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上位記

王爺喜愛細腰。
小姐定親後便不喫不喝,用蔘湯吊着一口氣。
但減肥效果不佳。
於是她在全府裏蒐羅最胖的丫鬟當陪嫁。
最後選上了我。
她讓人給我餵豬油拌飯,一個月胖了三十斤。
逼我穿着不合身的紗裙,勒得我醜態百出。
可她卻很滿意。
「你越是肥胖如豬,才能襯得我瘦若天仙啊。」
洞房花燭夜,小姐放心地留下我侍候。
王爺進門後,眼裏果然劃過驚豔。
他快步而來,無視嬌羞的小姐,激動握住我的手。
「本王終於找到你了!」

-1-
「小姐,我真的喫不下了。」
烈日炎炎,我被兩個嬤嬤押着跪在地上。
頭被深深摁進石槽裏。
石槽裏是滿滿的豬油拌飯,白色的油塊還沒完全拌開。
這是小姐尋來的土方子,能夠最快令人發胖的飯菜。
小姐孟汀蘭斜倚在圈椅裏,懶懶伸出手去。
一碗冰酥烙被送到她手裏。
「喫不下了?這纔是今天第二桶,銀環,你不喫肥點,我怎麼帶你嫁給王爺?」
她舀着冰酥烙,彎了彎脣,給兩位嬤嬤使眼色。
頭頂一股大力,把我的頭踩進豬槽裏。
豬油糊了滿臉。
油膩,噁心。
胃裏翻江倒海。
我猛地撐起手,頂着她們的腳,往邊上爬,全部嘔了出來。
小姐臉色微變,冷冷地放下碗。
「都吐出來了?這不白喫了嗎,趕緊給她加一桶!」
她站起來,從旁邊拿起藤條,狠狠抽在我的背上。
「小環,要不是你胖,我纔不會選你當陪嫁!你還敢不喫!」
我並不想給小姐當陪嫁丫鬟。
一個月前,小姐定親了,定的是襄王殿下。
襄王是皇帝流落民間的幼子,二十五歲成年後方被尋回。
陛下年近耄耋,倍加珍惜親情。
加之襄王殿下雖長在民間,卻出落得玉樹臨風,是以極受陛下喜愛。
陛下親自爲他挑選王妃,以盡爲父之責。
滿京城高門貴女看了一圈,襄王沒有一個看上的。
最後陛下派人把他灌醉了,套問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據說襄王目光迷離,語焉不詳道:「我喜歡的姑娘,她有一副細腰。」
於是這樁婚事就落到了尚書獨女孟汀蘭身上。
因爲她是最瘦的貴女。
孟汀蘭激動壞了。
她平時喫得就不多,自定親後不喫不喝,只用蔘湯吊着一口氣。
白天行走如弱柳扶風,動一動就出兩身虛汗。
晚上綁着束腰睡覺,半夜高熱又發噩夢,從牀上摔下來。
孟夫人心疼女兒,給她支了一招。
「女兒,你已經夠瘦了。要是還怕不夠,回頭入了王府,搶先生下世子,再抬個胖姨娘,時時襯着你。」
孟汀蘭躺在牀上,蒼白的面容,突然有了神采。
她用力握住母親的手。
「何必要等入了王府?女兒可以帶個陪嫁的通房丫頭。」

-2-
小姐在全府物色陪嫁丫鬟。
長相不能太過粗鄙,以免王爺覺得噁心。
但是要越胖越好,才能對比出小姐的身材。
最後選到了我。
我在府裏的廚房打下手,俗稱燒火丫頭。
小姐帶人趕到。
我被按到屋檐下接水的水缸裏。
他們把我的臉洗乾淨。
身後有人拿出尺子量我的腰。
一開始小姐對我不太滿意。
「這是不是清秀過了點?看着也不胖啊?」
直到她們量完我的腰。
「兩尺六,府裏這個年紀的丫頭,就她最胖了。」
從那以後,我進了內院,跟在孟汀蘭身邊。
她除了教我基本的規矩,其他的什麼也不讓我做。
只要我一天喫三桶豬油拌飯。
目標是成婚前,讓我胖上三十斤。
她覺得這和養豬挺像的,就把豬圈的石槽賞給我喫飯。
每次我喫飯,她要親自看着,不許我動手腳。
小姐向來身子弱,打了幾十抽,便沒了力氣。
她懶懶地扔了藤條,扶着額頭,坐了回去。
「給她稱一下。」
兩個護院扛着粗壯的木棍出現。
我滿身鞭痕,衣衫凌ţűₕ亂,被人如同牲畜,捆住手腳。
當衆稱了起來。
「有了有了!漲了三十斤。」
那人殷勤地給小姐報喜。
孟汀蘭卻不開心,輕輕蹙起眉頭。
「這丫頭太皮實了,很不顯肉啊。」
我被當成垃圾般隨意扔在地上。
麻布衣衫被抽爛,露出深見皮肉的鞭痕,和大片白膩的肌膚。
小姐只盯着看,有了主意。

-3-
從這天起,我只能穿薄衫輕紗。
日日跟在孟汀蘭身後,在府中各處行走。
她特意讓人將我的衣衫做得極不合身。
我被勒得過火,喘不過氣來,引來惡意的打量。
「銀環這麼胖,還敢穿成這副樣子?」
「你們不懂了吧,這是熱的,哈哈。」
丫鬟家僕的取笑聲不絕於耳。
更有膽大粗俗的馬伕,在園子隱蔽的角落裏,趁機對我動手動腳。
我用石頭砸破了他的腦袋:「我將來可是王爺的女人,你敢壞我清白?」
這才嚇退了滿嘴臭氣的男人。
而在我的襯托之下,小姐被人奉承得飄飄然。
「這樣一比,小姐真好看,近來又瘦了。」
「襄王殿下肯定會喜歡小姐的。」
暮色時分,她坐在鞦韆上,把我叫了過來。
「銀環,你自從跟了我,喫得好,穿得好,你要明白這是你的福氣。」
小姐聲音一停,身邊的丫鬟體貼接話。
「誰不知道我家小姐心善,不然你還在廚房燒火呢。」
好一個小姐心善。
我在廚房燒火,可不用喫豬食。
孟汀蘭抓着鞦韆繩,靜靜地觀察我的神色。
我立刻跪下磕頭。
「謝小姐的恩典。」
腰側的裙子,猝不及防地崩開。
我窘迫地遮擋裸露的身體。
這可把孟汀蘭和幾個丫鬟笑得不行。
趁她這會兒心情好,我向她請假,出府給我娘送月錢。
以前我娘是會上門來看我的。
後來在角門被小姐撞見,趕巧她心情不好,讓人將我娘推搡出去,摔斷了半條腿。
「婚期臨近,就許你回去這一趟,可別出岔子。」
孟汀蘭讓府裏兩個護院送我回去。
保護爲名,監視爲實。

