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姐驚才絕豔,卻年紀輕輕死於陰謀詭計。
小師妹嬌俏迷人,卻被魔物附身受盡折磨而死。
只有我,平平無奇宗門二師姐,不引人注目,但活得足夠久。
最後成爲宗門老祖,收弟子無數,在徒子徒孫的哭聲中壽終正寢。
再睜眼,重回年輕時。
那時,大師姐已是衆人矚目的天驕,小師妹剛入門。
兩人還沒有因爲男人視同水火,還是相親相愛的好姐妹。
看着意氣風發的兩人,我下定決心:
還是要苟,只要苟得足夠久,法寶仙丹全都有。
不過這一次,大師姐和小師妹都很喜歡往我這裏跑。
大師姐很憂愁地問:
「二師妹,他總說小師妹比我好,我明知這不是小師妹的錯,卻還是起了嫉妒之心,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勁?」
我說,「大師姐,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他讓你生了心魔嗎?」
大師姐神情一凜,向我拱手。
「多謝師妹,我受教了。」
轉頭就和未婚夫退了婚約。
小師妹迷茫地向我抱怨。
「師兄他們都送了我很多東西,我有時真用不過來,但又很怕得罪人,就每天換着用,還是師姐你這裏好,總是清清靜靜的。不過,師姐你不覺得冷清嗎?」
我嗯嗯兩聲,溫和地答。
「我不喜歡讓太多人進入我的生活,我覺得現在就很好。」
小師妹愣了愣,眼睛裏流露出羨慕的光。
後來,她開始變得不好惹,把衆多人請出了自己的生活。
那些人反而不願意了。
-1-
重生回來的第一年,我趕緊去撿我的小狗——福寶。
彼時,它的母親剛剛慘死,它還沒淪爲被人喊打喊殺的犬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寶寶。
回來後,聽聞宗門來了小師妹,大師姐負責教導小師妹。
小師妹第一課就哭了鼻子,紅着眼睛委委屈屈地說好難,自己學不會。
福寶掙扎着從我懷裏跳下來,像模像樣地練出了第一式。
大師姐:「……」
小師妹:「……」
我趕緊抱起它開溜,點點它的鼻子教育它。
「低調,低調,知道什麼是苟嗎?要想活得久,日子便要苟,不拔尖,不冒頭,不看熱鬧,不摻和,苟到就是賺到,以後我們都要老老實實地苟,明白了嗎?明白就叫兩聲。」
福報:「汪汪。」
知道,知道。
你是狗。
我也是狗。
我麼麼了它一口。
孺狗可教。
-2-
重生回來的第二年,我開闢了一個園子,裏面種上我收集來的各種種子,順便養了一羣雞雞鴨鴨。
爲了防止雞鴨喫我的菜,我苦練結界之法,終於給雞鴨屏蔽出一條專門的道。
從此,雞走雞道,鴨行鴨路,菜長菜畦。
我起鍋燒油,把它們煮在一起,它們在我肚子裏完成會面,我們彼此都相當幸福。
我問福寶:「好喫嗎?」
福寶:「汪汪~」
這一年,發生了一件喜事,大師姐定了未婚夫——歸雲宗的天驕慕卿陽。
他很大手筆,給宗門所有人都送了見面禮。
我帶着福寶也去了。
慕卿陽給了我一枚聚氣丹,給福寶也給了一枚。
我高興地道謝,心裏想着該給福寶也準備一個儲物袋,用來收它的東西。
上一世,福寶可是活了和我一樣的壽數,以後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而慕卿陽給了小師妹一袋丹藥,又笑道:「你便是小師妹靈雲嗎?紫鳶說起過你,她的小師妹便是我的小師妹,以後你如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儘管找我。」
小師妹笑道:「謝謝慕師兄。」
這一天,所有人都很高興,大師姐紅着臉頰接受衆人的調笑,慕卿陽的眼睛裏都是她,小師妹得了最多的丹藥,傲嬌地炫耀,被人敲了腦袋又氣呼呼地哇哇大叫。
若時光停留在這一刻,我想也是好的。
-3-
我重生的第三年,大師姐和小師妹的關係開始變得緊張。
大師姐的生辰,慕卿陽也給了小師妹一份賀禮,衆師兄弟也是如此。
輪到我時,我只給大師姐送了一個自己雕刻的小人兒,上面刻了陣法,可以在關鍵時刻抵擋傷害。
大師姐笑眼彎彎,對我鄭重道謝。
衆人問我:「怎麼不給小師妹準備一份?」
我搓搓手,有些拘謹。
「今天也是小師妹生辰嗎?若是的話,是我的不是,我向小師妹道歉。等我法力恢復了,再給小師妹做一個可好?」
衆人僵住。
小師妹笑着擺手。
「今天不是我生辰,是大師姐生辰,都怪你們,幹嘛在今天送禮,弄得二師姐誤會了。今天大師姐是主人,該祝福她纔對。」
我點點頭,小師妹是知禮的,衆師兄弟有點不知禮數。
慕卿陽也不懂禮。
不過,他是歸元宗弟子,到底不歸我碧霄宗管。
晚上的時候,我手寫了一份人情世故手冊,拓印了無數份,放在衆師兄弟的桌案上。
都是一個宗的師兄弟,作爲未來宗門老祖,我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我給大師姐和小師妹也各自放了一份。
她們雖然很知禮。
但大師姐看樣子不知自己被人侵犯了邊界。
小師妹則似乎很喜歡討好人,讓所有人滿意。
歸根結底,還是對禮數理解不到位,正好重新學習一下。
忙完這些,正是月上中天。
我抱着福寶,坐在樹枝上,傲然地看着碧霄宗的山山水水,小手一揮,對福寶道:
「看,福寶,這將來都會是本座的江山,愛護花花草草,你我有責,從今天起,和本座一起守護宗門的環境吧!」
福寶對着月亮嗷嗷叫。
「汪汪~」
從此,福寶成了一隻環保小衛士,每天最喜歡在宗門裏撿垃圾。
大師姐很喜歡它,給了它一個小筐筐,讓它可以把垃圾放裏面。
小師妹則給它做了一個小布條,上面寫着:別亂扔垃圾,不然抓住罰靈石。
漸漸地,衆師兄弟很少再亂扔垃圾。
有一天,福寶垂頭喪氣地回來,因爲它沒有收到一個垃圾,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失業了的沮喪。
失業小狗,相當可憐。
我抓了一隻雞。
「今天我們加餐吧~」
福寶眼睛瞬間亮了。
「汪汪。」
-4-
沒多久,彌天祕境開啓。
上一世,就是在這次祕境裏,大師姐和小師妹徹底起了隔閡。
慕卿陽和小師妹一起掉入一個幻境,兩人在幻境裏度過了三生三世,結成了三世夫妻。
從幻境裏出來後,兩人便要清醒地面對現實:
慕卿陽是大師姐的未婚夫,他們定有婚約,而小師妹她只能是小師妹。
三個人的情感實在擁擠,你碰我,我碰你,變成了三個矛盾體。
這一次,站在祕境入口。
我看向福寶。
「大師姐和小師妹都很好,我們不能看她們反目成仇對不對?」
「慕卿陽給過你一枚聚氣丹,沒把你當普通小狗看,這個人情也得還,是不是?」
福寶黑溜溜的眼睛像兩顆明亮的黑寶石,它猛點頭。
「汪汪。」
「好,那我們就出發。」
我進入祕境做了兩件事情。
一個是採摘靈草。
大乘老祖,祕境採藥,手拿把掐!
另一個便是去找蜃獸。
那是一隻藏在水裏的老蚌,最喜歡張開蚌殼露出裏面的幻靈珠,勾引人去採摘。
只要修士靠近就會陷入幻境。
因此我站在離它很遠的地方,投出了一張網。
蜃獸呲溜一下竄了出去。
我又投出了一張網。
它又呲溜一下。
我投,它呲溜,還發出了「桀桀桀」的怪笑:「愚蠢的人族!」
福寶大怒:「汪汪汪!」
我輕嗤一聲:「呵!」
很快,它撞到了我佈置的結界上,我的網已再次投了過來,兜頭將它網住。
蜃獸:「……」
它語調陰沉,「你想怎樣?」
我安撫道,「別誤會,我只想給你搬個家。」
聽聞三步之內必有解藥,對於妖獸來說,三步之內肯定也有剋制它幻術的妖獸吧。
我飛到一片陌生水域,蜃獸肉眼可見地慌張了。
「幻靈珠給你,放我走!!!」
「我對你的身子不感興趣。」
我鬆了手,伴隨着一連串 kkk……ccc……和 bia 嘰的落水聲,整個世界清淨了。
福寶捂住耳朵,很是委屈,聽了一耳朵髒話,它感覺自己好像髒了。
水域裏捲起一股巨浪,我捲起福寶,立刻狂飛,身後一道水鞭重重掠過我方纔待過的地方,然後化作一道道水箭追擊而來。
我左閃右避,飛到岸邊,竄入樹林,依舊被澆了一頭的水。
我抱起福寶擦了擦頭髮,感嘆:「人情還完了,下次可千萬不能再冒險了,這不符合我們苟道的宗旨。」
福寶看看自己,再看看我。
齜牙咧嘴,不敢置信。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捏住它的小嘴巴,哄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下次絕對不會再把你當毛巾用了,你的毛最柔軟嘛。」
福寶愣了一下,笑了。
我:「……」
傻狗!
