暴地塞進一輛囚車,與趙慶的其他家眷僕役擠在一起。
囚車吱呀作響,駛向詔獄,侯府門前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初冬的寒意。
我放下車簾,漠然地對着車伕道。
「走吧,待會兒該下雪了。」

-8-
祝清寧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狹小的囚室裏,因爲她時而癲狂時而呆滯的狀態,審問的官員暫時拿她沒法子,只能等上面定奪。
我求了長公主,終於能去看看我唯一的妹妹。
祝清寧趴在角落鋪着的發黴乾草上,低垂着頭,渾身發抖,嘴裏不停地喃喃自語着什麼。
我朝着牢役送上了荷包,走進了囚室。
隨着我的走進,祝清寧的聲音也越發清晰。
「不是我……不該是這樣的……」
她聲音嘶啞,斷斷續續,帶着些許瘋狂。
「我是作者……我是神……我有金手指……工具人女配應該聽彈幕的話,給我當牛做馬……」
「彈幕呢……我的彈幕呢……」
她的胡話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駭人。
「太子……東宮……」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狂亂地四處張望,彷彿在尋找什麼。
「趙慶……趙慶只是個背景板!是配給那個工具人祝今宵的,我怎麼會在他的牀上?他打我……他拿鞭子抽我……燙我……他說我只是個玩物……」
她突然痛哭流涕,用腦袋錘着地板,咚咚作響,錘得鮮血淋漓都沒有停下。
「我的大綱不是這樣的!我明明設定好了!女配不是個聖母工具人嗎?她會幫我生下孩子,幫我去皇帝面前要來名分!我應該是女主!光環!我的女主光環呢?!」
我心裏猛然一顫。
原來如此。

-9-
對上那些前言不搭後語,依舊反反覆覆說着要我幫助祝清寧的黑字。
我終於明白了一切。
原來祝清寧,她是那個操縱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將悲歡離合只當作戲文來寫的——「作者」。
而那些黑字,是她給主角的助力,讓我心甘情願成爲她墊腳石的工具。
最可怕的是,這個作者竟然還來到了自己寫的戲文裏,成了主角。
「是你!是你對不對!你改了我的劇本!你搶了我的戲!你爲什麼不按彈幕說的去做!你只是個紙片人!你該被我踩在腳下!該被做成人彘,成爲拉攏伯陽侯的棋子!」
「祝清寧」眼裏恨意迸發,如有實質般投向我。
「爲什麼你不老老實實按照設定的劇情走,你去走劇情,被欺凌,被做成人彘不好嗎?」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出 bug 了!世界崩壞了!女主被換了!快給我重置!存檔!讀檔啊!我才應該是女主!」
她仍舊繼續瘋狂地捶着自己的腦袋,彷彿這樣就能喚醒什麼不存在的東西。
我看着這個已經陷入癲狂的女子,前世的種種與今生的畫面飛速掠過腦海。
憤怒升起,卻又陷入了無力。
憤怒於她將我們所有人都當作樂子,看着我們按照她的設定走向既定的劇情。
無力於她的癲狂,作者又如何,企圖掌握他人命運的,纔是最無可救藥的人。
「我寫了三百萬字……收藏破萬……讀者都說甜……說爽……怎麼會這樣……評論區不是這樣的……打賞……月票……我的榜單……」
「祝清寧」又哭又笑,陷入更深的混亂。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變成含糊不清的囈語。
「更新」、「卡文」、「掉收」……
一些更奇怪的詞語從她口中說出。
我最後看了她一眼,這個創造了世界又妄圖掌控一切,最終卻被自己筆下的「劇情」反噬的「作者」。
其實從她成爲祝清寧的那一刻起,劇情就已改變,只是她太過信任自己「神」的身份。
可她忘了,這個世界已經真實存在了。
不管是配角還是主角,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了靈魂,便ţŭ⁽不再是誰的提線木偶。
思想是最無法禁錮的東西。
轉身離開,詔獄厚重的大門在我身後合攏,而我,即將擁有新的人生。
後記
三年後,懦弱無能又始終無子的太子,終於被衆皇子羣起而攻之。
奪嫡陷入白熱化。
太子妃依仗着孃家兵權,悍然起兵逼宮,強壓着太子屠盡兄弟。
本以爲皇位已經是囊中之物,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長公主起兵勤王,鎮壓一切叛亂,最終親手將太子妃斬於馬下。
皇帝奄奄一息,駕崩前將皇位傳給了長公主,只求她能留太子一命。
長公主應下了。
卻在登基當日,命我這個心腹親自給廢太子送了一杯毒酒。
一路上,我難得喜形於色。
前世,祝清寧能謀算成功,將我強嫁給趙慶,未必沒有他推波助瀾。
我從不相信廢太子當真懦弱無能。
他這個隱藏在陰影裏的既得利益者,一樣該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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