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眼睛

梁真真
我被偷拍了。
攝像頭只有指甲蓋那麼大,就藏在衛生間的插座裏,整整半年。
從插座的角度,可以看到我上廁所、洗澡的所有畫面。
半年前,上任房主阿姨急用錢,低價轉讓位於老城區的房子。
我掏空積蓄,買下這套二手房,又向朋友借了幾萬塊,將 70 平的小窩裝點得格外溫馨。
我以爲我撿了個大便宜,把這裏當成漂泊後的港灣。可萬萬沒想到,它卻是絕望的開端。
因爲是老房子,線路有問題。房主阿姨告訴我,不要在衛生間使用吹風機,否則會跳閘。
裝修的時候,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工人和物業,搬家第一天,我又向朋友和男友吐了槽。
我身邊很多人,都知道我不會動這個插座。
那天,我買了一把電動牙刷,想着功率低,應該不會觸發短路,就把充電器插了上去。
我沒能給牙刷充上電,卻發現了針孔攝像頭。
拔出機器的那一刻,我的心幾乎跳出喉嚨,腦海中不斷閃過自己在衛生間的場景:脫衣服、洗澡、上廁所,甚至……
我被恐懼攥緊了喉嚨,踉蹌着走回客廳,在電腦上拼命搜索「針孔攝像頭」。
但什麼也搜不到。
購物網站不顯示,資訊網站只有一條條可怕的新聞。
我不知道去哪兒獲取攝像頭的資料:誰在賣它?它能拍得多清楚?可不可以順着它找到背後那個人?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有臉在發燙,而手腳一片冰涼。
以前,我很喜歡看生活瑣碎的直播,覺得親切解壓。
然而此刻,看着顯示屏上形形色色的「鏡頭」,我只剩下頭暈目眩。
那些花花綠綠的頁面,化成一頭滿身眼珠的怪獸,散發着惡臭向我撲來!
我倉皇逃出家門,蜷縮在走廊上,想給男朋友打電話,卻又僵住了。
我男友方誌新,聰明上進,是社交圈的明星,人生沒有半個污點。
我一直羞於和他作對比,纔會拼盡全力在結婚前買房,想要證明我足夠獨立,能配得上他。

我很愛他,他也一樣愛我,全身心都撲在我身上。
在他的提議下,我們共用一個網絡賬戶,我能看到他購買的生活用品、電子設備、專業書籍,他也能看到我的消費記錄。
有一次,我招待外地朋友,團了一間精品酒店,他馬上打電話來追問,嚇得我連連道歉。
他太在乎我,我無法想象,如果他知道我被人拍了裸體,會有多生氣。
我不能打給他,也不能報警。
爲了這套房,我花了太多錢,工作、生活都和它牢牢綁在了一起,我沒有能力承擔失去它的風險。
我只能繼續在這兒住下去。
這就表示,安裝攝像頭的人可以輕易找到我。
如果我報警,即便警察抓捕了偷拍者,能關他多久?十天?一個月?半年?
等那個混蛋出來,他會怎麼報復我?一旦事情曝光,周圍的人又會怎麼看我?
他們會笑我蠢,竟然時隔這麼久才發現,然後指着我的脊樑骨告訴別人:看,就是這個女的,當代豔照門。
那樣的話……我還怎麼活。
那天晚上,我瘋了似的翻查所有房間,用網上Ŧṻ⁹教的方法一遍遍檢測插座、電器、掛畫、布娃娃。
所幸,家裏只有一個攝像頭。
做完這一切,我才冷靜了下來。
我想起了負責裝修的陳師傅,他年近五十,生得矮矮壯壯,問Ṫū₁我爲什麼不全程監工。
我說工作忙,也不想麻煩男朋友。
他就笑,誇我這麼獨立的女孩是「寶貝」,還告訴我裝修市場水很深,要多留心眼。
當時,我覺得他是個大好人,現在卻爲那聲「寶貝」毛骨悚然。
我又想起陳師傅的徒弟,一個二十出頭的精壯男人,很少說話,總是埋頭做事,看上去老實又淳樸。
但我給他倒水時,他卻摸了我的手。
還有那個姓蔡的物業,上門登記住戶信息,問我是不是單身。
我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他就笑我傻,說買房的事應該讓男人做,女人買房喫虧。
他知道我一個人住,知道我上下班的時間,每次在小區碰見,他都會衝我笑。

搬家第一ţũ¹天,我邀請了不少同事和朋友,大家喝酒喝到了後半夜。
一個追過我的男同事,在廁所待了很長時間,我以爲他喝多了去吐,還拿了牛奶讓他養胃。
如今回想起來,我根本不清楚他在廁所幹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能相信誰,我平等地懷疑每一個人,平等地痛恨那些原本悅耳的誇讚:漂亮、可愛、身材好、皮膚白……
每一條誇獎,都變成了藏在黑暗裏的眼睛,從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我!
我必須抓出那個混蛋,讓他停止這種令人作嘔的行爲。
如果他不聽,我就把他做過的醜事告訴他最親密的人,讓他徹底滾出我的生活!
拿定主意後,我想到了第一步計劃。
第二天,我給陳師傅發短信,告訴他我想把臥室窗臺改成櫃子,問他能不能做。
他很快回復說可以。
我又表示活比較大,問他幾個人來,他說會帶徒弟。
這是我一箭雙鵰的好機會。
爲了安全,測量那天,我特意約了兩個朋友來家裏喫飯。
把陳師傅師徒引進臥室後,我指着窗戶敷衍地提了些要求,又說朋友來訪,不能一直待在臥室,麻煩他們自行測量。
等他們開工,朋友都在廚房洗菜收拾,我悄悄躲回了臥室門口。
只見陳師傅拉開卷尺,招呼徒弟丈量窗臺尺寸。
徒弟撥開窗簾,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嚇了他一跳。
他彎腰把那東西撿起來,反覆打量。
那是我拆下來的針孔攝像頭。
陳師傅師徒上門前,我提前將攝像頭掛在了窗簾內側,他們測量窗臺一定會碰到窗簾,攝像頭就會跌落。
如果他們二人或其中一人安裝了攝像頭,看到實物時,必然會露出馬腳。
我躲在門口,手心全是汗。
陳師傅問是什麼東西,徒弟遲疑了一會兒,「攝像頭?」
陳師傅樂了,「放臥室?」

