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系?是鮫人先動的手!

我在黑市買了一隻俊美無儔的美人鮫。
他什麼都好,但是身患絕症,冰鱗結霜,命不久矣。
我翻遍醫書也沒找到應對之策。
承受不住,我找到鮫販劉大娘哭訴。
誰知大娘聽完,眼神複雜:
這不是什麼絕症,交尾便可化解。只是這鮫人一旦開了葷,你便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1-
我在黑市裏看中了一隻鮫人。
他發如墨,膚勝雪,身材頎長,卻不羸弱。健壯的胸肌和緊繃的八塊腹肌若隱若現。
一看就有勁兒。
就他了!
我直接將手裏沉甸甸的錢袋扔到了Ṭũ̂⁶劉大娘懷裏。
「大娘,這鮫人我買了。」
劉大娘一愣,趕忙將我扯到一旁,悄聲在我耳邊說:
「阿漣,大娘不想坑你,你換個鮫人吧。」
我一愣:「爲什麼?」
劉大娘與我是同鄉,是打小看着我長大的,我是信得過她的。
「你看中的這隻鮫人,是上個月剛到的新貨,你別看他模樣好,這性子可是暴躁得很,剛來沒兩日就把我這鬧翻了天。而且他剛過了化形期,正是鮫人精力最猛的時候……」
「總之,你一個小姑娘是受不住的。要不,你看看他旁邊這鮫人?你瞧,這身子骨好,模樣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性子溫和,最適合你不過了。」
說罷,拽着我走到那鮫人跟前,篤定道:
「你聽大娘的,大娘不會騙你。」
我思忖半晌,多瞧了那鮫人幾眼。
沒想到美人鮫見我開始打量他身旁的鮫人,別過臉去,臉色一冷。
「大娘,多謝了,我都盤算好了,就想買個這樣有勁兒的。」
劉大娘聞言,眼神忽然變得曖昧不明:
「那行,大娘可跟你說好了,他脾氣可不好,後面用的不好了,可不興來找大娘換啊,這破了……二手的鮫人可不好賣。」
「大娘放心。」
劉大娘往我懷裏塞了一把鑰匙,我喜滋滋地帶着美人鮫回家了。
一到家,我爲美人鮫找了身乾淨的衣裳,梳洗一番,結果看得我一愣。
我知道他好看。
沒想到他這樣好看。
在黑市的時候,他麻衣粗布,面容清俊,放在一羣鮫人中一眼便能瞧見。
如今換了身衣裳,更似謫仙下凡,俊美無儔。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的公子少爺落了難,被我討了個便宜。
「你別以爲買了我,我就會聽你的。」
美人鮫倨傲地揚起下巴,語氣冷淡。
我低頭輕笑出聲。
嘖嘖,真是個暴脾氣。
「我叫阮阿漣。你叫我阿漣就好。」
我緩緩蹲下身去,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我拉起他腳邊沉重的鎖鏈,掏出鑰匙,啪的一聲,鎖開了。
「你就不怕我逃了?」
他低頭怔愣地看着我,臉色怪異。
「現在你自由了。」我溫柔一笑,微微挑眉,「你叫什麼名字?」
他抿了抿脣,輕聲應道:「我叫玉淵。」
「好名字,很襯你。」
我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朝玉淵招了招手。
「阿淵,你隨我來。」
玉淵蹙着眉,看了看裏屋的方向,欲言又止。
「現在嗎?」

-2-
玉淵被我帶到了臥房。
他卻始終猶豫地站在門口,不肯進來。
「別在門口傻站着了,進來吧。」
我鼓勵地握住他的手:
「今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別怕,我會好好待你的。」
玉淵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副捨生取義的模樣。一腳跨進臥房,徑直在我的牀邊坐下了。
一抬頭,他神情一滯。
我正在解外衫的帶子。
他瞥了一眼,呼吸微微不穩:
「不關門嗎?」
外衫褪到一半,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關門做什麼,等下還要去院子裏呢。難道你想先從院子裏開始嗎?」
一抹紅迅速從脖子蔓延到了耳根。
「阿淵,你的臉怎麼紅了?可是病了?」
我有些擔心。
玉淵嚥了咽口水,眸色沉沉,像只盯上獵物的野獸。
「要是讓鄰居瞧見了怎麼辦。」
「他們瞧見了又如何,哪家過日子不是這樣的。」
玉淵似乎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張了張口。
「那好吧。」
他還是妥協了。
我背過身去脫下外衫,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將外衫和一筐髒衣放進了他懷裏。
「先把這些洗了吧,明日等你休息好了,再收拾院子。家裏就我一個人,平日裏我忙着在藥鋪裏看診,也沒空打理,要規整的東西確實多,真是辛苦你了。」
「洗衣服?」
玉淵捧着手裏那一筐衣服,石化在原地。
「是啊,你若是現在不想做。做飯、灑掃、漿洗,你儘可以先挑你想做的,還有院子裏那幾只雞鴨鵝,今後也都歸你管了。」
他遲疑地問:「就這些嗎?」
我以爲他是嫌事多,便補了一句:「是啊。等以後我得了空,也能幫幫你。」
玉淵觀察着我的臉色,語氣微微失落:
「你是說,你將我從黑市買來,只是爲了幫你做這些漿洗灑掃的雜活?」
我不明所以。
雜活?這多累啊!
「是啊,怎麼了?」
「……」
玉淵的臉色一陣黑,一陣白。

-3-
玉淵起了個大早,隨我到藥鋪幫忙。
分揀、曬藥、煎煮。
就跟學過一樣,一上手就會。
能幹極了。
「喲,這麼俊俏的小郎君,阿漣這是哪裏找的?」
我一抬頭,只見一位面容清麗的女子——婉娘。
婉娘是鎮上有名的美人,自前年沒了丈夫,一直情志難抒,是我藥鋪裏的老主顧。
她也從黑市買了只鮫人。
我就是從她這裏,聽來的在黑市買鮫人的消息。
半年前,婉娘將丈夫留下的積蓄全拿去買了只鮫人。
再見她時,她滿面春風,口若懸河地贊她家孟郎既能幹又恭順。
不僅給她漿洗做活操持家務,最重要的是渾身是勁兒,她每日別提有多快活了。
在婉娘欣喜若狂的神情中,我悟了,我徹底悟了。
我不就缺一隻這樣的鮫人嗎?!
