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極爲厭惡那個沉默寡言的侍衛,於是將我指配給了他。
她嘲笑:「醜八怪配啞巴,倒是絕配。」
我自覺配不上。
謝祈安卻說我是他娘子,他理應對我好。
可後來我和小姐同落水時,謝祈安下意識救起小姐護着她離開。
又在院中守了一夜,全然忘記了我。
我原以爲這是他的職責。
直到我撞見小姐哭着投入謝祈安的懷抱。
又說自己後悔了,讓他帶着她離開。
謝祈安帶着小姐逃婚那日,我被國公府的人牽連怪罪。
被亂棍打死又被扔在死人堆裏。
可後來我在邊塞時又聽聞。
那恢復了十九皇子身份的謝祈安曾瘋了般在死人堆挖得鮮血淋漓。
說是要找回自己的妻。
-1-
遊船遇到水匪。
就在方纔,我和小姐一同落了水。
掙扎中,我看到原本在對抗水匪的謝祈安面色突然變得焦急。
他二話不說就跳下水,又朝着我游來。
我心安,又向他伸手:「祁安,救——」
可謝祈安卻像是不曾注意到我。
他快速地掠過我。
最後直直朝着不知何時漂到更遠些的小姐遊了過去。
「讓開!」
大概是嫌我擋着了,素來冷靜的謝祈安堪稱粗魯地推了一把我。
我的額頭狠狠地撞上了水面上的木頭。
尖刺劃破了眼角,眼前隱隱一片血色。
可他依舊沒有發現我。
我不會鳧水。
傷口發疼。
掙扎着被嗆了好幾口水後,意識逐漸模糊。
我隱約聽到小姐說了一句「你先去救你娘子,我會鳧水的」。
可等我拼着最後一點力氣扭過頭時。
看到的卻是謝祈安不管不顧地抱着小姐上離開的背影。
動作緊張像是擁着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
許是注意到了我。
本應虛弱的小姐攀着謝祈安的肩膀,突然抬起眸。
看向我的目光帶着憐憫和不屑。
但這也沒什麼的。
我心想。
畢竟謝祈安是小姐的侍衛,他先救小姐是應當的。
謝祈安抱着小姐上了岸。
我又想,他應該快要來救我了吧。
我拼着一股氣。
可直到我昏迷,謝祈安都不曾回過頭。
他護着小姐離開了岸邊。
而我無人搭理。
後來意識模糊間,我隱約察覺到我被人撈上了岸。
有人在撕扯着我的衣服。
是那些水匪。
我聽到他們放肆而又淫邪的笑聲。
卻在下一秒頓住。
「呸,居然是個醜八怪!」
於是我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渾身都疼得厲害。
不過還好,我是個醜八怪。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最後徹底失去意識。
-2-
我左眼處有道猙獰的疤。
國公府裏的人私下裏都說我生得極爲醜陋。
可面容醜陋的我卻被許配給了容貌俊朗的謝祈安。
謝祈安是小姐的護衛。
但小姐極爲厭惡他。
她不止一次讓謝祈安滾遠些,最後乾脆又笑着說:
「我瞧着你和阿舒挺配的。
「醜八怪配啞巴,倒是絕配。」
於是我和謝祈安的親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
其實我心裏是極爲歡喜的。
謝祈安武功高強,又生得極爲好看。
他雖沉默寡言了些,卻滿足了我對未來夫君的所有幻想。
我知曉我配不上謝祈安。
所以我想方設法地對謝祈安更好些。
起先,謝祈安抗拒我所有的好意。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
慢慢地,謝祈安態度緩和了些,有時候也會同我說上一兩句話。
我也曾認真地同謝祈安說:
「若是你不願的話,我可以去求小姐讓我們和離的。」
再不濟,我的親姑母侍奉了大夫人許多年,也算是能說上話的。
可謝祈安只是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後啞聲說了句「不必,如此便好」。
此後謝祈安開始學着護着我。
他會記得我喜歡的喫食,也會在我生病時略顯笨拙地照顧我。
我本以爲是相處了那麼些日子,謝祈安待我是有些不同的。
當時心中還樂滋滋了好一陣子。
可如今看來。
好像……又不對。
-3-
姑母尋了府上其他護衛找到了我。
被帶回國公府後,我高燒不下。
可醒來時身邊只有小蝶和姑母。
謝祈安依舊不在。
姑母冷笑說他八成還在小姐院子裏守着。
我這才知曉,小姐回來後就莫名昏迷了過去。
聽說謝祈安慌到抓了城內所有大夫去替小姐看病。
又因着小姐遲遲沒有醒來,便攔住那些大夫不讓離開。
他就那麼在小姐的院中守了一夜。
「你發了一夜高燒!」
姑母難得帶上了幾分怨氣:「你被阿林帶回來的時候一頭的血,我想去替你尋個大夫都被小姐院裏的那些丫鬟攔了下來!最後還是個小藥童大着膽子替你抓了藥,可到底還是留了疤。姑娘家家的,這臉上又留了疤——」
許是覺得觸碰到我的痛處了。
姑母住了嘴,但火氣依舊不曾消。
「大小姐的命是命,難道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分一個大夫過來又如何?你還是他娶進門的娘子!」
「姑母!」
我攔下了姑母的話。
眼睛突然酸澀得有些厲害。
心裏也有些堵得慌。
可我朝着姑母笑,輕聲:「小姐金貴,妥當點是好的。更何況祈安本就是小姐的護衛,他也沒做錯什麼的。」