徒弟拽着數據線,「這個圓圈不就是鏡頭,還有線呢。」
陳師傅頓住了,又問:「攝像頭放臥室?」
徒弟笑得隱晦,「情趣唄。」
陳師傅瞪了他一眼,抓過攝像頭放在牀頭櫃上,「胡咧咧,做事!」
這之後,兩個人都沒再碰過攝像頭。
測量很快結束,徒弟去上廁所,陳師傅卻把我叫進臥室,問牀頭櫃上的東西是不是我的。
我猶豫着點了點頭,他似乎鬆了口氣。
我問怎麼了,他正色道:「之前給一小姑娘粉刷牆壁,她租的房子,空調機裏也薅出來這麼個東西。你們姑娘家,一個人住,千萬提防着點。還好這是你的,那就沒啥問題了。」
看着表情嚴肅的陳師傅,我忽然有些愧疚。
他只比我爸小几歲,真把我當小閨女提醒,我卻認爲他是個變態。
而陳師傅的徒弟,滿臉困惑地翻查攝像頭,也不像安裝的人。
我滿懷歉疚地送他們出門,陳師傅表示自己手頭活多,過兩天買齊材料,由徒弟替我安裝。
我點頭應下,揮手道別,徒弟卻突然衝我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
笑聲乾澀,夾雜着古怪的輕浮。
恐懼瞬間竄上了後背,我直勾勾盯着他,見他單手比畫了一下「鏡頭」,或者更噁心的東西,帶着饜足的表情離開了。
我僵立在原地,猛然想起他上過廁所,轉頭跑回衛生間,用力撬開了插座。
裏面什麼都沒有。
朋友問我怎麼了,我沒答,偏執地搜查衛生間所有可能安裝攝像頭的地方,卻一無所獲。
他把新攝像頭裝在哪兒了,爲什麼我找不到?
我腦子裏一團亂麻,送走朋友後,馬上向陳師傅要了徒弟的微信,問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發了幾個「齜牙」表情,反問我咋了。
我鼓足勇氣,打字的手都在發抖,「我警告你,如果你再騷擾我,我就告訴陳師傅!」
他又發來幾個「驚訝」表情,「美女,跟你開個玩笑,生氣了?」
「這是開玩笑嗎?你這是犯罪!」

他沉默了十幾秒纔回復:「你有病吧,不就比了下鏡頭,咋犯罪了?你在臥室放那些東西,自己玩那麼開,我開個玩笑還上綱上線,裝什麼純。」
我氣得眼淚直打轉,剛想質問他怎麼有臉倒打一耙,卻又愣住了。
如果他是偷拍者,肯定知道「犯罪」意指何事,不會糾結Ťù⁸手勢的問題。
難道……不是他?
猶豫一陣,我試探性地說,知道他在廁所幹了什麼。
他很生氣,「幹了什麼?在你家撒尿也犯罪了?」
偷拍的人不是他。
我呆坐在客廳,望着越來越陌生的家,心跳如擂鼓。
找不到偷拍者,我根本不敢用廁所,總是去公司解決需求。
也不敢洗澡,只能在盥洗池對付着洗頭。晚上睡覺永遠穿得嚴嚴實實。
志新來家裏,我也不願讓他過夜,喫完飯就攆他回家。
才一個星期,我的生活就全然偏離了軌道。
第二次拒絕志新時,他明顯很不高興。
我知道,我必須儘快把偷拍者抓出來。
下一個目標,是曾經追過我的男同事吳巖。
我找了個女同事,假稱爲獨居安全着想,準備在家門口裝監控,但怕鄰居反對,所以想裝針孔攝像頭避人耳目,正好聽說吳巖有「門路」,請她替我問問。
女同事很詫異,問我怎麼不自己去打聽。我只好說擔心吳巖多想,避嫌。
兩天後,她反饋:「你從哪兒聽說小吳有門路?」
我支吾着沒答。
她又道:「你這消息也太不靠譜了,人根本不知道,搞得我很尷尬。」
我問她,吳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她看傻子似的看我,直說同事這麼久,是人是鬼她會分。
我們正聊着,吳巖突然湊了過來。
我瞬間嚇得渾身僵直,他忙說找女同事有事。女同事搡了我一把,讓他直說。

他猶豫着開口:「上次你問我……能說嗎?就是針孔攝像頭,我找朋友打聽了,這東西市面上不敢賣。我朋友說,要買得走特殊渠道,但怎麼買他也不太清楚。我覺得吧,裝監控沒什麼問題,現在很多人都Ťūₕ會在家門口裝。最多跟鄰居溝通溝通,而且要真拍下了小偷,對大家都好嘛。」
女同事衝我擠眉弄眼,「就是,我也覺得裝個普通攝像頭就行。」
我低着頭,沒敢接話。
等女同事離開,吳巖敲了敲桌面,問我是不是碰上什麼事了。
我錯愕地看着他,他道:「最近,我看你精神好像不太好,我猜——」
我渾身竄起雞皮疙瘩,既想聽他承認偷拍,又不敢面對這個結果。
誰知他說:「你跟男朋友吵架了?我知道你們感情好,我不是挑撥,但如果他真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隨叫隨到!」
面對吳巖真摯的表情,連日來積壓的無助險些爆發,我眼眶發熱,道謝的聲音都在顫抖。
就在這時,我的 QQ 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通過後,對方發來兩樣東西。
一張閃照,是我的裸體;後面跟着一條訊息:「騷貨,是你嗎?」
我渾身冰涼,強忍着噁心問他是誰。
他只是反覆問,是你嗎?是不是你?你喜歡自摸?
那個下午,我精神恍惚,由於填錯報表,被領導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下班後,吳巖又來找我,我避開他衝出了公司。
我不想回家,志新約我喫飯,我只能騙他和同事聚餐。
我也不敢在外面開房,他會知道,而我沒法解釋。
直到將近十二點,我才拖着疲憊的軀體走向家門。
卻看見了蔡物業!
他正趴在防盜門上,透過貓眼往裏看,宛如一條肥胖的蛆蟲。
偷拍的人不是陳師傅師徒,不是吳巖,只能是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喝問他在幹什麼。
他回過頭衝我笑,「下班這麼晚啊?我給你送電費單,再不繳就要停你家電了。」
我想跑,卻邁不動腿,只能緊緊攥着手機,「我警告你……離我遠點!你結婚了吧,對得起你老婆孩子嗎?別以爲我好欺負,我現在不報警,是給你留臉,你如果繼續幹這種下三爛的事,我就告到你公司,讓你老婆也知道!」