從前我日夜辛勞,在鋪子裏看診、抓藥、照顧病患。
每日忙得腳不沾地,衣不解帶。
根本沒時間做這些漿洗灑掃的活計,飯食都是看診間隙在鋪子裏隨意對付一口。
而且我每日卯時就起,子時才睡。爲了看診,家裏的雞鴨鵝都沒人照看,連累他們都跟着我受苦。
我想想都心疼。
苦了這麼多年,也該我快活快活了吧!
於是我就揣着渾身家當,雄赳赳,氣昂昂地到黑市裏找劉大娘買鮫人了。
我側頭看着正翻看醫書的玉淵,笑盈盈道:
「這是我昨日剛買來的鮫人。」
婉娘眼中閃過一抹驚喜,隨後眯起眼睛,仔細打量玉淵。
又繞着玉淵走了好幾圈,一邊走,一邊捂着嘴笑。
「死丫頭,喫得真好。你這鮫人竟比我家孟郎還俊俏三分。」
說完,婉娘盯着在玉淵挺翹的屁股,若有所思。
玉淵被婉娘看得發毛,捂着嬌臀,默默到門口揀藥去了。
結果短短半個時辰,我家藥鋪門口就排滿了看診的姑娘,一個個坐下的時候,眼珠子都是一刻也不離地粘在玉淵身上。
我扶額嘆息,今後還得防着他被這些姑娘佔了便宜去。
在家裏玉淵會幫我漿洗、做飯、餵養家畜。
到了鋪子裏,他會幫我理賬、抓藥、煎煮藥材。
他就如同我肚子裏的蛔蟲般。
我抄書時,他遞筆。
我看診時,他抓藥。
閒下來時,他還會織上一些鮫紗拿去賣錢補貼家用。
玉淵織的鮫紗薄如蟬翼,晶瑩剔透,且入水不濡,十分緊俏。
每次我一拿到集市上便被一搶而空,掙了不少銀兩。
喫着碗裏可口的飯菜,看着玉淵俊朗的側臉,捂着懷裏鼓鼓的荷包。
我忍不住感慨。
這哪裏是鮫人啊,這簡直是我的賢內助,我的財神爺啊!
我算是活明白了。
男子爲何傾其所有也要娶上一位夫人回家。
快活!這日子實在是快活!
唯有一事,讓我有些擔憂。就是每晚我謄抄醫書時,阿淵總是眸光幽深地看着我。
我總感覺他像有什麼事瞞着我……
恰好鋪里正缺一味重要的藥材,我決定帶他上山採藥。
只見一處陡峭的山坡上,有一株長勢甚好的山茱萸。
我揹着竹簍,踩着坡上的石頭,費力地爬了上去,沒成想竟不慎踏空,從山上滾了下來。
阿淵立即撲上來將我緊緊護在懷裏,我們一路滾到坡下。
再睜眼時,我安然無恙。
但阿淵渾身都是傷痕。
「疼嗎?」我趕緊撕下半塊帕子,替他包上。
「嘶!」
阿淵倒抽了一口冷氣,皺了皺眉,額邊滲出細密的汗。
我愧疚極了,豆大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阿淵一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來替我拭淚。
他的指尖輕撫着我的臉:
「阿漣別哭,我皮糙肉厚的不礙事。別看這麼高,再過會兒我這傷都該好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罵人的話剛到嘴邊,我抬眼卻見阿淵滿身的傷痕正以驚人的速度癒合。
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我的眼淚一下子止住了。
阿淵見我不哭了,攬過我的肩膀,嗓音低沉:
「阿漣,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4-
阿淵將一顆鮫珠遞到了我手中。
鮫珠又大又圓。
我聽說鮫人的鮫珠都是白色的,可這顆鮫珠卻是血紅色的,一看就價值不菲。
阿淵不敢看我的眼睛,輕咳了一聲:
「既然你買了我,我的鮫珠就是你的了。從今往後,我只聽你的話。」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鮫珠捧在手上。
這鮫珠圓潤光滑,握在手心裏還有些溫熱,像是村口的孩子們常玩的玻璃珠。
我忍不住捏了一下。
「嗯……」
阿淵突然自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
「阿淵,你怎麼了?」
傳聞鮫人的鮫珠是由他們的精血所化,與感官相連,難道是我剛纔太過用力,不小心弄疼了他?
阿淵的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眼眶微紅,聲音沙啞。
「這個不能捏的,不然我會忍不住……」
我愣了愣,什麼忍不住?
阿淵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忽然湊到我耳邊:
「喫了你……」
什麼?!
鮫人還要喫人的?
我滴乖乖,沒聽說過啊!
我趕忙將鮫珠放進我內襯的衣袋裏:
「不捏不捏,我會好好保管的。」
歸家已是入夜。
我先去把費了我半條命採回來的山茱萸安置好,然後才進屋。
「阿淵。」
我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寬厚白皙的脊背,黑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水珠順着下頜滑落。
我一時看入迷了。
「阿漣,你來了。」
氤氳的水霧中,男子優越的身形朦朦朧朧,若隱若現,誘惑極了。
我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半晌纔回過神來,趕忙背過身去: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我先到外面待會兒。」
不等我走出門去,身後忽然貼上來一個炙熱的身體,耳邊傳來阿淵蠱惑的聲音:
「阿漣,你好香啊……」

-5-
月光下,他的襲衣微溼,健壯的胸膛若隱若現。
「阿漣,都這麼晚了,你一定累壞了吧,咱們早點休息。」
「我不累的,我都習慣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
我從前都是這麼過來的,怎麼會累。
「倒是你,冷不冷啊?」
阿淵斜倚在門上,看我將他的衣服拉好。
他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帶着幾分委屈。
「阿漣,我好難受。」
自阿淵將他的鮫珠給了我,我便可以與他共享六感了,我能感覺到他有些異樣。
「怎麼了?」
我的手不經意地劃過他的腰側。
摸到了一片冰涼的鱗片,涼得我下意識地將指尖縮回。
這才注意到他腰間以下長滿了這種堅硬的冰鱗,表面還微微結霜。
雖說他是鮫人,但他早已化形,我斷定他從前根本沒有這些鱗片。
「這些鱗片是怎麼回事?」
他抿了抿脣,淡淡開口道:
「鮫人上岸,身上便會逐漸長出這種冰鱗,結出霜花。待冰鱗長滿全身,我也就快沒命了。」
我怎麼沒聽婉娘說過這事?