「你如今還在替他說話!我都聽說了,落水時他根本就不曾——」
姑母氣惱的話一頓。
她自覺失言,便生硬地找了其他話。
我只當沒聽到,又樂呵呵地安慰着姑母。
只是等她走後,我才自言自語一般:「人在焦急的時候總會忘點什麼的嘛,更何況當時小姐才更重要些。」
畢竟謝祈安前兩日才同我說。
等他攢夠了在外安身立命的銀子,就帶着我出府過安穩日子。
又說我是他的娘子,他理應對我好。
我信他,心裏極爲高興。
因爲我覺着謝祈安心上終於有我了。
所以他這次……定然不是故意忘掉我的。
-4-
我連續燒了兩日。
但謝祈安一直都不曾回來過。
因爲小姐受驚了,得有人在旁護着。
迷迷糊糊間我又做了噩夢。
夢裏是謝祈安一次又一次地丟下我。
我總是看着他的背影,最後陷入死亡的窒息。
直到我感受到額上一陣涼意。
我勉強睜開眼:「祁安?」
「我吵到你了?」
謝祈安的聲音有些低沉。
我搖頭。
他抿了抿脣,又說:「我煮了藥,等會你喝了就能舒服些了。」
「好。」
謝祈安沒點燈,故而我也不曾注意到他臉上是何表情。
他只是沉默了好一會纔開口:
「我先前——」
「我知道你先前不是故意忘掉我的。」
我搶在他開口前說道:「那些水匪明顯就是針對小姐來的,你武功高強,由你護着小姐離開纔是對的。」
我自顧自說着。
最後說着說着聲音低了下去,也不知曉到底是在安慰誰了。
謝祈安一愣。
我雖感覺看不到他的神態,卻明顯察覺他僵硬的身子陡然放鬆了下來。
「但到底是我做事不妥當才害了你,抱歉。」
謝祈安有些生硬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又安慰我:「臉上的疤也是能祛的,等日後我會替你去找藥。」
「好。」
我依舊笑呵呵地應着好。
姑母說我這是沒心沒肺。
直到屋外大雨,又突然響起陣陣雷聲。
我臉色煞白,不自覺中就抓住了謝祈安的手。
我怕雷聲。
謝祈安瞬間又渾身僵硬了起來。
他依舊不曾習慣同我親近,故而下意識想甩開我的手。
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動作又被生生制止了。
「阿舒,你——」
「快來人!」
我聽出聲音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春紅。
她在同其他護衛說話。
說小姐魘着了,要找些陽氣重的護衛在院內護着。
謝祈安的話被打斷。
他下意識起身,語氣裏不自覺流露出幾Ṭŭₛ分焦急:
「不是纔好?怎的又魘着了?」
我隱隱感覺不對,緊了緊抓住謝祈安的手:「不要去!」
門口春紅已經找好了護衛。
我強撐着清醒又壓抑着嗓音裏的顫抖:
「你陪我一會兒好不好?再說春紅也已經找到人了,其實也、也不缺你一個的!」
轟鳴的雷聲讓我想起那些瀕臨死亡的絕望。
我很想很想謝祈安留下來陪我。
可謝祈安只是猶豫了一會,最後扯下我的手。
又輕聲安慰我:
「我會叫小蝶過來陪你,你睡着了就好了。」
他不曾注意到我的害怕和顫抖。
只匆匆往門外趕去。
卻又在開門的那一瞬間停住。
我突生了些希望,眼睛也跟着亮了起來。
「小姐快要成親了,在此之前萬不能出任何事端。我身爲小姐的護衛,得過去看看。」
謝祈安頓了下,沉聲:
「等我回來。
「你莫要誤會,也……莫要出去亂說。」
這次向來對謝祈安每句話都有回應的我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我在咬着牙顫抖。
又隱隱覺得。
這最後一句話,似乎纔是謝祈安這次回來的目的。
我陷入了昏迷。
等醒來時,那些記憶變得模糊。
再加上旁人都說謝祈安不曾回來過,我便以爲那又是我做的一個噩夢。
夢和現實都是反着來的。
我心想。
我還等着謝祈安攢夠銀子帶我離開呢。
他到底是同我拜過堂的夫君,是我在這個世上除了姑母以外最親近的人。
我應當相信他。
直到我撞見小姐甩着鞭子抽向他。
-5-
周圍沒有其他人。
而謝祈安只沉默地站在那。
任由着鞭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我下意識覺得小姐又在藉着機會懲罰謝祈安。
此番遊船遇到水匪。
其他的護衛或多或少都得了賞賜,唯獨謝祈安得了一身傷。
想起謝祈安本就受着傷,我想過去求情。
卻看到小姐突然丟下鞭子,聲音憤怒中又帶着受傷:
「謝祈安,爲何如今你卻不敢承認喜歡我!」
我的腳步頓住。
像是生了樁般不敢再往前半步。
心想我約摸最近忙糊塗了,都幻聽了什麼話。
小姐和謝祈安……怎麼會呢?
可謝祈安身子卻猛地僵硬。
他緊抿着脣。
眼底的情緒複雜到我不敢去細究。
「好啊。」
小姐笑了起來。
她猛地拔下發簪狠狠朝着自己的手臂刺去。
但謝祈安的速度卻更快。
簪子最後扎入謝祈安的掌心,一片鮮血淋漓。
他眼眶赤紅,更是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乞求:「不要傷害自己……」
看着小姐的眼底藏着我從未見過的心疼。
「你不承認又如何呢?」
素來高高在上的小姐難得脆弱。
她微抬下巴,語氣發狠:
「你聽我的話和那醜八怪成親,後來又不想和離,是因爲那醜八怪的聲音同我有幾分相似吧?
