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周明佑他妹妹出院的接風宴上提了離婚。
一家人陰陽怪氣我醫術不精。
他的白月光回國只用了不到三個月就治好了。
從小照顧的小姑子大聲跟我發脾氣:「新月姐姐纔是好醫生,你就是想害死我!」
我多年付出他們視而不見。
只記得我拒絕他們使用白月光帶回來的新研藥。
我成了他們的仇人。
他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娶白月光進門。
我只好成全他們了。
我在周明佑他妹妹的接風宴上提了離婚。
看見他全家人臉上佯裝的震驚和他們眼底藏不住的欣喜。
就知道這個決定算是衆望所歸。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親妹妹,周悅。
她纔剛十二歲,卻因爲罕見病上了數次手術檯。
這些年,在我的悉心照料下,病情穩定向好,成年前有望維持住病情不惡化。
我和周明佑在財產分割上沒有什麼爭執的,房子歸他,車歸我。
他家舉全家之力買的四室一廳的大平層,我沒想分走一半。
車是結婚時的陪嫁,我帶走也合情合理。
周明佑同意了,他父母也沒有異議。
可我沒想到的是周悅不樂意了,她突然大喊:「憑什麼把車給你!」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不明白她怎麼會問出這麼無理的話。
「車是我的陪嫁。」我淡淡解釋道。
「你在我家免費住了六年,怎麼好意思把車帶走!」她理直氣壯的說道。
一口氣堵在了🐻口,我沒想到她能說出這麼沒良心的話。
結婚六年,她和父母都住在這套房子裏,所有的開銷都是我和周明佑負責。
我把她當做親妹妹照顧,帶她看病,接她上下學。
結果她居然一直把我當一個隨時可以拋棄的外人。
周明佑也是一怔,他媽開口打圓場,「好了好了,再買輛新車就好了。」
「這都是小事。」她衝著周悅使眼色。
是啊,財產分割都是小事。
他們著急把我切割掉,好換更優秀、更有價值的兒媳。
我看著他們急不可耐的樣子,拿出了早就起草好的離婚協議。
周明佑臉色微變,「你早就打算離婚了?離婚協議書都準備好了?」
周悅理直氣壯地模樣也瞬間泄了氣,像是準備衝鋒陷陣,敵軍卻消失了一樣。
他父母拿過離婚協議看的十分仔細,發覺沒有問題後就連忙催促他簽字。
在即將簽字的時候,他卻猶豫了。
「秦晴,你真的想好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想好了。」
「哥,簽字呀。」周悅急了起來,她手裏的手機螢幕上不斷地閃爍著訊息提示。
周明佑的手機也閃爍了一條訊息提示,沒有顯示內容,卻讓他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立刻握緊筆,簽完了字。
在場的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只有周明佑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我平靜的拿起離婚協議離開。
身後是他們一家如釋重負的碰杯聲和笑語連連。
我開車回家收拾行李。
站在門口,看著這個兩百多平的四室套,第一次覺得它又空又大。
平日裏它太擁擠了,住了五口人和兩隻貓。
而我的活動空間永遠圍繞著主臥和周悅的次臥。
我甚至沒在客廳安安靜靜看完過一部電影。
拖著行李箱往小區停車位走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
突然發覺自己卸下了這個四室套的龐然大物,渾身輕鬆。
我和周明佑相遇的時候,是在醫院。
半夜值班,被護士喊去例行檢查剛做完手術的患者。
檢查完出病房的時候,暈眩感席捲而來,我知道壞了,低血糖又犯了。在倒下的瞬間,我餘光掃到了長椅上有人坐著。
伸手試圖抓住他,「給我……糖……」
距離太遠,我以爲我要摔下去的時候,被一雙有力的手接住。
意識模糊,我聽見很好聽的男聲焦急的問詢:「你怎麼了?」
「護士!護士!這位醫生暈倒了!」
我醒來時,是在值班室。
護士長徐媛媛是我多年的好友,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扶你的是個大帥哥,快以身相許。」
給我氣笑了,回道:「大帥哥都是有女朋友的,別瞎說。」
後來每次值班,都會在病房看見周明佑。