我睜大了眼睛:「那怎麼辦?我送你回海里?」
清陽鎮地處中原腹地,遠離大海。我又不識路,少則數月,多則半年,如何能救阿淵。
阿淵道:「沒用的,來不及了。」
我趕緊爲他診脈。
一切正常……
甚至還很強健……
從未見過這種脈象。
我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我轉過身去,翻出我多年前收藏的《海上博物志》,發現上面確有關於鮫人上岸,冰鱗結霜的記載。
我無助地抱着頭,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沒有早些發現。」
阿淵見我自責,想要安慰:
「阿漣,你聽我說。其實……」
我打斷他:
「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才一直不敢告訴我。你別怕,我既然買了你,就一定會對你負責。我一定會想到辦法,將你治好的。」
說完,我推開他,又繼續翻找醫書。
阿淵的手僵在半空,嘆了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阿淵走過來,將我手中的醫書輕輕合上,拉着我走到牀邊。
「這麼晚了,先睡覺吧,阿漣。」阿淵看着我,眼裏帶着期盼,「我好害怕,這幾日阿漣能抱着我睡嗎?」
想到之前阿淵一直睡在我屋內的榻上。
我心疼地點點頭,拉着他一起躺下,將被子給他掖好。
阿淵火速鑽進我的懷裏,把頭深埋在我的頸窩裏,有些溼漉漉的。
聲音像只撒嬌的小狗:
「阿漣,我好冷。但是隻要抱着你,我就感覺沒那麼冷了。」
他的手掌扣在我的腰間,另一隻手帶着我,從胸肌摸到腹肌,呼吸聲一聲比一聲沉。
我收回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
「安心睡吧,我陪着你。」
聽了我的話,阿淵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瞬,然後終於「心滿意足」地睡了。
我翻遍醫書也沒找到應對之策。
詢問婉娘,婉娘竟沒聽說過此症。
看着阿淵身上越來越多的冰鱗。
我心中愈發不安。
承受不住,我決定去找劉大娘哭訴。
我心事重重地來到黑市。
沒想到劉大娘一見我拔腿就跑,我趕緊上前攔住她。
「大娘,你跑什麼。」

-6-
劉大娘急得連桌上的銅板都來不及收拾:
「哎呀阿漣,上次大娘不是都跟你說好了嗎?二手的鮫人不好退的,你怎麼還是來了。算大娘求你了,你就放過我吧!」
「我不是來退他的,大娘,我的鮫人患了絕症,命不久矣了。」
大娘有些錯愕:
「絕症?阿漣你說的什麼傻話。鮫人體質強悍,重傷之下也能迅速癒合,哪會得什麼絕症。」
我惆悵地嘆了口氣,將發現他渾身冰鱗,查遍典籍卻一無所獲的經過講了一遍。
「事情就是這樣。我把過他的脈,十分強健,一點也不像病了的樣子。可身上的冰鱗卻越來越多,連他的鮫珠也泛着寒氣,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才尋到大娘這裏來。」
大娘驚呼:「那鮫人竟把自己的鮫珠都給你了?」
我皺着眉,實在不明白劉大娘的重點爲什麼會是這個。
「阿漣,你竟能將他馴服。偷偷告訴大娘,可是使了什麼絕招?」
我無奈地攤開手:
「沒什麼,就是讓他日日給我漿洗、灑掃、做飯、算賬、餵養雞鴨、照顧起居罷了。」
大娘更驚訝了:「沒了?!」
我:「沒了。」
大娘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阿漣,這麼貴的鮫人你買回去就做這些雜活?!」
「是啊。怎麼了?他不能幹這些嗎?我瞧他幹得也挺起勁兒的啊。」
「難怪他會渾身冰鱗……」大娘敲了敲我的腦袋,嘆了口氣,「傻丫頭!」
什麼意思?大娘欲言又止。
我急得團團轉。
「大娘你就別賣關子了,可是有什麼法子?」
大娘斜睨了我一眼,緩緩開口: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那鮫人剛進入化形期,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
「化形期怎麼了?化形期不就是鮫尾化爲雙腿,有何特別的。」
我皺着眉,越聽越糊塗。
大娘壓低聲音,語氣神祕:
「你有所不知,這鮫尾化形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化形期的鮫人情慾最爲旺盛,需日日與人歡好,纔可疏解慾望,否則便會折壽。」
「因此,許多達官貴人都會私下買賣鮫人,幹些烏糟事,來滿足自己的獸慾。」
「什麼?不疏解慾望還會折壽!」我瞪大了眼睛。
「你這鮫人俊美無儔,性情高傲。
「曾有官家小姐看上他,將他買了去。
「結果他卻不願與其歡好,即便被情慾吞噬,也要以死明志。
「人家敗了興致,這纔將他送了回來。」
大娘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
「那日你來買鮫人時,他竟願意跟你走,我真是謝天謝地,終於送走這尊大佛。
「沒想到,他竟還願意將性命攸關的鮫珠託付給你。
「可見他已認定你了。」
大娘搖搖頭,語氣無奈又惋惜,一副他怎麼會上你的摸樣。
「你已將他買回去月餘,竟還沒有滿足他……
「鮫人上岸是有冰鱗之症。可這也不是什麼絕症,交尾便可化解。
「只是這鮫人一旦開了葷,你就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他已認定我了……
交尾便可化解?
開了葷,就甩不掉了……
「救與不救,阿漣,你且好生想想吧。」
我的腦袋一時間一片空白。
見我不說話,大娘又一臉壞笑地湊過來:
「難道他就沒試圖勾引過你?」
勾引?
阿淵最近看我的眼神,的確有些炙熱……
我沉吟片刻,忽然覺得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阿淵,他騙了我。
他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破解之策呢?
他是覺得,我不願意幫他嗎?
那……我願意嗎?
我憶起與阿淵相處的這些時日。
他爲我漿洗灑掃,笑容明媚燦爛。
又爲我滾下山崖,倔強地一聲不吭。
靠在我懷裏的時候,委屈得像只小狗。
……
腦子裏混亂不堪。
救還是不救?
