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

戀愛長跑七年,我和賀今越都學會了對彼此隱瞞欺騙。
他對我僞裝深情。
我清醒地看着他陷入屬於另一個女孩的熱戀。
賀今越以爲自己瞞得天衣無縫,還問我。
今年的紀念日,我想要什麼禮物。
我彎了彎脣角,伸手將他衣領處的折角撫平。
順便拿走肩上那根楓色的長卷發。
我笑着說:「再陪我去一趟南京吧。」
畢竟,從哪裏開始,就應該從哪裏結束。
三天後,我們不復相見。

-1-
昏暗的影廳內,只有我和賀今越兩個人。
屏幕的光照在賀今越的臉上,照出了他的頻頻失神。
我默不作聲地喫着爆米花,假裝不在意。
電影不過才放了一半,賀今越的手機卻一直不斷振動。
每次打開手機時,賀今越的脣角都會微微地上挑。
我和他明明距離這麼近,卻恍若身處兩個世界。
又一次振動響起後,賀今越皺起了眉,他慌張地起身,動作的幅度太大,甚至帶翻了我放在一側的爆米花桶。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又若無其事地坐下,隔了幾分鐘,側身向我耳語:
「公司臨時有事,寶寶,剩下的電影不能陪你看了。」
賀今越的眉眼帶着歉意和無奈。
說話的時候,他拉起我的手,將我的左手捂在他的掌心。
察覺到我手上的涼意,賀今越喃喃自語:
「手怎麼這麼冰?」
掌心卻越收越緊。
時間彷彿停滯。
我看着他擔心的眉眼以及心不在焉,默默地抽出手,沒有挽留,而是笑着道:
「工作要緊,快去吧。」
賀今越俯身將我抱住,臉埋在我的頸間,緩慢地悶出一句:
「對不起。」
賀今越一邊騙着我,一邊又覺得對不起我。
這擁抱好像隔了十幾秒,又好像隔了幾十秒。
他抬起頭,捏了捏我的臉頰,語氣一如既往:
「回去之後記得給我發信息。」
說完後,他毫不猶豫地轉身。
我卻在他轉身時捏住他的衣角,頭低着,沉默了一會兒。
賀今越看不見我的表情,就又蹲下來仰視我。
「怎麼了?」
我們對視着,他擔憂地看着我。
可明明幾分鐘之前,他還在關心着另一個女孩。
賀今越爲什麼可以這麼坦然自若?
濁氣緩而重地在心口翻騰。
我彎了彎脣角,手放在賀今越的衣領處,將折角撫平。
視線卻被賀今越肩側的一根長髮吸引,我的動作短暫地僵滯,連笑意都難維持。
賀今越疑惑,扭頭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
「到底怎麼了?」
我快速地壓上去,蓋住他的視線,順帶拿走肩上那根楓色的長卷發,卷在指尖,藏在手心。
秋葉的紅楓色,在黑色的大衣上是那麼顯眼。
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又是另一回事。
喉間剎那間像被千斤重的棉花堵塞,我偏過頭,用力地眨了眨眼,將那些沒用且酸澀的淚水憋了回去。
又努力地將一切歇斯底里的話語壓在心底。
賀今越一直在望着我,但神情不耐。
他甚至看不出我此刻的難過和強裝的堅定。
多可笑。
我無聲地扯脣,平復好情緒,對上他的視線,拉回他失神的思緒,低聲囑咐:
「沒什麼,路上小心。」
賀今越笑了笑,吻落在我的面頰,他摸了摸我的頭:
「乖寶等我回來。」
我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指尖慢慢地纏繞着剛剛落下的髮絲,嚥下心中漫天的苦澀和氣憤。
一根黑色的直髮,一根楓色的捲髮。
多麼明顯。
偏偏賀今越以爲自己藏得天衣無縫,還在那裏僞裝深情。
賀今越還忘了,今天是我們的戀愛七週年紀念日。
戀愛第七年的夜晚。
他奔向了另一個女孩的住處。

-2-
深秋時節,路上的風冰冷刺骨。
我躲在圍巾裏,放空思緒想着,究竟是我的洞察力太強,還是賀今越斷定我太愛他,所以不加遮掩。
賀今越明明知道,我從來不用發繩,他卻堂而皇之地在手腕處戴着兔子髮圈。
而我今早親手給他圍的情侶圍巾,傍晚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不屬於我的頭髮。
什麼樣的社交距離,纔會在肩上留下發絲?
那是另一個女孩對我的挑釁,以及她對賀今越的獨佔欲。
如此迫不及待,不加掩飾。
我打開家門時,手機同步傳來一條信息。
我將信息點開,彈出一條視頻。
視頻中的賀今越,一臉溫柔地喂着女孩喝紅糖水。
女孩帶着鼻音地嘟囔:「生理期加感冒,好難受哦,幸好有你在。」
賀今越笑着,勾着脣角替她掖了掖被角。
女孩又「咯咯」笑着道:「我願意嫁給你,哪怕是做妾!」
隨着一聲輕響,女孩在賀今越的脣上落下一個吻。
動作太大,女孩將本來裹得像蠶蛹的被子滑落。
賀今越重新將她按進被窩,寵溺又漫不經心地說:
「行了啊,我有女朋友。」
女孩落寞地癟了癟脣,嘟着嘴問:
「那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她?」
賀今越屈指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而後沒有思考,不帶停頓地說:
「當然是喜歡你。
「她啊,太無趣了。」
視頻戛然而止。
信息中彈出對話框。
【姐姐,愛情裏沒有先來後到。
【阿越說他喜歡我。
【他說你無趣,他喜歡我,你就應該讓位。
【還有,姐姐織的圍巾很暖和。】
對話框彈出一張張照片,女孩頸間印着紅痕。
黑色的圍巾襯着白色的皮膚,顯得那些紅痕鮮豔張揚。
直觀的真相總比隱約的猜測和想象更具有衝擊力。
怎麼會不傷心呢。
我付出了七年的感情。
卻在另一個人悄然的插足下輕易破碎。
心一陣陣地刺痛。
卻又強裝堅定又漠然地將這些圖片和視頻保存,而後在對話框中回覆:
【好啊,反正已經七年了,既然你喜歡我不要的東西,那我把他送給你。】
黑暗侵襲着屋中的角落,我坐在陰影中,已經熄屏的手機從沙發上跌落。
明明屋中的每一處我都很熟悉,如今坐在這裏,卻無端地覺得冰冷。
七年的情感,賀今越看不見我的付出。
他只覺得我無趣。
所以平日裏的溫柔,都是他對我的僞裝。
他讓我在他編織的牢籠中越陷越深,自己卻又沉溺於屬於他人的愛意。
恍然間,我好似看見了七年前的我和他。
落日餘暉,我們站在夕陽下的海邊牽手。
賀今越抱着我站在淺灘邊轉圈。
他大聲地朝着海大喊:「我永遠愛我的夏夏,永遠永遠不會變心。」
賀今越的永遠,不過七年。