蔡物業揚起了眉毛,遞過來一張紙,「說什麼呢,電費單,給你送電費單。」
藉口,都是藉口。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呵斥着讓他滾開。
他才終於被嚇到,連退了好幾步。我匆匆拉開門跑進屋,反手上了鎖。
然而,門外沒有腳步聲。
我提心吊膽地看向貓眼,裏面一片漆黑。
他在門口,正貼着貓眼往裏看!
我捂着嘴滑坐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
手機又收到了一條訊息,還是那個陌生人:「騷貨,怎麼不回話?」
我隔着眼淚回覆:「我說了離我遠點!我會告訴你老婆!」
過了很長時間,他都沒再說話。
我的心終於落地,暗道這件事總算結束了。
手機卻恐怖地振動了起來。
他說:「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吳巖
我摸了摸她的臉,「真真……」
她已經死了。
微光下,那張秀麗動人的臉佈滿了淚痕,卻依然那麼美。
梁真真第一天進公司,我就看上了她。
她個子嬌小,胸部豐滿,皮膚白皙,留着我最喜歡的黑長直,雖然素顏只有六分,但笑起來很純,化了妝更讓人眼前一亮。
而且她性格很好,溫柔節儉、勤勉上進,很少點外賣,總是用一隻鵝黃色的飯盒自備工作餐,看得出廚藝不賴。
能和這樣的女孩談戀愛,實在三生有幸。
可惜,有人捷足先登。
不過我相信,沒有挖不動的牆角,只有不努力的鋤頭。

我向梁真真百般示好,在工作上提點她,替她爭取好項目,給她買早餐、奶茶,幫她對付難纏的客戶。
可忙活來忙活去,她仍然一顆心撲在男朋友身上,還爲了他拒絕我送的生日禮物。
我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情場失意。
直到我在她家廁所,發現了一個攝像頭。
那天,梁真真搬新家,請了一幫同事炒熱房子。
她男朋友方誌新也在,兩人全程秀恩愛,惹得大家豔羨不已。
我知道,姓方的特意做給我看,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看見梁真真依偎在方誌新懷裏,我氣不打一處來,逮着他拼酒,把他喝吐兩輪,自己也上了頭。
酒過三巡,我去廁所放水,洗完臉後撐着盥洗池發呆,滿腦子都是梁真真和姓方的在一起的畫面……
或許想得太入神,也或許酒勁遮眼,我按沖水按鈕時,不小心打翻了水箱上放的肥皂盒,肥皂水潑上褲子,滑膩膩的特別噁心。
我忙去盥洗池邊清洗,可打溼的部位很尷尬,我又只好找紙巾擦,一面想着如果有吹風機就好辦多了,一面下意識看向了插座。
插座裏隱約有什麼東西,從某個角度,甚至能看到一點幾不可察的反光。
我太陽穴一跳,忙湊近打量。
那絕對是個針孔攝像頭!
說來也巧,梁真真請客的時候,我發現地段很眼熟。一問才知道,她買的是二手房。
而這套房子,是我初中同學宋明家的老房。
宋明這個孬貨,從小就不學好,喜歡掀女同學裙子,還因爲偷窺女廁所被請過家長。
我立刻意識到,攝像頭很可能是他裝的!
不過這件事,我沒告訴梁真真。
兩天後,我託朋友約宋明喫飯。
他比初中時更胖,戴着黑框眼鏡,滿腦流油。
幾瓶酒下肚,我把手機遞到他跟前,屏幕上是插座的照片。
他明顯愣了愣,低着頭來來回回選烤串。
我樂了,「我也不跟你繞彎子,房子在我同事手裏,你沒機會回收內存卡,所以應該是即時上傳數據。看到我了吧?」

宋明舔着嘴,只敢「嘿嘿」笑。
他闖女廁所那次,是我把他拖出來按在地上打,這麼多年,他還是很怵我。
我收回手機,「老同學一場,我不會說出去。不過她是我要的人,你這麼搞,我很沒面子的。」
「巖哥,我,沒看到哪樣,」他搓着手,看起來很緊張,「本來也不是爲了拍嫂子……」
「我不管你拍誰,我保你,你不能讓我難做。把雲端和你存下的數據全部給我,我會找機會拆了鏡頭。這件事,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宋明支吾一陣,竟然諂笑道:「那個……設備挺貴的,花了點錢才……」
我用力拍響桌子,「不告發你已經不錯了!想進號子直說,我何必費勁替你遮掩?」
宋明一會兒扶眼鏡,一會兒擦汗,熬了半天,終於爲難地點了點頭。
當然,我根本沒想過拆攝像頭。
我需要更瞭解梁真真。
拿到雲端,我才知道,原來她喜歡一邊玩手機一邊刷牙;洗澡前一定先上廁所;打完護髮素會把頭髮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脖子;還會很仔細地清理私密部位。
而我也得以對症下藥。
她經期,我就貼心地買熱飲;她鬧肚子,我就假裝湊單,多買一盒胃藥;她喜歡用哪款沐浴露,我也買同樣的味道。
漸漸地,她覺得我和她很有默契,雖然仍然不接受我的示愛,但我們的話題變得越來越多。
直到一個女同事問我,知不知道哪裏能買針孔攝像頭。
那一刻,我幾乎用盡全力,才控制住面部表情。
梁真真發現了攝像頭,她在懷疑我!
不過奇怪的是,她雖然很害怕,卻一直沒報警。
我摸不準她想幹什麼,但看着她日漸消瘦的面龐,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計劃,既能打消她對我的懷疑,還能讓我和她走得更近。
我從梁真真的洗澡視頻裏截取出幾張裸體截圖,交給宋明,讓他以偷拍者的身份,主動聯絡她!
雖然花了點錢,但只要能追到她,這都是必要的開支。
宋明果然會來事,那天,我剛跟梁真真分開,他就找上了她。
有了宋明這個神助攻,梁真真越來越依賴我的體貼入微。
果然,女人對能照顧她、保護她的男人,會由感動生出迷戀,尤其是梁真真這種單純的女孩。