-4-
傍晚時分。
馬車停在西外城的巷子裏。
兩個護院板着臉守在門口。
我把攢了好久的月銀交到母親手裏。
父親早亡,弟弟參軍,母親臥病在牀。
我賣身入府爲奴,時不時送錢回來,才能讓她抓得起藥。
娘躺在牀上,被我扶着坐起來,藉着燭火看我。
她年過五旬,眼神不太好,用手摸我的臉,從臉摸到肩膀,手臂……
最後握住我的手。
「小銀,你怎麼穿這麼少……好像胖了……」
我用臉去貼她的手。
「娘,我當上小姐的陪嫁丫鬟了,這裙子是主子的賞賜,可貴了。」
娘愣了愣,渾濁的眼裏,溢出水光。
她把手裏的錢還給我。
「我家小銀要嫁人了,這錢你自己留着花。」
我沒有要,放到她的枕頭底下,妥帖地壓好,聲音故作輕鬆。
「不用,小姐嫁的是王爺,我以後很有錢的。」
我偏過頭去,盯着蠟燭,偷偷眨眼。
「就是我以後不能回來看娘了。」
眼淚砸落在手背。
娘用手輕拍我的肩背:「沒關係,娘有小銀的畫像。」
我倒是愣了,我從沒畫過像。
「前幾日,有人在尋人,畫得有點像你,娘就拿回家收着了。」
這告示紙邊被她捏得泛黃。
畫中人杏臉柳眉,模樣是和我有幾分像。
不過是富商在尋找走失的女兒,酬勞一百金。
我可沒這麼好運氣。
馬車從家門口駛離,走在寂靜的巷道里。
經過醫館時,我叫停馬車。
「我要給許大夫還賬,之前讓他給我娘送藥是賒的賬。」
站在櫃檯前,我往門外睨了一眼,兩個護院都沒注意我。
我對完賒賬,多給了銀子。
許大夫有所不解。
我做出噓的手勢,壓低了聲音:「許伯,能開打胎藥嗎?」
許大夫連忙替我搭脈,而後皺起眉頭。
「此時月份已然太大,恐怕會傷及你的性命。」

-5-
我不顧許伯的苦心勸阻,逼他給了我一服打胎藥。
我原是個極爲清瘦的丫鬟。
數月前,撿了個受傷的男人。
他長得好看,傷得很重,我給他喂水餵飯。
但他不喫不喝,渾身滾燙,口中囈語,拉住我的手不放。
我們在柴房滾了一遭。
後來我把昏迷的男人扔出去了,塞了幾個饅頭在他懷裏。
那一次的半推半就,竟然讓我有了孩子。
我還沒來得及出府抓藥落胎,小姐就比着腰圍,把我從下人堆裏篩出來了。
這孩子是我的催命符。
回到府裏,主母的院子裏,竟還亮着燈籠。
我站在院內,侍女要搜身。
我顧不上規矩,慌忙往後躲避。
兩個粗使嬤嬤上來,一人按住我,一人扇我耳光。
打得我雙頰紅腫,口齒溢血。
眼睜睜看着她們,從我懷裏搜出了那服藥。
冷汗瞬間浸透衣衫。
孟夫人坐在廊下,慢條斯理地喝着茶,從頭到尾沒說話。
若是她知道我懷孕,定會要了我的命。
等待死亡的每一刻都很煎熬。
驗藥的大丫鬟回來了。
她低聲對夫人道:「是消暑的藥湯罷了。」
劫後餘生。
我一時脫了力,撐在地上。
許伯到底還是醫者仁心啊。
孟夫人放下茶盞,抬起下巴看我,目光極其輕蔑。
「銀環,你是汀兒的陪嫁丫鬟。以後她是你的主子,你要護她早日生下世子。你娘自會有人好好照顧。」
孟夫人派人把我娘接到莊子上休養。
美其名曰,爲免我有後顧之憂。
實則是她們掐住這個人質,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6-
轉眼到了小姐成親的日子。
她穿着鳳冠霞帔,手持羽扇,入了王府。
衆人都誇新娘身量纖纖,體態婀娜。
而我跟在她身後,有她兩個那麼壯。
邁門檻的時候,我攙着孟汀蘭,她身形微晃,面有薄汗。
從門口走到前廳,路程不長不短。
我怕她撐不住,給她塞塊甜糕。
反被她罵不得體,我就沒再管她了。
結果到了前廳堂上,我剛放開她,她就暈倒在地了。
滿堂賓客先是嚇了一跳,以爲喜宴變喪宴。
再知道小姐只是餓暈過去,頓時好笑地竊竊私語。
連堂都沒拜,就送進洞房了。
我用力掐醒了昏睡的孟汀蘭。
她疼得號叫,怒目瞪我。
「王爺剛纔傳話要過來。」
孟汀蘭大喜,也不和我計較了,趕緊坐起來。
她舉好羽扇,整好衣衫,勒緊腰帶。
半晌她又蹙眉,打量起王府的丫鬟,個個都出落得不錯。
她眉頭一擰:「本王妃不喜人多,你們都退下去吧。」
我正打算跟着退下,孟汀蘭卻不讓我走。
「銀環,你別走啊。你越是肥胖如豬,才能襯得我瘦若天仙啊。」
她上下滿意地看我,聲音的惡意不加遮掩。
因爲知道我娘被捏在孟家手裏後,她根本不怕我生出旁的心思。
我面無表情地守在牀側。
過了一會,簾子被打起,襄王到了。
隱約可見來人身姿挺拔,丰神俊朗,氣勢不凡。
小姐把扇子往下移,大膽地看向他。
雙頰迅速飄紅,露出女兒情態。
襄王止步在外側,也不過來。
孟汀蘭放下矜持,找最好的角度,露出纖腰,朝他盈盈一拜。
「王爺。」
我只好跟着行禮。
襄王被她吸引目光,朝我們看過來,眼底劃過驚豔。
「他果然被我的細腰迷住了!」
小姐的聲音壓得極低,但帶着難掩的興奮。
襄王快步而來,笑得如春風化雨。
孟汀蘭低下了頭,佯裝嬌羞無比。
但沒想到,襄王無視了嬌羞的小姐。
他徑直從她面前走過,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
「本王終於找到你了!」
孟汀蘭怔在原地,臉色慘白,口不擇言起來。
「王爺,你是不是看錯了?我的腰纔是最細的,她是個肥婆……」

