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車禍中救下了前男友的女兒,自己卻死了。
他在整理我的遺物時,意外發現了我的日記。
日記裏的他很愛我,會細心的記得我身上的舊傷,會爲了彌補我的遺憾,頂着重感冒在聖誕節那天爲我堆雪人。
日記裏的我們並沒有分手,甚至還結了婚,婚的日子安穩甜蜜……
這是一段他記憶中沒有的故事。
也是他不曾得知的,被深埋的愛意。
-1-
盛珩的女兒在車禍中被救了。
救她的人卻死了。
妻子將女兒緊緊摟在懷裏,臉上交雜着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驚惶。
他卻看到被人羣包圍在中間的那個女人,很瘦,瘦的有些過分,頭髮凌亂的糊在臉上,依稀看得清五官。
人羣裏有人說,「當時車開的可快了,多虧了這個女人衝出來推開了小女孩,否則怕是……」
妻子捂住女兒的眼睛,怕她看到眼前血腥的景象。
盛珩卻覺得她的臉隱隱有些熟悉,想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的記起,這個女人很像他的前女友,似乎叫……江寧。
救護車很快來了,將女人和女兒都帶到了車上。
女兒很幸運,身上除了幾處擦傷,沒有太大問題,只是精神受了些刺激,縮在媽媽懷裏不肯出來。
那個女人果然是江寧。
警察說,她似乎沒有親人,聯繫不到人過來認屍。手機通訊錄裏家人那一欄……只有他的號碼。
盛珩有些意外。
印象裏他們只談了短短半個月,江寧對他日趨冷淡,最後也是很理智的談了分手,對方提的。
所幸那時他們感情還不深,他沒有爲此困擾太久。
而且……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江寧竟然還留着他的電話。
-2-
無論如何,江寧是爲了救他的女兒死的。
他自然是感激的,在得知她沒有別的親屬後,自發的承擔起了爲她料理後事的責任。
幾天後,他收到了對方房東的電話,聯繫他過去替她整理遺物。
他答應了。
意外的,江寧的家離他的住所並不遠,可他卻似乎從沒有遇見過她。
江寧是獨居的,房子不大,被她佈置的還算溫馨。
人世無常,時隔數年,哪裏可以料想到,再次和她見面卻是以那樣慘烈的方式。
江寧生活簡樸,東西並不多,整理到一半,他在她的抽屜裏發現了大量的藥物。
他蹙了蹙眉,搜索了其中一瓶藥的Ţû₂藥名。
鹽酸厄洛替尼,是用於癌症治療的靶向藥物。
江寧生病了?
隨後,他在藥瓶的底下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筆記。
翻開看了看,似乎是她的日記。
原本他作爲一個外人,不該在別人死後窺探別她的隱私。
可看着一旁大大小小的藥瓶,耳邊驀地響起警察的那句話——她似乎沒有親人,聯繫不到人過來認屍。手機通訊錄裏家人那一欄……只有他的號碼。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
-3-
盛珩去廚房爲自己倒了一杯水,回到書桌前,翻開了那本日記。
日記寫的斷斷續續,但大致可以知道,她的童年和少女時期過得並不好。原本江寧有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父母恩愛和睦,五歲時變故突發,父親死於工廠事故,拿不到賠償,母親抑鬱成疾,早早的就離開了她。
她半工半讀唸完了大學,跌跌撞撞的進入社會。
但好在她生性樂觀,日記的筆觸並不消極。
也許是工作忙碌,日記中斷了很長一段時間,再繼續時,竟然出現了他的名字。
2018 年 7 月 6 日雨
最近我可能太累了,在公交站等車的時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後面是被冷醒的,抬頭髮覺有一個男生站在我面前,手裏撐着雨傘。
我這才發現下雨了,而且是暴雨,怪不得這麼冷。
男生看到我醒了,但也沒說話。
我連忙站起來,當時腦子還不清醒,還以爲自己睡得太久了佔了別人位置。
站起來才發現雨真大啊,而且是斜着打過來的,候車亭根本擋不住。
我後知後覺他可能是在替我擋雨。
然後果然發現他後腰那裏溼了一大塊,褲子是深色的,溼了也不那麼容易看出來。
我連忙跟他道謝,他搖了搖頭,只是說,「你看起來很累。」
之後又發生了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我的姨媽來了,弄髒了公交站的椅子,也弄髒了我的褲子。
我坐立難安,好在男生的班車很快來了。
他上車前,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我,「這件衣服下襬夠長,應該可以遮住。」
我當然不好意思要。
他只是笑了笑,「有機會再還給我吧。」
然後就上了車。
寫到這裏,心口又不爭氣的悸動起來。
江寧你瞧,他果然沒有認出你。
2018 年 7 月 10 日晴
新鄰居居然是他。
我們是倒垃圾的時候在電梯口碰見的。
這一次,他顯然認出了我,愣了兩秒,隨後脣角綻放出笑容。
我尾椎發僵,直覺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外套我已經洗好了,等會拿給你。」
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突兀,真是尷尬的不行。
他笑了笑,「嗯好。」
他告訴我,他叫盛珩。
我在心中回道,我當然知道,你叫盛珩。
2018 年 7 月 11 日
有點後悔還了他外套。
現在拿什麼當藉口跟他接觸呢?