好容易被人騙,幸虧是跟着我這個主人,它可有福了。
-5-
後面幾個月,我在祕境裏東遊西蕩,遇見了幾撥修士殺人奪寶。
我和福寶悄悄避開,並不招惹是非。
若遇到碧霄宗弟子被人欺負,則悄悄地幫一把,然後偷偷閃人。
最後幾天,我遇見了大師姐、小師妹、慕卿陽和衆多師兄弟。
大師姐滿臉寒霜,看起來心情很差。
小師妹小臉慘白,肩膀上裹着紗布。
衆師兄弟嘰嘰喳喳地說要去採摘七星靈芝給小師妹解毒。
但七星靈芝很遠,路途也危險,如果去採摘可能來不及趕到祕境出口,會被關在祕境裏,只能等下一次祕境開啓。
小師妹連聲拒絕:「不用,路上太危險,我不想大家爲我冒險。」
衆人拿不定主意,看向大師姐。
大師姐深吸一口氣,挺身而出。
「我去。」
慕卿陽拉住她,「還是我去,我帶着靈雲一起去,不然一去一回趕不及。」
他打橫抱起小師妹,就要離開。
我長嘆一聲。
可能這就是命運的力量吧,避開了幻靈珠,避不開小師妹中毒。
我懷疑若是真讓慕卿陽和小師妹去取七星靈芝,可能他們就要被關在祕境裏幾十年,等祕境再次開啓,他們的孩子估計都可以直接修煉到築基了吧。
命運不可琢磨,但可金錢開道。
我扔了一株七星靈芝,砸在慕卿陽的頭上,帶上福寶,飄然離去。
福寶:「汪汪?」
我:「做好事不留名,免得謝來謝去的麻煩,萬一下次他們主動來求我們幫忙怎麼辦?幫還是不幫?既然知道可能帶來麻煩,那就乾脆別讓人知道,你覺得呢。」
福寶:「汪汪。」
我摸摸它的狗頭,「你也覺得有道理,我們走嘍~」
沒多久,祕境開啓,碧霄宗衆人陸陸續續從祕境裏出來。
大師姐神色冷漠,小師妹滿臉劫後餘生的慶幸,衆師兄弟圍着她嘰嘰喳喳,小師妹笑着讓每個人的話都不掉到地上,眼睛還時不時地看向大師姐,欲言又止。
慕卿陽沉着臉拽住了大師姐的手臂,嘴裏不停地說着話。
大師姐的臉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眼眸中濃重的委屈和失望。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抱着福寶走了。
這是慕卿陽和大師姐的戀愛,旁人沒辦法幫他們談戀愛的。
戀愛的苦,喫過才知道醒不醒腦。
回到宗門後,衆人要去慶祝,我笑着拒絕了,說想回去看看自己的雞鴨,衆人笑了一下,並沒有挽留。
宗門二師姐是這樣的,無聞、無趣且無足輕重,去不去都一樣的。
而且,我的確比較關心我的雞鴨菜。
-6-
我回了洞府,雞挺好,鴨挺好,菜長瘋了。
我桀桀一笑。
我的雞雞鴨鴨菜菜,我可想死你們了。
當即起鍋燒油,炒雞、烤鴨、燒菜。
喫得正酣,一個東西從天上掉了下來,直愣愣地砸進我們的鍋裏。
我:「我的菜!」
福寶:「ε=( ́ο`*)))啊!」
抬頭看天,便看到大師姐從天上飛過,她大概太着急,自己的東西掉了都不知道。
我看着那東西,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玉佩。
我把玉佩撈出來,施了一個清潔術,將玉佩收拾乾淨,又把被玉佩砸中的菜夾到福寶碗裏。
我:「喫吧,不乾不淨,喫了沒病。」
福寶:「(O_o)??」
旋即瘋狂汪汪汪!
它用狗頭蹭我,使勁頂我,還把自己的碗往我這邊撥拉,讓我給它換菜。
我被擠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一邊搶救飯碗,一邊對抗狗頭。
「死狗,別擠,飯碗被你擠掉了。」
「好好好,這次你喫,下次我喫。」
「我們一人一次,這樣最公平了。」
「喫吧,喫吧~」
「汪汪汪汪!」
「哈哈哈哈!」
人和狗的吵鬧聲響徹碧霄,還是家最舒服。
喫完飯,我去給大師姐還玉佩。
福寶搖着尾巴在前面領路,路上遇到師兄弟姐妹,有些會忍不住停下摸一摸福寶的狗頭。
是女孩子,福寶就停下,讓對方摸摸。
是男孩子,福寶就尾巴一甩,傲慢離開。
我忙對師兄弟們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沒想到我一生謹小慎微,養了一隻狗卻會惹是生非。
這可能就是命吧。
我捏捏福寶的耳朵。
「看到帥的,停下讓人家摸,聽到了嗎?」
福寶腳下生風,呼啦啦給我拽來一個帥的。
我一看——是執法堂師兄。
他蹙着眉。
「師妹,還是要管好自己的靈獸。」
最終,我領了一份戒律堂手冊。
「不得縱容靈獸在宗門內亂竄,擾人清修……聽到了沒,福寶,點你呢。」
「汪汪!」
一張一點兒也不服氣的大狗頭在我跟前晃來晃去,黑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說誰呢?說誰呢?你說誰呢?」
「說你呢。」
「汪汪汪汪!」
「死狗,別咬袖子,沒人給我縫,鬆口!!快鬆口!」
打打鬧鬧的,終於到了師姐的洞府。
她正在山崖處發呆,風聲蕭索,她髮絲輕揚,衣袂翻飛,渾身上下都籠罩着一股清愁,像懸崖上的花,孤絕而清麗。
她回眸看見我,露出清淺的笑容。
「師妹,你來了。」
我拿出玉佩,交還給她。
她怔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腰間,似乎才意識到自己遺失了玉佩。
她伸手接過,輕聲對我道謝。
我想了想,問道:「師姐,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大師姐愣了一下,淡然道:「覺得沒什麼意思,就先回來了。」
我「哦」了一聲,轉身告辭。
大師姐忽然道:「師妹,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有此一問,但很顯然,這個問題對她很重要。
-7-
我細細想了一下她的上一世。
在遇見慕卿陽之前,她是宗門天驕,走到哪裏都被人敬仰。
和慕卿陽訂婚之後,她成了一個被人議論的愛爭風喫醋的女子。
再後來,便是仙魔大戰,她率人阻擋在千仞關,殺敵數百,卻被細作暗害,死前自爆,爲衆弟子逃命爭取了時間。
她是當之無愧的宗門大師姐,我輩修士之楷模。
平心而論,在她的位置上,我做不到。
我真心實意道:「大師姐,我以你爲榮,你真誠、爽朗、自律,且有韌勁。你不是同輩中天資最高的,可卻是走得最紮實、最穩妥的。你心有大道,心懷大義,我很敬佩你這樣的人。我做不到你這樣,你是我一輩子都成爲不了的人。」
大師姐眼角閃爍出淚花,露出一絲鬆快的淺笑。
「師妹,多謝你,我心裏好受多了。」
後來,我才知道,在花市上,正好趕上一場拍賣會,有一條裙子刻畫了符陣,是極其好的防禦法器,衆人打算拍下來送給小師妹,還差一點兒靈石。
小師妹推拒不要。
衆人看向大師姐。
大師姐無奈將身上的所有靈石、靈草都掏了出來,才補夠了買裙子的錢。
只是,她自己沒有錢再修補我送給她的木偶。
那個木偶因爲在彌天祕境裏抵擋過傷害,雕刻的陣法已經消失,她想賣了靈草請陣法師修補一下。
因爲此事,她猶豫了一會兒,錢掏得並不爽利。
後來即便掏了錢,衆師兄弟依舊覺得她不夠大度。
慕卿陽眼眸中也滿是責備神色。
他覺得小師妹防禦不行,若是防禦提高,就不會在祕境中中毒。
小師妹和木偶比起來,自然是小師妹重要。
他覺得這麼淺顯的道理,爲什麼大師姐想不通?
大師姐被孤立,因此負氣回來,一路上內心天人交織,纔會連自己掉了玉佩都不知道……
-8-
人活得久,就是有個好處,知道的功法特別多。
我刻印了一份適合大師姐學習的陣法功法,悄無聲息地放到大師姐的牀頭。
離開的時候,看到小師妹靜靜地站在大師姐洞府外。
她手裏抱着一條流光溢彩的裙子,身影蕭瑟,想進去又不敢進去的樣子。
我拍拍福寶的頭,悄悄地走了。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着自己長大。
時光輪轉,春去秋來。
有一日,大師姐腳步很輕盈地來到我的洞府,手心一展,將我送她的木偶伸展在我面前,上面重新刻畫了陣法。
「二師妹,你看,我弄好了。」
「大師姐,你好厲害,你從哪裏學的陣法?怎麼弄的?」
她興沖沖地跟我講自己忽然得到了一本陣法相關的功法,功法極好,她刻苦修煉,終於練成。
當然,中間也遇到了一些問題,她都一一想辦法解決了。
她講得興致勃勃,我和福寶聽得驚歎連連。
這就是天驕啊,自學的能力,修煉的速度都比別人快。
大師姐講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我今日太高興,只顧自己說得高興……」
我忙道,「不不不,大師姐,我們都愛聽,讓我獲益匪淺,正好我在陣法上有一些不解之處,還要向大師姐請教。」
福寶納悶:「誒?」
我摁下它的狗頭,認真地問了幾個問題。
大師姐會很仔細地教我,不會的便記下來,回去再翻書,自己學會了再來教我。
不同的思想碰撞,我心中也感觸頗多,對陣法的理解更進一步。
如此時光匆匆,大師姐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多,和慕卿陽他們在一起的次數越來越少。
終有一日,大師姐纔來,慕卿陽便隨後而至。
他對我點點頭,便拉住大師姐的胳膊,說有事要說。
大師姐掙開他的拉扯,面容嚴肅地和他走到另一邊。
距離很遠,兩人刻意壓低了聲音。
但我是誰?
堂堂未來宗門老祖,這點距離對我而言,不過是灑灑水啦!