懷裏的鮫珠忽然冷得刺骨。
回家的路上,我惴惴不安,不知阿淵是不是出事了。
誰知剛走到院中。
門內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喘息聲:
「玉郎,奴家好生想你。」

-7-
心裏咯噔一聲。
輕推竹門,帶起的涼風夾着脂粉氣。
門縫裏阿淵面色潮紅,上衣被扯得凌亂,躺在地上。眼裏滿是憤怒和厭惡。
一個錦衣女子將他壓在身下。
「玉郎,先前你便不肯,奴家到底哪裏比不上那粗鄙的村婦?你爲何不喜歡奴家?」
女子癡迷地輕撫阿淵的臉。
「那村婦四處打聽你冰鱗之症的解法,你怎麼不自己告訴她呢?你待她就如此真心!」
「別碰我!」
阿淵打掉那女子的手,眸色森然,陰沉可怖。
女子倒也不惱,捂嘴一笑。
「既然這樣,那我便再給她添上一把火。」
「我瞧着,她應是去了黑市。恐怕是要棄了你,再買一隻鮫人回來。」
「如今,也就只有我能救你了。」
「胡說,滾出去!」阿淵額角的青筋暴起,奮力推搡了她一把。
可因爲藥效,這一推顯得軟綿無力。
倒更像是欲拒還迎。
那女子的神色更加興奮。
「玉郎,都這樣了,你就從了奴家吧。」
「否則你會死的。」
眼看那女子就要去扒阿淵的褲頭。
「放開他!」
我大喝一聲,衝了進去。
毫無防備的那女子被我推倒,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我轉身扶起阿淵。
他的一雙桃花眼漫上薄紅,嘴脣微張,彷彿一條溺水的魚兒,難捱至極。
一股刺鼻的香氣湧入我的鼻腔。
怎麼會有情絲繞的味道!
這情絲繞是最烈性的催情散,唯有合歡可解此毒。
「你不是去黑市了嗎?」
女子神情愕然,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她早遣散了手下,欲行不軌之事,此刻一個能用得上的人都沒有。
阿淵緊握着我的手。
「阿漣。」
冰鱗已經爬上他的脖頸,阿淵眼神迷離,連意識也變得模糊不清。
這情絲繞顯然加重了他的冰鱗之症。
我臉色一沉:
「你對阿淵做了什麼?」
那女子揚了揚下巴,用鼻子冷哼一聲,幽幽地從地上站起,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我乃清陽太守之……」
「砰」的一聲,一記悶棍下去。她話還沒說完,便應聲倒地了。
呸,我狠狠啐了一口。
「廢話真多,我管你是誰!還我奶,我奶的。我還是你爺爺呢!」
「敢動我的人!」
「你就是天王老子,今日也別想出了這個門!」
我隨手找了根麻繩將她捆了,尋來一位信得過的娘子,準備將她扭送官府。
「阿漣放心,此事我定會辦妥。我這頭風病這麼些年了,多虧了你的照顧,終於到我報恩的時候了。
「況且兩年前,我兒子也曾受過她的欺凌……
「如今我同她新仇舊恨一起算!」
我將Ṱů₄情絲繞作爲證據,交到娘子手中,深鞠一躬。
「那她就拜託您了。」
將人送走後。
我回到屋中,阿淵依然不算清醒。
封閉的屋內,瀰漫着情絲饒濃烈的香氣,時刻都在勾人心魂。
我一靠近,阿淵的身體就不着痕跡地貼了上來,雙目猩紅,呼吸粗重,上下起伏。
我也不自覺地渾身燥熱。
冰鱗之症已入肺腑,阿淵的雙腿變成了魚尾,銀白色的尾巴漂亮極了,像月光又像錦緞。
我是第一次瞧見他的魚尾。
好奇地撫了上去。
尾巴收緊時鱗片擦過皮膚,帶着令人戰慄的涼意。
「唔……」
阿淵猛然拉過我,吻了上來。
我驚喘一聲,羞得滿臉通紅,手無力地抵在他的胸口。
「阿漣,別動。」
他難耐地掐着我的腰,眼裏閃着痛苦。
即便我再遲鈍,也明白這是慾望難消的症狀。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劉大娘那些話。
不疏解便會折壽……
又想起方纔,他與那女子的親密。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意。
而阿淵似乎恢復了些意識,鬆開了我。
「阿漣,對不起。剛纔是我一時沒忍住……你快走吧。」
「那你怎麼辦?」
他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你先不要靠近我,讓我自己待一會兒,我怕傷了你。」
他又在騙我,我不救他,他就會死的。
我必須救他。
我捧起阿淵的臉,閉上眼睛,沒有章法地胡亂吻了上去。
阿淵只是愣了一瞬,便像壓抑了許久,狂風驟雨般的吻落了下來。
攻城略地,直到我喘不上氣。
「阿漣,你真的願意幫我嗎?」
溼潤的脣瓣挪開半寸。
「我們鮫人一生只有一個伴侶。」
「若你應下,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定會把你追回來的。」
阿淵溫柔地徵求我的同意,魚尾卻佔有慾十足地抵在我腿間,不給我任何反悔的機會。
我主動攀上他的脖子,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喉結。
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阿淵挑了挑眉:「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
折騰了一夜。
我跟散架了般癱在牀上,每挪動一寸都扯得腰痠背疼。
反觀阿淵,披着月白的寢衣,烏髮隨意束起,晨光鍍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周身都散發着饜足的氣息。
「怎麼還睡着?」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香氣,修長的手指探進被裏,不輕不重地揉捏着我的腰肢,「該用飯了。」
語調極盡溫柔。
我迷糊地往被子裏縮了縮,聲音裹着鼻音:
「再睡一刻……就一刻。」