我跟他道謝後,每次見了都會和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也開始留意到這一家人。
母親全職照料重病的妹妹,父親獨自在外打工。
可他們一家臉上都沒有任何喪氣的樣子,每個人都很精神,互相支持鼓勵。
高昂的手術費,是東拼西湊的。
即使是這樣,周悅也會在逢年過節給所有的親友開開心心的拜年祝福。
那時她才四五歲,卻做了兩次大手術。
半夜護士叫我給剛做完手術的她例行檢查。
她小小的臉上沒有表情,麻木的讓人心疼。
病房只允許一個家屬陪護,她媽媽支了張牀在她旁邊陪著。
凌晨三點,周明佑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守著妹妹和媽媽,在電腦面前加班。
電話那頭劈頭蓋臉的謾罵和他平靜的應和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掛了電話繼續加班,我還在想這個人情緒真穩定。
我值班被半夜喊起來檢查都怨氣十足。檢查完從病房出來,恰好聽見他又接了一個電話。
他的語氣溫柔又倦怠。
電話那邊卻空蕩蕩的,只傳來十分清冷的女聲:「我們分手吧。」
我路過聽見這句話,忍不住停下回頭。
看著個子很高的青年在燈光昏暗的長椅上,弓著背,雙手捂著臉。
周圍寂靜無聲,只有一滴接著一滴的淚水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砸在地上。
那時候,是周明佑的人生低谷。
家人重病、生活拮据、工作不順。
還有相戀多年的女友分手。
可第二天,他依舊早早來醫院給母親和妹妹送早飯,再匆匆趕去上班。
後來周悅的主治醫生出差,就交給我負責。
因爲她年紀小又乖,我對她額外照顧一些。
她也越來越喜歡我。
「秦晴姐姐,你要是我嫂子就好了。」
「姐姐,我哥長得不差,你做他老婆好不好。」
她總是仰著小臉問我。
我會掐掐她的小臉,「你哥喜歡誰,誰纔是你嫂子。」
「我哥當然喜歡你了。你會看病,還會治病。我喜歡你,我哥肯定也喜歡你。」
她認真說著。
旁邊的周明朗原本在出神,聽見周悅這樣說,突然被拉回了思緒。
笑的十分溫柔的應和道:「是呀。」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後來,周明朗在給周悅帶零食玩具的時候,也會給我帶一份。
我從小父母離異,沒有體會過相扶相依的親情,很羨慕他們一家。
周明佑也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爲家裏負重前行卻毫無怨言。
所以我一直覺得如果能和周明佑在一起是很幸運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原來周悅說的都是真的。
選我只是因爲我的職業對他們太有用了。
剛結婚的時候,真的很幸福。
周明佑捧著我的手,說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住在一個大房子裏,整整齊齊的。
周悅的病情好轉了許多,周明佑的事業也有了提升。
他們家在醫院附近付了首付,買了一套兩百平的四室套。
離我上班的地方走路只要十分鐘。
省了一大筆住院費,平時拿藥複查也方便了很多。
周悅時常抱著我撒嬌,「嫂嫂,你一定是我家的福星。」
「我哥和你結婚後,我們一家都好起來了。」
我爲了周悅的病,也努力工作學習,四年的時間從住院晉升到了主治。
尤其是對她的罕見病,耗費了大量的心力,爲此還放棄了出國進修的機會。
全家人齊心協力,只爲了儘早讓她病情痊癒。
周明佑是合格的丈夫,我爲周悅付出他都看在眼裏。
所以他會在我值夜班的時候給我送飯,這麼多年一次不落。
在我發燒的時候,整夜不睡守著我,餵我喫藥,給我降溫。
還會精心策劃一個月爲我準備生日驚喜。
他父母也會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在外人面前誇讚我。
身邊的朋友都羨慕我丈夫又帥又有擔當。
可我的心底時不時會被隱隱的不安撬起邊緣。
在我們結婚那晚,周明佑喝了很多酒,醉的不省人事。
手機落在酒席上,被親友專程送了回來。
鎖屏上有一條陌生號碼的未讀簡訊,只有兩個字:恭喜。
我查詢這個號碼所在地,德國。
周明佑前女友章新月正是去了德國進修。
他應該是發短信告訴她,他結婚了吧。
所以她纔會回一句恭喜。
這甚至算不上逾越。
我只能裝作沒看見。