-7-
我自己也沒想到,當日救下的男人,會是襄王殿下。
那我肚子的孩子豈不就是襄王的血脈?
我表面上震驚失語,定在了原地。
心裏湧過萬千盤算。
襄王拉着我的手,聽到孟汀蘭的話,眉頭頓時皺起,聲音更冷下三分。
「人,怎能只看外表?你是尚書嫡女,出身高貴,言語粗鄙,見識短淺,簡直令人失望。」
孟汀蘭被他一連串的話給說蒙了。
「我哪裏令王爺失望了?我都是聽聞王爺的喜好……」
她動手去拉扯襄王,有意要捉他的手,去探自己的腰。
襄王往後退了兩步,站到了我身旁。
孟汀蘭向來心氣高,猛地看向我,眼裏生出怒火。
她揚起手,聲音尖厲:「定是你這賤人耍心機!」
這一巴掌沒落到我臉上。
襄王護在我身前,捏住她的手腕,不悅地推了回去。
這一推不要緊,可孟汀蘭身子太弱,撞到了牀架,往後倒地不起。
襄王探過她的鼻息,鬆了口氣。
「你家小姐,她可是身體有恙?」
我將小姐因他喜愛細腰,拼命追求瘦弱的事,同他細細講了一遍。
因拿不準襄王的想法,我並沒將孟汀蘭對我做的事,趁此機會告狀。
畢竟就算我成了王爺的通房,還是要在孟汀蘭手下討生活。
襄王聽得微微挑眉,眼裏盡是迷惑,輕嘖了一聲。
「世上還有這麼蠢笨的女人?」
我沒有接話。
誰知道他是不是就喜歡蠢的?
房間陷入寂靜。
襄王抬眸看我,沉默半晌,握拳輕咳起來。
「那不過是以訛傳訛。我與睿王飲酒,說的是我喜歡善良果斷的。腰細只是喝醉隨口提的。燕瘦環肥,都很好。」
我被這話引得出神,倒沒有去看他神色,隨口應了句是。
這襄王愛細腰一說,傳得滿京城都是,我猜測和睿王脫不了關係。
「其實那日以後,本王派人私下找了你很久。」
我這才抬頭看他:「那富商尋女的告示……」
「是我。」
他解釋道:「我怕若說是尋我的救命恩人,恐傷了你的名聲。」
他倒是考慮周全。
可我並非良籍,是爲奴爲婢,身契都捏在孟家手裏。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奴婢銀環,是小姐的陪嫁。」
我自是低頭回話,安守本分。
襄王不再和我說話,突然抬手去解外衫,我下意識後退半步。
他冷淡睨我一眼,將外衫扔到孟汀蘭身上,避免與她肌膚碰觸,將人抱到了牀上。
「這樁婚事,是父皇賜下,非我所願。等過一兩年,我自會與她商議和離。」
他這話是說,和離之前,不會碰孟汀蘭了?
這小姐要是知道他的打算,豈不是要氣得發瘋?
襄王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眼前。
他傾身靠近,垂下眼眸,聲音驀地轉低。
「你不是通房的丫鬟嗎?怎麼剛纔本王解衣,你反而退後那半步?」
我不敢看他,退後迴避:「那也要小姐點頭。」
頭頂傳來那人的輕笑聲。
「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他在暗示我隨時可以找他。
可救命之恩,到頭來就換個妾,太不值當了。
「奴婢只想請王爺,暫時不要將從前的事,告訴我Ṱú₎家小姐。」
襄王不置可否,負手踱步走了。
我看向昏睡的孟汀蘭,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8-
次日,孟汀蘭早早起來,梳妝打扮,等着襄王帶她進宮謝恩。
有人來報:「王爺說王妃身體抱恙,不宜進宮面聖。」
我心內瞭然,襄王存着同她和離的念頭,自然不想把她帶出去見人。
銅鏡映出孟汀蘭的臉,笑容瞬間冷了下來。
「昨晚我暈過去了,你和王爺可有……」
我放下發釵,連忙跪下。
「王妃,王爺是認錯了人,他把您抱到牀上後,很快便走了。外間的丫鬟都看見了。」
這話已經是合她心意了。
但孟汀蘭還是伸手給了我一耳光。
「你怎麼不留住他?」
臉上火辣辣的疼。
我知她是拿我泄氣,聲音停了停,繼續耐心勸她。
「奴婢如何留得住?王爺是擔心您的身體,御前失儀可是大罪。不如王妃今日好好喫飯,晚上再去請他過來。」
孟汀蘭冷哼了一聲,讓我出去打理花草。
外面正是烈日當空,曬得睜不開眼。
我站在院子裏,搬弄十來盆花草,已是汗津津的。
我用手背擦汗,嘆了口氣,看向微隆的小腹。
但願這孩子能經得起我折騰。
遠處有人議論。
「銀環不是王妃的大丫鬟嗎?讓她幹這種粗活?」
「還不是要看主子的臉色罷了。」
我充耳不聞,拿起剪刀,認真細緻地修剪。
但也有個靈巧的小姑娘跑過來幫忙的。
「銀環姐姐,你就交給我吧。我本就是負責花草的活。」
我沒有假手於人,否則孟汀蘭又要發作。
「這是王妃主子的吩咐,誰也不能幫忙。你叫什麼?」
「姐姐,我叫銀鈴。」
我愣了一下,倒是和我的名字有點像。
銀鈴錯愕道:「姐姐,你的手背是……剪刀劃傷了?」
我用手遮掩住那傷口,笑了笑:「不小心劃傷了,你去休息吧。」
到了夜裏,孟汀蘭氣也消了,擺好精緻的晚膳,讓人去請襄王。
但換了三個丫鬟都沒有請來。
最後她再不情願,也只得讓我去請,還讓人與我同去。
「王爺,我們王妃請您用膳。」
裏側傳來男人氣定神閒的聲音。
「才請了三回,就換你來了?」
他慢步出來,盯着我笑。
我將頭埋得更低。
只聽見他說:「走吧。」
夜色幽暗,我親自提燈,與他同行。
他行走在我左側,我卻用右手執燈,照得腳下昏暗不清。
抄手遊廊上橋的時候,他踩空半個臺階,身形不穩。
我怕他拉扯我,連ŧū́ₓ退兩步。
襄王站定腳步,回頭看我,語氣無奈:「不知道用左手嗎,是想要摔死本王?」
我默默上前,換手執燈,就換到了受傷的手。
他聲音一沉:「手上怎麼回事?」
「回王爺,是今日修剪花草,自己用剪子劃傷的。」
是我自己故意劃傷的。
但他如何理解是他的事了。
先試探試探他對我有幾分上心。
襄王沒再說什麼,腳步倒是加快了。
我輕輕彎脣,緊跟上去。
到了孟汀蘭處,襄王無視她的諂媚,提出要我跟了他去。
「你身子這樣弱,如何服侍本王?」
孟汀蘭一時震驚,手裏的筷子落在地上。
「王爺,哪有王妃尚未圓房,先要丫鬟的道理?」
襄王神色不耐,剛要發作。
我上前跪到他腳邊,搶先開口了。
「奴婢粗鄙愚笨,身材臃腫,不配伺候王爺。」
他低頭看我,聲線微啞:「豐腴也很好。」
孟汀蘭順勢看過來,目光落在我微敞的交襟領口,手裏將帕子攥得死死。
我娘還在她手裏,絕不能明面上得罪她。
「王爺,我近來身子不便,實在不能服侍您。」
襄王將手虛搭在桌沿,輕輕敲打着,聲音也真冷了。
「你再三拒絕,是不願意?」
我不敢說話,便是默認了。
襄王拂袖離去。
孟汀蘭詢問跟我同去的丫鬟,確認我沒有故意親近襄王。
她這才緩緩看向我,眼底有了幾分信任。
「銀環,你倒是忠心。」
「奴婢與王妃榮辱與共,自然是最忠心的。」