我一邊餵雞餵鴨,一邊聽八卦,順手還壓一壓福寶的狗頭。
小笨蛋,聽得這麼專注,很容易被抓包的,最好搞點假動作遮掩一下嘛。
福寶於是低頭用嘴拔草,不時地再用狗爪擦擦嘴,假動作相當專業。
好寶寶,孺狗可教~
慕卿陽壓抑着怒火,「你最近怎麼回事?爲何總是對我避而不見?你還在爲上次的事情生氣?可那是你小師妹,不是我的。」
大師姐冷冷道:「不錯,是我小師妹,所以你急什麼?」
慕卿陽語噎,有些氣急敗壞。
「好,算我多管閒事,以後就算你小師妹死在祕境裏,跟我也沒有關係,就算你求我,我也不去。」
大師姐氣得聲音打顫。
「我沒有這樣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你這樣讓我很不舒服。」
慕卿陽打斷她,「我也不知怎麼讓你舒服,你總是一副Ţù⁴我惹你不高興的樣子,我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爲什麼你不能像小師妹一樣,說話和和氣氣,每天都高高興興?爲什麼和你相處總是這麼費勁!!」
-9-
慕卿陽拂袖離去。
大師姐紅了眼睛,緊緊抿着嘴脣再說不是說一句話,她目光凝視着慕卿陽離開的方向,一臉心如死灰。
修仙上萬年,我見過無數像大師姐這樣的老實人。
明明滿肚子的委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歸根結底,還是太老實了——心思簡單,想不透人心複雜,也理不清其中的邏輯,但爲人的直覺,讓她覺得不對勁,卻說不出來自己具體損失了什麼,很容易陷入到道德陷阱裏。
我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明明快要金丹期的修士,卻手指冰涼,面色蒼白,一副失了力氣的樣子。
我用法力溫暖着她的手,輕聲問:「大師姐,你喜歡他什麼啊?慕卿陽哪裏好呢?」
大師姐眼圈發紅,卻竭力控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已經被我看到自己最尷尬的一面,乾脆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和我分享了她和慕卿陽的往事。
我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福寶瞪大眼睛,我倆都不敢漏掉一個字,生怕劇情連貫不起來。
她和慕卿陽分別出自兩個修真世家,稱得上青梅竹馬。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自然不必說。
兩家有意聯姻,她和慕卿陽見面時,他還是個英姿勃發的少年天才,乾脆利落地說,若慕卿陽不願意,她也不願強求。
可慕卿陽願意,慕卿陽偷偷拉住她的手,說自己很願意,甚至等這一天等了很久。
你情我願的聯姻,還好處多多,不僅兩個修真世家關係更緊密,碧霄宗和歸元宗的感情也更牢固。
這是一個三方都得利的事情。
唯一不好的是,慕卿陽愛屋及烏,對小師妹越來越好,好到讓她覺得不舒服。
她時常反省自己:是否自己想得太多?自己的未婚夫關愛自己的小師妹,她應該高興纔對,他關心小師妹是因爲她,畢竟沒有她,慕卿陽根本就不認識小師妹。
可她又時常覺得不該如此,她纔是他的未婚妻,他爲何能因爲小師妹讓自己受委屈。
便如上一次,她並非不願意爲小師妹花錢,只是被人逼着花錢的滋味並不好受。
「二師妹,這段時日,我其實常常很苦惱,他總是將我與小師妹比較,我明知這不是小師妹的錯,卻還是對小師妹起了嫉妒之心,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我覺得我不該是這樣的,可我漸漸控制不住自己,我有時會想,若是沒有小師妹,一切是不是就會好了,我是不是很卑鄙?」
她看向我,眼神迷茫,裏面藏着深深的自我厭惡。
好令人心疼啊。
她是我光風霽月的大師姐,是人人稱羨的天驕,卻因爲愛情,變成了這樣一幅自暴自棄的模樣。
愛情讓人面目全非。
幸好我單身萬年。
我溫和道:「大師姐,你等我一下啊,我去喂個雞,再回答你的問題。」
-10-
我撒了一把雞食,一羣雞立刻圍了過來,點頭啄食。
但我一杆子將其中一隻雞撥拉開,並且一次次阻擋它前來喫食,只要它一喫我就開始罵。
「你幹什麼啊?不許喫,聽到了沒,臭雞,不許你喫。」
「你可是這羣雞裏面的老大,你爲什麼不能讓讓其他的雞,它們比你小,比你瘦。」
「說了不讓你喫,你還非要喫,聽不懂人話是吧?別裝!我知道你聽得懂,我不想讓你喫,你聽明白了嗎?」
「你不聽話啊,再不聽話,我今晚就把你殺了喫。」
那隻雞被我趕跑,明明想喫,卻不敢過來,猶豫徘徊,戀戀不捨,顯得鬼頭鬼腦。
但只要它過來,我就給它一杆子。
大師姐看不過眼了。
「二師妹,你別這樣,它根本就沒有喫到。」
「她是老大啊,肯定要讓着別的小雞的,再說了,就這麼多的食,它喫了別的雞喫什麼?」
「是老大就要讓着別人嗎?是老大就不能喫嗎?」
「是啊,是老大就要讓着別人嗎?是老大就不能喫嗎?」
我靜靜地看着她。
大師姐愣怔住,忽然紅了眼睛,她靜靜地不說話。
我放下杆子,不再阻攔那隻雞喫食,那隻雞過來,開始瘋狂地啄食食物,並且似乎有了報復心,開始猛啄旁邊的雞,雞羣一陣大亂。
我只是靜靜地看着,什麼都沒有做,只安靜地看着好好的雞羣一陣雞毛亂飛。
我輕聲道:
「大師姐,你看,一隻雞因爲被打壓都能生出報復的心思,一個人一直被打壓,只是滋生了一點兒嫉妒之心算什麼錯?」
「如果我一直打壓這隻雞,一直不讓它喫食,一直羞辱它,Ṫūⁱ它會不會有一天看到我就討厭,看到別的雞就想上去啄一口?」
「你說這到底是它的錯?還是我的錯?」
「我想應該是我的錯吧!是我控制了它,讓它變成這樣,見誰咬誰,失去了安全感。」
「它明明可以和別的雞一樣,可以自在從容地每天過着喫食、散步、和別的雞玩耍的悠閒日子。」
「但因爲我,它每天都會過得很緊張,不開心,看到人就害怕,看到別的雞就氣憤。因爲它的的確確失去了過尋常日子的資格。」
「它若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或許只恨我。」
「可若它想不通,就會擾得雞羣大亂,成爲害羣之雞。遲早有一天被我當做挑事兒的宰了扔鍋裏。」
「可明明它纔是最冤枉的,但你看周圍的雞知道它冤枉嗎?」
「它們在忙着搶食呢,根本就不關心它有沒有喫飽,它們不會爲它說一句公道話,因爲它們自己沒有受到任何損失。」
「它們只會覺得這隻雞好討厭,每次都是它搗亂,時間久了,別的雞會反擊,會孤立它。」
「可它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它只是想喫飽肚子,想讓自己和別的雞一樣。」
「大師姐,一隻雞尚且如此,尚且亂了平常心,一個人呢?」
「你過得快樂嗎?你道心穩固嗎?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你生了心魔嗎?又是誰讓你生了心魔呢?你到底該怪誰呢?」
-11-
那一天,大師姐在那羣雞附近坐了很久。
她不時地拿起雞食撒一把,看雞搶食,她也不時地選中其中某一隻折騰一下,然後又哭又笑,像是瘋魔。
後來,日落西山,金黃的光芒灑滿山尖,落日餘暉在她的臉上鍍了一層金色。
她起身,沒有用一下清潔術,而是像個凡人那樣拍了拍屁股,便大步向我走來。
她脊背挺得筆直,臉上神情釋然,是大徹大悟之後的淡漠和安逸。
她對我微微一笑,躬身行禮。
「多謝師妹指教,今日大恩,我銘記在心。二師妹,我去處理點事情,過段時日再來找你。」
她深深看我一眼,御劍飛行離去。
身姿颯爽,很有當年我初見她時的風采。
也不知她去幹什麼?
要是我能學會御獸術就好了,這樣就能通過獸類知道她去幹什麼了。
我揪了揪福寶的耳朵,用最小聲的聲音道:
「我們下一個目標,學習御獸術,聽到了嗎?御你呢~」
福寶耳朵癢,用爪子撓了撓耳朵,然後對我一陣吼。
「汪汪汪汪!」
一天不欺負狗心癢癢是吧?
「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肯定學得最快,等我學會了,讓你向東你就向東,讓你向西你就向西,讓你給我縫衣服,你就不能給我洗腳。」
「汪汪汪汪汪汪!」壞人!壞人!壞人!
「哈哈哈哈哈!」
和男人在一起不一定開心,但和狗在一起會真的開心啊~
大師姐的事情鬧騰了很久。
她先是回了自己家,和父母稟明要退婚的事情。
這費了一番脣舌,畢竟兩家是世交,退婚並非兒戲。
但大師姐鐵了心,她幹不出來殺雞儆猴的事情,就發揮了劍修的本色,誰來說,就隨機破掉對方的一件法寶,然後冷冷道:
「你若被我壞了東西,能不心生怨恨,不罵我,不打我,我便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那人往往啞口無言。
如是幾次,人人都知道她是鐵了心要退婚。
於是,家人傳書師尊。
四方人外加兩個當事人一起將退婚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聽聞退婚那日,慕卿陽紅了眼睛,目光似要殺人。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師姐,差點兒拔劍相向。
「趙紫鳶,你當真要如此?」
大師姐平靜道:「不錯,你我無緣,不必強求。」
「就因爲莫靈雲?」慕卿陽冷笑。
大師姐睜眸,淡然道:「不是因爲小師妹,而是因爲你。慕卿陽,何爲夫妻,何爲愛人?何爲道侶?」
慕卿陽抿脣不答,或許這個問題他其實也並沒有想明白。
但他要是想回答的話,其實可以說出無數個冠冕堂皇的話。
但他可能意識到了,他的答案都不是大師姐想要的。所以,他沉默着沒有說話。
大師姐也並不在乎他的答案。
她只是冷冷道:
「在我看來,夫妻、愛人、道侶是一個無條件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哪怕我不講道理,哪怕我做錯了事,他也依然會爲我找理由讓我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讓我好受一些,而不是讓我覺得事事都是自己的錯。」
「不過,我說了恐怕你也不明白。」
「言盡於此,以後一拍兩散,各生歡喜,慕仙君,告辭!」
慕卿陽憤怒:
「可……難道錯了也不可以指正?那樣是非不分,善惡不辨,難道纔算愛人?若果真如此,我的確做不到!!!」
大師姐嗤笑一聲。
「若我要認錯,會去執法堂、戒律堂,爲什麼非要在你面前認錯?」
「你這麼喜歡分辨是非對錯,這麼喜歡給人定罪,該去當執法堂的執事,何必尋道侶?」
「再者,我很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會是非不分,善惡不辨,我找的道侶自然也不會是惡人。」
「我就算有錯,也不需要人時時刻刻提醒我錯了。」
「這樣一個時刻認爲我錯了的道侶,喜歡的到底是我,還是喜歡自己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樣子?呵!」
她沒有再道別,而是快速送還定情信物,並將自己曾經送給慕卿陽的定情信物捏成齏粉,隨手揚了。
塵霧飛揚,過往如煙。
慕卿陽錯愕地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呆愣了很久……
-12-
大師姐回來後,根本來不及悲傷。
沒過幾日,她似乎心有領悟,心竅打開,一下子突破境界,結了金丹,成了年輕一輩最早結丹的天驕。
那點兒風流韻事,隨着結丹這件大事,讓她更有故事性,聲名遠播。
大師姐結丹那日。
我帶着福寶在周圍埋法寶。
天雷滾滾轟擊而下,那些法寶抵擋了一些雷擊之力,能助大師姐更好結丹。
我和福寶呆呆愣愣地看着粗壯的雷柱轟隆落下,齊齊發出了讚歎。
「好粗啊!一下子能劈死十個福寶吧。」
福寶狗頭一歪,死命拱我。
「汪汪,汪汪,汪汪汪!」
你沒事吧?你有病吧?你有大病吧?
我推開它的狗頭,咯咯咯地笑,然後就笑不出聲了。
我倆齊齊被執法堂的那位崔師兄抓包了。
他一手一個揪住我們的後頸就死命往外飛。
「你們倆膽子怎麼這麼大?結丹境的雷劫你們都敢離這麼近看,真不怕雷劈死你們嗎?」
我縮着脖子,心裏犟嘴:不怕啊!有什麼好怕的,小夥子,大乘境的雷劫我都經歷過呢。
福寶也被掐住了命運的後脖頸,雖然不說話,但也是滿臉的不服氣。
崔師兄氣笑了。
「真是什麼人養什麼樣的狗,不過,狗不懂道理,你也不懂道理?你既然養了它,總得對它負責吧,怎麼能帶它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這話說到了福寶的心坎上,它立刻叛變,拿狗頭蹭崔師兄,併發出黏糊的哼哼聲。
我:「……」
好惡心!