結婚的六年裏,我用周明佑的各種愛意和好來撫平不安一次次翹起的小邊緣。直到章新月回國。
這次被完全撬起的不安,似乎再也無法被撫平了。
我預想中章新月是清冷高傲的白月光,即使回國對周明佑也沒什麼感情。
沒想到她下飛機第一件事就是給周明佑發資訊:我回國了,有空嗎?我們見一面吧。
彼時是下午八點,我給周悅配好了藥,在給她打點滴。
準備掛好了藥瓶就去醫院值班。
原本在喫晚飯的周明佑卻突然衝進了臥室。
我掛好藥瓶後,進去找他。
發現他正在拿浴巾準備去洗澡。
「你要出門嗎?」我問道。
「嗯,有點事要出門一趟。」他回的含含糊糊,立刻轉身進了浴室。
我拿起了他的手機,看見了章新月的資訊。
兩分鐘不到,周明佑就洗好澡出來了。
看見我拿著他的手機。
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想開口又不知道說什麼。
我看著他,語氣沒有波瀾,「一定要去嗎?」
他嚥了咽嗓子,艱難開口:「秦晴,只是見一面。」
「只是,十年沒有見的同學。」
我緩緩放下手機,「去吧。」
他立刻渾身輕鬆,走上前來擁抱我:「謝謝你,我知道,你最善解人意。 」
這次值班,我一夜沒睡。
苦熬到早上八點回家。
卻發現家裏空無一人。
我打電話給周悅。
「嫂子,我和我哥他們在一起呢。」
「我哥的同學從國外帶回來了新藥,說可以治好我!」
我有些疑惑,國內外對周悅的罕見病治療的新藥研發我都有跟進,完全沒有到臨牀階段的藥。
「什麼藥?」我問道。
「就是什麼艾斯什麼的藥,我不認識德文,新月姐姐說是她研發的!好厲害啊。」她語氣裏抑制不住的喜悅。
「你拍一張給我看看吧——」我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了。
「嫂子,我先掛了,新月姐姐說要帶我去檢查一下。」她匆匆掛了電話。
他們都在醫院,卻沒一個人通知我,找我一起去檢查。
我想可能是他們太激動了,畢竟能治好周悅是全家最大的心願。
拖著疲憊的身體,我回臥室倒頭就睡。
等我睡醒,聽見外面人聲熙攘。
「新月,要是周悅真的靠這個藥治好了,你就是我家的大恩人了!」
「是啊是啊,新月真是心善,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想著周悅。」
周明佑的父母正對著章新月感恩戴德。
我起來簡單洗漱換了衣服,開啓臥室門的時候。
看見周悅依偎在章新月的身邊,大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
周明佑也笑得十分開心,一家人見我出來,都收斂了笑容。
「有客人呀。」我帶著笑意說道。
「對,秦晴,這是新月。」
「她剛從德國回來。」
周明佑有些不自然的介紹道。
章新月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
烏黑的捲髮,素雅的長裙,襯得她整個人溫柔隨和。
說話也是溫聲細語。
看起來,她確實和周明佑十分登對。
「你好,我是章新月。」她落落大方的和我打招呼。
「這個時間,也差不多該喫晚飯了。」
「新月留下來喫飯吧。」
周明佑的父母一唱一和道。
臥室門沒關好,小貓竄上了沙發。
它最喜歡的位置被章新月坐了,急的在旁邊打轉,揚起了幾根貓毛在空中。
章新月立刻咳嗽了起來,「我貓毛過敏。」
「謝謝叔叔阿姨好意,我就不留下來喫飯了。」
她起身要走。
「新月姐姐別走,新月姐姐別走。」
「我把小貓關房間就好了!」
說著,周悅一把抱起小貓跑向臥室,把貓往門裏一丟,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心口一緊。
貓是我大學時在外面撿的,算起來都八九歲了。
年紀大了,根本經不起摔。
我立刻回身去開臥室門。
卻被周明佑一把攔住,「秦晴,客人貓毛過敏。別放出來了。」
我看著他,「我進去看看,知了年紀大,不禁摔。」
話音未落,周悅卻急了,「我沒有摔它!」
「貓有九條命,它四個腳著地的!」
她說著呼吸急促了起來,全家人趕緊安慰她:
「好了,沒摔沒摔。」
「深呼吸,悅悅,沒關係的。」
我嘆了口氣,妥協了。
周明佑的父母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說是爲章新月接風洗塵。
還熱情的給她夾菜。
周悅也一開飯就嚷著要和章新月坐一起。
他們其樂融融的像極了一家人。
飯桌上聊起了可以治療周悅的新藥,她拿出了藥盒給我看。
我不認識德文,拍照,準備喫完飯再去查一下相關的資料。