-9-
我這下真成了王妃身邊得臉的大丫鬟。
我勸孟汀蘭好好喫飯,休養身體,才能長久。
出了院子,銀鈴問我,怎麼王妃現在又愛喫飯了。
我見四下無人,附耳同她道:「王爺之前不是說她身子弱,行不了房嗎?」
點到爲止。
沒過兩日,王府到處傳起襄王嫌棄王妃過瘦的流言。
從內院傳到外院,從外院傳到採買,傳到王府外面去。
最後傳到了京城的貴婦圈,她們又將那日拜堂暈倒之事,聯合起來取笑。
孟汀蘭只參加了一場雅集,便鬧得大動肝火,再也不願出門了。
「不如王妃先避避風頭,等豐腴些再出門,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孟汀蘭也只能如此了。
她親耳聽見王爺說豐腴也很好,這回決定爲自己增肥。
可她天生瘦弱,效果甚微,仍是悶悶不樂。
我安慰道:「但王妃身子好了,王爺對您的態度也好了,總不能像奴婢當初……急於求成。」
這話反而提醒了她。
孟汀蘭思量半天,讓我吩咐廚房去準備。
我假意勸說一二,便安心去做事了。
看到孟汀蘭強忍嘔吐,把我曾經喫過的東西,都喫了一遍。
我靜立在桌旁,用手帕遮着鼻子,掩住脣邊笑意。
襄王這幾日對她是好了不少。
可惜孟汀蘭並未注意過,每次都有我在她跟前。
襄王也是男人。
昔日他流落民間,被人暗害,我不知他身份,卻甘願獻身救他。
如今他貴不可言,風光無限,最想要抬舉的人就是我。
我卻在人前人後,三番兩次拒絕他,不將他的權勢放在眼裏。
這就好比那錦衣夜行。
他心裏悶着一口氣,故意對其他女人好,想要引得我先按捺不住。
我只是淡然旁觀。
我當然不甘心當個丫鬟,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又不缺女人,我主動貼上去,又能得寵幾時?
這兩個人相互博弈,就得慢慢打壓他的氣焰,逼得他束手無策纔行。
但也不能讓他等太久,以爲我真看不上他,就適得其反了。
沒過多久,這個機會就送上門了。
孟夫人過府看望女兒。
她被人引進門時,正見孟汀蘭喫着豬油拌飯,滿嘴油光,Ṱù₉邊喫邊吐,無一人勸阻。
這樣的喫法,她喫了一個月,喫得人都撐開了半個。
孟夫人大驚失色,把飯菜從桌上掃落,將丫鬟嬤嬤統統斥責。
她拉着孟汀蘭的手,關起門來爲她籌謀。
「陛下近日親近襄王,連睿王都落了下風,你該想的是生下世子。」
孟汀蘭只得承認尚未圓房,而且王爺似乎對我有意。
孟夫人眼裏閃過冰冷。
我被罰跪在地上,膝蓋疼得不行,暗自護着小腹。
孟夫人只將沾血的畫像扔到我面前。
是我娘當初留着的那張畫像。
「銀環,這房要是圓不成,你孃的藥可就斷了。」
孟夫人在王府小住了下來。
數日後的夜裏,我提着蔘湯,進了王爺的書房。
這蔘湯裏下了藥。

-10-
「王爺,這是王妃讓我送過來的。」
「放這裏吧。」
他半倚在窗榻下,手握一卷書。
他堪堪側過頭時,燭火映入眼眸,斜斜朝我看來。
我握緊食盒,下定決心道:「這也是奴婢親手做的。」
那人指節微動,放下書卷。
這是我頭一回示好。
襄王喝完蔘湯,讓我回去交差。
他撐着額頭,神色煩躁。
我趕緊出了書房,讓等在門口的孟汀蘭進去。
我守在門外,望向月亮。
聽說長時間不眨眼,就可以逼出眼淚。
又在心裏數了三聲,傳來女子尖叫聲,和男人開門的聲音。
襄王臉色盛怒,扯過我的胳膊,在走廊裏往前推行。
隨手推開了扇門,將我按到了牀上。
「你怎麼敢給本王下藥,還要推給別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淚還沒幹,聲音染上哭腔。
「可……可這並非我本意。」
他低頭垂眸看我,目光專注,指尖撫過我泛紅的眼尾。
「哭得假模假樣的。」
聲線由輕佻轉而澀啞:「應該讓你真哭,試試。」
「啊?」
我聲帶哽咽:「你別……」
腰側被人輕掐一把。
他很快覆身上來,堵住了我的嘴。
好在孟夫人給我的藥,我當着她的面只下了少許,剩下的全倒進袖子裏了。
而且我還在前天出府,找許大夫把過脈了。
胎象很穩,過了四個月,行房也不成問題。
「你怎麼上個月問我落胎,這個月就問行房?小銀,你可別走岔路,讓王爺當屈死鬼……」
「許伯,你看着我長大的,我是那樣的人嗎?」
那日我從醫館走出來時,牆角閃過一道身影,似乎是有人跟蹤。
只怕是這事也要瞞不住了。
思緒瞬時回攏。
「你在想什麼呢?」
他雙指戳過我的額頭。
我往後退縮,抵着他的肩:「你再輕點……求你了。」
「怎麼比上回更嬌氣了?」
這人嘴上不饒人,但動作極盡溫柔。
雲銷雨霽。
他捏着我的下巴,指腹曖昧摩挲。
「你拿捏本王許久,抬舉做個側妃,如何?」
燭火昏昏,明滅不定。
我扯起薄被護在胸前,看向他的眸子,慢慢斂下眼睫。
「不必了,我從不想攀高枝,也不想和王妃爭。」
他盯着我笑,手指勾過我的下巴,低頭就吻過來。
過了一會,孟汀蘭雙手推門,闖了進來。
我慌得推開襄王,躲在他身後,靜靜地看向孟汀蘭。
我暗自鬆手,被子往下滑落,將身體露出更多。
孟汀蘭氣得雙眼通紅。
「王爺!銀環是我的陪嫁丫鬟,你怎麼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就……」
襄王披起外衫,拂落牀幃,層層疊疊,將我遮得嚴實。
「我偏抬舉她,你又要如何?」
他無視對面的憤怒,自顧自穿起衣袍,語氣漫不經心。
「王妃,你安排銀環在湯裏下藥,也沒有和本王提前說啊。」
半晌襄王抬眸,冷冷看她。
「蠢笨善妒,手段下作,哪配得上王妃的位置?」
孟汀蘭聽得這話,身形不穩,單手撐在門邊,指腹掐得泛白。
偏她又無話可說。
這時,孟夫人姍姍來遲。
她扶住了孟汀蘭,暗暗朝她點頭。
「王爺誤會了。王妃此番言行,並非善妒,只是銀環這丫頭……」
襄王哦了一聲,語氣饒有興致:「這丫頭有什麼問題嗎?」
孟夫人拿手指向我。
「這丫頭實在膽大包天,居然與下人通姦,珠胎暗結!」