她早晚會愛上我。
她不願意回家,我就約她喫飯;她想一個人靜靜,我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後,把她安全送到家;無論她難過還是快樂,我都會及時出現在她身邊。
她總會說:「吳哥,謝謝。」
不到兩個星期,她已然改口:「吳巖,你真好……」
我欣喜若狂!
不過,還差點火候。
沒有抓到偷拍者,她對男人仍然保持着距離,而我需要她徹底向我敞開心扉。
我讓宋明加大騷擾力度,在梁真真瀕臨崩潰時,請她喫了頓飯。
在包間裏,我面色凝重,「真真,我知道你碰上事了,你最近工作頻繁出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你坦白告訴我,是不是你男朋友欺負你?」
她眼眶發紅,一個勁搖頭。
我拍響桌子,「如果不是他欺負你,你怎麼會這樣。你還拿不拿我當朋友?我說過,只要你有事,我隨叫隨到。就算你欠了高利貸,我傾家蕩產也會幫你!」
她咬緊下脣,眼淚眼看就要往下掉。
我摸出銀行卡遞給她,被她推了回來,「吳巖,不是這回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誰欺負你,我跟他拼命。」
她掙扎了很久,終於開口:「我被人偷拍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找不到那個人,我……」
話沒說完,她已然掩面而泣。
我急忙趕到她身邊,將她輕輕摟進懷裏,「你別哭,這不是你的錯,不該讓你一個人承擔。你放心,我在一天,就不會讓任何混蛋傷害你。這件事……你告訴你男朋友了嗎?」
她埋在我懷裏搖頭,說擔心方誌新生氣。
我告訴她,她男朋友佔有慾這麼強,絕對不會容忍女朋友被別人看光身子,不告訴他是對的。但我可以保護她,我會跟她一起,把偷拍者抓出來。
我讓梁真真聯絡偷拍者,向對方示好,約他去酒店,用春宵一度換她的視頻。
起初,她不願意。
我表示不是要她真的這樣做,是用這個法子,把偷拍者引出來。只要對方現身,我就狠狠把他揍一頓,讓他再也不敢騷擾她。
梁真真擔心我對付不了偷拍者,我拍着胸脯保證,這種陰溝裏的老鼠,口嗨是王者,打架絕對是菜雞。
勸了一個下午,她才終於同意了。

送她回家後,我和宋明通了氣,又給他打了筆錢,讓他在赴約當天裝得像樣一點。
與此同時,我想到了另一個計劃。
我有信心,當兩個計劃同時實施,梁真真一定會成爲我的女朋友。
袁政
6 月 12 日 23:15,轄區派出所接到警情,藍山小區三棟二單元發生惡性兇案。
二十分鐘後,我被老何一通電話搖醒,嗑了兩片維生素,壓下醉酒的頭痛,帶隊趕往案發地。
70 平的小戶型不設玄關,房門正對客廳,右手邊一條島臺餐桌,往裏是廚房,左手邊的走廊連接着臥室和廁所。
客廳右牆,有一道布藝長沙發,左牆安裝着液晶電視,靠窗臺一側是擺放裝飾品和獎盃的壁龕,中央一條矩形鋼化玻璃矮几,幾下鋪設橘粉色毛絨地毯,佈置得很溫馨。
但此時,屋裏一片狼藉。
茶几左下方不遠,有一攤摩擦過的血泊,四周留有零星滴落狀血跡。茶几正對血泊一側,分佈着幾處血點,右角有些許破損,尖端血跡斑斑。
一名年輕女性平躺在沙發上,上身染血,面部、頸部均有瘀青,甲縫殘留着皮屑組織,已失去生命體徵。
茶几破損角旁則是一名青年男性的屍體,半張着嘴,褲子凌亂扣着,右手握有一柄水果刀,刀面全是血。
同僚稱,報案人叫方誌新,左臂被割傷,失血量較大,已送醫救治。
據方誌新透露,女性被害者名叫梁真真,兩人是男女朋友關係。另一名死者吳巖,則是梁真真的同事。
我問同僚具體情況。
他指指血泊,又指指茶几破損角,「袁哥,根據報案人口供,當晚他回到家,發現男死者在侵犯女友,兩人發生爭執,他被對方用水果刀劃傷,留下了這攤血。
「男死者想要進一步實施侵害,因爲踩到血液滑倒,後腦撞上茶几,當場斃命。
「報案人立刻查看女友的情況,做了簡單救助,女死者上身的血跡就是這麼來的。
「初步斷定,女死者的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測過屍溫,死亡超過一個小時,報案人的救助不會有任何作用。察覺到這點,報案人才撥打了報警電話。」」
以前,師父每次出現場,不論彙報多詳細,他都會自己再看一遍。而我往往等到快結案,才明白他抓着不放的細節有什麼用。
現在他不在,老何哥去醫院錄口供,我受這聲「袁哥」,不能再等別人把線索嚼碎了喂嘴裏。
向同僚道聲「辛苦」,我繞過血跡走到沙發旁。
女性被害者腳趾處出現了淡紫色斑痕,我套上手套一按,痕跡受壓消失。
在靠近沙發腳、距離男死者幾寸遠的地毯上,除了救助過程中滴落的血點外,還有一小片很淡的擦拭型血跡。