福寶:「哼!」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萬年單身狗。
我們捱了一頓訓,被放了回來。
崔師兄讓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帶狗冒險,不然就罰我寫檢討。
我內心:呵!小夥子,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對的是怎樣恐怖的存在。
我嘴上:「好的,師兄,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我在崔師兄的目視下,和福寶乖乖地離開了。
等離開崔師兄的視線,我倆立刻打在一起,然後一路打回洞府。
「死狗,讓你矯情。」
「汪汪!」死人!你壞!
到了門口,我倆不約而同地停下。
那裏站着失魂落魄的小師妹。
她穿着那身流光四溢的法衣,人是極美的,可神情卻極頹靡。
看見我,她勉強笑了一下,輕聲道:「二師姐,我能在你這裏待一待嗎?」
我打開洞府的禁制,平靜道:「進來吧!」
小師妹神情恍惚地進來,愣怔地望着天空發呆。
大師姐的雷劫已經渡過,現在應該在師尊和諸位長老的護法下穩固進階,這次雷劫過後,她還要閉個關領悟新功法,沒個幾年應該不會出來。
因此現在處在外界輿論中心的人只有小師妹。
最近,從歸元宗那邊陸陸續續地傳出消息,說讓大師姐和慕卿陽分道揚鑣的罪魁禍首是小師妹。
衆說紛紜,小師妹這段時日一直被人指指點點。
今日大師姐結丹,更加令人矚目,她應該更不好受。
強者的成功在衆人口中會變成落在另一方身上的暴雨。
她頭上現在恐怕已經暴雨如瀑。
-13-
小師妹一直在發呆,我去安撫我的雞和鴨,這一場雷劫也嚇到它們了。
「今天有喜事臨門,我們加個餐吧~」
「點兵點將,點到誰就喫誰。」
「算了,還是挑弱的喫吧,就你了!」
我捉了一隻受了驚嚇、顯得病懨懨的雞。
手起刀落,起鍋燒油。
一半清蒸,一半黃燜。
小師妹回過神來,看我做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師姐,爲什麼要殺最弱的那隻啊?還很小,瞧着沒有多少肉呢。」
我平靜道:「我在凡間的時候,我娘就是這樣的。看到一隻雞快不行了,就先宰了喫。這隻雞受了驚嚇,可能活不過今晚,宰了它我能喫好肉,而不是死屍,就是這樣。」
小師妹張着口,不知道說什麼。
良久,落寞地低下了頭。
我嗯了一聲,埋頭做飯,末了,邀請她一起喫。
小師妹拒絕了,她辟穀了。
但我飯太香,我和福寶喫的也太香。
小師妹狂咽口水,喉嚨小小地滾動,生怕我看出來,但她還是控制着自己移開目光,還是很不想喫這隻雞,跟我小時候父母宰了我養的兔子炒菜,我又心疼,又流口水的樣子格外像。
她是所有弟子中,功力最弱的,天生會共情更弱小的動物。
她依附強者,但對弱小更有同理心。
我總覺得她很容易被裝可憐的人忽悠。
等我喫完飯,她鼓起勇氣問我:「二師姐,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愣了一下,搖頭。
「不討厭啊,爲什麼要討厭你?」
「師姐,你別騙我了,現在大家都討厭我,幾個師兄不搭理我,師弟們避我如蛇蠍。以前我走到哪裏都有人笑着和我打招呼,現在人人避我不及,生怕被我連累。可我到底做錯了Ṱú₎什麼?」
她的眼淚簌簌落下。
漆黑的瞳仁裏藏着深深的委屈和憤怒。
她還小,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女孩。
我要是指望她一下子就懂那麼多的人生大道理,承擔得起所有的責任和流言,那纔是真的不講道理。
就像我不能要求福寶一隻狗給我做飯、刷鍋和記賬。
它是狗哎,就該幹狗該乾的事兒。
小師妹也只是個小女孩,她可以幼稚、犯錯,可以不知所措,甚至推卸責任。
誰也不是一天成長爲大人的,誰都會有一段難以啓齒的黑歷史。
我想,等她長到三十歲、四十歲、一百歲,回過頭來看今天的自己,估計恨不得把自己轟成渣渣吧。
但今天的她,的確幼稚,試圖用眼淚喚起我站在她這一邊,還有點不聰明,逃避責任。
但那又怎樣,她是我小師妹啊!姐妹不就是要找偏心自己的那個嗎?
而且我一想到她上一世是怎麼死的,就沒辦法責怪她。
上一世,大師姐自爆殞命,魔族開啓陣法,無數魔物從中湧出。
有人說,用極品水靈根填陣眼,就能封閉陣法。
小師妹就是天生的極品水靈根。
她明明那麼害怕,可還是慘白着臉站了出來,跳入萬魔陣,填了陣眼。
她被魔物附身搶奪,啃咬吞噬而死,屍骨魂魄蕩然無存。
所以,我一點兒也不恨她,她小節有失,但大義無虧。
-14-
我雙手撐着膝蓋,認真地看着她掉眼淚。
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有點惱怒地紅了臉。
我伸手擦掉她的眼淚。
「哭什麼呢?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真的嗎?」
「真的,我也站在大師姐那一邊。」
小師妹呆住,一臉難以啓齒。
或許,在她的潛意識裏,她和大師姐是對立面,她們是死對頭,站在大師姐那一邊,就不能站在她這一邊了。
可我活了那麼久。
我現在已經不喜歡用黑白、對錯去區分事情了。
在我眼中,所有的都是灰色,所有都是凝滯的,所有的也都在變動。
而且,我現在已經不會讓自己成爲局中人了,我只喜歡不入局。想讓我以爲如此的,我總要想想 TA 爲何要讓我認爲是如此,只要想明白了,就沒什麼稀奇了。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臉蛋。
「究竟是誰讓你認爲你和大師姐是敵對的啊……」
她漲紅了臉,不敢否認,又不敢肯定,很是疑惑,最後只能道:「師姐,不要捏我臉,我已經是大人了。」
哦哦!
你已經大人了,會哭鼻子的大人呢。
「在這裏住幾天,幫我個忙吧。」
我給了她兩隻雞讓她單獨喂:
一隻雞每天只喂半隻雞的量。
另一隻雞每天喂一隻半雞的量。
短短三日,一隻雞餓得撓心撓肺地叫喚,另一隻雞撐得已經不能再喫了,可我讓她掰開雞的嘴強行喂。
小師妹第一天還能狠下心喂。
第二天,掰開那隻雞的嘴的時候,手都在抖。
第三天,她哆嗦着嘴脣。
「師姐,不餵了吧,它快要撐死了。」
「你又不是雞,你怎麼知道雞就快要撐死了?」
「可它不舒服。」
「它告訴你了嗎?」
小師妹眼睛紅紅,「我……我感受得到,你這是在虐待,你養雞是爲了喫,它遲早都要死的,爲什麼還要虐待它。」
我點頭,「說得很好,還有嗎?」
小師妹鼓起勇氣,「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一隻雞餓得要死,另外一隻雞撐得要死,給它們一樣的量不行嗎?你又不缺糧,它們的生命也有限,讓它們在活着的時候快快樂樂的不行嗎?爲什麼要人爲區分?」
我鼓起了掌。
「小師妹,你說得很好,原來你會發火啊,我以爲你永遠都不知道生氣。」
小師妹愣了愣。
我又道:「你看這兩隻雞是敵人嗎?」
「自然不是。」
「那你和大師姐是敵人嗎?」
「自然不是……」
「是啊,你和大師姐並不是敵人,可是你們也並不和諧,這裏面肯定出問題了,對嗎?」
-15-
那一天,小師妹愣怔了許久,她站在那裏,彷彿失了魂魄。
我去掉了關着兩隻雞的結界。
撐的那隻立刻跑掉,餓的那隻急忙去啄食掉在地上的糧。
福寶鄙夷地看我一眼:「汪汪!」
做你的雞真倒黴!
我彈了兩顆藥分別給了兩隻雞:念在你們有功,特賜你們丹藥一份,把你們留在最後喫!
我又彈了福寶一個腦瓜崩。
「到時候你別喫!」
「汪汪!」
憑什麼呢?憑什麼呢?