仰頭望他時,正撞見他含笑俯身,髮梢掃過我的鼻尖,帶起酥酥麻麻的癢意。
指尖無意識滑過他的手掌,卻摸到掌心一片溫熱。
「你的冰鱗都消退了?」
「託主人的福。」
他故意將「主人」二字咬得極重,滾燙的呼吸落在耳畔,「昨夜可還滿意?」
我臉頰驟然發燙,抓起枕頭砸過去:
「誰與你說這個!」他輕易接住枕頭,順勢將我圈在懷中:
「看來是我服侍得還不夠好,那今晚——」
「阿淵!」我慌忙捂住他的嘴,卻被他含住指尖,「用飯!現在就用飯!」
自昨夜之後,他彷彿一隻粘人的貓咪,我幹什麼都要跟着。
起初我還不以爲意,只當他是被下藥後還沒緩過來。
可我蹲在院裏餵鵝,他就蹲在我旁邊薅鵝毛。
我去廚房偷喫桂花糕,他就跟在身後,美其名曰「怕我噎着」。
就連我去茅房,他都要搬個小板凳坐在外頭哼曲兒,說要給我「守個平安」。
讓我極不習慣。
後來我終於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了。
晚間我斜倚在院子裏吹風。
不過瞧了他一眼。
他便立即欺身過來,手也開始不老實了。
阿淵的聲音像是浸在月光裏,尾音帶着鉤子。
「阿漣……」
我很快就放棄了抵抗。
用僅剩的最後一絲理智,將他的俊臉推開一點。
「阿淵,別在院子裏……被鄰居瞧見了怎麼辦。」
他反問:「那怎麼了?誰家不是這麼過日子的。」
我一怔,一時竟忘了反駁。

-8-
不愧是化形期的鮫人,體力果然了得……
我在牀上躺了三日,腰一日比一日疼。
我實在怕阿淵再起什麼歹念。
只好以看診爲由,到醫館裏躲半日。
還特意囑咐他,不許跟來。
「阿漣,你聽說了嗎?清陽太守的孫女被人抓去送官了。」
明月樓的花魁蠻兒姑娘,消息最是靈通。
我身子一僵,輕咳一聲:「不知,那是何人?」
「就是咱們清陽鎮,最囂張跋扈的女子——顧昭然。平日裏便總是惹是生非,如今總算有人將她收了。」
蠻兒憤慨地控訴了顧昭然整整半個時辰,細數她的種種罪行。
「那日顧昭然被送官,一男子指認顧昭然給他下藥。
「公堂上那男子哭得泣不成聲,痛罵顧昭然輕薄了他,從此失了清白。
「顧昭然卻不認,推說沒有。
「可大夫在他們二人身上查出了那種藥……還有人證。」
說到此處,她壓低聲音。
「證據確鑿,容不得她抵賴。」
「清陽太守最是剛正不阿,主審時氣得臉都綠了,差點沒當場將她打死,以正門風。」
原來顧昭然幼時爹孃便沒了,一直養在祖父母身邊。
祖母憐她年幼失怙,十分疼愛,所以將她養得驕縱跋扈,無法無天。
她平日裏就仗着清陽太守的名號,在鎮中欺男霸女,肆意妄爲。
如今民怨沸騰,公堂上的百姓們全都拍手稱快ƭú₁,太守夫人也再無法替她遮掩。
「如今顧昭然被幽閉家中,只怕是後半輩子也再難出來見人了。」
我點點頭,如此倒省了我一樁麻煩。
「對了,今日怎麼沒見你醫館裏那位俊俏的小郎君?」
我總不能說我在躲着他,自己跑出來了吧。
於是隨口搪塞道:
「前些日子到了一批藥材,我留他在家中打理了。」
「我瞧着他是對你有意,」蠻兒用手肘推了推我,眨眨眼睛,「你打算何時給他一個名分?」
「胡說什麼呢。」我老臉一紅,裝作若無其事。
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這幾日與阿淵……
臉頰有些發燙。
蠻兒瞧了調侃道:
「對了,前兩日我看他在醫館裏鬼鬼祟祟地準備什麼,定是要向你表明心跡呢。」
表明心跡?
我狐疑地轉過頭:「你瞧見什麼了?」
蠻兒不由得咦了一聲。
「沒什麼,我就是看他手裏攥着個碧綠的瓷瓶。質地溫潤,看着很是精巧。倒像是你會喜歡的東西。」
我沉默半晌。
從櫃子裏拿出半瓶情絲繞。
這是我多年前偶然所得。
「是這瓶嗎?」
「對!」

-9-
我將那半瓶情絲繞放在桌上。
「爲什麼要這麼做?」
回想起來,雖然阿淵當時冰鱗之症發作,但鮫人本就比尋常男子都要高大壯碩,即便是中了情絲繞再加急症發作,一般人也很難欺負得去。
何況顧昭然不過是一個弱女子,阿淵又怎麼可能被她強迫。
當時我也是關心則亂,竟沒有想到這一層。
阿淵這個小狐狸,眼看就要東窗事發,沒有狡辯的餘地。
於是跪坐在搓衣板上,撇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我,嘴裏振振有詞:
「我不這麼做,你何時才願與我交尾?難道,你就忍心讓我折壽嗎?」
說得理直氣壯。
我自然是捨不得的,要不然我也不能救他。
「捨得!」
但我的嘴夠硬。
「阿漣,我錯了!」看我態度如此強硬,阿淵抱着我的腿求饒,「是她不懷好意在先,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我瞥了阿淵一眼,忍不住好奇:
「你是如何得知顧昭然意圖不軌的?」
阿淵眉眼含笑。
「她一直派人在咱家院子周圍打探,早被我發現了。」
「她那幾個手下,沒一個機靈的。若非我手下留情,如何能夠得逞。」
他輕嗤一聲,嘴角的弧度愈發肆意。
「下藥時,本是下的迷藥。我裝作沒有發現,實則早調包成了情絲繞。」
「顧昭然如此蠢笨,我豈會中了她的圈套。」
「然後你就假裝被她強迫,實則誘我入局?」
我恍然大悟。
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
「沒錯。」
阿淵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既如此,」我猛地起身,負氣甩開他的手,「那便罰你這半月住醫館如何?」
我的腦袋可不是麪糰捏的!
阿淵一聽立馬慌了神,「阿漣,我錯了!我不該騙你。」
我別過臉不看他。
「我鮫債肉償,如何?」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腹肌上,聲音喑啞,帶着顯而易見的蠱惑。
「喜歡嗎?阿漣。」
……
喜歡啊!
能不喜歡嗎?!
妖孽!真是妖孽!這鮫人太知道怎麼讓我失去理智了。
我感覺他的腹肌比先前更硬了……
不對!