-11-
王府內外被封鎖。
襄王和孟汀蘭坐在高處。
孟夫人把許大夫和我娘都蒐羅來了。
孟府後院的馬伕,跪在地上陳情。
他說,在我陪小姐出嫁之前,就和我有了私情,連我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
我面無表情地站着。
孟夫人冷斥道:「你還不跪下?」
我將手掌貼上小腹:「我懷有身孕,不能跪。」
「你這賤人,一個賤種反而拿起喬了?」孟汀蘭將茶盞摔到地上。
她全然沒注意到——
襄王正側目看她,臉色極爲難看。
她一口一個賤種,全都罵到王爺身上了。
襄王冷淡道:「事情還未查清,讓她坐下受審。」
孟汀蘭剛要開口,孟夫人搖了搖頭。
我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裏。
孟夫人開始逐個問話。
「許大夫,你曾說過,銀環找你要避子藥,是在何時?」
「好像是三月初七。」
「那她前日又爲何去找你?」
許伯將頭埋得更低:「她問我,過了四個月,能否行房?」
「你呢,你和銀環初次私通是在何時?」
「是三月初六晚上。」
「銀環她娘,那天晚上銀環說是回了家,可回家見過你?」
我娘跪倒在地,磕頭不止:「王爺,王爺,小銀,她……她回來了的。」
孟夫人冷笑:「胡扯!這兩日,問遍周邊那些住戶,都未見過她!」
她往後靠坐,目光投向王爺,表情極其自信。
「王爺,這話問得夠清楚了。這丫頭不貞不潔,雖被您收用了,但戲弄到皇家頭上,合該即刻杖斃。」
我對上她的眼睛,作出立誓的手勢。
「我可以對天立誓,從未見過這位馬伕,更沒有和他有私情!」
孟汀蘭拍桌怒道:「你不認這個姦夫,倒是說孩子是誰的啊?你不貞是事實,欺瞞王爺,已是死罪!」
襄王將手搭在椅側,指尖往內扣着,半晌抬眸看向我。
「你,爲何不說?」
孟夫人道:「我問過大夫,銀環曾索要過落胎藥,可惜月份過大,怕丟了性命。」
襄王緩緩抬手,制止了她,直直看向我:「你來說。」
我和他四目相對。
手心不停地冒出虛汗,臉上仍然強作鎮定。
「我既不知那人是誰,爲此晝夜寢食難安。不想卻被定爲陪嫁,誠惶誠恐,怕引王爺震怒,曾動過落胎念頭,並非有意欺瞞。」
我必須讓襄王明白,這孩子是我擔了天大的風險,才留下來的。
如果一見面就告訴他,他只會覺得是天公作美,卻忘了我處境是多麼艱難。
孟夫人掀動眼皮。
她身旁的嬤嬤替她說話了。
「竟然連姦夫都不知道是誰,這丫頭真是不要臉!」
襄王氣得臉色鐵青,一時沒有說話。
孟汀蘭勾動脣角,揮開手去,假惺惺地發了話。
「事兒也問清楚了。既是孟府的人,就讓母親帶回處置吧,別再髒了王府的地。」
自外頭進來兩位粗使嬤嬤,按住我左右的胳膊,就要將我架出門外。
襄王騰地站起,快走數步,抬起腳來。
兩個奴才被踹倒在地,回頭看到是王爺,嘴裏的哎呦聲也不敢發出。
他大手撈過我的腰,用力攬入懷裏,臉色陰沉難言。
孟汀蘭和孟夫人齊站起來。
「王爺,這是做什麼?」
襄王先是低頭看我,接着掃視在場衆人,目光寸寸變冷。
「不明顯嗎?本王就是那個姦夫。」