2018 年 7 月 15 日晴
今天是週末。
出門丟垃圾的時候偶遇了遛狗回家的盛珩(其實是我故意的)。
他動了動鼻子,說你做了飯?好香。
我嗯了一聲,又看了看他手裏拎着的外賣,「我剛好做了飯,做的有點多,你要不要嚐嚐?」
他明顯有點期待,看了一眼我敞開的屋子,含蓄的問,「方便嗎?」
我點點頭,「超方便的。」
他微微一愣,又笑了。
江寧,你比七年前的自己勇敢多了。
2018 年 7 月 19 日雨ťŭ̀₅
今天啊,是我生日。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也沒有朋友,同事也不熟悉,就只好自己一個人過了。
我給自己點了個蛋糕,開門拿外賣的時候,盛珩剛好出門倒垃圾。
他看見了蛋糕,順口問我是不是過生日。
我點點頭。
他沉默了一下又問我自己一個人嗎?
我又點點頭。
然後……電梯到了,他下去倒垃圾了。
害。
正準備給自己點個蠟燭,門響了。
盛珩拎着一堆食材站在門口笑,「上次你請我喫了頓飯,這次換我給你做一頓吧。」
一直到他進廚房繫上圍裙,我整個人都還有些恍惚。
他燒的菜很好喫,尤其是啤酒鴨。
他替我插好蠟燭,很溫柔的跟我說了一聲生日快樂。
盛珩,今天我很開心呢。
謝謝你。
-4-
深埋於腦中的記憶一點點變得清晰,盛珩一直以爲,那次在公交站臺是他們的初遇。
可是按照江寧的敘述,她似乎很早之前就認識他了。
可他卻毫無印象。
謎團在腦海中越滾越大,促使他翻開日記的下一頁。
2018 年 8 月 1 日晴
現在的心情有點複雜。
盛珩成了我的男朋友。
今天跟盛珩一起去超市買菜,他忽然問我我們現在算什麼關係,飯搭子嗎?
我說,「算吧,哈哈哈哈。」
然後他就問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我說,「啊?一起幹嘛?」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有點無奈,「一起談戀愛。」
我僵在原地,有種突然被五百萬砸中的懵逼感。
盛珩等了半天沒等到我的回答,也停下腳步望着我。
我想了想,認真的答應了。
他好像鬆了口氣。
2018 年 8 月 5 日晴
早上再一次把便當交到他手裏的時候,盛珩說我對他太好了,好的讓他有負罪感。
比起他爲我做的,這算什麼啊。
他不明白,他是最有資格接受我的好的人。
2018 年 8 月 12 日
我生病了,可能是流感,請了假在家裏,好難受。
盛珩在外面出差,我怕耽誤他工作,就沒有告訴他。
電話裏,他問我嗓子怎麼啞了?
我說可能沒睡好,有點上火。
他說,「那爲什麼咳嗽?」
我胡扯,「剛喝水嗆到了。」
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他竟然趕回來了。
還給我煮了粥,煲了下火的鴨湯。
他把我扶起來坐在牀頭,還在我腰後面墊了枕頭,端着湯餵我喝。
可能是生病讓我變得比平常都要脆弱,不知怎麼就哭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到湯裏。
盛珩連忙輕撫我的後背,問我爲什麼哭?是不是腰傷又犯了坐着難受?
他說,「我帶了膏藥和止痛藥,本來準備出差回來帶你去看中醫做理療,我朋友說他對於腰傷很有一套。」
沒想到我只是隨口和他提過一次,他就放在了心上。
我鼻子更酸了,努Ṱû₌力止住眼淚,「你對我好好。」
他無奈,「這就算對你好了?」
不是的。
比這個,還要好很多。
和他在一起,起初只是覺得,很開心可以有一個報答的機會。
可現在,我卻成了那個貪圖幸福的人。
2018 年 8 月 27 日陰
今天被公司派去外省籤一個合同,開車來回要六七個小時,原本是想住一晚再回來的。
盛珩問起的時候,我就是這麼回覆的。
點開房東微信纔看到物業通知,小區電路故障停電搶修,預計得到凌晨兩點之後才能恢復用電。
盛珩這個人,其實很膽小,怕黑怕鬼還怕高。
下午和客戶簽完合同,我馬不停蹄的往家趕,到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我故意沒打招呼就拿鑰匙開了盛珩家的門,踮起腳走了進去。
屋子裏黑漆漆的,我不禁懷疑他已經睡了。
結果沒走幾步就撞到了一堵人牆,他猛然捏住我的胳膊,嗓音發緊,「江寧?」
我嗯了一聲。
我聽見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看出來嚇得不輕,手都是冰涼的。
「嚇我?」他問。
我否認,他懲罰性的重重摟了我一下,把我帶到了牀上坐下。
我摸到他手心裏有一個軟軟的東西,拿起來看了看,問他這是什麼。