「謝祈安,你敢承認你同她歡好時,滅了燈不見那張臉,只聽着那聲音時,你不曾將她當成是我的替身?」
我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
渾身手腳都凍得冰涼。
我突然想起在成親後偶爾幾次的歡好中。
謝祈安會難得露出一點溫柔。
他輕聲哄我:「阿舒,我想聽你的聲音。」
可我依舊死死地盯着謝祈安。
內心有道聲音在急切渴望着謝祈安否認。
謝祈安沒有立即開口。
他像是被戳穿了心思一般,臉色瞬間慘白如鬼。
狼狽不堪。
最後別過頭啞着聲音說:「我成親了。」
說給小姐聽,卻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是啊,你成親了,還是我逼着你娶的她。」
小姐慘然一笑,而後扔掉了髮簪。
她哭着撲向謝祈安。
謝祈安下意識護住她,又慌張地將受傷的手背至身後,不敢觸碰。
像是怕自己的血會弄髒了她。
「可謝祈安,我後悔了!」
小姐緊緊攥着謝祈安的衣裳,哭得梨花帶雨:
「我現在才知曉我原來是喜歡你的!只我之前太高傲了,覺得你配不上我,所以千方百計把你推開。可是真要喜歡一個人,哪還會顧得上配不配?
「謝祈安,我不想嫁給那個人。他就是個變態,我嫁給他會死的!
「我只想嫁給你,你帶我走好不好?」
謝祈安環着小姐的手僵硬了瞬。
他像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垂着眸子不知在想着什麼。
可好半晌後,我聽到謝祈安的聲音重又響起。
沙啞而又低沉:
「好。」
謝祈安答應了。
-6-
我不知是如何回了屋子。
原本要帶給謝祈安的糕點早已經冷卻。
我靜靜地打量着四周。
突然發現這裏屬於謝祈安的東西真的很少。
少到哪天若是他不願意待在這兒,只一人離開便是了。
那他又爲何要給我那般承諾?
因着同情?
我坐在桌邊,茫然而又出神地想着。
連謝祈安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他回來時又是渾身帶着傷。
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見我看來,謝祈安下意識解釋:
「是我護衛不力讓小姐受了傷,當罰。」
我點了點頭。
大概是我和往常不同的冷淡讓謝祈安有些不習慣。
又或許是因着心虛。
他猶豫了下,放軟語調:「又要麻煩你了。」
謝祈安不喜外人觸碰。
便是我同他成婚了,也很少能碰到他。
但小姐卻是隨時隨地能在他身上留下屬於她的烙印。
「疼嗎?」
看着謝祈安背上細密的傷疤,我輕聲問。
他老是因着小姐受傷。
「阿舒。」
謝祈安沒有回答我的話。
他偏過頭看我,俊美的臉上滿是認真之態:「過段時間我們就離開吧。」
我替他搽藥的手一頓。
沒有第一次聽到這番話時的高興。
只有莫名湧上心頭的不安。
下意識想要脫口問的一句「那小姐呢」被我生生壓了下來。
大概是見我遲遲沒有回應,謝祈安不解看我:「怎麼了?」
「沒什麼,」我搖頭,又突然開口,「那日我受傷發燒時,姑母說她沒能找來一個大夫。」
話音剛落,手下的肌肉陡然緊繃。
-7-
我想同謝祈安討要一個答案。
「小蝶也說她去找過你的。」
我盯着謝祈安的眼睛看,執拗:「你爲何沒有跟着她一起回來,哪怕是回來看我一眼?」
「他哪裏會不知道你受傷?
「我去求他,說只要一個大夫過來看看就好,可謝祈安卻說要等大小姐醒過來。
「他分明就是不曾把你放在心上過!」
那日小蝶的話重又響在耳畔。
我刻意遺忘,只我是信着謝祈安的。
信那只是謝祈安的職責。
信謝祈安那般護着小姐只是因爲她是主子。
可如今句句刺耳。
一些本該遺忘的細枝末節之事也突然被我記了起來。
比如空閒時謝祈安常常望着西南方愣神。
那是小姐院落的方向。
再比如我曾偶然間在謝祈安那兒看到一根紅色珠釵。
我本以爲那是送我的。
就在我興高采烈想要試試時,謝祈安卻發了火。
他小心翼翼地把珠釵放了起來,又在轉身看到我時微微一愣。
「抱歉。」
謝祈安低聲同我道歉,又解釋說這是他人之物。
我點了點頭,心裏本有些愧疚。
可這根被謝祈安如此珍視的珠釵還是斷了。
在小姐生辰後的第二日。
不過那時謝祈安受了傷。
我擔憂他,便沒有提起這件事,後來更是直接忘記了。
如今重又想起。
謝祈安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他避開了我的視線:
「小姐受驚了,那些水匪又來路不明,她身邊得一直有人護着。
「周大人也不信其他人。我、我其實回來看過你的……」
謝祈安的聲音越來越低,卻隻字不提大夫的事情。
我沒有吭聲,只安靜地看着他。
看着他不自覺地握起拳頭,神色更是難得帶上了一點少有的慌張。
「我當時……」
謝祈安緊抿着脣:「阿舒,此事是我不對。」
心裏涼意逐漸蔓延。
我收回了目光,扯了扯嘴角:「與你無關。」
「小姐千金之軀,你當心些也是正常的。我不過只是個下人,也——」
「不是這般!」
不知爲何,謝祈安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語氣急促。
眼眶莫名有些發紅。
可見我不解看去,他又住了嘴。
目光落在我臉側的傷疤上。
謝祈安轉過身。
他伸手,動作僵硬而生疏地觸碰了下我臉上的傷疤。
抿了抿脣,輕聲和我保證:「阿舒纔是我的娘子,我會替你祛掉臉上的疤,我也會對你很好很好。」
這些話謝祈安說過很多次。
在每次歡好後。
在他準備攢銀子帶我離開時。
如今想想,說是保證,倒不如說是強調和提醒。
我別過頭錯開他的視線,語氣隨意:
「其實無妨的,我也已經習慣了。」