我離開沙發,走上陽臺。不大的區域放着一臺洗衣機,裏面有一堆深淺不一的衣物,還有一條褐色毛巾,都沒烘乾。
從陽臺轉入廚房,一眼可見餐具整齊排列在水槽旁,水槽內殘留有水漬。我伸手摸了摸餐具,觸感乾燥。
回到客廳,我站了一會兒,打量着地上的血跡。幾分鐘後,我快步走進廁所。
盥洗池和牆壁夾角處,堆放着女性護膚品、一黃一藍兩隻漱口杯,以及和杯子同色的兩支電動牙刷。
斜對面的牆上,釘着金屬支架,上下掛了兩排毛巾。
上排右側,是一條深藍色毛巾,左側空着。
下排左側,是一條淺灰色毛巾,右側空着。
我叫來同僚,問他方誌新有沒有用過毛巾。
他點點頭,「我們到的時候,他拿毛巾纏着胳膊止血。」
我問他毛巾的顏色。他答鵝黃,反問怎麼了。
我沒答,叮囑他重點蒐集幾處證據,儘快比對結果,轉頭去了醫院。
趕到醫院時,方誌新的病房外守着一個同僚,老何哥在裏面問話。
我探頭去看,只見方誌新兩手纏着紗布,面色蒼白,精神萎靡,胡碴都冒了一圈。
沒多久,老何哥合上筆記出來,順手帶上房門。
我彙報了現場情況,問他怎麼看。
他摸了摸下巴,「按你的方向查。」
兩天後,摸排民警反饋,案發當天,方誌新曾闖入一間酒店,與吳巖發生過肢體衝突。
酒店員工表示,當晚九點多,梁真真與吳巖同行進入酒店,還沒來得及開房,方誌新便怒氣衝衝趕到,抄起椅子砸向吳巖。
變故來得突然,吳巖不及反應,受傷倒地。
梁真真匆忙抱住方誌新,哭求有什麼事回家說。方誌新卻不依不饒,吳巖隨即還手,兩名安保人員與三名羣衆合力,纔將他們拉開。
酒店前臺聲稱要報警,方誌新憤而帶着梁真真離去。
吳巖被按在一邊,情緒激動,咒罵要弄死方誌新。
酒店員工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他甩開安保,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出了酒店。
與此同時,同僚遞來了案發現場調查結果,但吳巖的屍檢報告還要等。

我不想浪費時間,聯繫方誌新到市局協助調查。
在詢問室,他黑眼圈很重。
我問他是不是沒睡好。
他下意識搖頭,又點頭,「我總會想起真真,如果我不去買酒,她可能就……吳巖那個畜生,憑什麼就這麼幹脆地死了。」
我沒接這話,讓他詳細說說前因後果。
方誌新很配合。據他表示,案發當天,他意外撞見吳巖帶梁真真進酒店,三人發生了衝突。
回到家後,他質問梁真真爲什麼背叛自己,梁真真不答,只顧看短信。
他搶過手機,發現是吳巖的消ṭû⁻息,一時氣上心頭,對梁真真動了手,梁真真也抓破了他的胳膊,甲縫因而留下皮屑組織。
根據調查,當晚十點左右,鄰居曾聽見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此外,吳巖手機顯示,當晚 22:00,他給梁真真發了一條短信:「我想見你」。
22:01,梁真真回覆:「我們結束了」。
證據與方誌新口供一致。
方誌新說,雖然當時很憤怒,但也不捨得對梁真真下重手。可心頭火無處發泄,他便摔門離開,和門衛打了個招呼,去便利店買酒,順道喫東西。
門衛證實,方誌新走出小區時,他看過時間,大概是十點二十。
方誌新離開的同時,吳巖又給梁真真發了短信:「我到樓下了」。
梁真真很快回復:「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當晚 22:24,方誌新進入便利店監控,購買兩罐啤酒後離開。
同僚在便利店附近的垃圾桶內找到了空酒瓶,上面有值班店員及方誌新的指紋。
22:31,方誌新回到便利店,買了一桶泡麪,一直待到 22:50 才離開。
我問:「之後發生了什麼?」
方誌新用力抹了把臉,神情痛苦,「我回家了。我知道真真肯定是被吳巖那小子騙了,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麼,我都可以原諒她。我想和她好好談談這件事,但我打開門,卻發現吳巖……那個畜生……」
推開門的方誌新,竟然看到吳巖像頭野獸似的趴在梁真真身上!
他大喝:「你幹什麼!」
吳巖倉皇回頭,匆匆提起了褲子。

此時方誌新才發現,梁真真一動不動,面頰青紫。
他警鐘大作,怒斥「別亂動」,同時摸手機報警。
被撞破醜事的吳巖驟然暴起,抓過果盤裏的水果刀,一刀劃傷了方誌新。
鮮血滴落,吳巖殺紅了眼,撲上來要拼命,沒承想一腳踩到血泊滑倒。
方誌新只聽「砰」的一聲悶響,吳巖便不再動彈了。
他顧不上吳巖,趕到梁真真身邊,手忙腳亂地做心肺復甦,卻怎麼也叫不醒她。二十分鐘後,絕望的方誌新選擇了報警。
說完,方誌新痛苦地抱住頭,「那個畜生,憑什麼就這麼死了……他還沒給真真贖罪!」
方誌新
我的計劃,本該天衣無縫。
但恐懼依舊在蔓延。
在那間並不敞亮的詢問室,面對兩個表情嚴肅的警察,我的耳鳴從未間斷,手心的汗幾乎潤溼褲管。
我其實沒有騙他們,我對真真的死悲痛欲絕,對吳巖的憎惡刻入骨髓,對整件事追悔莫及。
只不過,我更改了其中一部分內容。
我想保護自己,這有什麼錯?
聽完我的故事,那個姓袁的警察翻開文件,將一張水果刀的照片遞了過來,問我兇器有沒有可能是吳巖帶到案發現場的。
七分真三分假,謊話才能變真話。
早在跨進這間房時,我就提醒自己,除了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的一切,我都會如實相告。
我告訴他,那是真真家裏的刀。
他思忖幾秒,問我:「爲什麼屬於梁真真的刀,只有吳巖的指紋?」
我聳了聳肩,「真真很愛乾淨,可能那天剛好洗過刀吧。」
他又問,案發當天我去沒去過陽臺。
我搖着頭,如實否認。
他若有所思,用文件夾一下下敲着手心,「你沒去過,衣服就是梁真真自己洗的。但一個愛乾淨、生活規律的女性,怎麼會深色淺色混洗,還搭上一條洗澡毛巾?」
我不露痕跡地咬了咬牙,「可能那天,她急着出門沒顧上分開洗吧。」