他說這是他媽媽給他求的平安符,他一直攥在手裏,都攥出汗了。
我笑個不停,他委屈的說,他一直覺得房間裏都是人。
我驀然想起,盛珩明明怕黑,卻肯在那個寒冷的冬夜裏陪伴一個陌生女孩那麼久。
他一直,都是個很好的人啊。
黑暗的環境裏,盛珩變得好主動。
有點不想通電了。
-5-
盛珩蹙了蹙眉。
在他的記憶裏,江寧感冒病癒後,對他逐漸冷淡,沒過幾天就跟他提了分手。
那時他很詫異,也試圖挽回過,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惹了對方討厭。但江寧態度堅定,他不是會強求的人,也就答應了。
小區停電搶修這件事的確發生過,但那時江寧已經搬離了公寓,兩人再沒聯絡過。
江寧爲什麼要記錄下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心頭的困惑越來越多,他翻開了之後的日記。
與現實中不同,日記裏的盛珩和江寧感情很好,後來還同居到了一起。
十五那天,他們一起去到了寺廟祈福。
2018 年 12 月 27 日晴
天氣越來越冷了,轉眼一年又要過去了。
盛珩帶我去普陀寺上香,他說那裏很靈驗。
我笑了笑,的確靈驗。
上完香,在簿子上寫過名字,祈過願,就領到了一枚平安符。
寺廟的銀杏樹上掛滿了紅綢帶,承載了無數世人的祈禱,度災厄,求福祉。
盛珩問我求了什麼。
我問他呢。
他噙着笑說,以往是祈求家人健康平安,現在,還希望我們良緣美滿。
廟宇之中香菸繚繞,七百八十八位神佛莊嚴的注視下,他的話語和神色那樣虔誠。
我說,「盛珩,我希望你這一生無災無厄,幸福美滿。」
我從口袋裏掏出七個香囊,未可料見此生還有機會親手交到他手裏,「過去的七年裏,每一年,我都會這樣向佛祖祈禱。」
盛珩的眼裏是驚訝與疑惑,我輕聲開口,「過去的每一年,我都會爲你求一道平安符。」
你或許不記得了,其實我們有過兩面之緣。
那時的我還在上高二,和媽媽買菜回來的路上她意識昏厥,突然從行駛中的電瓶車上栽倒下來,摔得很重。
當時已經是傍晚,我和媽媽走的是一條很偏僻的路,沒有多少車輛和行人,離醫院大概還有兩公里的距離。媽媽額頭滲血,嘴脣發白,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我心急如焚,可惜力氣太小,好不容易把她背起來,卻走得很慢很慢。
那時候盛珩和他的朋友從後面趕了上來,問清楚情況,他二話不說就背起我媽媽向醫院的方向小跑。
他朋友當時胳膊纏了繃帶,幫不上忙只能跟在我們後面跑,一邊勸我不要哭了醫院很快就到了。
跑到後面盛珩明顯有些喫力,臉色漲紅,大汗淋漓,步子邁的越來越重。我過意不去,告訴他我可以背一會兒的,他搖搖頭,說了一聲沒關係。
暖暖的夕陽照在他的身上,將青年淌着汗水的側臉暈出了一層淡淡的金芒,他這一刻的身影,我記了很多年。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盛珩幫我把媽媽送到急診室,他的朋友幫我掛了號交了錢。
剛放下人他出去接了一個電話,過了一會兒他朋友過來告訴我,他爸酒喝多了摔了腦袋,他得趕緊回去看看。
而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一聲謝謝。
我說,「這是第一次。」
盛珩怔怔的看了我半晌,「可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很多人看到了都會這麼做。不值得,你記這麼久。」
我歪頭看着他,用很溫柔的聲音說,「盛珩,你救了我媽媽,怎麼會不值得呢?」
他低了低頭,臉頰上升起淡淡的紅暈,「……那第二次呢?」
……
後來啊,媽媽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在臨近過年的時候離世了。
媽媽過去總說,她對不起我,她是我的拖累,可她離開了,我卻忽然很茫然。
六歲那年,我失去了對我很好的爸爸。
現在,也沒有媽媽了。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叮囑我要好好喫飯,好好穿衣服不要感冒,回家後鍋裏再也不會有熱好的牛奶,不會有洗的乾乾淨淨帶有皁香的衣服,不會有強撐着下地要給我做紅燒肉的母親。
不知是什麼時候,我走到了河邊坐下,深冬的夜寒風刺骨,我卻不覺得冷,只是忽然記起,好像……就快要過年了。
過了年,這個家裏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沒有注意到,幾個酒後散步回家的附近工地的民工正在朝我走來。