「阿舒。」
可謝祈安卻是皺起眉。
他不顧動作大到扯到傷口,下意識抓住我的手。
又緊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會替你治好臉上的傷。
「等過段時間,我們就離開這兒。」
眼底帶着明顯的急迫。
抓着我的手用力到疼痛。
我看了謝祈安好一會兒。
在他逐漸急躁的目光中,我朝着謝祈安笑了笑。
一如之前般語氣安撫:
「好。」
於是謝祈安鬆下一口氣。
-8-
可謝祈安還是食言了。
在大婚前兩日,他帶着國公府的大小姐逃婚了。
於是我被國公府牽連怪罪。
棍子高高舉起,最後重重砸在我身上。
疼。
渾身都疼得厲害。
姑母去求情,又想撲到我身上替我擋着,但都被攔了下來。
她哭喊着:「你告訴他們謝祈安在哪啊!阿舒,那謝祈安便是千好萬好,你如今是要爲了他連姑母也不要了嗎?」
我朝着姑母勉強扯起一抹笑容,心想我其實也想告訴他們謝祈安在哪兒。
可我不知道。
我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但沒有人信,他們覺得我是想保護謝祈安。
我還想說謝祈安其實算不上千好萬好。
不過是他曾經救過我一命。
不過是因爲他曾替我教訓過那些肆意嘲笑侮辱我的人。
又同我說:「阿舒不醜,醜的是他們。」
可如今我都還了回去。
徹骨疼痛中,我突然記起這並不是謝祈安第一次拋棄我了。
ṭü⁵
原來那時也不是我燒糊塗時的一場噩夢。
不過是這次我連謝祈安的背影都瞧不見了。
我被打得渾身是血。
國公府的人原以爲我是謝祈安的娘子。
謝祈安應當不會狠心到看着自己娘子被如此折磨。
可他們還是想錯了。
哪怕我被打到進氣少出氣多,謝祈安都不曾露過面。
最後見我沒了氣,周國公便冷着臉吩咐把我扔在了死人堆裏。
屍體的腐臭混合着血腥味。
直到詭異的鳥叫聲響起。
我緩了一會,這才忍着渾身的疼痛從那死人堆裏爬了出去。
但好在是活了下來。
你看,我不信謝祈安了,反倒是得了條生路。
爬出來了。
我以後就不欠謝祈安什麼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着。
但渾身疼得厲害。
我只來得及看到個人就疼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便是在馬車上。
一直被姑母和小蝶誇憨厚老實的阿林此時冷着臉,利落地幹掉了劫路的土匪。
察覺到我醒來,他頭也沒回地說:
「我燒了你那屋子,沒留下什麼東西。」
我點頭。
值錢的物什早就被我拿走了。
包括謝祈安先前攢下的那些銀子。
阿林頓了下,說:「謝祈安回去了,以十九皇子的身份。」
當年宮變,最受皇帝寵愛的十九皇子被賊人擄走,不知蹤影。
阿林告訴過我謝祈安便是那十九皇子。
「他回去當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子,應當也不會計較我拿走他攢了這麼多年的銀子。」
我寬慰道,心想那位周小姐也真真是好命了。
阿林:「他在死人堆裏挖了很久,挖得一手血,說着要找你。」
我大驚:「莫非他知道我拿走了他的銀子?可我不在死人堆啊。」
阿林:「……我找了其他的屍體代替了你,謝祈安信了,朝廷的那些人也信了。」
就像我先前不知道謝祈安是十九皇子。
謝祈安大概也不曾想到,我會是朝廷一直在找尋的前朝餘孽。
雖然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冷宮公主。
阿林又說:
「他不顧阻攔抱着那具屍體回去了,說你是他的妻,又說他答應過會帶你離開。」
這次我沉默了很久。
半晌後才笑着晃了晃腿,嘆氣:
「可阿舒死了啊。
「孩子死了才知道來奶了,這算什麼呀?」
阿林不吭聲了。
-9-
謝祈安視角:
謝祈安是在第四日趕回來的。
他原本應該早些就回來帶走阿舒的。
可週從雪突然生了一場病,又求他多陪她一會兒。
謝祈安有些遲疑。
但就在周從雪哭着問「你不是答應過會永遠保護好我的嗎」的那一瞬間,謝祈安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雨夜。
高高在上的國公府小姐施捨給小乞丐一個救命饅頭。
又大發慈悲說若是他有命活着,她會給他一條生路。
於是小乞丐被帶走,最後成了周從雪的護衛。
直到前不久他恢復了記憶,知曉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祈安。」
周從雪微微仰着頭看他。
那張嬌俏的小臉滿是淚痕,原本從未有過他存在的眼眸此時只專注看着他。
她難得脆弱地問:「你是不是後悔帶我離開了?」
嗓音在發顫。
這原本就是謝祈安一直想看到的場景。
他本應高興的。
「你陪我一會好不好?」
可不知爲什麼,謝祈安突然就想起了阿舒。
阿舒生病時也是期待着他能留下來陪他。
可阿舒懂事。
她不會像周從雪那樣,在見他稍有離開意思時就會大發脾氣。
她連生病都異常小心翼翼,生怕會給別人惹麻煩。
「謝祈安!」
見他遲遲沒有回覆,周從雪的聲音大了起來,隱隱帶着怒意。
於是謝祈安又分神地想着,他當時離開的時候,阿舒一定也是生氣了的。
可她脾氣好,也從來都不會同他計較這些。
謝祈安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喜歡又厭惡着這些「不計較」。
他突然就想試試好脾氣的阿舒到底能不計較到何種程度。
因此他答應了周從雪的請求,多留了兩日。
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回去,更是一日比一日地心覺後悔。