我要喫,我要喫。
它的狗頭不停地拱我,張嘴咬住我袖子。
我將自己的衣袖從它嘴裏搶救出來。
「給你喫!別咬了,死狗,都說了給你喫,鬆口啊!」
我和福寶打打鬧鬧,小師妹一直在發呆。
我做飯喊她一起喫。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
她邊喫飯,邊紅了眼睛。
「原來我以前是喫撐住了啊!」
她從前或許意識到不妥,但具體並不知道不妥在哪裏。師兄弟們願意給她,她感謝他們,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報他們。
她爲三師兄做過衣褲鞋襪,爲四師兄準備過喫食,爲五師兄研製過香粉,也會將自己很珍惜的藥草送給六師兄。誰要她東西,她都不吝嗇。
每一個師兄她都回報過,所以並不覺得自己虧欠他們。
唯有大師姐,讓她很不安。
她曾經覺得她欠大師姐的,但師兄弟們的態度,又讓她覺得自己或許並沒有錯。
這一點,我並不想責怪她。
環境塑造人,不然,不會有那麼多人都掙脫出原來的環境,想改變命運。
但這一次,她可能真切地意識到了,並不是得到的越多就越好,捧殺也是殺。
其實,她會因爲和大師姐的感情發生變化而難過,這件事本身就證明了,她內心並不舒服。只是心智的不成熟和周遭環境的壓力,讓她只能選擇一條最容易的路來走。
畢竟,明辨是非是需要付出時間、精力、才智的,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這樣的能力和決心。
喫完飯,她拿出一堆東西,眼眸悲傷地笑:
「這是三師兄給的,這是四師兄給的,這是……」
「師兄們送了很多東西,我有時真的用不過來,但又很怕得罪人,就每天換着用。」
「我修爲最低,很怕被人嫌棄,就想在別的方面做得好一些。」
「我討好師兄們,是希望他們喜歡我,寵愛我,這樣我心裏才覺得有底氣。」
「但師兄們不僅將自己的東西給我,還從大師姐那裏搶東西給我。」
「我擁有的太多,大師姐擁有的太少,一個喫撐了,一個快要餓死。」
「是我對不起大師姐,明明我以前那麼喜歡她,明明是她教我入門,陪着我入睡……我不配做她的師妹。」
她失聲痛哭,像一隻流浪小狗。
福寶看了急得恨不得舔她兩下。
我耐心等她哭完,拿水浸溼帕子,給她擦擦臉。
她用慣了清潔術,大概很久都沒有感受過這種普通的溫暖,不由再次紅了眼。
我溫和道:
「人在弱勢的時候,總喜歡依附強者,去討強者的歡心,以此獲得資源,這是人的天性。」
「可小師妹,人可以弱勢,但不能是弱者。」
「你天生極品水靈根,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來這樣的天賦。」
「可一個把自己當做弱者的人,是沒辦法變成強者的。」
「再者,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把時光花在了人情往來上,就不能指望境界自己提升。」
「耕耘什麼,就收穫什麼,就像我,只給雞餵食,就不能指望鴨子長胖。」
「你已經長大了,該好好想想你是強者還是弱者,你是想討別人歡心,還是想提升自己,你的道究竟是什麼?」
「人可以在二十歲迷茫,但不能三十歲、四十歲、一百歲,一直迷茫下去吧。」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仔細想想。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過分干涉他人因果,是會遭天譴的。
我只能在因果交匯的時機,輕輕推她一把,改變下方向。究竟會走到哪一步,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能決定命運的最終走向。
我只能承擔起也願意承擔起的因果:便是推她一把的因果。
-16-
那天,小師妹失魂落魄地離開,都忘了和我打招呼。
後來,她常常來我這裏喂喂雞、喂喂鴨,順便拔拔草。
菜畦裏的菜長了一茬又一茬,時光也過去了一天又一天。
有一日,小師妹忽然問我。
「師姐,你總是一個人在這裏不冷清嗎?」
我搖頭,很平靜地回答。
「我不喜歡把太多人請進我的生活,我喜歡向內求。當然,你和大師姐是例外。」
福寶不服氣地咬了咬我的袖子。
「汪汪!」
我不情不願地敷衍。
「好的,好的,崔師兄也是例外。」
福寶滿意地哼哼兩聲,狗臉得意。
小師妹若有所思。
這一天,她幫我收拾完雞鴨菜,很早就離開了。
離開時,她認真地對我說:
「二師姐,往後我就不來了,我要去尋自己的道,等我回來的那天,會讓你看到我的改變,我走了!」
她對我揮揮手,笑容明媚而燦爛。
我也和她揮揮手。
小師妹,慢走啊。
她還年輕,喜愛繁華。
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
身邊朋友的位置和儲物袋裏的空間一樣,都是有定數的,都是需要更新和精簡的。
就像我築基期的時候,只會放築基期相關的靈草靈藥,不會放煉氣期的;金丹期的我想放,但得不到。
等我到了金丹期,就會將煉氣期和築基期的東西清理掉,只會留下少數有感情的、有特殊意義的,其餘的也很有價值,但對我來說已經不合適了。
並不是它們不好,只是不合適了。
僅此而已。
人始終在成長,只有同樣成長的朋友才能相伴着多走一段路,但也僅僅是多走一段路,畢竟,每個人的目的地又都是不一樣的。
小師妹離開了碧霄宗。
走之前,她和所有師兄們告別,將禮物一一送給他們。
師兄們想陪她一起。
她正色拒絕:
「諸位師兄,你們不能一直把我當小孩子,我長大了,不能一直活在你們的庇護下。」
「修仙的路,我要自己走,而不是等師兄們得道,我跟着雞犬升天。」
「多謝你們對我的好,我永遠銘記在心,今日一別,來日相聚,希望我也能讓你們驕傲。」
她在諸位師兄的注視中瀟灑離去。
聽聞她闖祕境、殺兇獸、搶靈草,不再是從前那個被人護在身後的小可憐。
她學着讓自己變強,去練以前覺得很難的功法,去重複那些枯燥的動作。
有人說她變得不近人情。
有人說她想不開,明明可以背靠大樹,偏要自己出來受苦。
還有人說她是不是被奪舍了,以前是個軟萌可愛的小仙子,現在卻活像個兇獸。
衆說紛紜,但都沒關係。
強者纔會被人議論,弱者只會令人嘆息。
我希望她是被人議論的那個,而不是被人同情的那個。
-17-
我在洞府前掛了個牌子:修閉口禪,三年不說話,有事說事,無事莫擾。
掛好牌子,我點了點福寶:「你跟我一起修煉,以後不許狗叫,知道嗎?」
福寶瞪大眼睛:「汪?」
「對,你也練。」
「汪!汪汪!」
不,就不。
它滿院子地嗷嗷叫,我追它,試圖封印它的嘴巴,它大腚一撅,一尾巴將我扇飛。
但它最終還是在喫飯的時候,被我一把捏住狗嘴,下了禁制。
自此,我們開始了修閉口禪的生活,洞府除了雞鴨蟲鳥的叫聲,靜悄悄的。
只崔師兄偶爾過來,看到我倆,大搖其頭。
但他並不多說什麼,而是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每每這個時候,我就將自己需要的日常用品清單遞給崔師兄,請他下山時幫我帶回來。
崔師兄看着上面長長的肉蛋菜調味品的名字,眉頭蹙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但他長嘆一口氣,收好單子,什麼都沒說。
福寶見了他眼睛就亮晶晶的,尾巴搖得能原地起飛。
我覺得丟人。
等崔師兄走後,就一腚將它撅飛,小小狗子,竟敢獻媚他人,實在可惡。
福寶一個轉彎迅速反擊,狗頭將我撅得趴在地上。
我和它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最後遭罪的是雞鴨,我倆打累了,一頓能喫下好幾只雞鴨。
如此時光匆匆而過。
大師姐出關了。
她一出關就是金丹中期,成了宗門最有望衝擊元嬰期的弟子,在整個修真界都是極其年輕的存在,年紀輕輕,已經可以活五六百年了,她未來的前路將無比光明。
許多人早已不會將慕卿陽與她相提並論,此時的慕卿陽早已被她遠遠甩下。
她出關的那幾天,有許多應酬。
小師妹聞訊匆匆趕回,她親手遞給大師姐一個儲物戒指,裏面是這許多年她打拼來的資源。
她坦蕩澄澈地向大師姐道歉。
大師姐接過儲物戒指,挑選了幾樣自己用得到的,將剩餘的都還給了她。
「東西給你我心甘情願,我只是不喜歡被人逼着給。」
「大師姐,我是真心道歉。」
大師姐淡淡道:「我明白,可是你儲物戒指裏的許多東西,對我來說已經不合適了。」
小師妹面色慘白,捏着戒指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是的。
大師姐走得很快,她不僅將慕卿陽遠遠甩下,小師妹他們也已經被他甩下。
而以後她會走得更快,更遠,走到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衆師兄們不忿,紛紛像從前那樣爲小師妹打抱不平。
「大師姐才金丹期就瞧不起人,不敢想以後她會怎樣?」
「小師妹千辛萬苦才弄來那些東西,即便不喜歡,也該收下,怎可這般傷人?」
「小師妹,你別傷心,我定會讓她向你認錯。」
「夠了,諸位師兄,夠了。」小師妹卻很平靜。「大師姐沒有說錯,她在築基期的時候,我搶走了她的東西,現在她已經金丹期了,我再還給她築基期的東西有什麼用?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她撥開人羣,孑然走開。
她從前很喜歡在人羣中,因爲那樣會讓她覺得安全。
可現在,她更願意相信手中的劍。
「小師妹,你什麼意思?你在埋怨我們?」
「沒有,師兄,我只是想去尋自己的道了,以後你們也多爲自己而活吧。」
-18-
小師妹再一次離開了碧霄宗,帶着滿身孤絕。
她大概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想,她這一次不到結丹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正好,我的閉口禪也修煉結束,很想下山去走走。
不過,下山前,我還有件事情要做。
我半夜和福寶打扮了一番,將彼此都武裝成了悍匪,保證親爹媽來了都認不出,才放心地出門。
但一出門,就遇到了大師姐。
六目相對,心慌意亂。
福寶做賊一樣的眼神一直黏在我身上,然後大嘴一咧,將我拱到了大師姐面前。
我:「……」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我扯下臉上的面罩,憨厚地笑了。
「大師姐,你找我。」
「是,白天太忙,就晚上來看你,你要出門嗎?」
「是的,我準備下山去看看。」
大師姐笑道:「是的,你早該下山去了,你想好去哪裏了嗎?」
我搖搖頭。
暫時隨便走走。
大師姐道:「這樣也好,修仙總說要閉關,可這許多年發生的事情,卻讓我覺得,最該提升的是心境,念頭通達,方能照見自我,那樣閉關纔是有效的,不然,不過是自己爲難自己罷了。」
我點頭,「師姐說的是,師姐你下一步打算做什麼?」
大師姐笑了,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近日天墟之地有異動,我打算帶人去瞧瞧,今晚來其實也是想向你告辭的,過幾日我就要率衆出發,希望到時候不丟了我們碧霄宗的顏面,師妹你要去嗎?」
她眼眸明亮,是真誠相邀。
但我搖搖頭,拒絕了。
「不了,師姐,我想自己一個人到處走走看看。」
她心有遺憾,卻並沒有勉強。
上一世,在天墟之地那裏發現了魔物,是魔族攻打修真界Ṱű⁹的開端,上一世,我沒有去,他們也贏了。
這一世,大師姐心境豁達,境界提升,想必贏得會更容易。那裏並不需要我,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點火煮茶,和大師姐聊了很多。
她其實是很健談的女子,語句詼諧,言簡意賅。前世今生我第一次和她這樣品茶言歡。
上一世,她總是愁眉苦臉;這一世,卻活得有趣得多。
我和福寶聽着她講自己的奇趣冒險之路,不時瞪大眼睛,發出連連驚呼。
後來,她看看天色,起身告辭,始終沒有問我這一身打扮是去做什麼。
我和福寶聽得意猶未盡,其實還很想挽留,但過猶不及的道理我懂得,更何況我們的確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19-
大師姐走後,福寶看看我,再看看自己,狗眼心虛得明晃晃:都被人知道我倆要去幹壞事了,我們還去嗎?
「去啊!反正都被知道了,不落實一下嗎?再說了,大師姐又不是外人。」
當夜,我就將幾個師弟們全部綁了吊到房樑上,禁掉他們的法力,施了禁聲咒,然後狠狠揍了一頓,專挑屁股揍。
師弟們憤怒羞愧,張着嘴想口出狂言,卻說不出一個字。
那感覺真是爽爆了。
打完之後,我放下一個冊子,傲然地想:師Ŧú₊姐也不白打,給你們每人一個適合自己修煉的功法,希望你們多上上心,別一天到晚的八卦,不然等魔物來的時候,你們哭天搶地的也救不回大師姐和小師妹。
他們對大師姐真的無情嗎?
說不清楚,大師姐死的時候,他們都恨得想和魔族拼命。
小師妹跳下萬魔崖的時候,他們已經差不多死絕了,也算是護着小師妹到了最後。
我很難用準確的詞語評價他們,只能說一句:活得糊塗,死得糊塗,苟都苟不明白。
等打完最後一個師弟,放下冊子,我莫名感覺身上一緊,那是一種被人盯上了的感覺。
我招呼一聲福寶立刻逃命。
福寶化作一道白光,逃得飛快。
我加把勁,趕緊驅劍追趕,兩條腿的的確跑不過四條腿啊!