他站起身,拿着文件夾來回踱步,「你不覺得奇怪嗎?按理說,梁真真當天急着出門,是爲了去開房,你的出現完全是意外。
「你沒露面前,她應該預留了足夠的時間和吳巖幽會,少說三個小時。
「在這個情況下,她既然要洗衣服,爲什麼不選擇兩個半小時、帶烘乾的洗滌程序,而是讓衣物溼漉漉地留在洗衣機裏?」
我有些心煩意亂,我不明白,他爲什麼抓着這些不重要的細節不放,「我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砰!」沒來由的,他突然拍響了桌面,「方誌新,你在撒謊!」
我被嚇出個激靈,本能去看他,他卻抄着文件夾向我迎頭劈來!
驚慌下,我下意識揚手格擋,文件夾輕輕落在了胳膊外側,沒打到纏着繃帶的傷口。
我火冒三丈,甩開文件夾怒斥:「你幹什麼!」
他竟然問我,吳巖是不是這麼劃傷我的。
我一下被問住了,就聽他繼續道:「正常人面對突然襲擊,都會這麼擋,你也是。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胳膊上的傷怎麼是向內劃的!」
該死,他真的在懷疑我。
太陽穴突突亂跳,急促上衝的血液讓我臉上發燙,我攥緊拳頭,強迫自己儘快冷靜下來,「他衝過來的時候,我的注意力都在真真身上,沒反應過來不是很正常嗎?」「你的意思是,吳巖帶着殺心,右手持刀,在你完全沒反應的情況下,不選擇捅刺,也不打落你的手機,偏偏割你左胳膊?」
我反問他爲什麼不可以。
他莫名其妙地樂了,「狡辯有一套,可惜你處理現場的手段卻不怎麼樣。廚房的碗筷早就晾乾了,水槽怎麼還會有水漬?是你用的吧,洗水晶獎盃上吳巖的血是嗎!」「你血口噴人!」我的心臟在狂跳,手腳發麻,脫口的辯解都變了調,「什麼水槽,我沒用過!水槽有水也賴我?老天下雨還賴我把天捅破了?」
他「哦」了一聲,話鋒突轉,「你什麼時候拿毛巾擦的獎盃?」
這種低級的套,我纔不會鑽!
「擦什麼獎盃,我沒擦過!我被割傷了還不能拿毛巾包紮嗎?」
他問:「毛巾不在水槽邊?」
我控制不住地怒吼:「在廁所!」
他又問:「你傷得這麼重,去廁所的路上怎麼沒留下血跡?」
我渾身一震,嗡鳴瞬間擊穿顱腔。
他將文件夾扔回桌上,「莫非你想告訴我,你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早就從廁所拿了毛巾出來,就等着吳巖劃你?」
我僵坐在椅子裏,大腦高速運轉,試圖找到合理的辯白。
我想告訴他,我提前拿了毛巾,卻無法解釋爲什麼提前拿;我想告訴他,毛巾就在客廳,卻無法解釋爲什麼口供衝突;我想告訴他……

他冷眼看着我,步步緊逼,「聊爆了?聊爆了我來說。
「知道屍斑嗎?梁真真手指、腳趾出現屍斑,如果是吳巖在強暴她的過程中殺了她,屍斑不會出現在這個位置。
「案發當天十點,你的確和梁真真吵過架,而且吵得很厲害,你起了殺心,掐死了坐在沙發上的梁真真!」
他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裏,從四面八方向我撲來,一層層壓在背上,將我壓得難以呼吸。
缺氧導致的眩暈,在我眼前浮出一個個光斑,光斑又聚合成一張張面孔,全是真真:她的微笑,她的嬌羞,她生氣時皺緊的眉頭,她痛苦時橫流的眼淚……她在光影裏看着我,因窒息而漲紅的臉爬滿絕望,她喉嚨裏逼出「咯咯」聲,湊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我抓緊桌沿,兩條腿痙攣地抖動,「我沒有……」
「你有!」姓袁的警察仍不肯放過我,「你回過神時,梁真真已經死了,正巧吳巖找上了門。你意識到,這對姦夫淫婦應該向你贖罪,用身敗名裂和兩條人命。
「你關了電閘,在茶几上放一些讓吳巖感興趣的東西,然後打開門,躲到島臺餐桌後面。
「樓道里是紅外線感應燈,他藉着微光進屋,發現梁真真坐在沙發上,向她走了過去,又看到茶几上的東西,摸索了茶几和沙發,留下大量指紋。
「而你乘他不備,從後用獎盃砸暈了他。吳巖摔倒在地,後腦的血擦到地毯上,可能當時太黑,你沒注意。
「之後,你用衣服捆住吳巖,又從廁所拿了毛巾堵住他的嘴,防止他清醒後掙扎。
「做完這一切,你離開家,去便利店製造所謂的不在場證明。」
我不斷搖頭,紅着眼盯緊那警察,「胡說八道……你說我打暈吳巖,可我走的時候,他纔剛到樓下!」
「你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到的?」
我怔在當場,手腳冰涼。
他冷眼看着我,一下又一下敲響桌,「梁真真家是老小區,沒裝監控,門衛室形同虛設。你特意和門衛打招呼,引導他確認你離開的時間。
「從梁真真家到便利店,需要 3、4 分鐘,你的確在 22:24 進入便利店監控。如果吳巖 22:20 抵達小區,你確實沒有作案時間。但吳巖不是 22:20 纔到的!
「他恐怕提前了 5 到 10 分鐘。你離開家的時候,拿走了梁真真和吳巖的手機,買完啤酒離開便利店,隨便找個犄角旮旯,把兩支手機的時間往前調,發送了那幾條短信!
「梁真真的手機上有你的指紋很正常,所以你沒擦。但你就沒想過,擦完吳巖的手機,用他的手重新按上指紋時,應該在屏幕上多按幾次,而不是隻有抓握的動作?他用的二十六鍵,要打出那兩條短信,不會只有一兩個指紋!」
嗡鳴覆蓋了他的話,我抱住頭,喃喃着「我沒有」「不是這樣」,真真的面孔卻在眼前不斷晃動。
她說:「你殺了我,方誌新,你殺了我。」
姓袁的警察還在說話:「做完這一切,你喝了啤酒,回到便利店喫東西,一直待到 22:50。
「回家以後,你將用過的衣服和毛巾塞進洗衣機,可能覺得只洗兩件容易暴露,又從梁真真屋裏找出幾件,一股腦塞進去,用三十分鐘的快洗抹去痕跡。
「的確,衣服上找不到吳巖的 DNA,但吳巖的上牙縫裏,殘留着毛巾留下的纖維!