「嫂子,你果然沒有新月姐姐厲害。」
「新月姐姐能從國外給我找藥治療。」
我拿筷子的手頓住了。
我原本有出國進修的機會,是爲了她才放棄的。
「你嫂子也爲你治病開藥呀,也很辛苦的。」章新月溫柔的摸摸她的頭。
「那有什麼用,又治不好我。」她撇撇嘴。
我看向周明佑,他一言不發低著頭喫飯,沒有幫我說一句話。
寒意從指尖一瞬間就蔓延到了心口處。
這頓飯他們喫的很愉快,因爲周悅的病有了新的希望。
喫飯聊天的間隙,章新月漫不經心的說了句,「周悅這個病最好還是不要接觸寵物。」
晚飯結束後,周明佑送她回家。
全家人都沒有異議。
我也沒有了。
周悅轉頭走向臥室,再次抓起趴在牀上睡覺的貓,要往門外丟去。
「新月姐姐說了,不能養貓,丟掉它。」她仰著下巴,覺得自己十分有理。
我第一次生氣,板著臉:「放下我的貓。」
她假裝聽不見,去開門。
我一把拽住,「放下貓!」
她父母趕過來阻止,「哎呀,別吵別吵。」
推拉之間,貓被扯疼了,掙扎著要跑。
爪子劃到了周悅手背,她立刻鬆手摔了貓。
知了栽在地上受了驚嚇,飛速逃回了臥室。
周悅嚎啕的大哭聲穿透了整個樓道。
「壞貓!丟掉!丟掉!我不要養貓!」
我頭疼欲裂,沒有想過一向乖巧聽話的周悅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可能丟。」我說的斬釘截鐵。
她父母安撫著:「別吵了,等你哥回來了再說啊。」
一家人就等著周明佑回來斷官司。
左等右等,過去了整整兩個半小時,他才匆匆回來。
回來時,我剛洗完澡在換衣服。
聽見他父母和他小聲說著什麼,周悅大喊著:「我不管,我不要被貓害死。 」
七八分鐘的談話,周明佑只說了四個字:「我知道了。」
他進來後,輕輕關上了臥室門。
「秦晴——」
我立刻打斷他:「貓是不可能丟的。」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嘆出,「我知道。」
「但是你知道的,悅悅現在不能接觸寵物。」
我反駁道:「我爲她治療這麼久,她這個病能不能接觸寵物我不知道嗎?」
他低著頭不看我,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不耐煩,「我知道,但是人家新月畢竟是國外回來的。」
「國外回來又怎麼了?就說的一定是對的嗎?」,我繼續反問。
他似乎是一句話都不想和我多說了。
「明天,先把兩隻貓送到你媽家吧。」
「我媽貓毛過敏!」,我拔高了聲音。
他皺眉,聲音比我還高:「現在悅悅也過敏啊,沒辦法啊。」
我氣在🐻口發不出去,過敏的另有其人。
但我知道,他們一家萬事以周悅爲先。
保不齊會趁我不在家對貓做什麼。
貓命哪有人命重要。
更何況,現在連我對他們而言都不重要了吧。
我鬆口了,「那先送我媽那裏吧。」
他像是早已預料到結果,過來獎勵似的抱抱我。
我在這一瞬間驚醒。原來周明佑對我的好,都是有條件的嗎?
夜裏我睡得並不好,一切因果都有跡可循,我卻無法面對。
迷迷糊糊間,我睜開眼看見背對著我的周明佑,手機螢幕的光照亮了大半房間。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跟誰聊天。
晚飯後,送章新月回家的兩個半小時裏,他們做了什麼呢。
我也不願細想。
我想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
周悅的病能夠治好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我也應該高興纔對。
等她痊癒了,生活就能回到正軌了。
我看著天花板,直到凌晨四點多,手機的熒熒藍光才終於消失。
我輕輕閉上眼睛,淚水再一次滑落淹沒在早已浸溼的枕頭裏。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兩隻貓都裝進了航空箱裏。
我抱著兩個航空箱開啓了家門,母親剛做好早飯。
「這麼早回來了。」她有些驚訝,眼裏滿是欣喜。
「喲,把你的兩個寶貝蛋帶過來了。」
「你喫沒喫早飯呀,我再給你拿雙筷子。」
她邊說邊往廚房走去。
我站在門口看著熟悉的屋子和氣味,淚流滿面。
母親知道小貓是我的寶貝。
在周家卻成了別人輕飄飄一句話就果斷丟出去的累贅。
我看她要出來了,連忙擦了擦眼淚,「我先把貓放到我房間裏去。」
我提著航空箱走進房間。
母親在外面喊道,「就放出來跑唄,沒事的,我喫完飯喫點抗過敏藥就行。」
我極力控制自己的聲調,假裝若無其事,「好,等下喫完飯再放它們出去。」