-12-
三月初七,這日子是我告訴許大夫的。
我從來沒有去找他要過避子藥。
之所以要編造這事,是爲了引出三月初六晚上。
我和襄王在柴房同處的那夜。
孟夫人必然會給我編造個假姦夫。
但她沒想到,真正的當事人就在面前。
她要證明這孩子和姦夫的關係,正好幫我證明了這孩子是襄王的。
孟夫人身子猛地晃動,將手抵在椅子上,聲線難掩顫抖。
「王爺是說,銀環的孩子是您的?」
孟汀蘭臉上褪得毫無血色,反覆唸叨着怎麼會,將帕子絞得發緊。
襄王冷下臉,去看孟夫人。
「這話還不夠清楚嗎?難道本王會替下人養孩子嗎?倒是孟夫人上門來,是要打殺誰的孩子?」
孟夫人蒙了一瞬,立刻跪下,當場認錯。
她腦子轉得極快,片刻後再抬頭,已換上一副笑臉。
「既是王爺的孩子,那就是大喜事啊。王妃要仔細照料……」
還沒等她說完,孟汀蘭搶話道:「還要我照顧她?」
孟夫人猛地回頭,一個凌厲的眼神,止住了她的話頭。
「銀環本就是你爲王爺備好的通房。既然有了孩子,當然是養在你膝下。」
孟汀蘭回過味來,不再反對了。
這就是我不敢透露懷孕的第二層原因了。
我往日身份卑微,連孩子也護不住的。
但今日不同了。
讓襄王看了這一出大戲,他怎麼還會被兩句話敷衍過去。
「鬧出今日這樣大的陣仗,誰還敢讓你們照料?」
襄王讓人取來筆墨,當場寫下和離書,扔給了孟汀蘭。
「自你入府以來,避不見人,又是下藥,又要捉姦,這是尚書府的家教嗎?」
孟汀蘭癱倒在地,死也不肯籤,哭到昏了過去。
孟夫人剛要開口求情。
襄王按揉眉心,聲音煩躁。
「碰都沒碰過她,又暈過去了。即刻送還歸家吧。」
襄王讓人套好車馬,催着孟夫人帶着孟汀蘭,離開了王府。
許大夫和我娘被安頓在了王府。
我娘用手捂着胸口:「夫人不會再找你麻煩了吧?」
我握住她的手,輕輕笑了。
「再找,也是我找她的麻煩了。」
夜裏,襄王臨窗而坐,矮几上放置棋盤,單手拈起棋子。
「重逢那日,爲何不和我說,你懷孕了?」
我就知道他會問我這話,早準備好了說辭。
我低下頭,兀自嘆息。
「當日是情出自願,並無怨懟。可我沒想過你會是皇親貴胄,倒是我身份卑微,讓天家子孫有我這樣的生母,不知如何是好。」
當然不能說是怕孩子被人搶走,會讓他覺得我對他沒信心。
「若非有緣再遇見王爺,恐怕這孩子也要流落民間了。」
我聲音一停,緩緩跪下。
「王爺,是我說錯話了。」
那人雙指顫動,棋子落在玉盤,發出清脆聲響。
我微微抬頭,用餘光瞥他。
人人皆知襄王生母不詳,身份卑賤,才致他流落民間。
所以,更想在孩子身上,彌補回自己吧?
過了半晌,他將窗Ṫů⁺幾推到旁邊,招手讓我過去。
我乖乖坐到他腿上。
他將頭靠在我胳膊上,手掌貼上小腹。
「你生的小孩,應該很聰明。」
溫柔的眸光定在我臉上。

-13-
次日下午。
王府護衛護送着我,進了孟府大門。
我是來要我的身契。
我先去了孟尚書的書房,相談甚久,再到了內院廳堂。
孟汀蘭氣得發瘋。
「就憑你的出身,等生完這孩子,也會被厭棄的!」
我雙手撕碎那身契,紙片紛揚,翻飛落地。
我笑得很是開心。
「小姐,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小姐了。」
「誰稀罕你這個賤婢!」
她雖是高門貴女,但總是動怒。
我淡淡道:「我稀罕啊。」
孟尚書隨後到了。
他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消息。
「自今日起,她就是孟府大小姐,襄王的王妃。你跟她回去伺候。」
孟汀蘭震驚到磕磕巴巴:「爹,你在說什麼?」
孟尚書冷冷注視着她:「我需要的是中用的女兒。」
孟汀蘭被五花大綁,又被堵了嘴,扔在馬車角落。
臉色漲紅,鬢髮凌亂,衣裙也換成粗麻。
我默默喝茶,也沒看她。
我是帶着王爺的休書,去拜訪孟尚書的。
如今東宮空懸,襄王炙手可熱,連睿王也難及。
他的女兒才中頭彩,卻要被掃地出門。
而我就不一樣了。
我也是從孟府出來的人,還懷了襄王的孩子。
「如果我是您的女兒,這事不就稱心多了?您要的是站隊,我要的是身份,敢不敢賭一賭?」
他剛開始覺得過於荒謬,但我還是說服了他。
「若最後他成了,您就是未來的國丈。若是沒成,您大可以戳穿我假千金的身份,將孟府撇得乾乾淨淨。」
穩賺不賠的生意,連賭注都不用他出,自然不會被拒絕。
孟汀蘭聽完以後,眼睛瞪得很大。
我目光冷淡地看向她,抽去她嘴裏的布條。
「你勝過我的,就是你的出身。現在,你已經被孟家放棄了。」
她立即歇斯底里地尖叫。
「怪不得你以前勸我不要出門見客,就是爲了今天取代我的身份!」
「是。」
我頗爲平靜:「我故意不讓你出門見客,又勸你喫得這麼胖。」
在她惶恐的目光裏,我閉上眼睛,彎起了脣角。
「因爲,等我生完這個孩子,我們的身份要互換了。」
孟汀蘭未出嫁時就深居簡出,嫁到王府也沒出門見客。
外人對她唯一的印象,恐怕就是身量纖纖了。
而她現在這副樣子……
只要兩家府上統一口徑,誰還能認得出她呢?
我低頭看她,語氣真誠:「只要你不亂說話,我對下人很寬厚的。」
孟汀蘭嚇得往後瑟縮。
我是真沒打算對她怎麼樣。
但她看我的眼神,倒是極度恐懼了。
到了夜裏,我將襄王請過來,準備將事情和盤托出。
他一走進來,見我端坐着,孟汀蘭站着,面露不解。
孟汀蘭撲過去,抱着他的腿告狀,說我心機深不可測。
襄王靜靜聽她說完了,讓人把她帶出去掌嘴。
「這就是你的心機?差點以爲你對我無意。」
他站定了腳,朝我伸手。
我走過去,覆上雙手,輕輕牽住。
他輕聲問我:「你怎麼敢想敢做的?」
「對哪一邊來說,斷了這門姻親都不好。」
外面傳來板着擊打聲和女子哭泣聲。
「至於她,我會好好待她的,總比她待我好上十倍。」
襄王沒理會這動靜,而是在我的手心寫字。
「襄字,助也。父皇應不是屬意於我。」
他注視我的眼睛,我回看過去。
「王爺,你多心了。陛下也是人父,父親已經老了,我們只要盡心孝順。」
他沉思半晌,眸光微亮,已是意會了。
我搖身一變,成了襄王妃。
只等着生下孩子,便要出門見客了。
身邊還有兩位丫鬟,銀鈴和銀環。
銀鈴對我的身份適應很快,還暗中替我盯着孟汀蘭。
襄王日日在皇帝跟前盡孝心。
但凡問及國事時策,他只是搖頭三不知,倒是讓皇帝更加歉疚,大膽放權給他。
襄王謹小慎微,不敢擅專,將權力下放官員。
不像睿王結交羣臣,豢養政客,任人唯親。
朝堂風向也倒向襄王。
襄王騎虎難下,只得被迫走進政治中心。
奪嫡之爭愈演愈烈。
就在這時,銀鈴跑來向我報信,孟汀蘭近日干嘔,似乎懷孕了。
而襄王早已去了城外剿匪。
孟汀蘭早就畏我如虎,我讓人給她把脈,確實懷有身孕。
她又得意起來了。
「我懷的也是王爺的孩子!」
她向來不擅長騙人,看來此事有幾分可信。
「那就好生養着吧。」
想到當日那人出城,仍是依依不捨,深情繾綣,我有些許心煩意亂。
我獨自悶坐了許久,還是決定提筆給襄王修書。
在信裏告知他,我不日就將臨盆,盼君早歸。
「還有孟汀蘭,懷了你的孩子。」
還沒等到他的回信,先等到了一樁禍事。
孟汀蘭到了帝王面前,哭訴我和她身份互換,直指襄王辜負聖恩。
我被急召入宮。