我身後傳來一道沉着威嚴的聲音:「何方神聖光臨我碧霄宮,何不現身一見?」
是師尊!
我那常年閉關的師尊,他今日出關了?
我猛加一把勁,趕緊逃跑,路過福寶時,順便敲了一下它的狗頭。
「收你的來了,還不快跑?」
福寶剛想汪,又怕暴露身份,改成了喵。
我是狗,但你真不是人!
我倆跑得飛快,但那股威壓還是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我大驚:幹壞事沒看黃曆,難道我的苟道生涯就要到此結束?
我心裏已經想好了十幾個萬一被師尊捉住該如何滑跪的藉口,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開口:「師尊,放她們走吧,她們無錯。」
師尊輕咦一聲,被攔住。
我匆匆回眸看到了一身藍衣的大師姐。
她立在空中,衣袂翻飛,在月光的映照下,清冷得彷彿月中仙子。
她擋在師尊前面,回眸看了我一眼,鼓勵一笑。
我放心地逃了。
不愧是大師姐,有人罩着的感覺真好。
我逃到山下,卻見崔師兄站在那裏,看見我,他難得沒有蹙眉,而是一副看我停不停下來和他打招呼的模樣。
我想了想,還是停下,撤掉身上的僞裝,恭敬道:
「師兄,你怎麼在這裏?」
「你師尊通知了執法堂,執法堂長老吩咐我們各守一方,你運氣好,遇到了我。」
我:「……」
真是我奉公守法的好師尊。
-20-
崔師兄道:「師妹要下山遊歷嗎?」
「呃,是的!」我忙笑。
崔師兄讓開道,「那去吧。」
我遲疑了一下,這麼輕鬆嗎?太順利了,讓我有一種自己沒有苟明白的感覺。
「多謝師兄。」
我狐疑地離開,有些不敢置信。
果然,崔師兄叫住了我。
「師妹,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我有些慚愧,這許多年,我的確只知道他姓崔,旁人都叫他崔師兄,我便也跟着叫崔師兄,從不知道他姓名,實在對不住他。
我忙道:「還未請教師兄名字?」
崔師兄笑道:「我叫崔厲,你可要記住了。」
崔厲,崔厲。
我狠狠點頭,「師兄,我記住了。」
崔師兄滿意地微笑,「那就好,你還回來嗎?」
「回來的,碧霄宗是我的家。」我在心裏悄悄補充,也是我的根。
崔師兄笑得更燦爛,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明媚的樣子,「好,我在宗門等你回來,你注意安全。」
我應了一聲,這一次是放心地走了,走着走着,又覺得這樣走了似乎很忘恩負義。
我回過頭,看到崔師兄還在原處。
我道:「師兄,你要我給你帶些什麼東西嗎?」
「不用,你保重自身要緊。」他頓了頓,又道,「若你方便,每到一處便幫我帶一朵問道花吧?」
我狐疑,卻並不敢問。
問道花是一種很便宜的靈草,它漫山遍野地長着,是最低級丹藥的配料,根本沒人要。
但師兄要的話,肯定是有用的。
我不好打探旁人隱私,便應下,說一定給他帶到。
我揮了揮手,大步流星地下山。
等到了山下小城,和福寶安頓下來,我才反省今日發生的事情,寫在小本本上,以免日後再發生同樣的錯誤。
「真是可惡,以後出門一定要看黃曆,福寶,下一步我們去學占卜之術,下次出門前一定先算一卦。」
福寶猛點頭,今天四條腿快跑出了火星子。
我又道:「還是得抓緊時間修煉,必須修煉到師尊那樣的境界,下次纔敢出手,這次還是太冒失了。」
福寶:「汪汪!」對對!
「夜行衣不能穿了,這東西穿了沒用,崔師兄一眼就看出來是我。」
福寶遲疑,「嗚嗚嗚嗚嗚……」崔師兄好像不用法力就能看出來。
「師姐也一眼認出來,還要把隱匿的法術再好好學一學,下次一定修煉到八層再出來幹壞事。」
「汪汪!」對對!
「你只會對對對!」
「喵喵!」
哼,我還會外語。
喵喵兩聲讓福寶想起了方纔被追殺時的仇恨,它一狗頭將我掀翻在地,又是汪汪,又是喵喵。
我養了一隻狗,卻像是養一隻狗和一隻貓。
哈哈哈哈~
重生的歲月,真開心啊。
每個人都還是完整無損的樣子,每個人都有美好未來。
-21-
自那以後,我開始慢慢到處溜達。
我路過天墟之地,這一次,大師姐帶領衆人將魔族殺得大敗,Ṭû₇並破掉了一處陣法,還得到了魔族會在各地開啓陣法運送魔兵的消息。
各個宗門紛紛回去自查,生怕自家被刻畫陣法,成了魔族的後花園。
這是上一世沒有出現過的,上一世,他們忙着在情感中拉扯,每個人都很狼狽。
我順手破掉了天墟之地另一處陣法,並毀掉了埋在那裏的陣眼,那個正在穿過陣法的魔兵眼睜睜地看着陣法損毀,而它被陣法撕成了碎片。
我掰開福寶的狗眼,讓它看得更仔細些。
「修仙可是很殘酷的,一不小心就嘎了,你要小心啊,福寶。」
福寶剛開始點頭,後來罵罵咧咧。
壞人,壞人,壞人,怎麼不掰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我不僅不掰自己眼睛,我還閉上眼睛。
「汪汪汪!」壞人!
「嘻嘻嘻!」傻狗!
就這樣,我們一路走走停停,每到一處,就從漫山遍野的問道花中摘下最漂亮的一朵,放在匣子裏保存起來。
時日久了,我已經學會如何快速尋找最漂亮的問道花,以及分辨各地問道花的不同。
同樣的種子,播撒在不同的地方,最終也會長出細微的小差別。
我因爲發現了這些小差別而開心,感覺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又更近了一步。
我也聽聞了很多大師姐和小師妹的消息。
大師姐名震修真界,成了青年一代的領頭人物,一襲藍衣如寒光冷月,被人尊稱紫鳶仙子。
而小師妹憑藉着極品水靈根修行水系功法,御水術出神入化,周身雲霧繚繞,已經是聲名在外的靈雲仙子,距離金丹僅一步之遙。
她們似乎都改變了從前的命運,走向更好的未來。
這一日,我行到歸元宗附近,去拔出那裏的魔族法陣,意外遇到了慕卿陽。
他帶領衆人擊殺妖獸,同時尋找魔族蹤跡。
衆人在分配一株靈草時起了爭執,那株草是一位師妹冒險採摘,可一位師弟也很需要。
慕卿陽考慮了很久,決定犧牲那位師妹,成全那位師弟。
「傅師妹,陸師弟的丹藥只缺這一味藥草,這株先給他,我承諾,定會再爲你尋來一株同樣的……」
「夠了!」那位傅師妹打斷,「慕師兄,採摘前明明說好誰採了歸誰,若誰都要成全,便不要修仙了,都裝可憐便是,怪不得碧霄宗紫鳶仙子棄你而去,你的確拎不清。」
一句話戳中了慕卿陽心底深處的痛,他面色慍怒,目光冰寒。
可那位師妹並不理會他,抓了靈草放進自己的儲物袋裏,便大步離去。
有人跟上了那位傅師妹,還有人圍着慕卿陽,怒斥傅師妹。
「慕師兄,你不要理她,傅師妹一貫愛斤斤計較。」
「我們爭取早日採到天元草是正事,師父說了,誰能採到天元草便能進入七星殿閉關。」
「從七星殿出來,便是未來掌門人選,到時候什麼紫鳶仙子、藍鳶仙子,都比不上師兄。」
「對,慕師兄,咱們可不能被人比下去。」
慕卿陽眸光沉重,握緊了雙拳,開口道:「好!」
-22-
看來,經過之前的許多事情,慕卿陽在歸元宗的地位在迅速下降,他想得到天元草,重回往日風光。
不過,他還是這樣沒有邊界,太過自戀了。
我摸摸福寶的狗頭。
「我們沒有欠他的人情吧?」
福寶想了想,搖頭。
我也想了想,上輩子欠了一點點,這輩子教訓他就當是還人情吧。
今日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也淺淺侵犯下他的邊界。
我和福寶僞裝了一番,悄悄跟上慕卿陽這一支隊伍。
然後在慕卿陽的隊伍打兇獸時,悄無聲息地出手,將靈草摘走,乾脆利索地跑路。
慕卿陽千辛萬苦地殺完妖獸,卻不見了靈草。
一羣人大眼瞪小眼,罵聲連連。
我用福寶的爪爪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真沒素質,髒了我的耳朵。
福寶:「……」
它憤怒地將爪爪拿下來,狠狠在地上蹭了兩下,然後將爪子遞給我,一臉壞笑。
我將它的狗爪摁進泥巴里,順手捂住了它即將怒罵的狗嘴。
「乖,別吵,我們正在做賊呢。」
福寶:「……」
我繼續跟着慕卿陽。
這一次慕卿陽機靈了,他們和妖獸廝殺,派出兩個師弟伺機採摘靈草。
我嘆了一口氣,這有什麼用?