然後輕輕掩住臥室的門,滑坐在牆角,眼淚控制不住的流著。
真可笑。在周家我是那個需要不斷妥協退讓的人。
可我明明在家裏,也是被重視和尊重的。
周明佑和前女友出去見面,我難過他舊情未了。
周悅不知好歹,爲討好章新月數次貶低我,我只覺得心寒。
他們一家的所作所爲,我看透了就釋懷了。
可在母親身邊,我終於意識到,我這些年過得有多委屈。
我收拾好心情,假裝無事發生回到餐桌前。
「得空煎了幾張你愛喫的雞蛋水餅,喫不完的帶回去,想喫的時候熱一下就好。」
她絮絮叨叨著。
我以前可不愛聽她說這些了,還會覺得爲難。
一家子五口人,我就帶幾張餅回去要怎麼分。
「媽媽,小貓在你這放一段時間好不好?」
「……周悅的病情反覆,家裏不適合放貓了。」我猶豫片刻說道。
她答應的出乎意料的乾脆,「好呀,我替你養著唄。」
「到時候拿孫兒來換呀。」,她笑著跟我眨眨眼。
我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電話卻突然響起。
是周明佑,他聲音焦急,「秦晴,你快來醫院。」
「悅悅病情突然復發了,很嚴重,急診的大夫送去重症了。」
我心口一沉,周悅的病明明控制的很穩定。
怎麼會突然惡化。
剛進醫院,就看見他們在和醫生大聲爭執。
護士長見我來了,趁他們還沒看見,把我拉進旁邊辦公室。「你老公他們一家非要給你小姑子用新藥。」她眼睛一邊往外面瞟一邊說道。
「你知道這回事嗎?」她問道。
我點點頭。
「那新藥纔剛上臨牀吧,李醫生說不能用,」
我接話道:「我還沒來得及查,國外還在臨牀階段的藥,確實要慎重,副作用很多。」
她搖搖頭,「鬧得很兇,說要你做主,你是主治。」
我嘆了嘆氣,準備出去。
卻被她一把拉住,「你還真要去呀,你去了就喫力不討好的壞人。」
「壞人就壞人吧,總不能讓悅悅這麼小的年紀就毀了。」
我換好衣服推門而出時,看見周明佑正握著章新月的手,神情似乎是在安慰她。
我戴著口罩走到他旁邊了,他都沒認出來我,還在和章新月說話。
「新月,沒事的,我爸媽都簽了你給的自願協議。」
「肯定會給悅悅用你帶來的藥。」
我瞪大了眼睛,他們居然簽署了自願試藥的協議。
他父母倒是反應很快,一下就看見了我。
朝我衝了過來。
「秦醫生」
「你是主治,只要你同意,我們悅悅就能在醫院用這個藥,對吧?」
他們滿眼的期望,手死死鉗制住我的胳膊,幾乎要捏碎的力度疼的我說不出來話。
周明佑這時才突然發覺是我,鬆開了章新月的手。
「秦晴,你會同意的對不對?」他走過來,想將我摟進懷裏。
我後退了一步,才勉強從他們的包圍圈撤了出來,「這個新藥還在臨牀試驗階段,沒有上市的情況下,是不能隨意給患者使用的。」
他父母兩個人瞬間激動了起來:「我們籤自願協議了啊!你管得著嗎?!」
「我就要用!我要用!」周悅崩潰的大哭大鬧著。「你……你是要害死周悅!」周明佑的母親大聲地喊著。
周悅將身邊所有的東西都朝我丟過來,外套、病歷、零食,「我不要你當我嫂子了!你想害死我!壞人!壞人!」
我看著這個我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變得歇斯底里。
把怨氣和惡毒的話統統拋向我,遍體生寒。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乖巧聽話,還總愛跟在我身後,說以後也要當醫生。
我像親妹妹一樣帶著她,照顧她。
原來她並沒有把我當家人,我只是她用來治病的工具。
她那麼小,卻比我還懂得利弊分明。
「秦晴,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周明佑放低聲音,輕輕勸道。
我轉頭看向坐在一旁,明明是始作俑者,卻似乎事不關己的章新月。
她溫柔的伸手將周悅丟掉的東西慢慢撿起來,然後輕輕摟著周悅。
低聲在周悅耳邊說了什麼。
「不行,我院不會接受患者在院內使用未經上市的研發藥物。」
我看著宛如真正一家五口的他們,堅持道。
這是我作爲醫生的原則和底線。
「你就是想要我死了霸佔我家的大房子!壞人!大壞人!」
周悅突然拿起章新月的小挎包朝我臉砸了過來。
正中面門,鑽心的痛讓額頭冰涼的像是豁開了一個大口子。
挎包上的鐵鏈打掉了我的眼鏡,我疼的蹲下身止不住地抽氣,溫熱的鼻血沾滿了白大褂。
「秦晴!」周明佑驚叫道,語氣裏滿是擔憂和心疼。
可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我徹徹底底心死如灰燼。