-3-
毫無意外。
賀今越一夜未歸。
清晨的餐桌上,多了一束新鮮的桔梗。
見我出來,賀今越將剛剛煮好的粥端到桌子上,然後拉着我坐在桌前。
他俯身揉了揉我的臉,又將頭搭在我的肩上,虛虛地抱着我。
「夏夏對不起,都怪我工作太忙了,忘記昨天是我們的戀愛七週年紀念日。」
原來他知道。
原來他知道我們已經在一起七年了。
也知道昨天是我們的紀念日。
可他還是輕而易舉地變心,輕而易舉地拋下我離開。
我恍惚地看着賀今越,看着他裝作這副深情的模樣騙我。
他裝作這副樣子,裝了多久?
從前情侶間的親暱舉動,現在卻讓我覺得噁心。
我不動聲色地掙開賀今越的懷抱,對上他疑惑的表情,拉高自己的衣袖,笑着道:
「貼得太緊,太熱了。」
賀今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將我的那隻胳膊拉過來,而後將拉高的衣袖拉低。
「天氣越來越冷,別任性。」
我垂着眼,看着他的動作,沉默不語。
視線掃過他的周身,還是昨天我們分別時的那套衣物。
大衣懸掛在門口的衣架,連帶着,還有昨天傍晚消失的圍巾。
賀今越謹慎地收拾好了一切,不露破綻。
連染的脣脂的襯衫,也換了個相同的款式。
可他不知道,他越是謹慎,暴露得就越快。
因爲那處領邊的脣脂,是昨天他走時我留下的。
現在,他卻因爲心虛,換了件乾淨的襯衫。
我喝着碗裏的粥,假裝關心地問:
「你回來洗澡了嗎?」
賀今越的動作有瞬間的僵硬,卻又自然地回覆:
「沒呢。」
他狐疑地看着我,像是要辨別我是否知道了什麼,又像是在做解釋:
「我昨天在公司里加班,太忙了。
「夏夏是不是嫌我髒了?我這就去洗澡。」
我攪着碗裏的粥,勾了勾脣角:
「是啊,一晚上沒洗澡,太髒了。」
賀今越的目光有些暗沉。
我看着他,緩了神色,像只小狗似的在他周身嗅聞,又抱怨地說:
「昨天我們去了那麼多公共場所,你滿身都是煙味,臭死了,快去洗澡。」
賀今越知道,我討厭煙味,所以和我在一起後,他從不抽菸。
賀今越盯着我,仔細地辨別我的神情,見我一切如故,才鬆了口氣,又輕笑着揉了揉我的頭髮:
「我的夏夏對煙味還是這麼敏感,好了,我這就去洗。」
他起身,囑咐我把粥喝完。
卻在我以爲他已經去浴室後又悄然地返回。
賀今越撐在我身後的椅背上,像將我整個人抱在懷中,他在我耳邊低語:
「夏夏,昨天是我的錯,我不該忘記我們的紀念日。
「我們的七週年紀念日,你想要什麼?」
我聞着身後絲絲縷縷傳來的橘子香,眼睫彎了又彎,而後笑道:
「再陪我去一趟南京吧。」
連洗沒洗澡都要騙我的。
撒謊精先生。

-4-
賀今越沒回話,身形頓了頓,似乎在糾結着什麼。
我回頭仰視他。
「不方便嗎?」
賀今越搖搖頭,眸中的暖意似乎要將人溺斃。
「怎麼會,下個星期去好嗎?」
我點點頭。
賀今越去洗澡了,他的手機卻留在桌上。
鈴聲不斷閃爍,電話打了又掛。
第五個未接來電響起時,我接起了那個被備註爲「助理」的電話。
電話的那端,響起一道慵懶卻含着撒嬌的女音。
「喂,阿越。」
我沒有回她。
長達十秒鐘的靜謐讓她大概知道電話是被我接了。
她輕嗤了一聲,主動掛斷。
賀今越出來時,見我țųₘ拿着他的手機,神色慌張地接過。
本來就安靜的空間,如今連空氣都顯得稀薄。
賀今越想開口,卻不知道我都發現些什麼,他該從何說起。
我看着他慌張遲疑的神色,主動遞出臺階:
「你的助理打了很多的電話,應該是有事,你回她一個吧。
「應該是工作上的事。」
賀今越鬆了口氣,親了親我的臉頰,拿着手機轉身進了書房。
片刻後,他神色猶豫地出來,半蹲在我面前,滿臉歉意道:
「夏夏,下午又不能陪你了,我得去公司加班。」
賀今越表演得嚴絲合縫,好像真的一副捨不得我的樣子。
但我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是要去見那個女孩。
「工作重要,你去吧,記得喫飯,注意身體。ŧṻ₊」
我如往常一樣,儘管心裏的傷痛已經不知道擴大多少,卻還是擺着笑意囑咐他。
賀今越又纏膩地抱了我一會兒。
「就知道夏夏最關心我。」
我又開口:
「但答應我的去南京,你不要失約,好嗎?」
賀今越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我,笑着應和:「當然。」
聽見門合上的聲音,我渾身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
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執着地想去南京?
大抵是。
從哪裏開始,就應該從哪裏結束。
我想給我的七年,留一個體面的落幕。