-14-
皇帝龍顏大怒。
孟汀蘭是被睿王帶進皇宮的。
她背後有高人指點,將話說得極爲難聽。
她說襄王不過徒有金玉外表,骨子裏仍是市井之流。
哪怕同她奉旨成婚,卻更喜和下人賤婢勾搭成奸。
更是不把天子放在眼裏,私下裏把奴婢稱主子,讓主子當奴婢。
若非我還身懷六甲,只怕皇帝當場要將我打死。
睿王道:「我見孟府千金冤屈,事關重大,特來請父皇明辨。」
我暗自打量着這二人。
孟汀蘭哭哭啼啼,說話停頓時,就將目光投向睿王。
想起那日她已經懷孕,心裏大概有了猜想。
賭一把。
「陛下,奴婢自知卑賤,若非腹中懷胎,早已一死,以證清白。但請容我爲王爺一辯。」
天子怎麼會在意我的性命,但他兒子的清白,他總是有幾分在意的。
我將頭磕得極響,額頭磕出血印。
「襄王殿下仍在民間時,奴婢曾搭救過他,這孩子也是那時有的。王爺憶及自身,不忍血脈流落,重蹈覆轍,纔將我和孩子安置府內。王爺潔身自好,府中婢女成千,除我以外,未收用過任何人。」
大殿之上,皇帝聽得沉默,不發一言。
孟汀蘭繼續咬着不放:「但他把我當丫鬟,把你當主Ťű₍子,是徹徹底底的事實!」
睿王好整以暇地看我。
我當然不會讓他失望。
我將頭抬起來,對上孟汀蘭的視線,聲音帶着冤屈。
「可那還不是因爲小姐,你瞧不起王爺,說他身份卑賤,拒絕同他圓房!」
這一句話,使得皇帝冷眼看向孟汀蘭。
她跪在地上,爬着轉身,目光震驚:「你在胡扯什麼?是他看不上我纔對!」
我不再管她,連磕三個重頭。
「陛下,此事說來難堪,但爲訴襄王清白,不能,也不敢再遮掩了!我家小姐不貞不潔,早同他人互通首尾,此刻正是身懷有孕!她仗着陛下所賜,如此欺辱王爺,王爺怎麼忍得了這口惡氣!所謂奴婢稱主子,主子當奴婢,不過是抬舉我,打壓她罷了。可到了王府外面,她還是正經王妃,王爺也從未下過她面子。」
孟汀蘭撐在地上,虛張着口,臉色慘白。
我提到的事實,皆可當場驗證。
但不能驗證的,她卻無法反駁。
睿王臉色微變,眉頭緊皺,應是不知她懷孕。
孟汀蘭怔了,慌忙辯解道:「不,我沒有不貞,我懷的是王爺的孩子。」
「可本王從未碰過你半根手指!」
那道清潤的聲音響起,自遠而近,定人心神。
襄王眉眼俊逸,身形挺拔,正抬步進殿。
他端正地跪到我身側。
「父皇,兒臣流離半生,感念天恩,日夜珍惜。即便明知孟氏不貞,也甘願忍氣吞聲,不傷一家人和氣。但沒想到,讓她反咬一口,我……」
他緊緊抿脣,像是委屈難言,往下低頭。
我沒想到他戲唱得這樣好,也跟着將頭埋得更低。
皇帝終於開口說了話,聲音帶着慍怒。
「什麼叫不傷一家人和氣?孟氏,你與誰通姦,這孩子又是誰的?」
孟汀蘭渾身戰慄,左顧右盼,將目光投向在場一人。
睿王慌了神。
「你想清楚了再說。」這話是威脅她別招出自己。
襄王伏在地上,恰到時機,發出低聲哭泣。
皇帝將衆人反應盡收眼底。
「孟氏,你還不招?」
孟汀蘭嚇得不行,朝睿王爬過去,拉扯他的衣角。
「王爺,這是你的孩子啊。」
「滾啊。」
睿王往後退避:「你別胡說八道!」
孟汀蘭激動到和睿王當場撕扯起來。
場面一度難以收拾。
襄王將我護在懷裏,往後默默挪動,以免被他倆誤傷。
睿王沒想到孟汀蘭如此拎不清,口無遮攔地說着他倆如何搭上的,讓他丟盡了臉。
他一時也來了氣,將人狠狠推倒在地。
竟造成孟汀蘭當場流產。
她癱軟在地,神色痛楚,手指無意識地蜷緊。
通紅的鮮血從裙下汩汩湧出。