他們按倒了我,粗Ṱů₅暴的,夾帶着熏天的酒氣和污言穢語,摸索着撕扯我的衣服。
我哭喊着掙扎,統統無濟於事。
屈辱,絕望,我甚至想,還不如,剛剛就跳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生衝出來推開他們,拿着正在通話中的手機說,「我已經報警了。」
民工們的酒瞬間醒了,四散而逃,男生把我從地上攙扶起來問,「你沒事吧?」
只是那個聲音,我就認出他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發抖,看得出我很害怕,他沒有靠近我,只是默默跟在我的身後。
他說,他其實在那裏陪了我很久,因爲直覺告訴他,我有心事,也大概……有了輕生的念頭。
後來家裏打了好幾通電話催他回家,走了一段路,他心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轉頭回來時,正好撞見那幾個民工想要欺負我。
他說,他很慶幸他回來了。
家門外,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枚平安符送給我。
他說,那是他媽媽爲他求的,我媽媽在家裏,想必也是祈求着我能平安歸來的。
那樣冷的天,那樣黑的夜晚,我卻忽然覺得可以走下去。
我艱澀的開口,「謝謝……」
這一次,我終於有機會可以問他的名字。
「我叫盛珩。」
他彷彿永遠都在我最灰心的時候出現,帶給我一絲希望。
「結束完我媽的葬禮後我有去打聽過你,可是你已經搬家了。」
「我祈求佛祖,祈禱我們有緣,還可以再見到你。」
「你看,很靈驗呢。」
-6-
原來那個女孩是她。
原來她對他有着這樣深厚的感情,字字句句,都是對他的感恩和寄願。
他在她心頭記掛了七年,她卻從未提及。
時隔五年,再次想起江寧,盛珩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裏有種異樣的悸痛。
接下來的兩年裏,兩人的感情很平穩,江寧也只會挑重要的事情記錄,字裏行間都是甜蜜與幸福。
也許是日記的內容太過於真實,讓盛珩有種錯覺,如果他們當初沒有分手,事情就會這樣發展下去。
2020 年 9 月 13 日
今天是中秋節,盛珩帶我回去見了他父母。
我超級緊張,手腳冰涼。
他笑着安慰我,醜公婆總是要見媳婦的。
但好在他爸爸媽媽都很和善,生怕我有哪裏不習慣。
他媽媽有風溼病,一到陰雨天就會加重,我媽過去也有,我替她做了鍼灸和推拿,症狀緩解很多。
他媽媽直誇我,還讓盛珩早點把我娶回家。
盛珩將手裏的橘子餵給我,笑了笑說會的。
2020 年 10 月 1 日
盛珩跟我求婚了。
他還說不緊張,我摸到他的手都是冰的。
那就是說明他很愛我嘛。
戒指好漂亮!
2020 年 12 月 25 日
今天是聖誕節,可能是天氣太冷的緣故,盛珩得了重感冒,高燒不退。
他燒的迷迷糊糊,喃喃着想喫隆恆樓的蟹黃小籠包。
那家店生意很火爆,沒有開通外賣,我只能顛顛的去給他買。
排隊用了不少時間,等我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身上都是雪,臉頰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發燒燒的,正站在一個碩大的雪人旁邊對我傻笑。
我爸爸出事故那天,恰好是聖誕節。
那年的雪真大啊,在院子裏積得厚厚的,高高的,一眼看過去天地都是茫茫一片的白。
爸爸早上出門前樂呵呵的說,等他加完班回來了給我堆雪人。
我只跟盛珩提過一次,沒想到他記住了。
寫到這裏,鼻子酸的厲害。
那個傻子,手都凍紫了。
2020 年 3 月 10 日
盛珩穿中式新郎服好俊俏,我就不行了,妝太濃了我都不敢笑。
互戴戒指的時候我太緊張了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盛珩手腳忙亂的替我找戒指,難得看見他這麼慌張哈哈。
可惜爸媽看不到了。
盛珩的父母說,他們以後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
之後的日記大多是記錄兩人婚姻生活的,有小小的吵鬧和拌嘴,也有日漸磨合的理解和包容。
2022 年 1 月 1 日
老了翻開這本日記,大概會覺得很幸福。
-7-
日記有了一段很長時間的空白,再有新的內容的時候,只有這一句話。
2022 年 10 月 29 日
我查出了癌症。
-8-
盛珩胸口大慟。
他看向手邊的藥瓶。
是這個時候嗎?