-5-
我和賀今越是在大學校園的運動會上遇見的。
彼時我被忽悠着報了三千米女子長跑。
三千米,七點五圈。
跑到最後幾乎已經沒幾個人能繼續堅持。
我也不例外。
烈日的照耀下,我覺得自己隨時搖搖欲墜。
果不其然,在跑到第五圈的時候,我的體能已經達到上限,身體不由自主地想向前傾倒。
就在我即將要跌倒在地的時候。
賀今越托住了我的肩膀。
少年逆着光的五官在陰影中熠熠生輝。
他是我十八歲的人生中,見過最驚豔的少年。
那時的我,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你好帥。」
周圍離得近的同學,聽見我的話,都笑着看我們。
賀今越也是。
他淺笑着將我扶起來,拍了拍我泛酸的小腿,帶着我重新起步。
「再堅持一下好嗎?還有兩圈半。」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運動會上的志願者。
之後,我們不可自拔地陷入熱戀。
賀今越曾不止一次地對我說,他不會背叛我。
如今看來,誓言不過爾爾。
我扯了扯脣,自嘲地低下頭。
賀今越將我的手包裹着ẗū₌放進他焐熱的口袋中。
頷首示意眼前我已經看到的一幕。
「你看他們像不像那時的我們?」
賀今越輕笑着說。
我重新抬頭,周圍嘈雜的加油吶喊聲不絕於耳。
視線的前方,是一名男志願者接住一個跑得幾乎要跌倒的女生。
就像七年前的賀今越和我。
這一刻,彷彿時空交錯。
三天的時光,我最先選擇來的,是一切緣分的開始。
順着賀今越的目光,我呼出一口冷氣:
「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什麼故事展開,會不會有個好的結局?」
賀今越勾着脣角,將我的手往他的口袋深處帶了帶。
「傻瓜。
「但我們的結局,一定是美滿的。」
我看着他滿懷回憶的目光,沒有反駁,只是無聲的輕諷。
給他希望,破碎時才更加絕望。
賀今越陪我在學校的周邊逛了一天。
一天的時間,賀今越的手機一直振動,他蹙着眉頭掛斷一個又一個電話。
等到我幾乎裝不下去,將視線移到他手機上時。
賀今越毫不猶豫地將手機關機。
他說這三天誰都不能打擾他陪我。
可在酒店外看到那個女孩衣着單薄地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等他時,神情又不由自主地緊繃。

-6-
我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攥得生疼,不由自主地掙脫他。
賀今越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慌張地問我是不是被他弄疼了。
我搖了搖頭,再不願將手交給他。
秋天的夜風徹骨地冷。
女孩穿着大衣顫顫地發抖,像一隻畏寒的小鹿。
她看見賀今越時,眸中好似升起了煙火,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卻又在賀今越假裝不認識她,拉着我路過時,剎那間死寂。
她失落地垂着頭。
我冷漠地看着賀今越繃緊的下頜。
他的步伐越走越快,我的胳膊也被他越攥越緊。
到了酒店內,我毫不猶豫地甩開他。
賀今越即便努力地抑制着自己不往外看,可緊蹙的眉眼仍舊顯現出他的怒氣和擔憂。
我半開玩笑道:
「外面站着的女孩你認識嗎?」
他搖了搖頭,聲音卻如結了冰碴:
「不認識。」
進入房間,賀今越慢條斯理地整拾行李,爲我沖泡牛奶,準備洗澡前的衣物。
他表現得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往更細緻。
睡前,他親了親我的額頭,替我掖住被角,而後躺在我身側,如往常一樣,將我摟在懷中。
身後的懷抱溫暖得像個火爐,我的心卻越發冰冷。
確認我已經熟睡之後,他小心地掀被下牀。
片刻後,我聽見房門開啓又合上的聲音。

-7-
時夏和陳霜對視的那一刻,賀今越頭一次感受到心驚肉跳。
他害怕自己不忠的祕密暴露在時夏眼前,害怕時夏會離開他。
但幸好,時夏不認識陳霜,他擔憂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他仍舊暴怒。
賀今越沒想到,自己在外面一時興起養的金絲雀居然敢跑到正主面前。
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失去時夏。
賀今越一手掐ƭũ⁶着陳霜的脖子,將她按在路邊的燈柱上。
陳霜被他掐得幾乎喘不上氣,眼尾猩紅。
賀今越貼着她的耳廓咬牙切齒:
「陳霜。
「你怎麼敢出現在她面前?」
陳霜像只小獸般委屈道:「你已經很久沒見我了,我想你。」
賀今越看着她泛出生理性淚花的水眸,絲毫沒有憐香惜玉,掌下越來越用力。
那截雪白的脖頸,就這麼脆弱地暴露在他手下。
「知道什麼叫金絲雀嗎?」
賀今越低聲地呢喃,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你就是個玩意兒,我願意見你時去見你,不願意見你時,你就老實地待着。
「你不該來這裏。
「更不該出現在她眼前。」
陳霜點點頭,察覺到頸間的力道緩緩地鬆了,幾乎沒站定,就猛地撲到賀今越懷中。
她聞着身前人的清香,手臂越收越緊,好像只要這樣,賀今越就是她一個人的。
她悶着聲音,哽咽地說:
「可是我真的想你,好想好想你。」
賀今越低眸看着懷中人的依賴,無聲地扯了扯脣。
算了,他和她置什麼氣。
只是因爲他好幾天沒去看陳霜,陳霜太想他了而已。
二十二歲的小女孩能懂什麼。
給她點甜頭,她就能無可自拔地陷入愛情。
所以他吻上陳霜的脣,看着陳霜泛光的水眸,以及無條件的依賴,脣齒間的交纏加深。
我無聲地拍下畫面,路燈的氛圍加持下,兩人格外上相。
原以爲他們忘情地纏吻,沒人注意到我。
可陳霜偏偏盯着我,露出得意的笑。
她是故意讓我看見的,她想讓我撕破這一切。
這樣她就可以上位。
可我現在還不想如她的願。
我平靜地收起手機,裝作不知道一切的模樣回房。