「新月,不好意思,把你的包弄髒了。」
我受盡侮辱,被重傷流血,他關心的只有章新月的包被我的血弄髒了。
我這些年的深愛和付出,簡直可笑至極。
護士長看見我流血,立刻帶人衝了過來。
「幹什麼!幹什麼!醫鬧嗎!不看病就出去!」
她大喊著,迅速讓護士將我帶進最裏面的辦公室。
而周家沒有一個人關心我的死活。
他們還在吵嚷著,「憑什麼不讓我們在這用新藥!」
「她治了那麼多年都沒治好,分明是故意的,想騙我們家錢!」
我閉著眼睛,眼淚似乎是流乾了,只是麻木的坐在椅子上。
幾個護士小心翼翼的給我處理傷口。
護士長在外面將他們趕走後,罵罵咧咧的進來關上了門,「這一家人是瘋了嗎?」
「什麼新藥,讓他們這麼魔怔。」
她身後的李醫生鬼鬼祟祟看跟了進來。
「那個新藥我查了,也問了在德國研究所的教授,還沒上臨牀呢。」,李醫生壓低了聲音說道。
「問了好多同僚,有知情的說這個藥沒上臨牀是因爲副作用太嚴重了。」
護士長拿了新的白大褂過來給我換,「有多嚴重?」
「引發心血管方面的疾病、腎衰竭。」
碘伏塗在傷口上,疼的我倒吸一口氣,「這個副作用是和病情相關聯的。」
「是的,但是激素藥的那些副作用它也都有的。」,李醫生補充道。
所以發胖、痤瘡、脫髮這些激素藥普遍存在的問題,在這個新研藥上都有。
周悅的情況我很清楚,原本按照我的治療進度,雖然痊癒很難,但是足夠維持住病情穩定。
她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只需要按時複查,每週在家裏打針喫藥。
「你這些年的付出,都看在眼裏。」
「這家人怎麼這麼沒良心啊?不信你,要信一個國外回來的人。」
護士長憤憤不平的說道。
我苦笑著嘆氣,沒有說話。如果沒有前面發生的那些事,我或許會盡全力查資料、聯絡國外的同僚老師。
和周家探討新藥的風險和可行性。
但現在看來不必了。對他們來說,如果不能讓他們在醫院用新藥,那我的價值已經徹底耗盡了。
章新月能有那麼好心嗎?專程從國外帶昂貴的新研藥給周悅治療。
只不過想將她做成推動新藥臨牀報告裏的小白鼠。
既然周家迫不及待的想要擺脫我,那我也沒必要在這艘即將沉水的船上浪費時間了。
原來在這個和睦美滿的家庭裏,我不是參與者,我只是他們證明親情牢固的一環。
那天他們風風火火拿著新藥和自願協議去了章新月推薦的私立醫院。
爲了陪護周悅的新藥治療,她父母整日守在病房裏。
周明佑也幾乎夜不歸宿,偶爾回來也是我值夜班的時候。
聽說章新月承擔了周悅在私立醫院的所有治療費用。
周家就差跪在地上磕頭謝她的大恩。
和我拒絕他們使用新藥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我在周家成了透明人和仇人。
和他們不打照面,他們也從沒有問過一句我的傷情。
而我照顧了六年多的周悅,更是一句道歉都沒有。
可能是爲了氣我,他父母回來拿東西還順手把客廳的全家福拿出去丟了。
我下班路過垃圾站,正巧看見垃圾車將那個28寸大的全家福和垃圾混在一起準備拉走。
真難爲他們了,這個相框定的是最大尺寸的,很重。
擺在客廳的電視櫃上,他們曾向拜訪的每一位客人炫耀,現在卻成了垃圾。周悅在私立醫院治療了兩個月,得到了基本痊癒的好消息。
他們一家恨不得敲鑼打鼓的慶祝三天三夜。
讓認識的所有親朋友好友都知道周悅痊癒了。
出院的接風宴,周明佑破天荒給我打了電話。
「秦晴,悅悅的病好了。明天來一起喫飯吧。」
「好的。」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猜得到他們會在接風宴整麼蛾子,所以我提前擬好了離婚協議。
周明佑的朋友圈裏,有幾個朋友和我關係很好,經常諮詢用藥看病方面的事情。
所以他這段時間頻繁和章新月接觸的訊息,一直有人跟我通風報信。
「你們離婚了?上次聚會周明佑居然帶的是章新月。」
「他倆同居了嗎?章新月居然知道他用的什麼牌子的牙膏。」
「章新月生日,周明佑陪她去了馬爾地夫。」
原來愛不愛需要對比才知道。
我無數次的提過想要去看的果凍海,都被周明佑以不能帶妹妹一起去回絕了。
我真的以爲他事事以周悅爲先。
哪怕是蜜月旅行,我們在省內玩,也是帶著周悅和他父母的。
但是現在章新月的生日,他原來是可以過二人世界的。 只是不會是和我。
章新月想盡辦法挑撥周家人怨恨我,只不過是怕我阻止他們用新研藥。
如果我們真的是一條心的一家人,不會被外人輕易挑撥。
可惜這一家人根本不是。
他們對我從頭到尾都只是唯利是圖的算計。
再加上週明佑對她舊情未了。
一切都在她的預設下進行著。