2022 年 11 月 15 日
盛珩很難過。
他越來越消瘦,他還這麼年輕,就已經有了白頭髮。
明明早些時候還沒有的。
他每天奔波於公司和醫院之間,擔心我不開心,在我面前總是一副溫和耐心的面容。
可我不止一次的看到,他在電腦上搜索着胰腺癌相關的資料,一次次的皺眉,嘆氣,最後頹然的合上電腦,久久的說不出話。
我聽見他低聲喃喃,阿寧,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忽然有些後悔,
要是早知道我會生病,就不要嫁給他好了。
2022 年 11 月 30 日
我還是告訴盛珩,我懷孕了。
與其讓醫生告訴他,不如我自己說。
他的眼睛驟然亮起,隨即是更大的悲傷。
他抱住我,說阿寧你的身體要緊,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我們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快要死了。
我說,「對不起啊盛珩,我保護不了我們的孩子。」
他將我抱的更緊,身體微微顫抖。
我知道,他在哭。
我好後悔嫁給你啊,盛珩。
2022 年 12 月 30 日
能做的都做了,我的身體還是一天天衰敗了下去。
止痛藥的劑量不斷增加,我卻越來越痛了。
我因爲疼痛輾轉呻吟的時候,盛珩也陪着我徹夜難眠。
短暫的安寧裏,他擁着我,說了一段我不曾聽過的故事。
原來盛珩曾有過一個小姨。
小姨聰明活潑,能言善辯,從小成績就很優異,如果現在還活着,應該是一名很厲害Ţüₓ的律師。
他說那一晚,獲救的不只有我。
2023 年 3 月 10 日
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盛珩已經徹底辭掉了工作,整日守在我身邊。
他一天比一天更疲倦,消瘦,眼裏的光也黯淡的下去。
這不是我想要的。
這不是他應該經歷的。
都怪我。
我知道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我自己都不敢看的地步。
盛珩對着這樣的我,怎麼還能用那麼溫柔的目光,怎麼還親的下來呢。
他明明在笑,眼底的哀傷卻那樣濃郁。
我摸摸他的臉,溫柔的安慰他,「盛珩,我死了以後,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很好、很健康的女生。你們還有很漫長的人生,很長遠的未來。」
他苦澀的笑了笑,「萬一找不到呢?」
我搖頭,「一定會找到的。」
他抱住我枯瘦的身體,溫柔又沙啞的說,「好,你說找得到就找得到。」
「那你們可以給我掃墓嗎?」我小心的開口。
我沒有親人,朋友也不多,不想我的墳墓和我前半生的人生一樣冷冷清清。
我真的好怕孤獨。
他喉頭有些哽咽,「會的。」
我想了想,覺得不行,「還是算了,要是被你以後的老婆知道你還念着我這個前妻,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的。」
我想出了辦法,「你還是把我的骨灰撒到海上,我順着海水飄啊飄,可以去到很多我沒有去過的地方。」
他溫聲說好,又道,「那我呢?總要給我留個念想吧?」
「無論有沒有我,你都要好好的啊,盛珩。」
然後,忘了我吧。
-9-
日記停在這裏,再也沒有了後續。
過了許久,盛珩才發現自己把水杯弄翻了。
水痕蔓延到手邊,滴滴答答流淌到身上,他顧不得衣服,連忙拿起日記,擦拭背面沾到的水。
日記裏的後半段,明明都是他不曾經歷的。
明明他不曾和江寧結婚,也不曾照顧過她患病後的生活,更不曾面對過瀕死的她。
可是爲什麼,那一幕幕彷彿就在眼前,戀愛時的甜蜜,結婚時的喜悅,婚後的安穩和溫馨,甚至連她病痛時他的焦灼與無可奈何,都這樣真實、這樣凌厲的傳達到了他身上。
盛珩呆愣的站着,胸口的疼痛是真實的,枝枝蔓蔓的蔓延到身體肌肉的每一寸,壓的他有些直不起腰。
爲什麼呢?
爲什麼江寧要寫下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日記隨着重心的側移翻轉到了最後一頁,待看到上面的內容,盛珩的手有些顫抖。
2018 年 8 月 13 日
乖乖。
我好像穿越了。
如果不是手中的日記還在,我幾乎要懷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只是夢境的內容真實的有些過分,身體因爲癌症所導致的疼痛似乎還在發作。
我上網查了一下,查到一些平行時空錯位穿越一類的內容,還有幾個親身案例。有些人是身邊多出了一模一樣的物品,他明明記得弄丟了,現在卻出現了兩個。
有些人說自己明明記得發生了某件事,他甚至有證明那件事發生過的東西,可週圍的人卻都說沒有,東西也不翼而飛。
如果是過去,我只會覺得大概是錯覺或者記性不好,並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我自己就親身經歷了。
盛珩發消息約我去餐廳喫飯,一切都和上一世(姑且這麼稱之)一樣。
盛珩來接我了。
我忍不住盯着他看,還是那麼俊秀可人,朝氣蓬勃。
我用力抱住他,踮起腳親他,盛珩有些意外於我的熱情,但也順從的抱住我。
我很開心,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
在那之前,我要去醫院做個檢查。
2018 年 8 月 15 日
原來這個時候我的病就已經這麼嚴重了。
醫生說,胰腺癌即使是早期,完全治癒的可能性也是不大的,只能儘量延長生存期。
我有些茫然。
如果結局是必然的,那我重活一次的意義是什麼?
冷靜下來之後,我慢慢想通了。
至少,可以不去耽誤盛珩。
他的人生本該是一片坦途,不該因爲我徒增傷感。
好在,這個時候他對我還沒有多少感情。
就算分手,也不會太難過。
我對自己說。
江寧,放過他吧。
2018 年 8 月 17 日
已經在心裏演練過很多次了,真正面對着他說分手的時候,心口還是酸脹得厲害,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盛珩愣了許久,嗓音有些澀然,「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如果有,我可以改。」
他低低的問我,阿寧,可不可以不分手?
我眼眶一熱,差點忍不住要流淚了。
好在他沒有發現。
你沒有不好,盛珩,不要反省自己好不好?