「接下來,你拿了另一條毛巾,我猜是梁真真的洗臉巾,她用黃色,你用藍色,情侶套。
「你清洗了獎盃上吳巖的血,用毛巾擦乾,將獎盃放回壁龕,然後割傷自己,留下血跡。你也沒想過,一個人遇襲,血跡不應該滴落得這麼整齊!
「然Ťűₔ後,你脫下吳巖的鞋僞造滑倒痕跡,假意救助梁真真,再用毛巾包紮傷口,掩蓋可能殘留的吳巖的血。等衣服洗完,你假扮受害者,撥打報警了電話。」
真真笑了,「方誌新,你這個蠢貨。」
我揮手打散她的臉,和那警察四目相對。他看着我,像看一條畜生。
「我……」我聽見喉口擠出的哀鳴,沙啞扭曲,「我沒想殺真真……」
她是我最愛的女人,我從沒想過傷害她。
我和她戀愛了三年,是所有人眼裏的「模範情侶」。
一年前,我們開始談婚論嫁。
爲了準備婚房,我賣力工作,一心憧憬着美好的未來。
但沒多久,她卻在沒和我商量的情況下,突然買下了一套二手房。
她的理由是,女性結婚前擁有自己的房產會更安心。
可我知道,她是在變相表示:我們有離婚的可能。
那段時間,我壓力倍增。我不明白,真真那麼愛我,爲什麼擔心離婚。
她是在上保險Ŧùₙ。可我難道不是她的保險?
不僅如此,她還開始躲我。
我們戀愛以來,她一直很聽我的話,我不允許她和其他異性聊天,要求她每天必須說早晚安,如果超過半個小時不能回覆消息,就要報告自己的行程,她一直完成得很好。
但從一個多月前起,她開始玩「消失」,還經常以部門聚餐、公司加班等理由,搪塞我的約會,甚至不願意讓我在家裏過夜。
她背叛我了,而我還不知道姦夫是誰!
爲了把真真留在身邊,我在她手機裏裝了一款隱藏監控軟件。
很快,我就抓到了把柄:她果然和一個 QQ 好友語言曖昧。
出事那天凌晨,我在牀上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真真的其他男人調笑的模樣。
我愛她如命,每個節日都會給她買禮物,爲了賺錢結婚,我和客戶拼酒到犯胃病看急症,只要她想要,就是天上的星星、水裏的月亮,我也會想辦法給她弄到手,我甚至可以爲了她去死!
她爲什麼這麼對我?

我想不通,一遍遍翻看我們以前的聊天記錄,想知道她究竟什麼時候變的心。
剛好那段時間,有很多賣片的人加我好友。我鬼使神差地通過申請,想看點能衝一發的玩意兒泄憤,對方也很上道地發來一條福利視頻。
內容很簡單。
是真真哼着歌洗澡的畫面!
那傢伙說,這是他們的頭部主播,還有更多「新鮮內容」,付費就能看。
我只感到血衝腦門,立刻打開監控軟件,正好看到前一天下午,真真給那個 QQ 好友發了一條消息:「雅庭酒店,明晚 9 點,不見不散。」
她要和別的男人開房。
那個晚上,我幾乎砸了半個出租房,誓要抓到這對姦夫淫婦。
出事那天 21:00,我果然在雅庭酒店蹲到了他們。
回到家後,我氣得渾身發抖。真真卻責怪我打傷了她的同事,讓她以後沒臉面對他。
她還知道應該要臉!
我再也壓不住火,指着她咒罵她是個婊子,爲了撈錢拍淫穢視頻,還跟別的男人亂搞。如果不是我聰明,在她手機裏裝了監控,這頂綠帽不知道還要戴多久。
一聽這話,她愣住了,「你裝了什麼?」
我怒火中燒,「老子裝了監控!你還要不要臉,現在爲了幾個錢賣騷,以後是不是想賣肉!吳巖給了你多少?比得過我這些年在你身上花的錢?」
我本以爲,在證據面前,她會立刻痛哭認錯,表示再也不幹這種事。
我沒想到,她第一次衝我怒吼:「你憑什麼裝監控,你有什麼資格監視我!」
我被她的蠻不講理氣笑了,翻出視頻問她怎麼敢做不敢認。如果我不裝監控,她是不是賣完一筆,還想讓我當接盤俠。
她淚流滿面,撲上來就搶手機,「你爲什麼要看這些視頻?你和那個畜生有什麼分別!」
後來的事,我記不清了。
我只是想教育教育她,讓她明白,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就該付出代價。
在體力差距前,她的反抗微不足道。
她開始尖叫,我捂住了她的嘴。她拼命抓撓,疼痛讓我失去了控制,滿腦子都是:她怎麼能這麼對我、她憑什麼這麼對我。
我知道她很疼,她在哭,她試圖喊我的名字,但我停不下來。
這一個多月的憋屈、憤怒、痛苦,在那一刻火山噴發。我從沒試過這麼暢快,按着她的時候,我才感到她完完全全屬於我,她不再是福利主播,不再是其他男人覬覦的對象,她的身心,都在我手裏。