謝祈安一路上都在想着等會要怎麼同阿舒解釋。
又在想,若是阿舒知曉他是十九皇子後會不會害怕。
畢竟她以前就說過只想過平淡而又普通的日子。
但阿舒是他的娘子,註定過不了那樣的生活。
謝祈安想了一路。
他還想,不管怎樣,看在馬上要到他生辰的分上,阿舒一定會同他走的。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先前住的屋子化爲一堆灰燼。
而他的阿舒早就被人亂棍打死,扔在死人堆裏。
謝祈安不去看那些慌亂到跪了一地的人,又任由着阿舒的姑母狠狠地咒罵着他。
好半晌後纔像是突然清醒了過來。
他在那片死人堆裏挖了很久,挖得手鮮血淋漓。
最終纔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他的阿舒。
這裏常有野狗遊蕩。
阿舒的臉被咬得面目全非,屍體也殘缺不堪。
謝祈安不信。
可所有人都說這就是阿舒。
說阿舒當日就是穿着這身衣服;
說他們是親眼看着阿舒斷了氣的。
謝祈安還是不肯相信。
直到一根青玉髮簪從屍體緊握着的手中脫落。
掉在地上碎成幾段。
謝祈安渾身僵硬。
那是他送給阿舒的第一份禮物。
但阿舒從來都不戴。
她只是寶貝似的藏起來。
然後開玩笑般說,她死都會保護好這根簪子的。
可阿舒死了。
「阿舒,簪子斷了。」
謝祈安小心翼翼地抱着屍體,又魔怔似的貼着她,輕聲:「你食言了。」
手下的人都來勸他。
謝祈安面上不見喜怒:「我讓你們保護好她的。」
手下臉色一僵。
最後還是有個人咬了咬開口:「殿下,她只是一介農女!」
所有人都覺得阿舒配不上十九皇子。
「如今情況危急,幾位皇子都在盯着您,您萬不能因爲她就壞了先前的大計!」
所有人都在勸他要顧全大局。
謝祈安都知道。
所以他只是帶着阿舒回去,又命人打造了一副冰棺。
除此以外,他與平時毫無異樣。
在回去的路上,謝祈安遇到了先前的那些水匪在喫酒。
從這些水匪口中,謝祈安又得知了周從雪先前的那次落水並非意外。
是她買通了這些水匪。
她想讓阿舒死在這場意外裏,但又不損她的名聲。
她甚至想讓阿舒清白受辱。
「但那就是個醜八怪啊!」
醉醺醺的水匪啐了聲,又大笑:「誰會看上一個醜——」
話還沒說完這人就被謝祈安一劍捅穿。
「處理好。」
謝祈安面無表情。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在護着國公府的那位小姐。
當即就有下屬鬆了口氣,慶幸:「我就知曉那女人對殿下來說算不得什麼的!」
謝祈安聽到了。
他只是斂眸,繼續擦着劍。
手上的傷用了上好的藥,如今也好得差不多了。
就像死了一個人,之後還會有更好的人。
那個位置總會有人想要佔着的。
阿舒的確算不得什麼。
謝祈安想着。
可眼底眸光驟暗。
如陰雲翻湧,無人窺見其中。
-10-
我在塞外開了一家客棧。
客棧往來人衆多,我總是能聽見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國公府小姐當年並非逃婚,而是去寺廟給未婚夫祈福時遭遇流匪。
雖無大礙但受了驚嚇,也因此影響了婚期。
比如皇帝最疼愛的十九皇子回來後便成爲衆多皇子的眼中釘。
可他僅用了四年時間就坐上了那個位置。
又比如前些日子朝廷收回了對前朝餘孽的追緝,聽說是新帝推行的新政策。
但我並不關心這些。
而是——
「姑母呢?」
我看向阿林身後,卻沒有看到想見的人,眼神瞬間黯淡。
喃喃:「莫非姑母還在生我氣嗎?」
「宋姨沒生氣。」
被阿林帶回來的小蝶安慰我:「她說你活着便好。主家待她厚道,她就不過來拖累你了,還免得受罪。」
「宋姨還說她就等着你這沒良心的小兔崽子來告訴她你還活着好好的。只她沒想到,她這一等便是等了四年。」
一句話便讓我又哭又笑。
當年朝廷的人快要查到我的身份了。
於是我便趁機藉着謝祈安和周從雪那事假死脫身。
可這些我都不能告訴姑母,更不能連累她。
直到如今我已然安全了,這纔敢託着阿林去京城找姑母。
阿林是前朝那些人派來找我的。
卻被我策反了。
畢竟我從來都不覺得我一個冷宮公主能擔得起復國大業。
更何況現在的皇帝也挺好的。
正巧阿林也是個沒野心的。
於是我倆拿了錢便直接跑來了邊塞。
好在這樁心事算是了了。
阿林說後日他還得回京城一趟,讓我把想說的話、想帶的東西儘快準備好。
我應了聲好。
想到前兩日我剛從西域商人那收了一株人蔘。
我便匆匆趕回家想要取來。
可院門打開,我就敏銳地察覺不對。
剛想轉身離開,眼前卻突然一黑。
身子被困在院門和那人的身體之間。
帶着寒意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着我的臉頰,剋制而又收斂。
急促的呼吸聲落在耳畔,開口嗓音卻異常熟悉。
隱隱發顫:
「阿舒,我找到你了。」
我身子陡然僵硬。
-11-
我沒想到謝祈安會找我。
更沒想到他會那麼快就找到我。
他矇住我的眼睛卻又緊緊地抱着我,連帶着身子都在劇烈顫抖了起來。
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
「阿舒、阿舒……」
此時倒像是個癡情種了。
我有些不耐,伸手推他:「還請自——」
要說的話突然哽在喉嚨口。
我用的力氣分明算不上很大,可謝祈安一個習武之人卻輕輕鬆鬆被我推開。
甚至還虛弱地踉蹌了好幾步,最後被人扶住。
我震驚地看着他,眉頭緊皺:
「你在哭什麼?」
大顆大顆的淚水順着臉頰滾落。
謝祈安看着我,眼眶通紅。
他嘴脣囁嚅了下,委屈而又無助:「娘子,你弄疼我了。」
我:???