氣氛有點不對勁了,我腦中警鈴大作,再這樣下去,事情又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
於是我生硬地轉移話題:「阿淵,你家在哪裏啊?」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阿淵將我拉進懷裏,寵溺地理了理我的鬢髮。
蠻兒今日倒是提醒了我,生米已經煮成熟飯。
我該對阿淵負責。
只是有些事我得提前問清楚些。
「沒什麼,只是突然發現,我對你好像一點都不瞭解。」
阿淵沉默了很久纔開口:
「我生活在離清陽鎮很遠的瓊海,家中有六位兄長,我在兄弟中排行最小。」
「我是遭人暗算,才被抓到黑市。」
我驚呼:「那你的家人肯定急壞了吧,之前怎麼沒聽你提過?」
阿淵垂眸,眼裏閃過一絲痛苦:
「我與兄長們自小便是陌路。幼時習劍,我因天資愚鈍被兄長們按進雪坑。」
「學鮫族祕術時,母親爲護我受了掌摑。」
「父親總是冷眼旁觀,任由我們兄弟踩着彼此的骨血往上爬。那年冬獵,我被兄長們困在冰窟整整三日……」
「沒有人想讓我活着回去。」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阿漣。」
難怪我曾暗中託人尋過阿淵的家人,結果都如石沉大海,了無音訊。
尋常鮫人不過是富貴人家的玩物,被圈養,被觀賞,被欺辱,娶妻生子更是癡人說夢。
然而同爲鮫人,命途卻可能天差地別。
鮫族自上古時便隱於人間,以鮫綃爲引,珠玉爲媒,於商海翻雲覆雨。
百年來暗結人脈,廣佈商號,如今雖深居簡出,卻掌控着半壁天下奇珍。
鮫中富可敵國者數不勝數,可偏生行事低調,不露鋒芒。
至於鮫中皇族,居於碧海深處,傳聞座下鮫珠成山,其族落淚可引潮汐,歌聲能攝心魄。
便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聞其名亦要忌憚三分,每逢歲貢,皆以國禮相待。
如此看來,玉家大約是鮫族中的豪紳,爲爭奪家產才鬧得兄弟反目。
阿淵從小必定受了許多苦楚。
我很難想象,像阿淵這樣完美的鮫人,竟會有這樣灰暗的過去。
我幾乎要被阿淵眼裏的悲傷吞沒,心疼地攬過他的肩,輕拍安慰。
「阿淵,你願意與我成親嗎?」
「這樣,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阿淵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被他灼熱的目光盯得耳根發燙,有些侷促地撓撓頭。
「你若是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勉強你。」
「願意,我願意。」
阿淵幾乎是脫口而出,手臂猛地將我圈進懷中,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進骨血裏。

-10-
我與阿淵要成親了。
阿淵的字寫得工整,我給劉大娘、婉娘還有蠻兒姑娘都發了喜帖,邀她們來做個見證。
我還親手剪了大紅的囍字,貼在家裏窗戶上、門上,滿院都是。
我和阿淵一起去了鎮上最好的酒館,拉了一車酒回來。
「阿漣,你可想好了,真要與那鮫人成婚?」
劉大娘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帶着幾分不安。
「鮫人專情,一生只會鍾情一人,若是察覺到背叛或者拋棄ƭűₓ,便會性情驟變……
「我想好了,大娘。」我沒有半分遲疑。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背棄阿淵的。我只想同他過平淡簡單的日子。」
大娘怔怔地看着我,良久,眼眶泛紅。
她輕拍我的手背,聲音微哽:「好孩子……」
擺好喜燭,我打算叫阿淵進來試婚服。
門外忽然響起兩個男子的聲音。
「長晏現在回碧霄了嗎?」
「還沒有,您讓屬下派人牽制住他,他目前尚未察覺。但他已在碧霄周圍逗留多時,恐怕這兩日就會有所行動。」
另一個聲音聽起來十分陌生。
「嗯,再加派些人手,儘量再拖他兩日。」
「是,太子殿下。您何時隨臣回海皇宮?難道,您真要與那女子成親嗎?您與白瓔小姐的婚事怎麼辦?」
太子殿下??
阿淵顯然思考了好一陣纔開口:「孤,現在還不能走。」
「殿下!都什麼時候了……」
「阿漣,你還不去試喜服,在這幹什麼呢?」婉娘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盈盈的。
婉孃的髮髻梳得好看,今日是被我請來幫忙的。
我嚇了一跳,趕忙應到:「好。我這就去。」
阿淵竟然是鮫族太子?!
可是他明明說從小並不受父親疼愛,也不被看重的。
而且他有婚約在身。
他爲什麼要瞞着我?
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夜裏涼風掠過,阿淵睡得昏沉。
「阿淵,你會離開我嗎?」
我的聲音輕得微不可聞,風一吹就散了。
阿淵睫毛輕顫,迷迷糊糊的答了句:「不會。」
……
成婚當日,天朗氣清。
紅綢裝點的喜堂裏,我與阿淵並肩而立。
劉大娘拖長了尾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忽然闖進來一個氣勢不凡的帶刀侍衛,還有個慈祥的老者。
老者面色慌亂,單膝跪地。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三皇子帶人包圍了海皇宮,您若再不回去,海後孃Ťŭ⁽娘就危險了。」
阿淵轉過頭看我,像是在徵求我的允許,喉間酸澀,張合了幾次也沒說出口。
我一時間百感交集。
如果他走了再也不回來怎麼辦?
如果他日後嫌棄我的身份怎麼辦?
如果他真與別的女子成婚了怎麼辦?