-15-
我和襄王面色觸動。
睿王卻只有嫌棄,連看也不看。
皇帝下令將睿王禁足,將孟汀蘭交由襄王處置。
我將孟汀蘭帶回了府。
「你得罪了睿王,除了襄王府,哪裏也沒你容身之處了。從今往後,我是你的主子,也是你的靠山,希望你能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炕上趴着的孟汀蘭,面容蒼白如紙。
「你這樣折騰一回,我的王妃之位,也算是過了明路。你安分守己,做個丫鬟。我答應過你爹,要了你的身份,不會要你性命。」
銀鈴扶着我的手:「誰不知道我家王妃心善?」
孟汀蘭動了一下,轉頭呆滯地看我。
這話她應該聽得耳熟,只是如今境遇互換了。
孟府那邊,襄王知會過了。
孟尚書沒想到他女兒膽大包天,把這事捅到了天子面前,倒真和我綁到一條船上了。
他認我當了義女,一應手續俱全。
晚風吹動廊下檐鈴。
我打起廂房簾子,裙袂越過門檻,停在絳紫的身影前。
他摟過我的腰,舉起信紙問我。
「這信我看了又看,你疑她有我的孩子,難道就不喫味嗎?」
我低頭看他,輕輕笑了。
「不是不喫,是我不敢。面子裏子都是王爺給的,怎麼還敢拿喬呢?」
他勾了勾脣,笑出氣音:「你沒半句實話。」
我不說話了。
他在皇帝面前,也沒半句實話。
地位不平等時,親父子尚且如此,夫妻也不能例外。
他約莫早知我是什麼人,還由着我上躥下跳。
我小心猜測他的心思,估計是因爲我和他是同類人罷了。
皇帝年邁感傷,見睿王對親生骨肉無動於衷,更爲不喜他的冷漠。
他對睿王接二連三地打擊,流露出立襄王爲儲之意。
朝中風向一邊倒去。
同年,我生下世子,得封誥命,風頭無兩。
等出了月子,我也瘦了下來,便各處走動。
不論是哪家的雅集詩社,我都被奉爲座上賓,往來皆是侯爵夫人。
引得衆人豔羨。
「聽說襄王妃常帶小世子進宮,陛下尤其喜愛長孫呢。」
「聽說襄王在御書房聽政,傍晚還要去接王妃,兩人同車回府。」
「襄王人品貴重,相貌堂堂,襄王妃命真好啊。」
她們說這話時,我正坐在高位,姿態端莊典雅。
衆人上前給我問安。
孟汀蘭立在我身邊,面色溫順和氣。
她這一年來,在下人堆裏做事,性子磨得穩重不少。
孟夫人也被衆人圍着巴結。
她剛一看到我,便過來同我裝模作樣。
孟汀蘭以丫鬟身份給她奉茶。
她失手打翻了茶盞,我讓她去院外自行領罰。
「王妃御下頗嚴啊。」
孟夫人臉上掛着笑,牙都快咬碎了。
我注視着她,笑得頗有深意。
「母親有所不知,不嚴不行啊。前幾日兩位婢女不安分,惹得王爺不快。」
孟夫人喫慣了後宅飯,竟然把手伸到王府裏。
她送了兩位美人給襄王。
襄王以爲是我的意思,和我鬧了半個月的不快。
直到我猜謎語似的,猜出他的意思,哄了他好久。
我並不țú⁼想找孟汀蘭的麻煩。
可風水輪流轉,當初孟夫人拿我娘威脅我,我也只能拿她女兒震懾她了。
不過她現在也沒空管我了。
襄王反手把那兩位美人送回給了孟尚書。
孟尚書明白這裏面的彎繞,都給抬了姨娘,算是敲打孟氏。
如今孟夫人乖順多了,在外和我親如母女,我倒也懶得戳破她。
至於我真正的親孃,在襄王府安享晚年呢。
次年,襄王被冊立爲太子,我被冊爲太子妃。
睿王因犯貪稅案,被驅逐出京,連夜去了封地。

-16-
春來早,東宮繁花似錦。
太子殿下斜倚在窗榻,枕着長手,閉眼小憩。
那美人畫卷,從他身上滾落,鋪到榻沿,延到地上。
「殿下,這麼多美人任君挑選,還沒定好側妃?」
坊間流傳,太子生得極好,待太子妃情意深重。
聽聞東宮一朝選侍,高門貴女躍躍欲試。
美人畫卷堆滿了書房。
父皇還特意爲太子放了假。
太子虛虛睜眼,看到是我,扔開畫軸,又閉上了眼。
「東宮自有規制,你按心意來辦吧。」
我撿起畫軸,看向這人,輕輕蹙眉。
這一兩年來,他性情更顯溫柔,對我體貼入懷,但心思難以捉摸。
他這話說得也沒底。
若按規制來說,要選兩個側妃,四位美人。
若按我的心意,一個也不要選。
外面起了風, 我半爬上榻, 輕合上窗, 免得他着涼。
腰間被人攬住,落到溫熱的懷裏。
他眸光散漫地看我, 指尖繞過我的髮絲,聲音曖昧至極。
「太子妃想要幾人,替你分擔辛勞?」
我低頭看他,試探問道:「若是你一個都看不中, 父皇會不會不滿?」
我跟着他這兩年, 也是明白了一件事。
太子殿下做人做事,最重要的是體察上意。
他斂眸輕笑, 如春風頓生。
「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
這話極爲熟悉。
他ťű̂₊與我重逢那晚, 就說過這話。
那時我還是陪嫁通房, 他是金尊玉貴的王爺。
如今他是地位穩固的太子, 我是專寵在身的太子妃。
我摟住他的脖頸, 傾身靠近,眸光流轉。
「我要是妒意大發,一個也不許要呢,殿下願意成全嗎?」
他抵住我的額頭, 眼底笑意更濃。
「你在我這裏,都能得到成全。」
我和他離得極近,直勾勾注視着他, 脣邊笑意漸起。
「銀環多謝殿下抬舉。」
這一路走來不易,若沒有他在背後爲我撐腰, 我哪能走到如此高位呢?
不過啊, 往後的日子, 可長着呢。
我還是要繼續拿捏他。
三年後。
太子登基爲帝, 我成爲皇后,我們的孩子成了新任太子。
登基還不到半年。
陛下已經連着三次拒絕添置後宮了。
「皇后近來身懷龍裔,如何能操勞大選?」
而被帝王偏愛的皇后,正坐在鯉魚池邊上, 脣邊噙笑餵魚。
銀鈴笑道:「恭喜皇后娘娘, 這可是陛下登基的第一胎啊。」
我拿起羅扇,輕輕搖着, 笑而不語。
這有何難的?
過去的三年, 我有意避孕罷了。
孟汀蘭接過魚食, 跟在我身後。
我淡淡道:「你們若想離開皇宮,本宮都會賜道恩旨。」
銀鈴自然不會離開我。
這話是說給孟汀蘭聽的。
她放下托盤,跪在地上。
「奴婢願意追隨皇后,繼續修身養性。」
如今的她, 真是成熟了, 我倒有些寬慰了。
「等到了年紀,本宮送你回孟府,你可以嫁個好人家。」
孟汀蘭雙手撐地, 慢慢抬頭看我, 目光甚是感激。
銀鈴笑着靠過來。
「我就不嫁人了,我要留在娘娘身邊,日後興許當個女官呢。」
「就你是個志向遠大的。」
我握緊扇柄,輕拍她的額頭。
銀鈴扶着我, 繼續往前走。
「皇后娘娘,我們回吧。陛下快散朝了。」
是啊。
這人登基以後,愈發黏人了。
我得回去哄他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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