-8-
南京的深秋,最美不過落葉和紅楓。
隔天,我和賀今越一起去了梧桐大道。
梧桐景美,引得許多熱戀中的情侶在此駐足拍照。
賀今越看着他們,脣角的笑意越擴越大。
我好奇他在笑什麼。
賀今越將我頸間扯得有些鬆散的圍巾裹緊,他看着我笑,而後又緊緊地攥着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
「沒什麼,只是看見他們,就想到了我們的從前。
「夏夏,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賀今越說得篤定,他深情地望着我,彷彿我是他最珍貴的寶物。
可既然是最珍貴的,就不會有替代品。
賀今越像個收藏家,他既要又要,最後只能滿盤皆輸。
我沒回答他,透過斑駁的樹影,好像看見了我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
那時的「我」挽着賀今越的胳膊,臉頰貼在他胳膊的一側,笑得很開心。
「咔嚓」一聲,照片留存,「我」迫不及待地將照片拿給賀今越看。
然後,我看見那個女孩,踮腳親了男孩一口,笑得像朵花似的向他表露心意。
「賀今越,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
不知道爲什麼,眼前這如走馬燈閃現的一幕,莫名地讓我感到悲傷。
我甚至來不及阻止這突如其來從心底湧上的難過和眼淚。
走馬燈構造的空間就坍塌、推倒、重塑。
依舊是這條梧桐大道,此刻卻顯得死氣沉沉,天邊的烏雲好似隨時都會壓下來。
十八歲的我和十八歲的賀今越,如同兩條永遠無法相交的平行線,分隔兩側。
我看見「我」的眼神麻木、空洞。
我聽見他們說——
她說:「不要相信他。」
他說:「不要原諒他。」

-9-
「三、二、一!。
「咔嚓!」
賀今越摟着我,將我帶進他的懷抱,同時將我飄遠的思緒喚醒。
我還來不及調整心中的難過和悲傷,就聽見賀今越對我低語:
「笑一笑,看前方。」
攝影師將沖洗好的照片拿給我們。
我只掃了一眼,不感興趣。
賀今越淺笑着將照片買下,然後將那張小的一寸照片,鄭重地塞進錢包的一側夾層。
另一側夾層,是那張十八歲的我和他在此處拍的照片。
現在看來,如此諷刺。
走過梧桐大道,我們又去爬了紫金山。
太久沒有爬過山,又走了一天,爬到半山腰時,我已經氣喘吁吁。
賀今越打趣我平時不鍛鍊,但見我真的走不動,還是低身在我面前蹲下。
他拍了拍自己的臂膀:
「上來,我揹你。」
我低垂着眉眼看他,想要看穿他僞裝的深情和溫柔,想要看破他的虛僞。
可惜賀今越僞裝得太好,我什麼也看不透。
只能接受他已經背叛我的事實。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選擇自己往前走。
畢竟,還是賀今越教會了我,人不可能一輩子永遠靠着誰。
沒走多遠,背後傳來一陣驚呼,隨之跟隨的是一陣翻滾的聲音。
我回身,看見賀今越筆直地站在臺階上。
他沒有回頭,面上卻緊繃着冷凝。
再透過他往更遠處看,那個一路上一直跟着我們的人此刻不見蹤影。
路有些陡,不注意可能就會栽倒在旁邊的小坡。
陳霜大抵是栽了進去。
我問賀今越:
「你要去看看嗎?」
賀今越扯着脣冷笑:
「和我有什麼關係?」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話語太冷,他又走到我身旁挽過我的肩膀,撒嬌似的說着:
「別管那些不相干的人,你不是想爬到頂嗎?我們繼續走吧。」
我任由他帶着我向前走,看着他裝作不在意。
可賀今越卻在陳霜帶着害怕的哭腔叫了他一聲後,立時停下腳步。
「阿越!」
我半開玩笑道:
「她好像認識你呢。」
賀今越抿緊了雙脣,面上陰沉恐怖,拳頭握了又松後,才吐出句:
「我去看看。」
我跟在他身後,看着掉入坡中陳霜的模樣。
周身都摔得破爛不堪,小腿還淅淅瀝瀝地流着血,陳霜抹着臉上的灰,倔強地睜着淚眼。
她看見賀今越沒有轉身就走不管她,高興得眉角都仰了起來。
卻又在看見我的那一瞬不情願地改了稱呼,委屈道:
「老闆。」
賀今越冷漠地看着她問:
「能自己爬上來嗎?」
陳霜低落地搖搖頭。
賀今越與我對視一眼,又快速地彎下眼睫,錯開視線。
這是第一回,賀今越逃避似的不敢看我。
「這是公司新招的實習生助理,或許是有什麼緊急的事情來找我,現在她因爲我受傷,我不能見死不救。」
說完,他又看了陳霜一眼。
陳霜接收到賀今越的視線,知道他是想讓她僞裝,即便再不情願,還是晃了晃手邊的包。
「對,我是來給老闆送一份緊急文件。」
賀今越自以爲瞞天過海地鬆了一口氣。
「哦。」
我沒有拆穿他們的謊言。
爲什麼剛剛要假裝不認識?
有什麼要緊的文件,要讓一個人千里迢迢地跑到山上來送。
她又是怎麼知道。
我們一定在山上的。