我用御獸術,又驅趕來了一隻妖獸,那兩個師弟頓時面色大變,狼狽地應付妖獸,邊打邊喊救命。
而我再次趁機摘走了靈草。
慕卿陽千辛萬苦地殺死兩隻妖獸,卻顆粒無收,他憤怒地對着四周大喊。
「閣下究竟是何方神聖,爲何要戲弄我等?」
我並不理會,帶着福寶悄無聲息地離遠了一些。
他等了片刻,沒有等到聲音,怒火壓抑而凝重。
衆人吵吵鬧鬧。
有人說一定是傅師妹搞鬼。
慕卿陽斷然否認:「傅師妹沒有這樣的本事。」
衆人也這樣覺得。
如果傅師妹真有這樣的本事,不會一開始就跟着他們。
還有人狐疑地盯着慕卿陽,小心地問慕卿陽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慕卿陽臉色很難看。
良久,他道:「我們分開行動吧。」
衆人囁嚅着嘴脣,卻並沒有反對。
如果真的是慕卿陽得罪了人,對方針對他,那麼分開走是最好的法子。
慕卿陽轉身離開,換了一個方向,他走得並不快,可身後並沒有一個人跟上來。
那一刻,我不知道慕卿陽是什麼感受。
但我希望他能感受到孤獨和失意,因爲曾經我的大師姐就是這樣的孤獨和失意。
昨日因,今日果。
他自作自受ţŭ₃。
慕卿陽走出很遠,停了腳步,回眸看向衆人的方向,那裏已經沒人了,連他維護的那個師弟都沒有跟上來。
他眸中的光暗淡了幾分,濃郁的失望爬上面龐。
良久,他發了狠一般地轉身快速離去。
我靜靜地跟着,看他悄無聲息地灑下藥粉,佈置陣法,丟下法器,希望能將我暗算到,而我一個陷阱也沒有踩。他觀察了一陣,鬆了口氣般地繼續前進。
終於,他運氣極好地找到了天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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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眼睛都亮了。
但守護天元草的是一頭已經金丹期的妖獸,他一個人打不過,便悄悄地蟄伏起來。
沒多久,傅師妹一行人到了,她們高興地開始分配任務,每個人都領到了自己的職責,攻防有序地開始殺妖。
那隻妖獸並不好對付,衆人幾乎拼上了全部的身家。
那位傅師妹更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將每一個跟隨她的人都護得周全,並一再告誡衆人,性命要緊,寧可天元草有失,也不能枉顧性命。
我很佩服她,她是和我大師姐一樣的人物,這樣的人才是將來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他們和妖獸纏鬥得很緊,就在此時慕卿陽行動了,直衝仙草而去。
而我在他眼看得手時,給了他致命一擊,讓他從空中掉落,狼狽的跌倒在衆人面前。
衆人和妖獸都嚇了一跳。
傅師妹臉色凝重而厭惡。
這說明慕卿陽早於她們到了,但卻自己藏起來,等着截胡,這種行爲在修真界很常見,但在同門之間卻很無恥。
衆人目光憤怒而鄙夷,那一刻,慕卿陽眸中殺心一閃而過。
他大概很慌吧。
他做了一輩子的天驕,從來都是被衆人仰望,高高在上地指責別人不夠大方,不夠勇敢,不夠團結。
可現在,他成了那個計較、自私、沒擔當的人。
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這一刻,他道心亂了,神情痛苦而癲狂,很想大開殺戒。
然而,並不等他想明白,妖獸到了,它立刻就想殺了這個差點兒摘走靈草的賊。
它猛地撲向慕卿陽,慕卿陽不得不勉強應戰。
那位傅師妹嘆息一聲,卻並沒有冷眼旁觀,而是採了靈草之後,和衆人一起幫着擊殺妖獸。
有人很生氣。
「傅師姐,救他做什麼?方纔我們遇險的時候,他可是在袖手旁觀,這樣的人讓他死了算了。」
「師妹不可,我知道你們生氣,但宗有宗規,他犯了錯,自有執法堂執法,戒律堂懲治,不該我們動用私刑。若他是外人,死便死了,可他只要一日沒有被逐出師門,就是歸元宗弟子,身爲同門,我必須救她,若有不願意救的,不用勉強自己,在一邊掠陣便是。」
衆人不語,但面上卻對這位傅師妹多了幾分敬重,手下也更利索幾分,對慕卿陽的鄙夷更甚。
我想,這位傅師妹也是和崔師兄一樣的人。
我希望這世上多一些他們這樣的人。
慕卿陽聽到這話,神色大亂。
迷茫、痛心、難過、難堪、絕望……種種情緒在他慘淡的面容上交織反覆。
他從別人的所作所爲裏看見了自己的不堪,他向下墮落的速度遠比他以爲的要快得多。
他被妖獸擊中胸口,倒飛了出去。
而傅師妹趁機將劍刺入妖獸心口,將它斃命。
她們贏了,但氣氛凝重。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帶着福寶去拔除藏在這裏的魔族法陣,順便留下了一段留影石。
這塊留影石一五一十地記錄了方纔發生的事情,會成爲慕卿陽不顧同門情誼的最好證據。
-24-
後來,聽聞慕卿陽被戒律堂嚴懲,關在後山的思過崖。
他頭髮凌亂,鬍子邋遢,衣衫發皺,神情頹唐,若他想讓自己好起來,只需一個清潔術就夠了。
可心病了,連收拾自己都變得很難。
他的身邊扔了很多酒瓶,眼睛發紅地對着空酒瓶發呆。
思過崖罡風凌厲,裹挾着劍氣的風從四面八方襲來,他本可以用法力抵抗,但他一動也不動,任由那些劍氣穿透他的身體,他吐出一口血來,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
我出現在洞口,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他發現我,原本不當回事,但他似乎很快意識到我就是那個一直欺負打壓他的人。
他立刻對我拔劍相向,口中怒喝。
「你究竟是誰,爲何要害我?」
我輕靈躲過,淡淡道:「你可以害人,爲何別人不能害你?」
「我何時害過人?我慕某自修煉以來,殺過的任何一人都問心無愧。」
「害人未必便是殺人,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也是害人,明明能力不濟偏偏沒有自知之明,胡亂指摘他人也是害人,將人比來比去讓人起了分別心、嫉妒心的也是害人,管不好自己胡亂侵犯他人邊界也是害人,意識不到自己愚蠢放任自己行爲也是害人,慕卿陽,看你過往所作所爲,你爲何會認爲自己清清白白呢?」
慕卿陽臉上神色大變,他呼吸凝滯,彷彿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想過害人。」
「壞人絞盡腦汁,不如蠢人靈機一動,你沒想過害人,卻實實在在地害了人,就更該想想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去插手旁人的事情?管好自己便是爲自己積德,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若你無才無德無智,便先管好自己就是對他人負責,而不是打着道德的旗號對旁人指手畫腳。」
從前我以爲窮則獨善其身說的是人口袋裏的財富。
後來,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覺得這句話可以延伸出很多層面。
一個人可能很富有,卻在智慧上很貧窮。
一個人也能智力很富有,心性上卻很貧窮。
一個人也可能心性很富有,但的確囊中羞澀。
無論如何,意識到自己在某一方面貧窮,就已經對自己和世界的認知提升了一個層次。
若毫無意識,又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擁有的,那才很可怕。
良久,慕卿陽回過神來,對我反擊。
「你又是什麼人,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我淡淡道:
「蠢而自戀的人才會分不清勸告和指點。慕卿陽,你我之間因果已了,緣分到此結束,以後你好自爲之。」
上一世,慕卿陽一直和我們碧霄宗的弟子混在一起,魔族來時,他護過不少碧霄宗弟子,最後死在魔族手下,這份情我領了,上一世沒來得及報答,今日算是還了。
以後路歸路,橋歸橋,他的造化如何,不是我能參透。
-25-
我轉身離開。
到了山下,將福寶從靈獸袋裏放出來。
福寶很生氣,它長這麼大,沒進過幾次靈獸袋。
那地方又小又憋屈,它對着我嗷嗷地叫,表達不情願。
我揉着它的腦袋,哄道:「別生氣了,帶上你太明顯了,以後旁人就會找一個帶狗的修真之人報仇,那時候就太危險了。我可是爲了保住你的小命,要是你能化形就好了,你什麼時候化形啊?」
福寶愣住,一臉心虛。
上一世,它可是一輩子都沒有化形,從頭到尾都是一隻歡樂的小犬妖。
但它不知道自己不能化形啊。
我知道。
我打算以後它再衝我狗叫,我就用化形之事精準打擊。
小小犬妖,拿捏!
後來,我四處行走,聽到慕卿陽三年思過期滿後,他廢棄一身修爲,主動脫離歸元宗,一路坎坷地前往天禪寺,剃度出家,成了一名佛修。
聽聞他參禪有道,悟性極高,開口阿彌陀佛,閉口菩薩說,已經成了一個很不錯的高僧。
我感嘆,這很有故事了。
而那位傅師妹,順利進入七星殿修行,出關後,一舉結丹,成了炙手可熱的宗主備選人。
我心甚慰,總感覺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我在外遊歷的第十年,小師妹結丹了。
有人用留影石記下了她結丹的情景到處售賣。
我真是服了這些有生意頭腦的散修,無孔不入。
然後,我也買了一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小師妹結丹那日,聲勢浩大,磅礴的天雷錘擊着這位身具極ṭū́⁺品天靈根的人,但她一臉無懼。
這些年,她在外面爲自己積攢了不少資源,並且磨練了心性,錘鍊了意志,早已經不是當年討好師兄們、躲在師兄們身後害怕小命不保的小可憐。
她知道自己的強大,知道自己的不足,也知道自己的未來無限可期。
她迎雷而上,任由雷電撕裂自己的身體,再凝聚法力修復。
她咬牙忍着疼痛,真正做到了一個強者所爲。
直到雷霆結束,她從天上掉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便迅速打坐參悟,感受結丹的欣喜。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連連感嘆。
「小師妹可真有毅力啊。她和以前真的一點兒也不一樣了。」
「汪汪。」
「好想再讓雷劈我一次。」
「汪……嗯?」
我很羨慕地看着天雷,對其中包裹着的天地法則之力無比豔羨。
也不知道爲什麼,大概是老天知道我是重生的,我的晉級悄無聲息,金丹期、元嬰期,以及到了如今化神期依舊沒有天雷。
境界提升得悄無聲息,我總覺得自己身體裏有很多雜質,很想讓天雷再淬鍊一下。
福寶噴出一口氣,一臉鄙夷。
炫耀個什麼啊?
它也沒有雷擊好嗎?
這是天道的寵愛,什麼都不懂的人!
-26-
我在外行走的第五十年,將所有魔族佈置下的法陣全部破壞,並且總結成一份份經驗手冊,請散修送到各大門派。
沒多久,那份冊子便風行這片修真大陸。冊子裏除了相關法陣經驗,還包括各個魔物的分辨、修行境界和修仙之人的對照、每種魔修功法的介紹和弱點等。
有無數散修靠着印冊子發了財,並且將冊子完善,各種圖解、表格製作得更加精美。
我和福寶氣得咬牙,卻不得不買了一份,將手中的舊冊子替換掉。
舊冊子的確畫得太醜了。
因爲是福寶畫的,它的畫技也就僅僅比我好一點點。
哎,上一輩子盡忙着修煉,沒在個人興趣愛好上發展,這一世可要補上。
「福寶,下一個目標,學畫畫,然後賺錢!」
福寶猛點頭,「汪汪!汪汪!」畫畫,賺錢!