我低下頭,聽見自己說出難聽又傷人的話,「當時一個人太寂寞了纔會衝動答應你,後面我纔想清楚自己並不適合你。我收到了一家大公司的 offer,已經決定去另一個城市發展了。盛珩,你覺得對我而言,你跟我的感情能比我的前途和未來重要嗎?」
盛珩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我知道了ţû⁷。江寧,祝你一帆風順。」
2018 年 8 月 19 日
我搬家了。
假戲真做才能不被拆穿。
盛珩在家,但是沒有來送我。
也好,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我怕我會露出端倪。
2018 年 8 月 27 日
今天小區好像停電了。
本來還擔心盛珩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上輩子那麼膽小的人,早知道就晚一點分手了。
後面看見他驅車離開了小區,應該是去了朋友那裏,才慢慢放下心。
這幾天他的情緒很低落,也很少回家,一直帶着狗借住在朋友那裏。
有點心疼。
2018 年 9 月 19 日
盛珩去了跟我初遇的公交車站。
他在之前替我擋雨的地方站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他抬頭望向城市的另一頭,金色的晨曦灑落在他的身上,今天的天氣不同於那日的陰霾密佈,晴朗的沒有一絲雲彩。
我知道,他決定忘記我了。
2018 年 9 月 25 日
盛珩漸漸恢復了正常生活,狗也接回來了,應該是走出來了。
他開始晨跑。
分手後反倒變自律了。
2018 年 11 月 19 日
明天就要做手術了,醫生說這樣能最大限度延長生存期。
一個人做手術好害怕。
好想盛珩。
2018 年 11 月 20 日
要進手術室了。
好想盛珩。
怎麼辦?
不能找他。
不會很痛的,江寧Ṭů₉。
2018 年 12 月 6 日
偷偷去看了他。
他過得很好。
我要住院做治療了,聽說做完化療會掉頭髮。
不知道盛珩看見會不會嚇到。
還是不要讓他看見了。
2019 年 1 月 1 日
盛珩,新年快樂呀。
希望你這一生無災無厄,幸福美滿。
但是,不要再遇見我了。
2019 年 4 月 10 日
盛珩談了新的女朋友。
媽的,比我漂亮。
有點生氣。
但是,盛珩,祝福你啊。
2019 年 4 月 12 日
他們一起去看了電影,玩了滑冰。
那個女孩也是笨笨的,連站起來都很艱難,要靠他攙扶着才能勉強滑行一段距離。
跟我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盛珩謹慎又小心的牽着那個女孩的手,生怕她摔跤,臉上的笑意很溫柔。
你看,沒有我,你的人生也是一樣安穩幸福。
2019 年 5 月 1 日
在街角偶遇了一起逛街的盛珩和他女朋友。
明明已經剋制自己不要再去打攪他了,腳步卻還是不自覺跟在了他們身後。
他們看起來很恩愛。
盛珩給女孩買了奶茶,女孩喝了一口,驚喜的把吸管湊到他嘴邊。
他低頭嚐了一口,大概是說了一聲好喝,女孩笑的很甜。
我呆了幾秒,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就好像,一個猥瑣的跟蹤狂。
也許是發覺了我的注視,盛珩的目光轉向我。
我狼狽的垂下頭,將帽子往下按了按,急匆匆的離開了。
有些後悔剛剛的表現,應該很淡定的走開纔對。
算了,他不會知道的。
我掉光了頭髮,很瘦,變得很難看。
他已經認不出我了。
2020 年 1 月 1 日
我忍了半年沒去找他。
可是今天,是盛珩結婚的日子。
他們選擇在跨年這天結婚,大概是是因爲元旦有團圓美滿的意思。
新娘是那個女孩,在婚紗的襯托下清麗動人,紅脣雪膚,看起來很健康。
盛珩穿着黑色西裝,高大英俊,一如過去,挽着妻子的手緩緩走向父母。
曾經我也幻想過這一幕,能挽着爸爸的手入場,再由他親手把我交給盛珩,記憶裏的爸爸是個很多愁善感的人,大概率會哭的比我還厲害。
可惜沒有機會實現了。
所幸,他真的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女孩。
這次戒指沒有掉,一切都很順利。
老天早就有所預示。
他們結婚要比上輩子我和盛珩結婚早很多。
大抵是因爲,真的很愛她。
-10-
2021 年 1 月 11 日
今天在街上遇到他們了,一年多未見,那個女孩的肚子大了起來,盛珩在旁邊小心的看顧着,防止來往的人羣擦碰到她。
她撒了好一會兒嬌,盛珩才答應給她買完一個漢堡後又加一個甜筒。
上輩子我發現懷孕時已經是癌症晚期,很可惜,沒能有這樣伴隨着喜悅與期待的時光。
盛珩已經把我忘了,即使面對面經過,也沒有認出我來。
我心裏很安慰。
他現在有家人,有事業,過得很好。
2021 年 3 月 7 日
盛珩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兒。
一家三口推着嬰兒車出門的樣子,看起來很幸福。
我決定不再打攪他們。
2023 年 3 月 15 日
我的病情惡化了,我開始很難喫的下東西,噁心,嘔吐,神經性疼痛讓我徹夜難眠。
止痛藥越來越不管用了。
好像比上輩子要難熬的多。
想了想,大概是因爲這次只有我一個人。
上輩子,有盛珩陪着我。
醫生說我沒多久時間了。
至少在人生最後的這段時光裏,我想再去看看他。