-10-
將陳霜送下山後,賀今越越發心不在焉。
他不再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話。
他會無端地出神,緊蹙的眉頭暗含着擔憂。
好似整個人被分成了兩部分,留在我身邊的,只是名叫「賀今越」的身體。
而他的靈魂,早就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於是我主動給他遞上臺階:
「那個女孩在這裏好像沒有認識的人,你去醫院看看她吧。」
賀今越本就在想要找什麼藉口離開,此刻我願意讓他走,他周身的陰霾立刻消散。
走之前Ṫųₘ,他虛虛地抱着我,對我說:
「對不起,總是被不相關的人干擾,明天,明天我一定好好地陪你玩。」
我抵在賀今越的肩頭,聞着他身上的清香,有些出神地想。
可是我們沒有明天了。
但面上,我乖乖地答應:
「好啊,我等你。」
賀今越又將我摟緊了些,彷彿要將我融入骨血中,他悶聲悶氣的聲音從鼻腔中傳出:
「夏夏,你最好了,我愛你。」
是嗎?
那你爲什麼還要背叛我呢?
我打斷賀今越的依依不捨,笑着讓他趕快去。
可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我都主動讓他走了,他反而更加纏膩着我。
賀今越捏着我的肩膀,無比真摯地跟我說,讓我一定要等他。
他說,明天他有驚喜要給我。
我笑着應「好」。
然後在他轉身時半開玩笑道:
「你真的走啊?」
賀今越有些無措地看着我,我將半張臉埋在圍巾裏,輕笑道:
「我開玩笑的。
「等你回來,我也有驚喜要給你。」
賀今越深深地看着我,再次將我擁入懷中。
「等着我。」

-11-
我當然不會等他,當天晚上,我就收拾好東西離開南京。
走之前的最後一站,我去了曾經我們去過的書店。
那裏有十八歲的我們,彼此寫給對方的一封信。
我找到了七年前屬於我的那一封。
曾經寫的時候有多麼滿懷希望,現在一筆筆塗黑就有多麼心如刀割。
兩張明信片,寫滿了我對賀今越的愛意和對未來的憧憬。
七年後,它卻給了我沉重的一擊。
千言萬語,再留在那張明信片上,不過兩個字。
算了。
我放過我自己。
算了。
我放過曾經擁有的所有美好和傷痛。
算了。
我放過你。
至少,對愛的人,要忠誠。

-12-
我帶走了我的東西,將所有與賀今越有關的物品盡數扔進了垃圾站。
連同那條我親手織的,黑色的圍巾。
儘管已經不抱希望,但我還是自欺欺人地給了自己三天時間緩衝。
用來割捨從前的人和物。
割捨掉這一切後,我走得毫無留戀。
趁着月色,我去了雲南。
與南京深秋刺骨的冷不同,雲南一年四季氣候都很溫和。
我出站時,看見戴着遮陽帽的許願衝我招手。
「嘿!寶貝!這裏!」
許願經營着一家花店,有趣的是,想要買她店裏的花,不能用錢,只能用故事。
一個故事,換一束自己喜歡的花。
所以多數願意來她店裏買花的,都是些女孩子。
早前我就說我想來她的花店看看。
可總是因爲各種事情一拖再拖。
現在無事一身輕,許願非常歡迎我來做她的店員。
傍晚時,清風徐徐,我和許願坐在鞦韆上,吹着涼風,開了幾罐奶啤。
許願說想聽我的故事。
我就將我和賀今越的過往當作一段故事說給她聽。
說到最後,許願醉倒在我的肩膀上哭着嘟囔:
「果然人有悲歡離合,越長久的愛情破碎時越令人心痛。
「你們這可是七年誒。
「七年之癢,果不其然。」
或許是月色正好,我也無可自拔地被帶入以往的情緒。
我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少年,那個在運動會上給女孩加油、陪着女孩跑的少年。
可清風一吹,幻影即刻消散。
許願又想到了什麼,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扶着我的肩膀搖晃:
「不對,你不會就這麼放過那對渣男賤女了吧?
「不行,氣死我了,我得回去給你出氣。」
我看着她搖搖晃晃的身影,破涕爲笑,衝着她神祕地眨下眼睛。
「當然不會。」
我向來睚眥必報。
那些陳霜發給我挑釁我的證據,我耐心地整理成三十頁的 PPT 發到她的Ṫű̂₃校園羣,以及賀今越的公司內部。
即便陳霜能保住工作,作爲實習生,她也已經聲名狼籍。
賀今越作爲上市公司總裁,對外立深情人設,這些證據發到網上,形象的坍塌只是瞬間的事情。
對資本來說,「賀今越」三個字本身就帶有利益,他的花邊新聞一出,公司股價必然波動。
既然他要情,那我讓他損失錢好了。
許願聽完我說的,歪歪扭扭地給我豎了個大拇指。
「嗷,不愧是我聰明的朋友!」
而後,便像站不穩似的往地上傾倒。
我慌張地想接住她。
卻有一雙手更快地攬過她的肩膀。
抬頭,和那雙黑眸對視。
我尷尬地收回手。
「她喝醉了。」
許願吊兒郎當地掛在那人身上。
那人輕斥她,扶着她站穩,又回答我:
「我知道。
「我是許願的哥哥,我叫許濉。」