這人誰?
「阿舒姑娘。」
最後是謝祈安的屬下輕咳了聲,有些尷尬地解釋:
「陛下他……中毒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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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失憶。
倒不如說是失智。
如今的謝祈安除了記得我是他娘子,他要找他的娘子外,其他的一概都不記得了。
又說是來尋我的路上被有心之人設計了。
「所以呢?」我被氣笑,警惕地盯着面前這些人,「我同你們陛下並沒有任何關係,他如今中毒失憶也同我無關。說句難聽的,當年我還因着謝祈安喫了不少苦,你們就不怕我趁機對他不利?」
殺倒是不敢殺。
畢竟謝祈安是當今天子。
可我總是有着法子來折磨一個想粘着我的傻子。
謝祈安的屬下當即就青了臉。
有人呵斥:「大膽!你可知——」
可這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謝祈安踹了過去。
他緊緊擋在我面前,神情陰鷙:「不準兇我娘子!」
倒是有幾分上位者的狠戾。
可下一秒,謝祈安又轉頭看我,眉眼彎彎:「娘子,我會保護你的。」
這人失個智連性情都大變了。
我沒吭聲,只冷淡地離謝祈安遠了些。
他一愣,神情瞬間落寞。
「阿舒姑娘。」
像是領頭的那個人嘆了口氣,可態度強硬:
「陛下清醒時便說由你來負責照顧他,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不過還請阿舒姑娘凡事三思而行,畢竟陛下此番中毒也只是一時,而其他暗中護着陛下的,可遠沒有我們這般好商好量的。」
我聽懂了他語氣裏的威脅。
心中的怒火燒了又燒,最後還是被壓了下來。
我冷臉看向正試圖一點點向我湊近的謝祈安,皺眉不耐:
「好。」
-13-
謝祈安到底還是留在了我的客棧。
爲了避免多生事端,他被他那些屬下換了張臉。
我不知道暗中裏有多少人在保護着他,我只提醒了阿林和小蝶離他遠些。
小蝶倒是不覺有什麼,但阿林或許是猜到了什麼。
卻被我攔了下來。
謝祈安總是跟在我身邊。
他也不多做什麼,就只是安靜地看着我。
彷彿就只需要這樣,他就很滿足了。
有時候也會搶着替我打雜做事。
但總是笨手笨腳。
每每做了壞事,他都有些茫然無措地看向我。
小聲:「阿舒,我賠。」
我沒理會。
好在沒給我多生其他事,我也就只當身邊沒有這個存在。
「哪來的小尾巴老是跟着你?」
竹松樓的老闆陸持雲瞥了眼謝祈安,嘖了聲:「長得真醜。」
塞外民風開放。
竹松樓雖名義上是個茶樓,可來此處的大多都是女子。
而我前段時間和陸持雲剛合作了一批胭脂水粉。
「需要我幫忙趕走他嗎?」
陸持雲說着,就微微彎下腰湊近了我,一雙上挑的狐狸眼盛滿細碎的笑意:
「看在你是我老顧客的分上——」
他刻意拉長了尾音,帶着幾分纏綿之意。
我無奈:「陸老闆你……」
「給我滾開!」
我的話還沒說完,陸持雲就被狠狠拽開。
這人本就鬆散的衣裳如今直接大開,露出大片白皙胸膛。
謝祈安瞬間擋住了我的視線,臉黑:「不知羞恥。」
我:「……」
「你這廝好生無理。」
陸持雲不緊不慢地整理着衣裳,面色也冷了下來:「我同你主子說話,哪有下人插話的道理?舒老闆還是心善了,倒不如把這人交給我來好生教導一番。」
謝祈安抿了抿脣,眼底隱隱有戾氣突生。
卻被我不耐打斷:「謝……承,你出去!」
謝祈安似是一怔。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偏頭看我,眉眼間神色陡然委屈了下來。
一聲「娘子」剛說了個字就被我警告一眼瞪了回去。
我冷聲:「別逼我趕你走。」
說來也是諷刺。
前些年我無比期待謝祈安能叫我娘子時,他總也不叫;
如今我不稀罕了,他反倒是湊上來一口一個「娘子」。
謝祈安微微斂眸。
再抬眼時已然安靜了下來。
「好。」他朝着我笑了笑,眼底戾氣復又壓下,笑容溫和又乖巧,「那我在外面等着阿舒。」
我沒理會。
而陸持雲嘖了聲,直接當衆告發罪行:
「阿舒,你這下人瞪我!