可那人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地抱着阿淵的腿哭喊。
「您快隨臣回去吧,殿下。來不及了!」
我嘆了口氣:「你去吧。」
阿淵捏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承諾:「阿漣,等我回來。」
我點點頭。
他們走後,我悵然若失地坐在喜牀上,看着天邊一點點露出魚肚白。
一日,兩日,三日ṱū₊……
春去秋來,廊下的燕巢空了又滿。
我依舊晨起灑掃、暮至烹茶,只是常在煎藥時對着空蕩的椅子出神,偶爾會將那緋紅的鮫珠拿出來擦拭。
婉娘勸我:「他這麼久還不回來,大約是不會回來了。」
「不過是個鮫人,供貴人們取樂的玩意兒。阿漣不必如此當真,再買一個就是了。」
蠻兒顯Ṫú₍然不認可。
「那日來接玉淵的人,衣着和氣度可不一般,嘴裏還稱他是什麼殿下。」
「玉淵定然非富即貴。他這樣有權有勢的人物,我見得多了。不是我們能招惹得起的。」
蠻兒抬頭,擔憂地看着我。
「更何況像他們這樣的人,說過的話都做不得數。」
「阿漣。你就當他是死了。死了這條心吧。」
我沉默許久。
在我心裏他一直只是阿淵,不是鮫人,不是殿下,更不是什麼供人逗趣的玩物。
可是一連三年過去了,阿淵還沒回來。
她們似乎說對了,他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11-
我的藥鋪裏來了個書生。
起初是我進山採藥時,遇見了他。
他是進京趕考的舉子,淋了雨染了風寒,倒在山裏。
我不過是順手救了他一命。
後來也不知他是如何打聽到我的住處,竟尋到藥鋪來,非要報恩。
一身青衫的男子立在門廊處,髮梢還沾着雨珠。
他眉眼如晴日初霽,溫潤笑着:「姑娘可還記得,三個月前在山中破廟?」
他叫沈硯,性子溫和,手腳麻利,整日留在我的藥鋪中幫忙。
開始我也推拒過幾回,可每次他都只是垂眸溫聲道:
「不過是舉手之勞,阿漣不必客氣。」
後來我不慎崴了腳,他日日清晨送來熬好的傷藥。
我手腳不便,都是他幫的忙,一來二去我也就承了他的情。
日子久了也不算無聊。
「阿漣,我喜歡你,想娶你做我的娘子。」
他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我撿藥的手一頓,沒有說話。
沈硯卻急了,湊到我跟前,看着我:「阿漣,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能給我個機會嗎?」
「我成過親……」我不敢看他。
我和阿淵雖然沒有禮成,但在我眼裏,我們已經成親了。
「我知道,他是你的過去,我不介意。」
沈硯目光灼灼,帶着幾分緊張,「阿漣,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無論你以前是什麼樣的,我都喜歡你。
「我知道現在你心裏,還有他。
「可我不怕,我願意等,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接受我的。」
我被這番話打動了。
我對沈硯談不上有多喜歡,但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很踏實。
或許我應該給沈硯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不能一直沉浸在過去。
我輕應了聲:「好。」
「太好了!阿漣。」沈硯激動地抱住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那我們明日畫舫遊船,不見不散。」

-12-
翌日泛舟水上,一泓池水澄澈如玉,微風拂面,楊柳參差。
樂聲隨着畫舫遙遙傳來,悠揚婉轉,與湖光山色交相呼應。
賣糖畫的老伯笑着擦汗:
「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有位貴人包下了整座畫舫,還特地從臨江鎮請了最有名的『鳳鳴班』。聽說還廣撒名帖,任人登船賞玩呢!」
竹竿上糖人在風中輕輕晃動,裹着蜜糖的光澤。
「阿漣,咱們今日可是撞大運了!聽說那班主的水袖舞乃是一絕,連州府的老爺都專程請過他們!」
沈硯握着我的手,語氣中滿是雀躍。
「貴人?」我望着畫舫上流轉的光影。
尋常豪紳辦宴,哪有如此不設拘束的道理,倒是稀奇。
「快走吧,阿漣。我們去前面聽戲,遲了可就搶不到臨水的雅座了。」
沈硯催促着,笑意掠過湖面,驚起一對白鷺。
我和沈硯剛坐下,便聽見身旁有人小聲議論。
「你們可聽說了?海皇宮上月換了新主,鮫族太子登上了至尊之位!」
鮫族太子?我豎起耳朵。
「可是瓊海碧霄那位?」青衣女子手中的茶盞輕顫。
「聽說他生性陰鷙,手段狠辣,連當今陛下見了都要禮讓三分。早年便與海皇和諸位皇子矛盾重重,老海皇甚至動過廢儲的念頭!」
「可不是!」紅衣姑娘拍案而起,「前些年他突然銷聲匿跡,三皇子長宴趁機謀劃奪位,差點就將整個海皇宮收入囊中。誰料太子殿下殺了個回馬槍,短短三年便肅清內亂,穩坐高位!」
「坊間傳聞,他能成事,全賴白家暗中相助。」
另一人瓜子嗑得清脆作響,眼神狡黠。
「白家那位白櫻小姐,可是與玉淵殿下早有婚約在身,這往後……怕不是要入主海皇宮,母儀四海了?」
「那爲何遲遲不見封后的旨意?」
衆人交頭接耳間。
鄰座的粉衣小姐突然紅了臉,絞着帕角:
「今日這艘畫舫,便是玉淵殿下包下的。
「聽聞殿下姿容絕世,目若朗星,不知我們…ťŭ̀ₘ…可有福氣見上一面?」
她話音未落,周遭已響起一片輕笑。
我無端地心慌起來。
猛地起身:「沈硯,我今日不想遊船了,咱們走吧。」
「不聽曲了嗎?」沈硯正聽得入迷,疑惑地抬起頭。
「不聽了。」我拽着沈硯拔腿就走。
鞋底急促地叩着甲板,發出慌亂的「噠噠」聲。
忽然感到一股灼熱的目光,我下意識地回頭。
四目相對,心跳彷彿漏了半拍。
阿淵?
那人一身玄色蟒袍,墨髮束冠,眉峯如刀,眼尾微微上挑,脣角的弧度帶着疏離。
我幾乎要認不出來了。
「快看,是玉淵殿下來了!」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
一羣人圍在甲板上,有的扶着桅杆,探着身子向外張望,險些要摔了出去。
爭先恐後地要來一睹海皇的風采。
他卻向我們這邊走來。
他的眼睛變了,從前那雙眼睛藏着星辰,如今卻像是深潭裏翻湧的暗礁。
這怎麼會是我的阿淵呢?
「阿漣,難道你認識殿下?」沈硯見他朝我們走來,湊過來問。
「不認識。」我頭也沒抬,拉着沈硯從阿淵身邊擦身而過。
「姑娘,今日既然來了,何不聽完這一曲《玉釵記》再走?」

-13-
阿淵緊拽着我的手。
周圍一時安靜如墨。
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岸,走不成了。
只得坐下來,聽完這出戏。
我和沈硯被安置在了船頭視野絕佳的位置上。
席間阿淵斜倚在軟榻上,鷹隼般的目光遊移在我和沈硯身上。
沈硯像是猜到了什麼,一直觀察着我的臉色。
這出《玉釵記》講的是女子負心另嫁,男主殺掉女子的情郎,後又強將女子鎖在身邊。女子痛恨男主,卻不得不與他度過餘生的故事。
這出戏似乎意有所指。
當臺上唱到男主手刃情敵的場面,阿淵甚至站起身來,拍手叫好。
我翻了個白眼。
自己有美人在側侍奉,坐擁四海,倒先怪起我薄情寡義了,真是好沒道理。
我看他不像是海皇,倒像個妒夫。
這戲看着着實無趣。
我藉口出去透口氣,側身湊到沈硯耳邊,交代了幾句,然後快步走出了內室。
賞了會兒湖中景色,整理了下心情,便打算回去了。
誰知忽然被人拖進了船艙。
我正欲掙扎大喊,那人卻咬着我的耳朵,聲音兇狠中帶着威脅。
「阿漣,你竟敢拋下我,喜歡上別人。」
「阿淵?」
怎麼是他?