-13-
許願的花店就開在許濉的民宿旁。
許願本職工作是個作者。
沒事時就喜歡坐在民宿裏聽天南海北來往於此的顧客講故事。
聽的時候還喜歡拉着我一塊,美其名曰療愈情傷。
漸漸地,民宿中的旅客都戲稱我爲「老闆娘」。
這是我在雲南暫住的第二個月。
我很喜歡這個地方。
也沒有了剛來時的彷徨無措。
可乍一聽這個稱呼,仍舊覺得尷尬。
我尷尬地和坐在對面擺弄篝火的許濉對視,而後又彼此默默地錯開視線。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這樣說可是會擋着許老闆桃花的。」
我打着哈哈移開話題。
許濉沒承認,也沒反駁。
相反地,這個稱呼倒像是打通了許願的任督二脈。
她眼前一亮,立刻嚷道:
「對啊!有什麼比再來一段感情能更快地療愈情傷?」
許願將許濉拉到我身邊坐下,託着下巴踱步審視我們,越看她覺得越滿意。
當即指着許濉拍板:
「你,明天陪着夏夏出去玩。」
我坐在原地,就算已經經歷過一段感情,可這樣被人打趣撮合也仍舊免不了面色通紅。
悄悄地瞥了眼身旁的許濉。
儘管沒有看我,但他的耳尖也充着血色,微微泛紅。
翌日,我打開門,清晨的陽光給民宿門前站着的人鍍了一層金色。
我啞然地看着他,不禁失笑。
「昨天許願是在開玩笑呢,其實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出去轉轉就行了。」
許濉摸了摸鼻樑,像不敢看我似的錯開視線。
「反正今天沒事,我陪着你轉轉?」
許濉出於好意作陪,我又麻煩了他這麼長時間。
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拒絕他。
所以我們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去看海。
我拎着鞋,慢慢地走在淺灘上,感受層層浪花翻湧又退去。
縱使已經看過許多景色,我仍舊會爲此刻眼前的景色着迷。
心中的濁氣,也一點點地消散。
許濉沒有打擾我,也沒有刻意地和我說話,他只是在我身後默默地跟隨。
像一個騎士守護着公主。
儘管我並不是他的公主。

-14-
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流逝,我越來越適應屬於雲南的慢生活。
也越來越善於傾聽屬於別人的故事。
就在我已經漸漸地要將賀今越遺忘的時候,我再次看見了他。
花店門口的風鈴聲隨着門被推動的聲音響起。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賀今越。
不知道這幾個月他都經歷了什麼,比之前我見過的他都要憔悴。
眼中還帶着我讀不懂的傷痛和慶幸。
「夏夏。」
他哽咽着開口,想要向我走來。
我下意識地拒絕和後退。
這個動作止住了他的前進,也讓他的眼中佈滿了震驚。
「夏夏?」
我花了幾秒鐘快速地整理自己的失態和錯愕。
然後擺出微笑。
「你好,需要什麼花?」
賀今越不想看到我這副和他劃清界限的模樣,眼中的傷痛越發明顯。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話:
「夏夏,對不起,從前都是我的錯。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做錯了,我不該心存僥倖,不該和別人曖昧不清。」
說得再多,在現在看來都像是狡辯。
我冷着臉看他懺悔,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賀今越見我無動於衷,渾身的力氣頃刻間卸下。
他沉默着,紅着眼眶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方盒子。
「本來……這是想在第三天送給你的。
「可是等我回到酒店時,你已經走了。」
「夏夏,你沒有等我。」
他打開盒子,上面放着一枚戒指。
我看着那枚戒指,忽地就笑了。
這算什麼呢?
我想要的時候,賀今越視而不見。
可等我不想要了,他又忽略我的想法,巴巴地送上。
我盯着戒指,盯了很久,盯到賀今越以爲他還有希望,我還願意原諒他。
他連忙舉起那枚戒指想要走到我身前,套在我手上。
「三次。」
我開口,打斷他的動作。
賀今越迷茫地疑惑:「什麼?」
我將視線從那枚戒指上移開,轉而看向他,笑得無所謂又自嘲。
「你只等了我一次。
「可是賀今越,我等了你三次。」
第一次,是在電影院裏,在他要走的時候,我輕輕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第二次,是陳霜站在那個颳着寒風的酒店外,他替我掖被子時,我輕聲嘟囔過「不要走」。
第三次,是我主動讓他走時,半開玩笑地挽留。
每一次,他都走得決絕又果斷。
每一次,我都在想,只要他有哪怕一刻的停留,我們可以把話說開,然後好聚好散。
可是每一次賀今越都沒有停留。
他義無反顧地撇下我,陷入屬於另一個人的愛戀。
這枚戒指來得太遲,太不合時宜。
賀今越哽咽着,不斷地重複着對我說:
「對不起。」
他知道我說的是哪三次,時隔三個月,他早就想通我是從哪一步開始決定離開他,離開這段感情。
可他還是想要挽留。
「夏夏,隔了那麼長時間,我發現我依然愛你,我只是在我們漫長的一輩子中開了個小差。
「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也沒有犯原則性錯誤。
「我和陳霜都是逢場作戲。」
我諷刺地開口,截斷他虛僞的陳述:
「精神出軌也是出軌。
「更何況你已經讓她碰過你了,我親眼見過你們在路燈下接吻。」
我說着,與賀今越對視,扯了扯脣角:
「不乾不淨的東西,我不要。」
賀今越無力地垂下捧着戒指的右手,他低垂着眼,讓人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緒。
只聽見一聲若有似無的呢喃:
「夏夏,你永遠不會原諒我了,是不是?」
我斬釘截鐵地回覆:
「是。」