「他瞪得好凶,好似下一秒就要衝上來殺了我。阿舒,我好怕啊!」
謝祈安身子一僵,而後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我垂眸看着整個人都想窩到我懷裏的陸持雲,微微一笑:
「損了我清譽,再讓一成利。」
陸持雲瞬間正經:「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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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持雲這人是個老狐狸。
我到底道行淺了些。
不過這人樂意帶,我也就跟着學。
至於報酬……總是有還得清的時候。
雖然陸持雲老是說什麼用人來抵債便可。
我大多時候都是笑笑,並不放在心上。
臉上的傷疤依舊不曾除去。
先前是怕會被人發現身份,後來發現這副醜模樣倒是讓我在這邊塞地區得了少有Ţů⁺的寧靜。
我出去時並沒有見到謝祈安。
但他身邊總有人護着,我便也沒有去多管閒事。
直到夜深熟睡時,我隱隱覺得身旁有人。
等費力睜開眼看到眼前場景,我瞳孔驟縮。
「娘子。」
謝祈安偏頭對着我笑,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在做着什麼。
可如今他衣衫半開。
寬大的裏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隱約露出的一點金色鏈條順着鎖骨垂落散至胸口。
最後往下隱沒更深。
他稍一動,便隱隱有鈴鐺聲起。
這般模樣我曾在陸持雲那竹松樓裏見過。
陸持雲也扮過幾次。
不過我只覺得這人試圖用這法子來佔利,從來都不理會。
而扮出這般模樣的謝祈安還要無辜皺眉。
看向我時委屈巴巴:「娘子,不Ŧü₁舒服。」
可我突然冷靜了下來。
我安靜地看着謝祈安,看着他不自覺中流露出一絲慌亂。
但又很快遮掩了下來。
「娘——阿舒。」
謝祈安很快就改了口,像是做錯事一般,嗓音都低落了不少:「我以爲你是喜歡這般的。」
態度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我會生氣。
倒又是反過來了。
之前總是我一直在顧着謝祈安的感受。
可我說不出如今是何感受,只覺得一口氣悶在胸口。
上不去也下不來。
但那口悶氣很快就又被一股怒意所取代。
我扯了扯嘴角:「你沒必要這樣。」
「阿舒。」
謝祈安有些惴惴不安地叫我:「我以前……是不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所以你很生氣,生氣到甚至都不打算原諒我了?」
說到後面的時候,他的嗓音都在發着顫。
衣角被輕輕扯住。
謝祈安的聲音近乎哀求:「阿舒,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聲音夾雜着淡淡的委屈。
我不動聲色地抽出了自己的衣角,又朝着他笑了笑。
如同以往那般語氣安撫:
「好啊。」
謝祈安眸底隱約有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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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後,我待謝祈安的態度好了些。
至少沒有前段日子那般總是冷着臉。
阿林察覺到我的態度變化,皺着眉來問我:
「你打算原諒他了?」
我低頭打着算盤,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問他:
「你這趟回京,可知道國公府上的那位大小姐如今過得怎樣了?」
阿林冷着一張臉,並不打算回答。
「阿林。」
「過得不好。」他這才硬邦邦地開口,「國公府落敗,她依舊是嫁給了趙王爺。可趙王爺那人行事粗魯,在房事上又有些特殊癖好,周從雪剛嫁過去沒幾日就哭鬧着要回去,但無人理會。後來她好不容易尋了機會逃出去,卻又被山賊擄去了好幾日。回來時清白受辱,那張臉上也被毀了,神似——」
阿林突然頓了嘴。
我沒在意他的停頓,只問:「趙王爺帶她回去了?」
阿林嗯了聲,臉色難堪得厲害:「他倒是在女子中博得了深情的好名聲。」
「那你覺得趙王爺是那般大度的人?」
我又問。
阿林不吭聲了。
我笑了笑,繼續低頭撥弄着算盤:
「真要說起來,我和謝祈安還是夫妻。」
「可他如今——」
「阿舒!」
謝祈安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阿林的話。
他朝着我走來,又不動聲色地擠開阿林,獻寶似的將手上的玩意遞給我看:
「阿舒喜歡嗎?」
這些日子以來謝祈安總是變着法子送我禮物。
我接過那紅玉耳環,眼底閃過一絲驚豔:
「喜歡。」
「那我可以給阿舒戴上嗎?」謝祈安小心翼翼地問。
我一頓,朝他笑了下:「好。」
謝祈安抿了抿脣。
俯身給我戴耳環的動作輕柔又顫抖。
而阿林的話就再也沒有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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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祈安的毒遲遲沒能解。
他的屬下急得到處尋訪名醫聖手,偏這主子卻一點都不急。
而很快就要到謝祈安的生辰。
我和謝祈安說,我希望他生辰那日沒有太多旁人來干擾。
「我想給你好好過個生辰。」
謝祈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我的要求。
他彎了彎眸子,輕聲:「阿舒想要的,我都答應。」
於是在謝祈安生辰那天,他身邊並沒有留太多暗衛。
我帶着謝祈安走過邊塞那條最繁華的Ṭŭ̀⁵長街,同他講着我曾在這裏發生過的事情。
謝祈安聽得很認真。
只是在聽到我受辱時,他難免情緒很大地抓住我的手,心疼又愧疚。
又同我保證:
「我會對阿舒很好的。」
「都過去啦。」
我看着前方難得熱鬧的場景,輕笑了起來。
等長街走到盡頭。
一切都會過去的。
謝祈安並沒有察覺到什麼。
他還在認真地替我挑選着禮物。
直到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遠處有兵戈相見的聲音。
空氣中隱約瀰漫起血腥味。
我抽出了自己的手,又在謝祈安震驚的目光中後退了幾步。
歪頭朝着他笑:
「傻子其實挺難演的。