再後來,宗門大比將至,各個在外的弟子都被召回宗門。
我也回來了。
回來那日,我先去悄悄看了看我的雞鴨菜。
臨走前,我將它們送給了一位師妹。
雞鴨菜都換了一批,五十年的時光過去,現在的雞鴨菜是它們的子子孫孫。
小師妹也已經成了一位養雞養鴨的好手,人都喫圓了。
我欣慰地笑笑,轉身離開,去執法堂找崔師兄,想將問道花給他。
在那裏,我看到一個掃地的老者。
我上前,恭敬道:「請問師叔,崔厲崔師兄可在這裏?」
那位老者緩緩回頭,目光落在我身上,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師妹,你回來了。」
我看着眼前人,心臟緊縮了一下。
眼前人便是曾經的崔師兄。
五十多年時光匆匆而過,他變老了,鬢邊華髮已生,曾經光潔的臉,如今皺紋肆無忌憚地生長。
他打量我,露出真心的笑容:「時間過得真快啊。」
我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轉眼間,紅顏枯骨,曾經意氣風發的笑容變得滄桑和藹,透着暮色沉沉。
我將問道花交給他。
他歡喜接過,打開後,滿滿一匣子的問道花,匣子是用寒玉雕刻,打開後問道花依舊還是當初摘下時最美的樣子。
他笑道:「真好啊,師妹這些年去了好多地方。」
我點頭,「嗯,差不多踏遍了整塊大陸。」
走的時候,也沒想過走這麼久。
晚上,崔師兄請客,我們小酌幾杯。
天上明月依舊,碧霄山依舊,瀑布湍流依舊,可這裏的人卻變了很多。
新來了許多師弟師妹,我曾經的師弟師妹有人長進突破金丹,有人自知結丹無望,去紅塵中歷劫。
我問崔師兄,守在山上這麼多年,不想下山去看看嗎?
崔師兄凝滯了一下,笑道:「正打算下山走走,師妹,山下好玩嗎?」
我點頭,挺好的吧。
我絞盡腦汁給他講我在山下遇到的事情。
講我和福寶在山下被人騙了錢,本想將那毛賊捉住暴打一頓,誰知那毛賊會遁地術,我和福寶只好放棄。
福寶猛點頭,嗷嗷嗚嗚的一臉委屈。
崔師兄伸手摸摸它的狗頭,福寶享受地將臉貼貼在崔師兄手上。
我又講我們殺妖獸時遇到了幾撥人奪寶,我和福寶趁機奪寶,可那寶貝竟然長腿跑啦。
我一輩子都想不到一株草它居然會將自己拔起來然後狂奔。
崔師兄聽得哈哈大笑,拍案叫絕。
這一夜,我成了一個很健談的人,崔師兄是一個極好的傾聽者,我們共同成就了這美好的一夜。
後來分別時,他朝着執法堂走去,腳步慢慢,如光陰遲緩。
而我凝視着他的背影,心裏浮起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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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身邊,平靜道:「崔師兄衝擊金丹失敗,他再無望結丹,此生也就如此了。」
我「嗯」了一聲,有一絲淺淡的難過從心底湧出。
上一世,我和崔師兄並沒有很深的交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死的,他只是我漫長生命裏的一個過客。
可這一世,他不一樣了。
他是我每每看見問道花就會想起的人。
崔師兄又在山上待了三年,便下山去了。
他說要去外面走走,臨走前來向我道別。我從師妹那裏買來了雞鴨菜,給他做了一頓豐盛的菜餚。
他感慨終於喫了一頓我做的飯。
我有些羞愧,也有些懊悔,曾經爲什麼那麼摳門,爲什麼就不請崔師兄喫一頓飯呢?
崔師兄收拾碗筷,洗了鍋,拿出一個裝訂精美的冊子。
「這是我這些年畫的碧霄宗的點點滴滴,並不貴重,但我想師妹或許會喜歡。我總感覺師妹對宗門的感情很深,雖不知爲何,但就是這樣覺得。」
我接過冊子,精美的山水在我面前一一展現,裏面還有一些冊子是空白的。
崔師兄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隻留下一句保重,便轉身走上了下山的道路。
他走得很慢,但路有盡頭,轉過彎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只聽見空中傳來一首村野山歌,曲調優美纏綿,詞卻一句也聽不懂。
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沒有問問他家在哪裏。
張開口,又將話嚥了下去。
築基期壽命二百多年,他的父母親人早就已經不在人世了,問他家在哪裏,不過是徒增煩惱。
他住得最久的地方應當就是碧霄宗,這裏就是他的家。
他要離家,卻不知是否還能歸家。
這可能是我和他最後一面了。
我將那冊子打開,細細地欣賞他的畫技,山水凌冽,雲霧縹緲,氣勢磅礴,畫韻悠長,他真是一個很厲害的畫師,若在凡間,大概可以稱爲畫聖。
福寶忽然汪汪了兩聲。
我福至心靈,一拍腦門,大嘆失誤。
若早知道崔師兄畫技了得,當初下山的時候,就將他拐走了,讓他將那魔物冊子畫得好一些,我們該得賺多少錢啊。
「虧了啊!」
我和福寶蔫頭耷腦。
我們可能沒有發財的命。
大師姐一臉無語,將一朵問道花擠壓成汁抹在了空白的紙上。
只見空白的紙上忽然有了色彩,一個栩栩如生的少女赫然出現。
少女穿着碧霄宗最普通的宗門服飾,笑意淺淡,眼眸明亮,身邊一隻大黑狗吐着粉紅的舌頭,一臉憨厚的笑。
在那畫像下寫着一行字:當年她走得輕輕鬆鬆,我以爲這只是一次普通的送別,可後來心心念念幾十年,我才知這是我此生最難過的一次離別。
大師姐道:「他壽命將盡,我本不該告訴你,但我想既然上天要我一眼看穿,我或許該告訴你,讓你自己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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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那裏,心情複雜。
我從沒想過,有人會默默地喜歡我。
宗門二師姐,向來平平無奇,除了會撿漏,從不引人注目。可有個人偷偷地喜歡我,我在他那裏,和衆人並不一樣。
我不知該如何做。
大師姐道:「你喜歡他嗎?」
我搖頭,「我喜歡崔師兄,是普通師兄妹的喜歡,我只是覺得他的情感很珍貴,我很想珍視。」
大師姐道:「若你別無想法,那就將此事丟開吧,明日師尊出關,你我一起去迎接師尊。」
我:「……」
我抱起福寶,沖天而起。
「師姐,告訴師尊,我還沒有回來,不,你在師尊面前提也不要提我哈,多謝師姐。」
我跟上崔師兄的腳步,將他帶上飛劍,迅速飛離了碧霄宗。
大師姐:「你怕師尊什麼啊?師尊又不喫人!」
我:「他比喫人還可怕。」
嘁,我怕他對我委以重任,我可不想在修真界揚名,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人喜歡璀璨絢爛,但我喜歡在故事之外做那個聽故事的人。
我和崔師兄去了很多他想去的地方。
後來,他在凡間開了一個鋪子,專門替人寫文書。
鄉里鄉親都誇他書信寫得好,情真意切;訴狀寫得也好,有理有據。
人們問他說一定有一個很恩愛的妻子吧?不然怎麼會寫下這麼深情的文字。
他愣了愣,笑着說是。
人們又誇他命好,有一個我這樣懂事的小孫女。
崔師兄也笑着說是。
我們在凡間住了十幾年,他在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離世,死前握着我的手,笑道:「師妹,我願你年年如今日,歲歲永平安。」
他溘然長逝,我悵然若失。
我感受他指尖冰冷,漸漸失溫,眼角一滴溫熱的淚滑落。
我願你來世所求皆如願,平安喜樂壽無涯。
我在他的身邊哭了一會兒,哭完後將他葬在這裏的墳場,讓他和許多人的墳湊在一起。
我很怕滄海桑田變化,若只給他立一座孤墳,時日久了,墳就找不見了,與衆人在一起,好歹還能存在個百年,百年後,我就不敢說了。
這世間變幻,沒有誰能說得清楚。
再後來我依舊到處行走,有時在凡間,有時在修真界。
遇到魔族之人隨手除了,遇到魔族法陣隨手拔了,遇到不平事隨手了結因果。
許多年來,宗門二師姐依舊寂寂無名。
但我的大師姐已經成了新任宗主,參與宗門大事,被世人尊稱一聲「趙宗主」。。
她是最年輕的煉虛期修士,未來最有望衝擊合體期,沒有人敢再小覷她和碧霄宗,曾經那個受了委屈差點兒生了心魔的無助少女已經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情了。
而我的小師妹也到了煉虛境,她將御水術補充到了第九層。
此前所有人都以爲御水術只有八層,也只能修煉到第八層,可她憑一己之力,將御水術的法訣補充完善,如今也成了一峯峯主,收了無數弟子。
她還是宗主的迷妹,號稱護姐狂魔。說她不好,尚且能活;說她師姐不好,唯一的優待便是選一個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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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這些傳聞只覺得好笑至極,誰能想到她們兩個曾經差點兒成爲死敵呢?
時光真的能改變一切,只要你堅持不懈。
當然,我聽到最好笑的一個傳聞是在一個茶館裏,聽幾個修士爭辯,說誰是碧霄宗最厲害的人?
有人說自然是宗主趙紫鳶。
有人說是小師妹莫靈雲。
但有一個人搖搖頭,否定了所有人的說法。
「我曾做過宗門大會的送水靈童, 有幸聽幾位宗主聊天,碧霄宗趙宗主親口說, 宗門最厲害的人不是她,也不是靈雲仙子,而是宗門二師妹。」
「胡說八道, 若那位二師妹當真厲害,爲何寂寂無名?」衆人不信。
那人繼續道:「當時也有人這樣否認, 但那位趙宗主道,凡間衆人都聽過扁鵲的故事, 何曾聽過扁鵲大哥和二哥叫什麼?但扁鵲自己卻親口說過,他大哥和二哥的醫術比他高, 大哥和二哥在小病變成大病之前, 就將病根除,所以顯得寂寂無名, 而他只能等大病發作才能看出來,這就是醫者之間的區別, 那位二師姐也是扁鵲大哥二哥那般的人物。」
「哈哈哈哈, 你就吹牛吧,無名無姓的都是無足輕重的人,不然的話,你能說出來那位二師姐叫什麼名字,我就信你的話。」
那修士答不出來,自罰一杯,大步離去。
我笑了一下, 也結了賬, 起身離開。
二師姐只是二師姐, 的確不值得留什麼名姓。
我只慶幸, 這一世,再無魔族入侵, 所有人都成長了美好的樣子。
我和福寶行走在山間小道上,白雲悠悠,藍天湛湛。
我忽然不想走飛,也不想走,只想晃晃悠悠地慢慢行。
我對福寶說:「我想養一頭驢了。」
福寶大怒:「汪汪汪汪汪汪汪……」
你只能有我一個寵物, 你這個見異思遷的女人。
我急忙安撫:「那養兩頭驢吧, 你一頭,我一頭, 我倆騎着驢代步, 這樣多好啊。」
福寶咧嘴一笑, 「汪!」就這麼定了。
後來,我真的買了兩頭驢。
它一頭,我一頭, 一走就是好多年。
後來的後來,這片大陸迎來了一次毀天滅地般的雷擊,雷擊過後,天上升仙門大開, 一個女子帶着一條小黑狗緩緩昇天。
這是這片大陸上萬年來唯一的一次⻜升。
有人說, 這是他們宗門老祖。
還有人說,這是散修。
但碧霄宗的宗主和她的小師妹看着天邊的五彩祥雲卻流下淚來。
師姐, 再見。
師妹,再見。
這美好的世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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