但十二歲以下兒童不得參與任何新研藥試驗。
他們是雙贏還是雙輸。
來日方長。
一個月的冷靜期很快就到了,我和周明佑約了上午十點拿離婚證。
「你要冷靜,要剋制,要拿到證,知道嗎?」護士長嚴肅的跟我說道。
「你現在萬事俱備,只差這一張證了。」
我點點頭,三天前她就開始嘮叨了。
科室裏唯一的出國進修名額給了我。
只要我拿到離婚證,就可以立刻審批透過。
下個月啓程出發,去德國進修三年。
周明佑說他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我開車進民政局停車場的時候,看見有個車裏坐了一個女人。
只是餘光一撇,就能確認那個人是章新月。
我以爲我會看見一個堅決、急不可耐要離婚的周明佑。
結果站在門口的他,滿臉的猶豫和擔憂。
遠遠看都能感受到他的焦慮和不安。
「秦晴,你來了。」他勉強擠出笑意,輕聲和我說道。
心死之後,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了,「嗯。」
我越過他,徑直往裏走去。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你想好了嗎?」
真可笑,舊情復燃的是他,選擇相信章新月的是他,對我不聞不問的也是他。
這些他想都沒想就做的事情,現在要離婚了,他卻一遍遍問我想好了沒。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口袋裏的手機適時震動了一下,再次提醒了他。
怪不得章新月要跟到離婚現場來。
她是察覺到周明佑的搖擺,有些脫離她的掌控了吧。
我剋制住自己的委屈和怒火,裝作無事發生和他在視窗遞交了申請離婚的材料。
幾分鐘的等待並不漫長,周明佑卻一直低著頭。
好像他終於有那麼一點空餘的時間思考回憶起我們從前,以及他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究竟有多殘忍和離譜。
「我真的很抱歉,秦晴。」
「我……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我只是太心急悅悅的病了。」
「我們真的從來都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是真的——」
他沒完沒了的自我感動式懺悔被工作人員打斷:「證給你們,可以走了。」
我把離婚證裝進包裏,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完全忘了他還在旁邊。
周明佑一臉詫異的看著我,「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這麼痛苦嗎?」
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他做那麼多噁心的事情,我現在解脫了鬆口氣不行嗎?
「你覺得我家一直以來拖累你了是吧?和我們一家住在一起委屈你了。」
我現在是真的懶得和他說話了,壞事做絕,還想我來背鍋。
我沒理他往停車場走去。
「秦晴,終於拿了離婚證擺脫我了,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和我說了嗎?」
他在我身後不停地追著問。
一直追到車前,我拉開車門做進去正要關上,被他拉住車門。
我無語的看著他。
不遠處車裏的章新月終於坐不住了,她下車站在車前。
微風輕拂,揚起她映著稀碎陽光的長髮和連衣裙,溫柔中透著擔憂的喊了一聲:「明佑。」
隨即她看見了周明佑手中的離婚證,便將目光移向了我。
我抬頭看向周明佑,他慢慢垂下手,「秦晴,對不起。」
「我——」
砰的一聲,我關上了車門。
戴上墨鏡踩緊油門,從章新月面前呼嘯而過。
我瞥了一眼後視鏡,很好,讓她喫了滿滿的汽車尾氣。
現在好了,尾氣是她的,垃圾男人也是她的了。
我如釋重負。
申請出國進修的程式很順利,我在機場候機準備出發。
周明佑的電話不合時宜的打了進來。「秦晴,求你了,我錯了,是我們錯了。」
「救救悅悅吧,新月的藥出問題了!」
我看著一覽無餘的落地窗外一架架起飛的客機,「我們已經離婚了。」
他沉默了半晌,手機被他母親搶過去:「秦晴,你是醫生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電話那頭適時傳來周悅的哭聲:「嫂子求你了,別不要我!我知道錯了!」