「謝祈安,你還是回去當皇帝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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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祈安並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
尤其是在奪嫡時,他那幾位皇兄也並沒有對他留情過。
所以謝祈安上位後,殺的殺貶的貶。
爲數不多剩下的那幾位王爺表面恭敬,實際各懷心思。
開客棧便是有這般好處。
三教九流的人常來往,聽到的消息也就多了些。
再加上陸持雲是三王爺的人。
——我把謝祈安的貼身玉佩給了他。
謝祈安愣愣地看着我。
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收起。
他重又變回以前的模樣。
可眼眶已燒成猩紅。
他喉結Ṭŭ⁻滾動了下,開口聲音沙啞:「阿舒在那日晚上就已經察覺了。」
不是疑問。
我沒回答。
於是謝祈安低聲笑了起來:「你又騙我。」
「四年前你騙我你死了,如今四年後你還要騙我——」
揚起的聲音突然頓住。
謝祈安抬手擋住自己的眼睛,低咳了幾聲。
一字一句都如同泣着血:
「阿舒,你從未原諒過我,如今是騙也不想騙我了嗎?」
「我應該要原諒你嗎?」
我認真問他:「落水時你把我丟下不曾管我,那日我差點溺死,又差點被人凌辱。你明知我受傷高燒,卻依舊任由那些丫鬟攔着不讓大夫來給我看病。後來你說ťů¹着要帶我離開,卻又帶着周從雪逃婚,全然不去想被留下的我會遭遇什麼。」
「謝祈安,我先前一直都很相信你。可是信你時我處處遇險,反倒是不信你了,我活了下來。」
謝祈安被我堵得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突Ţųₗ然掩脣咳嗽了起來。
抑制不住地重咳,脣角有血珠殘留。
可他依舊死死地盯着我,又朝着我伸出手。
語調溫和地說:「阿舒,我們還是夫妻。」
「你同我回去,皇后之位一直爲你留着。你若是還生氣,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我都認了。只是阿舒,你總該回家看看了。」
很早之前,我一直都期待着能有一個家。
謝祈安也說過會帶我離開。
但我不信了。
所以我搖了搖頭:「你先前騙了我, 可我也借逃婚之事假死脫身,算扯平了。」
「扯不清的。」
有人朝着謝祈安刺來。
他任由着刀劍刺入身體, 反手將那人脖子擰斷時,態度依舊溫和。
只看向我的那雙黑眸沉沉。
「阿舒, 我欠了你許多, 你應該同我討回來的。」
一股莫名的寒氣。
我抿了抿脣,心想我該知道謝祈安是變了許多的。
「阿舒——」
謝祈安試圖向我走來。
可才走了兩步,他的面色陡然就變得極爲難堪了起來。
我給謝祈安下了毒。
我又看向他身後的人影,突然笑了起來:
「謝祈安, 你看你也不曾信過我啊。」
謝祈安的人趕來了。
三王爺註定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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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也是在意料之中。
只我唯一沒想到的, 是三王爺會用陸持雲來威脅我。
「小娘子,」他眼底一片狠辣,「若是想救你這小情人的話,現在就殺了他!」
又是二選一。
陸持雲向來是個愛漂亮的老狐狸, 可如今卻狼狽得很。
他費力地睜開眼看我,嘖了聲。
然後重又閉上眼睛, 似乎並不抱有任何期待。
謝祈安也安靜地看着我。
周圍的人似乎想要衝上來, 卻被他攔了下來。
他在期待着我的反應。
可這有什麼好期待的呢?
我撿起腳邊的匕首,朝着謝祈安走了過去。
然後穩穩地將匕首刺入他心口偏離不遠的位置。
謝祈安似乎疼極了。
他疼到弓起了脊背,周身都縈繞着一股散不開的死寂。
可他依舊死死盯着我不放。
只輕聲道:
「阿舒, 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當真要爲了旁人來傷我?
「舒丫頭,你在犯什麼糊塗!」
陸持雲怒罵。
我沒理他, 只是極爲認真地告訴謝祈安:
「我沒有回頭路走了, 謝祈安。
「我不會替你誕下子嗣,爲絕世;我同旁的男子有染,爲亂族;我嫉妒你身邊旁的女子, 爲亂家。你應當休了我。
「如今我弒夫弒——」
「住嘴!」
謝祈安突然暴怒地打斷了我的話,額上青筋根根暴起:「我讓你住嘴!」
可我依舊平靜地說了下去:
「我弒夫弒君, 又爲前朝餘孽,你應當殺了我。」
我在逼我自己。
更在逼着謝祈安。
三王爺被殺。
陸持雲被救了下來。
可週圍依舊一片沉寂。
「你就這般不願意同我回去?」
謝祈安問,眼底一片血色。
我沒有回答, 只是說:「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當年有個小乞丐在我被追殺時拉了我一把救了我一命, 我臉上的傷也是那時留下的。後來我又把高燒的他從破廟裏背了出來,一家一家求過去救命。可小乞丐似乎只記得那位曾給過他一口饅頭的千金大小姐了。」
謝祈安身子猛地一僵。
「但如今我又覺得, 小乞丐似乎並不是什麼都不記得。」
我又笑了起來:「謝祈安,你的愛是有條件的,我並不需要。」
「不是這樣——」
他下意識慌亂想解釋, 卻被我打斷。
「你問我爲何不願意同你回去。那我只問你,當年你記起自己是十九皇子時, 可曾想過依舊讓我當你的正妻?」
謝祈安張了張嘴,卻是沉默。
我太瞭解謝祈安了。
他不會。
旁人也不會允許。
不然我也不會被國公府的人「亂棍打死」。
「你並不是愛我。」
於是我一字一句:「你只是習慣了我對你無條件的好,又不甘心一個對你而言身份低賤的人先拋棄了你。」
這些話都是在賭。
賭我這條命能不能留下來。
客棧我早就交給了阿林和小蝶。
姑母那兒也能有人照顧。
我只剩下這條命了。
一片死寂。
半晌後,謝祈安又劇烈咳嗽了起來。
咳得撕心裂肺。
可他只是漠然地抹了抹脣邊溢出的血。
而我的手背上覆蓋一層溫熱。
是謝祈安握住了我的手,又狠狠地把匕首往裏刺了刺。
「你不曾弒夫弒君。」
謝祈安疼到吐字都極爲艱難了,卻依舊能讓周圍的人清晰聽到:
「是朕命令你這麼做的!」
帶着帝王的威嚴。
可眼眶發紅, 眸底悲痛慘淡的情緒幾欲窒息。
-19-
謝祈安離開了。
臨走前又說他隨時會等我回去。
我沒理他。
也不知謝祈安做了什麼。
好在沒人打擾我。
我依舊是邊塞一個小小的客棧老闆娘。
樂此不疲地掙着錢,聽着來往三教九流之輩的閒話八卦。
偶爾和陸持雲做個生意,又逗弄一番阿林和小蝶生的娃娃。
後來我聽說謝祈安頂不住壓力還是立了後。
這種事情有一便有二。
很正常的啦。
不過這也同我沒多大幹繫了。
畢竟我只是一個想掙錢的客棧老闆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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