我是那麼愛她,我要她的全部。
等我回過神時,她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絕望地看着姓袁的警察,「我不想傷害她……我太愛她了,可她爲什麼不自愛?我想給她做人工呼吸,可是吳巖,這個狗雜碎……竟然還敢找上門!是他害死了真真,他怎麼有臉來找她!」
透過貓眼看見吳巖時,我腦子裏僅剩的那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這個狗雜碎害死了真真,不是他,我不會掐死我最愛的女人,他應該向真真贖罪,再用這條狗命,爲我洗脫罪名。
姓袁的警察唯一猜錯的是,我沒在茶几上放東西。
吳巖進門後,樓道的燈還沒熄,他用那雙髒手摸了真真,發現她死了,立刻想要報警。
燈在這時滅了。
我撥打真真的電話,手機鈴聲在黑暗裏炸響,吳巖嚇得條件反射去找手機,想把鈴聲關停。
之前真真掙扎的時候,手機掉進了沙發底,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機摸出來,看到了來電顯示上我的名字。
「砰!」
我用盡全力揮出了獎盃。
用他們手機制造不在場證明時,我刪除了那條未接記錄。
袁政
方誌新的坦白,將案子捋得八九不離十。
但他收到的那段視頻吸引了我和老何的注意。
沒多久,在技術部門協助下,「賣片人」宋明落網。
在他的電腦裏,我們翻出了上百段偷拍視頻,涉及衛生間、臥室、桑拿房、公共廁所,甚至酒店套間。受害者高達數十人,獲利將近十萬!
面對鐵證,宋明承認偷拍,但他卻說:「都是巖哥……不是,吳巖,吳巖讓我乾的。」
一年前,宋明的爺爺查出肺癌,爲了治病,父母四處奔波籌錢。
當時,只大他七歲的小姑,借住在他家一套 70 平的老房裏。他便乘着拜訪的由頭,在廁所插座安裝了針孔攝像頭,想拍些「好東西」,多賺點錢給爺爺治病。
但他沒想到,安裝攝像頭後不久,出於壓力,母親賣掉了老房。
那套房,被梁真真陰差陽錯買下。
宋明得知時,梁真真已經開始裝修了。他沒辦法回收攝像頭,又聽母親說買房的是個小姑娘,索性搞點「新鮮好貨」。

但他沒想到,吳巖會發現攝像頭,還找上了他,而且不止一次。
最後一次,吳巖讓他做了兩件事。
一件,是答應和梁真真開房,以便吳巖借英雄救美「上位」;另一件,是讓他想辦法,給方誌新發梁真真的裸體視頻,聲稱她在做色情主播,徹底攪黃這對情侶!
吳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響,以方誌新的脾氣,一旦他懷疑梁真真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勢必跟她劍拔弩張。
那時,一面是「渣男」方誌新的霸道不講理,另一面是「暖男」吳巖的體貼入微,即便梁真真再愛方誌新,她也很可能陷入吳巖的溫柔鄉,無法自拔。
可惜,算盤打得響,吳巖卻搭進了自己的一條命。
宋明說:「我哪裏想得到,她男朋友剛好那天看的視頻,又剛好撞見了他們兩個。他們打架的時候,我還坐在大廳叻,動都不敢動。吳巖後來給我打電話,說英雄救美的事以後再說,我說好的嘛,我就走了。都是他讓我這麼幹的,我就是幫朋友個忙……」
「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我指着他怒斥,「他讓你喫屎你也去?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人!」
宋明還想撇清干係,「我沒想過害她,哪曉得她會被打死……我承認我偷拍,但她的死,我真的沒想到嘛!」
我拍案而起,「你摸着良心回答我,她的死跟你沒關係?不是你做這些下三爛的事,不是你拿人家的清白謀利,事情會走到這一步?你沒想到會害死她,是,誰都想不到,但你他媽打從一開始就不該違法!」
宋明還想辯解,老何及時攔下,生拉硬拽把我拖出了審訊室。
師父不在,他怕我又鬧一出毆打嫌疑人的事。
最終,方誌新和宋明各自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在看守所,得知真相的方誌新兩手緊抓着桌板,痛不欲生,「爲什麼,爲什麼她不告訴我……爲什麼不跟我說?我是她男朋友,真真爲什麼不跟我商量,還跑去找吳巖那個雜碎?我纔是她男朋友!我應該知道一切!」
我問他,如果他知道梁真真被偷拍長達半年,他會做什麼。
他搖晃着桌板,怒吼:「當然是保護她!」
「你放屁!」我太陽穴一陣鈍痛,「如果你真的那麼愛他,早該知道,你的佔有慾讓她承受了多少壓力!
「梁真真敢跟吳巖說,卻不敢跟你說,難道是因爲她喜歡吳巖?
「那段時間,連同事都發現她精神狀態不穩定,你呢?你在幹什麼?你在懷疑她對你不忠!連問都不問,仗着男朋友的身份,幹着和宋明一樣的勾當!
「你說你愛她,你愛的只是你自己!」
方誌新根本聽不進去,只是不斷重複爲什麼,爲什麼梁真真不告訴他,爲什麼梁真真要去找吳巖。
爲什麼,我也說不清。
三年的感情,本該足夠深厚,但面對困境,梁真真仍然選擇獨自承受。她或許單純得有些蠢,又或許敏感得太多疑。
而她的想法,已經再也沒人能知道了。

案子結束後,我在拜師的餐館擺了一桌,請師父喫飯。
酒過三巡,我藉着醉意問他:「方誌新問我爲什麼,我也想問——爲什麼,爲什麼她不報警,不尋求警察的幫助?她那麼年輕,不該是這個結果……」
師父撥弄着酒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警察不是救世主,是國家暴力機關,維繫的是『法律』這條道德底線。如果你還分不清什麼是職責,什麼是不必要的自責,這幾年刑警,你也白乾了。」
我忽然笑了,「那刑警的職責,包不包含發現疑點,追查到底?」
鍾子旭綁架案後,我查了楊乾元自殺案的材料。我不知道自己在懷疑什麼,一宗已經定性的案子,如果沒有足夠有力的新證據,不可能翻出來重審。
我只是想知道,我有沒有漏掉關鍵點。
爲了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關鍵」,我耗費了大量心力,幾乎只有靠酒精才能入睡。老何找我談了幾次,全無效果。
師父終於將視線從酒杯上的水珠移開,和我四目相對。
然後,他也笑了,「你會想明白的。」
那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過師父。
但我永遠記得,拜師那天,我還是個愣頭青,問他幹刑警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勇敢?正直?無私?奉獻?
他告訴我:「最重要的,是記得刑警只是一份工作。有人把工作當事業,有人當差事。你怎麼選?」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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