「嫂子救我。章新月是壞女人。她騙我,還要害死我。」
我在落地窗上看見了我的倒影,額頭上有一個不是很突兀卻難以忽視的疤痕。
是那天她用章新月挎包砸的傷口。
「嫂子,是章新月說我發脾氣拿包丟你,你就會同意我用新藥的。是她教我的。」
「嫂子,救救我。」
周悅在電話那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晴晴,我們老兩口給你跪下了,給你磕頭,求你回來救救悅悅吧。」連續不斷額頭磕在地板上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我無奈地開口:「周悅的病歷已經從醫院轉出去了。」
「我現在不是她的主治了。」
也不是周明佑的妻子,更不是周家隨意哄騙的棋子了。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緊接著護士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聲音壓的很低,「你千萬不要理那一家人,趕緊上飛機!」
「周悅的檢查報告李醫生看了,後遺症沒那麼嚴重。」
「就是普通的發胖、脫髮和痤瘡。」
我反問道:「那不是治療的挺成功的?」
「成功什麼呀。她才十二歲,這個激素會導致她發育不全,可能這輩子就一米三了。」
我控制不住的笑出聲。
護士長見我狀態沒有問題,語氣裏也帶了幸災樂禍的味道:「他們說那個國外回來的章新月拿了周悅全部的檢查報告和病歷跑了。」
「在那個私立醫院欠了三十多萬的治療費用,現在醫院要他們還錢呢。」
「幸好你們離婚了,你可千萬別心軟再被那家人騙回來了。」
我再三向她保證不會放棄登機,她才掛了電話。
坐上飛機發現手機全是未接,周家一刻不停的電話轟炸著。
訊息也是接二連三的發過來,他們四個可真夠忙的。
我挨個把他們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拉黑了。
想起母親一個人獨居,趕緊給她打電話,讓她不要理會。
「放心,小區門口的保安和那幾條大狗可不是擺設。」 ,母親語氣還是那麼輕鬆隨意。
「媽媽,對不起,前幾年沒好好孝敬你,等我回來……」,我愧疚的說道。
她卻笑了:「我的女兒我知道,在國外好好學習和生活就是對媽媽最好的孝敬了。」
我在德國進修的三年,真的研發出了一款針對周悅的罕見病的新藥。
極微弱的副作用,在臨牀試驗中表現也非常好。
只可惜周悅用不了了,章新月給她用的那款藥嚴重摧毀了她的免疫系統。
她的身體經受不起任何治療了。
我到了德國才聽說了章新月原來在學術圈裏臭名昭著。
剽竊他人成果、考試作弊、實驗造假是家常便飯。
她哄騙周悅自願參與的臨牀試驗,因爲治療效果非常好登上了學術期刊。
研究所也因此獲得了著名藥企的大量資金支援。
但是有人透過周悅使用的劑量推測出她的真實年齡,多方佐證周悅是個十二歲兒童。
父母無權透過簽署監護人自願接受治療的協議,讓兒童參與新研藥臨牀試驗。這學術醜聞的一曝光,直接拖垮了章新月的研究所,幾乎所有資金支援都撤離。
她也被開除,丟了工作簽證,被整個行業的企業都拉入了僱傭黑名單。
「可是也沒聽說她回國呀?」我說道。
坐我對面喫飯的同僚眨了眨眼睛暗示著我往她身後看,低聲說道:「那不是還能在中餐館打黑工。」
我順著她的目光,瞪大眼睛看向後廚正蹲在地上洗碗的背影。
帶著廚師帽,穿著沾滿油污的廚師服的女人,正佝僂著腰清洗著兩大盆餐盤。
和當年亭亭玉立的章新月判若兩人。
在德國的進修結束後,我很快回國。
和護士長聯絡的時候說起前夫一家,有點擔心他們知道我回去了來鬧。
「這個你不用擔心,他們把房賣了,搬去老家鄉下了。」,護士長是真的很開心。
「怎麼突然搬走了。」,我問道。
她不以爲意,「爲了還私立醫院的治療費呀。而且你前夫又在工作上出了大問題,讓公司虧了幾百萬,直接被辭退了。」
「這下好了,一家老小安心回家種地養老了。」
我研發的新藥成功上市,拿到了很大一筆錢。
在醫院附近買了個三室套,把母親和我的兩隻小貓都接了過來。
下班回家就有做好的晚飯和安靜的獨處空間。
母親可能是脫敏治療卓有成效,已經對貓毛不過敏了。
兩隻小貓被她養成了兩輛半掛。
每天早上都能喫到新鮮現做的雞蛋水餅。
我的人生終於輕鬆明朗了起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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