2023 年 3 月 19 日
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在離盛珩家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
時隔兩年,我又見到他了。
他穿着深灰色休閒服,看起來和我離開時沒有什麼變化。
他手裏牽着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長得和他有五分相似,我聽見他叫她爾爾。
我無意識掐了掐手心。
人世間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巧合。
上輩子,我給我肚子裏的寶寶取的名字,也叫爾爾。
2023 年 3 月 23 日
盛珩是個很好的父親。
他永遠充滿耐心,即使小女孩在公園裏把自己玩的髒兮兮的跑回來,即使小女孩總是弄丟玩具,即使小女孩哭鬧着索要零食。
他會溫言細語的跟小小的她講道理,也會適時的用些溝通技巧讓小女孩自己乖乖認錯。
他還有恩愛的妻子。
一切,都是我預想中的模樣。
2023 年 3 月 27 日
小姑娘可能受了委屈,賭氣從家裏跑出來,想看爸爸媽媽會不會來找她。
雨又開始下了,她在牆角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起來有些可憐。
上腹部的疼痛又開始了,我頓住原本想要離開的腳步,
慢慢走過去將傘遞給她。
她眨了眨眼睛,軟糯糯的問我,「阿姨把傘給了我,自己怎麼辦呢?」
我笑了笑,輕聲說,「阿姨不要傘,阿姨喜歡淋雨,爾爾幫阿姨拿着傘好不好?」
她乖乖說了聲好,接過傘。
我遠遠聽到了盛珩的呼喚聲,走到拐角躲了起來。
爾爾大聲應着,很快,兩人疾步走過來,媽媽一把抱起爾爾急急的訓斥着她,爾爾低聲說對不起,慚愧的低下頭。
盛珩問,「你手中的傘是誰的?」
爾爾說,「是一個阿姨給我的。」
盛珩說,「那你有沒有謝謝阿姨?」
「是阿姨說她喜歡淋雨,讓我幫她拿着的。」
盛珩的妻子捏捏她的臉,「小笨蛋,哪有人喜歡淋雨的?還不是人家好心怕你被雨淋壞了。」
疼痛逐漸加劇,雨越下越大,我蹲下身把自己蜷縮起來。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了,我聽見盛珩問,「你還記得那個阿姨的樣子嗎?」
「阿姨很瘦,但是說話很溫柔。」
「下次見到了,要跟她說謝謝。」
「知道了。」
我笑了,我現在的樣子大概很難看吧。
小朋友想誇都誇不出來。
2023 年 3 月 30 日
盛珩今天和合作方聊到很晚,出來的時候果然喝醉了。
他醉了其實不大能看得出來,臉不紅,氣不喘,身姿挺直,就連送合作方離開的時候也禮貌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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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找了大概十分鐘……也沒能找到車鑰匙。
明明就在他右邊口袋裏啊。
我在一旁默默嘆氣。
可是接下來,盛珩的臉色變了,他慢慢坐倒在地上,手頂着腹部,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的胃病犯了。
上輩子盛珩的胃病也很嚴重,經常疼得說不出話,我後面花了很久才幫他調養好。
我有些慌,忙不迭的跑到外面的藥店買了一盒護胃的藥,又買了一盒溫好的牛奶,急匆匆的趕回停車場。
他還在坐在那裏,疼的好像要暈厥了。
我用圍巾罩住臉,走到他面前藉着牛奶把藥喂進了他嘴裏,然後輕緩的按摩他的胃部。
盛珩緩緩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慢慢看向我。
我的心跳的很快,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跟他靠的這麼近過了。
我慌忙說,先生你好像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幫你打電話聯繫你的家人……
他點點頭。
我想了想,拿起他自己的手機,讓他解了鎖給他妻子撥過去。
將藥放進他的口袋,在他妻子來之前,我離開了。
-9-
日記只剩下了最後一頁。
2023 年 4 月 12 日
過了今天,我就要回家了。
我的心願已經了了。
再不走,恐怕就要死在出租房裏,房東就要遭殃了。
爸媽也沒想到會這麼早見到我吧。
到時候在天上見了面,我可能又要捱罵了。
好啦。
我安排好了身後事,死後,我會葬在他們旁邊。
上輩子航海去了,這輩子就在家吧。
-11-
那個女孩回不了家了。
-12-
盛珩將那本日記拿回了家。
爲了給爾爾安神定驚,妻子做了一大桌她愛喫的菜,送了她一直想要的禮物。
爾爾小跑到他面前,小小的胳膊環住他,輕聲叫着,「爸爸。」
這個家一如往常,一切都很圓滿。
只除了,江寧死了。
-13-
夜裏,妻子摟着女兒沉沉睡去。
他望着天花板,卻忽然想起了日記裏記錄着的,他和江寧經歷的那些事情。
那點點滴滴的細節和融匯到字裏行間對他和他家人的瞭解,不是可以凌空編撰出來的。
江寧有偷窺癖嗎?亦或者,她有妄想症。