阿淵將我抵在牆上,他從身後摟住我,呼吸灑在我的脖頸處,一陣酥麻。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不同於從前的溫柔,他聲音喑啞,渾身散發着強大的壓迫感。我越是掙扎,他的禁錮越是牢固。
「阿漣,我一直爲你守身如玉,你竟背叛我!」
懷裏的鮫珠驟然發燙。
守身如玉?他不是已經和那個白櫻小姐訂親了嗎。
「阿淵,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唔……」
脣上傳來熟悉的觸感。
「阿漣,我好想你,別離開我。」
他掐着我的腰,不允許我有半分退縮。
鮫人感受到拋棄或背叛,便會性情大變……
黑暗中,呼吸粗重的,滾燙的,粗莽的,凌亂的吻着。
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裏,似夢囈般低喃。
腿有些發軟。
我的眼眶發熱,淚珠子浸了出來,怕被人聽見,我緊緊咬着脣。
還是有低低細細的聲音從我脣間泄出。
我有氣無力地攀着他的肩膀,意識開始斷斷續續。
不知過了多久,阿淵終於放開了我。
我站不穩,他爲我整理散亂的衣裙。
收拾妥當,才扶着我走出船艙。
「阿漣,你剛纔去哪兒了?」

-14-
聽見聲響的沈硯疾步迎了上來,卻在看到我時愣在原地。
「阿漣,你脣上的口脂怎麼沒了?」
他似乎找了我很久,眉頭緊擰。
見是阿淵扶着我,他的眼神瞬間暗淡了許多。
「我沒事。」我低着頭,不敢看他。
阿淵蠻橫地擠到我們中間,將我和沈硯死死隔開。
他居高臨下地睨着沈硯:「男女授受不親,你離阿漣遠點。」

他還好意思說人家?
他怕是忘了剛纔船艙裏的事了吧。
我實在怕他會傷害沈硯,強行插在他們中間。
阿淵死死盯着沈硯,眼裏帶着三分仇恨,三分悔恨,三分殺意,還有一分痛苦。
沈硯則一改往日的溫和,半步不退。
氣氛僵持不下。
「天吶,這是什麼鬼熱鬧!」
砰的一聲,從人羣中摔出一名女子。
阿淵見了她,臉色微變。
「你怎麼在這?誰準你來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已經大刀闊斧地走到我們跟前。
「嫂嫂好,我叫白櫻。」
白櫻?
是阿淵的未婚妻。
喉嚨發緊, 我聽見自己乾澀地回應:
「你好,我是阮阿漣。」
「嫂嫂,玉兄偷偷將你藏着, 不允許我和玉珩來看。我是偷偷跟來的。」
阿淵滿臉黑線。
「你來添什麼亂,趕緊滾回去。」
白櫻撇着嘴,撲過來摟住我。
「嫂嫂,你看玉兄多兇啊。這樣的人不堪託付的,你別原諒他。你還是跟我回碧霄白家吧, 我與你一見如故。」
不知爲何,雖是初見,我卻覺得白櫻十分親切。
我立即橫了阿淵一眼:
「你聲音這麼大幹什麼。」
阿淵:「……」
白櫻朝阿淵扮了個鬼臉,隨後得意地摟着我。
「嫂嫂, 你好香啊。」
我:「……」

-15-
原來阿淵回去後, 不僅肅清了之前暗害他的人和鮫族內三皇子的同黨,還救回了被三皇子擄走的海後。
三皇子長宴多年來根基深厚,羽翼頗豐, 餘黨衆多。要一一拔除實爲不易。
多虧了白家的幫助, 一切才能如此順利。
這樣也用了三年。
阿淵滿臉愧疚地向我道歉:
「對不起, 阿漣。我日日夜不能寐,剛肅清了鮫族內亂, 便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了。
「聽說有人向你提親, 你還同意了。我害怕極了, 連夜派人去查他的家世和人品。
「發現他是個家世清白、人品端方的讀書人。我怕你是真心愛慕他,不知要如何才能將你搶回來。又見你與他舉止親暱,在船上纔會失了理智。」
我見他態度坦誠, 語氣也軟了許多。
「我沒有背叛你,只是覺得與你已是雲泥之別, 怕你以爲我對你糾纏不放。況且你已是海皇,還與白櫻小姐訂了親, 我們自然是不能在一起了。」
「胡說!除了你, 四海之中還有誰能與我相配!」
「白老乃是我的恩師,我與白家早有同盟,白櫻喜歡的是我阿弟, 我們的婚約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而且我的鮫珠還在你手上, 我說過我們鮫人一生只愛一人。」
阿淵垂眸看我, 話裏多了幾分認真:
「阿漣,我以四海爲聘,想與你重拜天地。你可願意?」
「我保證海皇宮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玩物,包括我。」
我噗嗤一笑。
我與阿淵補了一場婚事。
沈硯也來了。
「沈硯,對不起。」賓客的喧鬧聲中,我開口。
沈硯展眉輕笑, 眼底溫柔。
「沒關係, 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我驚愕地抬頭。
「嗯。」他的聲音很輕, 「因爲你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樣。」
……
婚後第七日。
我看着銅鏡裏自己蒼白的臉色。
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小腹, 才驚覺月事已經遲了月餘。
奇怪,莫非是近日太過疲累?
我自然地爲自己搭脈。
然後摸了一遍……
兩遍……
三遍!
喜……喜脈?!
我大受震撼。
阿淵從身後撲了上來:「娘子,趕緊讓爲夫一解相思之苦。」
我沉默半晌, 抿着脣:
「不行。」
阿淵將我掰過來,俊臉對着我,嗔怪道:
「爲何?莫非你還對沈硯念念不忘?」
「我有喜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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