-15-
下午,天邊開始慢慢地飄起細雨。
等到晚上,雨勢漸漸擴大。
許願倚在窗臺,看着外面鍥而不捨地站着的賀今越。
「嘖嘖」兩聲,衝着我幸災樂禍: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我起身,站在許願身旁,低眸看着外面甘願淋雨換取我原諒的人,內心無波無瀾。
已經到了民宿打烊的時間,許濉甚至沒有問賀今越是否需要進來,就徑自把門關上。
許願拍着窗欄衝許濉叫好:
「幹得漂亮!」
我和雨幕中撐着傘的許濉對視,然後,他不動聲色地偏過視線。
我的目光錯過他,又看向外面站着的人。
他固執地將自己暴露在雨夜中。
希望以此來換取我的原諒。
有過路的人爲他送上雨傘,他也視而不見。
雨一夜未停,第二日清晨卻是個難得的好晴天。
賀今越穿得單薄,被雨淋了一夜,人站在門口,早就昏昏沉沉地開始發燒。
我站在窗前,站了好久,才走下去推開門,遞給他一塊乾毛巾,順便給他指了醫院的方向。
賀今越顫抖着哽咽:
「我不走。
「你什麼時候願意原諒我,願意跟我回去,我就走。」
我聽着覺得噁心又好笑。
「我爲什麼要跟你回去呢?賀今越。
「你貪圖新鮮,我就要無限包容你嗎?
「你真的是非我不可嗎?
「不,不是的,只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最長,你一時無法割捨,等到你再一次將我厭煩後,你還是會將我拋棄。
「可我時夏是人,不是東西,憑什麼任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賀今越落寞地低下頭,顫抖着沉默不語,等到我以爲我們已經無話可說時。
他在錯身的瞬間攥住我的手腕。
「時夏,不是的,我嘗試過,我不能沒有你,我發覺你不會再回來的那個夜晚,我也想過,你走了也好。
「可是,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們的從前,我以爲我會很容易忘記一切,可那都是我自欺欺人的想法。
「夏夏,我只愛你。」
我聽着他越來越沉重的呼吸,瞥過他因爲體溫上升而逐漸站不穩的身體,喃喃自語:
「那你的愛還真噁心。」
賀今越暈倒了,就連暈倒也不願意鬆開我的手腕。
我用力地掙開。
手腕處留下一圈紅痕。
出於人道主義,我應該撥打救護電話。
可我不想再管他,所以任他在地上躺着。
許願看不下去,叫了許濉給賀今越送去醫院。

-16-
許濉回來時,臉上卻帶着瘀青。
我和許願都很驚訝。
我指着他臉上的傷口,儘量嚴謹措辭道:
「你…… 你讓人打了?」
許濉笑了笑,牽動臉上的傷,又痛得齜牙咧嘴。
「沒事,扶他的時候路上摔了一跤。」
「哦。」
我沒拆穿他的謊言。
摔什麼跤能正好一跤摔到臉上。
只是按着他坐下,將臉上沒來得及塗藥水的傷口做了處理。
我滿眼都停留在許濉的傷口上,也沒注意到賀今越就站在門口,紅着眼眶看着這一幕。
等我再抬頭時,只看見他倉惶的背影,落寞地走進對面的花店。
從花店出來後,賀今越再也沒來找過我。
但許願卻在那天很鄭重地遞給我一束桔梗。
我莫名其妙地收下。
有天晚上,我好奇地問許願,賀今越那天進花店做什麼。
許願神祕地衝我眨眨眼,說他只說了一句話。
我問:
「什麼話?」
她說:
「你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賀今越番外:

-1-
你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這樣對那個叫許願的女孩說。
許願抱臂看着我,從我進來就沒給我一絲好臉色。
她說:「我對你的故事不感興趣。」
我沒在意她,只是覺得很累,很想找個人傾訴,所以我在她憤恨的目光下,隨意地找了個地方坐下。
我說我和時夏大致的故事你應該都知道了,那我說說你不知道的吧。
2 (第三人稱)
賀今越從來沒有過過這麼混亂的三天。
從去醫院見過陳霜,到回到酒店發現時夏不辭而別。
那時他還鎮定地想,不會的,他藏得這麼好,時夏不會發現什麼端倪的。
賀今越鎮定自若地給時夏打電話,不厭其煩地撥了一個又一個,但全都打不通。
微信、短信更是拒收狀態。
賀今越疲憊地想,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時夏全都發現了。
他的不忠,他短暫的情感遊移。
剎那間,賀今越體會到惶恐和害怕的情緒,這種情緒比今晚和時夏分別時的不捨和不安要濃厚百倍。
他想,他今晚就不該離開。
連他的第六感都在替他做主,替他不捨和不安。
明明他說了,明天要給他的時夏一個驚喜的。
戀愛長跑七年,他想要一個家,一個屬於時夏和他的家。
情感遊移過之後,賀今越發現,誰都不如時夏。
他可以和外面的女人隨便玩玩,但他的妻子一定得是時夏。
他喜歡陳霜帶給他的依賴感。
這是時夏身上漸漸消失的。
可當那種依賴變成無休止的糾纏時,賀今越又覺得煩膩。
ṭū́⁶他想,等他陪時夏從南京回來後,他就要和陳霜提分手。
可是時夏先走了。
他們之間根本沒有第三天。
他浪費了時夏給他的三次機會。
那一晚,他坐在被時夏整理的空蕩蕩的房間內,覺得格外冷和寂寞。
時夏什麼東西也沒給他留下,將屬於她的東西收得乾乾淨淨,包括那條黑色的圍巾。
他能留下的,只有錢包裏的那兩張小照片。
一張屬於十八歲的他們,一張屬於二十五歲的他們。
賀今越摩挲着那張照片上,二十五歲的時夏。
他笑得很開心,站在他身旁的時夏,臉上卻空洞又哀傷。
他怎麼會這麼遲鈍,居然沒發現,身旁的人都已經將悲傷擺上明面,他卻還暗自以爲自己瞞得天衣無縫。