這是最合理的猜測。
江寧大概以爲在公交站那次,是他們時隔七年後的第一次相遇吧。
可其實,並不是。
在那之前,他們就已經擦肩而過了很多次,在擁擠的地鐵,街角的咖啡店,商場的扶梯上……
他有無數個驚鴻一瞥。
在她認出他之前,他就已經更早注意到她。
就連搬到她的隔壁,也不是偶然。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見到她的感覺。
她身上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
直到看到她的日記,他在恍惚間,慢慢有了答案。
他曾有一個小姨,漂亮機靈,成績優異,卻在考上大學那年被一個逃竄在外的兇犯強暴了。
事情解決的很完滿,結局也令人快意,小姨第一時間報了警,兇徒很快被抓到,不久就槍斃了。
兩年過去了,他們都以爲小姨已經走出來了。
可她卻自殺了。
她死的那一天,其實並不是全無預兆,他察覺到了她情緒有些異常,翻出了許多以前和家人在一起拍的照片,還有她拿的一個個獎狀,滿臉懷念的看了許久。
他問起原因,她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那時同學在外面催着他赴約,等他大汗淋漓的從球場上回來,就收到了小姨自盡的消息。
他被一股巨大的愧疚擊中了,如果他當時多問一句,如果他平常多留意一些,是不是就……
媽媽很傷心,害怕觸景傷情,沒多久他們就搬走了。
那一日的自責感始終縈繞在心頭,直到離開那天,他在車窗外看到那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那晚在河岸邊的女孩,他認得她手裏握着的平安符。
寒風凜冽,她用圍巾圍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她走在雪地裏,走在澄澈的日光下,低頭看着掌心裏的平安符,笑起來眉眼彎彎。
他想,至少在那個冬夜裏,他幫助了一個女孩免於遭受凌辱,在某種程度上,避免了一出同樣的悲劇。
那一晚,得到救贖的何嘗只有她呢。
盛珩終於明白了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也許他沒有記住她的臉,卻記住了那一晚相處的感覺。
他總是忍不住想要去照顧她,無論是在公交站替她擋雨,還是後來的那些事情……
他總是害怕,害怕她身上那層脆弱的殼子碎掉,會做出和他小姨一樣的選擇。
所以後來江寧要跟他分手,他也以爲是自己關心過度,讓人膩煩。
直到那個早已被他忘卻在記憶裏的前任,在車禍中救下了他的女兒。
-14-
事情過去了半個月, 爾爾回到了幼兒園, 妻子也開始正常上下班, 大家似乎都在慢慢走出陰霾。
夜裏給爾爾讀睡前故事的時候,爾爾突然開口問他, 「小紅帽被狼喫掉的時候會害怕, 那阿姨救我的時候會害怕嗎?」
他一怔。
爾爾紅了眼眶,「她一定很害怕,也一定很疼……」
是啊,她很害怕,也很疼。
盛珩的胸口傳來陣陣隱痛,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可他就是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悲寂。只是聽到爾爾的話,只是想到日記裏的那些文字,他就覺得疼楚, 那是種不知名的疼, 找不到根源,也沒有解決辦法。
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經歷過這些的江寧, 日記裏的字字句句都在眼前, 他不敢去想象江寧在經歷這些時是抱着怎樣的心情。
那個世界裏的他那麼呵護珍愛的女孩,卻在這個世界裏以這樣的方式淒涼死去。
她看着他結婚成家,和另一個女人生兒育女, 卻連出現在他面前都不敢。
那晚在停車場裏照顧他的人是她。
有一刻,他恍惚間覺得面前的場景很熟悉,她的眼神, 她的呼吸,似乎有一個女孩也曾這樣徹夜不眠的照顧他, 在無數個夜裏熟練而輕柔的按揉他絞痛的胃部……
他早就知道日記是真的。
小姨的死所帶來的心結, 他一直埋在心底, 不曾告訴任何人。
但是江寧知道。
因爲她曾是他的妻子。
-15-
墓園裏, 盛珩身着莊重的黑色西服,帶着同樣身着黑衣的妻子和女兒, 深深地朝刻着江寧兩個字的墓碑鞠了一躬。
「可是,你怎麼知道她父母葬在這裏呢?」妻子問。
盛珩頓了一下, 「我們交往時, 她帶我來祭拜過。」
妻子眼中掠過一抹訝異, 沒有繼續詢問。
盛珩看向手邊的女兒, 「你上次答應過,再見面了要跟阿姨道謝的。」
妻子愣了愣, 記起什麼,「把傘送給爾爾遮雨的,也是她嗎……」
盛珩點了點頭,神色愈發沉寂,沒再開口。
爾爾抹了抹臉上的眼淚,「謝謝你, 阿姨……」
夕陽西沉,三個人慢慢往回走。
「以後我們每年都來爲她掃墓吧。」妻子說。
盛珩彎了彎脣,「好。」
這樣你就不會擔心了吧。
我的妻子,並不會因爲我記掛着祭奠你而生氣。
「媽媽, 外婆的墓也在這裏嗎……」
「對啊,當初外婆病逝前,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媽媽結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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