-3-
賀今越在那間空屋坐了一整天。
桌上攤着時夏留給他的那一截證據,好似無聲的嘲笑,一下又一下地打着他的臉。
隔天清晨,大力的敲門聲打斷了一晚沒睡的男人的思緒。
賀今越遲緩地轉動微酸的脖頸,聽着門外女人的哭泣。
他打開門,陳霜哭着撲進他懷裏。
淚水模糊Ťṻ₄了她的眼眶。
他掐着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
奇怪地想,他之前不是很喜歡她這副姿態嗎,可是現在再看見她哭,怎麼如此無動於衷?
陳霜無助地哭着,求他出手,幫她壓下時夏爆料的那些東西。
賀今越攥着她的胳膊,將她甩在地上,諷刺地笑着,又點燃了一根菸。
時夏不喜歡,他就從沒抽過煙。
可這個晚上,他發現煙真是個好東西。
也悲哀地想,他和其他男人沒什麼不同,他們有的劣根性他都有。
連抽菸,他都能僅用一根就無師自通。
家裏沒有菸灰缸,一個晚上,茶几的那一小片地上,扔滿了菸頭。
「你勾引我的時候,怎麼會沒想到這種後果?」
賀今越看着指尖燃着的星火,明明滅滅。
陳霜低聲地啜泣着,暗自狡辯:
「我喜歡你,我不後悔,可是……可是他們罵得太難聽了,公司也說我帶來的影響太不好,要將我開除,這會成爲我的黑履歷,我以後怎麼辦?」
陳霜哭着,環視屋內空蕩蕩的模樣,啜泣聲越來越小。
賀今越叼着煙想,她知道時夏走了,那接下來她會提出什麼要求?
果然沒等幾分鐘,陳霜就咬着脣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他身邊,倚在他身上。
「或者……或者我以後也可以不出門,不工作的。」
陳霜嬌羞地說着,停頓了下,又接着道:
「我可以專門照顧你,和我們的孩子。」
癡心妄想。
賀今越嗤笑着,撂了煙,將她從身上甩開。
未滅的菸頭掉在陳霜的小腿上,燙得她尖叫。
賀今越攥緊她的下巴,將陳霜左看右看,打碎了她的夢。
「你不配。
「你連夏夏的一根手指頭都配不上。」
陳霜崩潰了,抱着賀今越的小腿哭喊:
「爲什麼?她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賀今越已經沒了和她糾纏的心思,一腳將她踹開。
「滾開。」
他沒有再管陳霜,任由她在流言蜚語中自生自滅。

-4-
賀今越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查到時夏的行蹤。
在去雲南之前,他又去了一趟南京。
他記得,十八歲的時候,他和時夏各自寫了一封信。
他要將那封信帶着,利用它去挽留夏夏。
可他去的時候,信已經沒了,時夏將那寫得滿滿的兩張明信片,用黑筆塗得乾乾淨淨。
只留下兩個字——
算了。
還有一行她沒捨得塗掉的小字——
對愛的人,要忠誠。
賀今越顫抖地看着那張明信片,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判了死刑。
然後,他又找到了自己寫的那封,一張不大的明信片上,只有八個字:
【永遠不能背叛夏夏】。
二十五歲的賀今越,將這八個字忘得乾乾淨淨。

-5-
時夏在雲南過得很開心,比和他在南京玩的那兩天要開心。
賀今越想。
他沒敢第一時間打擾時夏,在暗處悄悄地觀察了好幾天。
時夏好像交到很多好朋友。
她白天看護花草,傾聽他們的故事,傍晚時,就坐在民宿小院的篝火旁聽駐唱歌手唱歌。
她笑得很開懷。
比在他身邊要開心得多,也沒有那麼拘謹。
這讓他更不敢上前打擾。
可他又很厭煩總是在她身邊坐着的民宿老闆。
那個民宿老闆的存在,讓賀今越產生了危機感,更何況他身邊的人還開玩笑地稱時夏爲「老闆娘」。
賀今越想,他不能再等了。
所以他推開了那扇花店的門。
預料之中地,他被拒絕了。
不留餘地。
爲了挽留時夏,他甚至願意在門外淋一夜的雨。
他賭時夏仍舊不捨得他。
可他賭輸了。
時夏看都沒看他一眼地將他扔在地上。
是那個民宿老闆將他送去了醫院。
醫院內, 賀今越即便燒得抬不起手, 還是嘲笑許濉隱祕的喜歡。
「你喜歡她。」
許濉只看了他一眼,沒有否認。
這讓他感到空前的危機。
他在時夏心中的形象已經這麼爛了,他要拿什麼和這個民宿老闆比?
憤怒灼燒了他的心智, 讓他開始口不擇言。
「我們在一起七年,你知道嗎?七年。
「那麼長的時間, 我們什麼都做了。
「你知道她在我身下綻放的時候有多美嗎?你以後和她上牀想到我, 不覺得噁心嗎?
「她都快被我玩爛了。」
許濉繃着臉, 在他開始說不尊重時夏的話語時, 拳頭就開始一下又一下地往他臉上砸。
許濉越生氣, 越覺得膈應, 賀今越就笑得越開心,說得越猖狂。
直到護士聽見聲響, 將他們拉開。
許濉又往他身上踹了一腳,居高臨下地看着賀今越, 像看着一個無能爲力的小丑。
「像你這樣的垃圾,怪不得時夏不要你。」
賀今越被打了這麼多下都沒還手, 可唯獨聽不了這一句。
他憤恨地一拳砸在許濉的臉上。
然後發出惡毒的詛咒:
「她不要我又怎麼樣?即便她不要我,她也不會要你。」
可是賀今越說錯了。
被時夏拒之門外的,只有他賀今越一個而已。
民宿大堂的陰影側,他親眼看見屬於他的夏夏,在爲另一個男人塗抹傷口。

-6-
點滴還沒掛完,賀今越就從醫院跑了出來。
說話的時候, 賀今越總覺得自己半夢半醒。
他說完後, 連空氣都寂靜下來。
許願冷眼看着他, 只送給他兩個字:
「活該。」
良久, 賀今越知道自己該走了。
許願叫住他,對他說,別再找時夏了。
她說:
「你只知道自己被單方面拋棄了, 可明明是你先背叛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你更不知道, 時夏剛來的時候, 整晚整晚都睡不着,甚至坐在那裏都會流淚,現在的她很開心,你別打擾她, 好嗎?」
賀今越抿脣,沒有開口, 他知道他做錯了,但他可以用餘生彌補, 他還不想放棄。
然後他就聽到許願說:
「她不接受你,如果你再逼她,也許她會去一個我們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只這麼一句話,就叫賀今越卸了力。
賀今越笑着說「好」。
許願又說:
「選一束花吧,小店的規矩,講一個故事,送一束花。」
他想了想,從花堆中選了一束桔梗, 又害怕時夏不會接受他送的花,所以將桔梗遞給許願。
「就選這個吧,替我送給她。
「別說是我送的。」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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