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貴妃是高僧親口批命的天命之女。
凡她起卦預言,無有不中,無有不靈驗。
她一句謝家女不祥,有禍世之相,便能讓整個謝家滿門抄斬。
我就是那個謝家女。
成爲遊魂後我才知道,不過是入宮覲見時皇帝誇了我一句「皎如秋月」,她記恨了我兩年。
而她是天命之女,世人奉爲神祇,對她深信不疑。
所以她一句話,就覆滅了一族。
重活一世,我回到了她預言的前一天。
這一次的卦,卻讓她當場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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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芷歌的臉此刻白得跟紙一樣。
臣民跪地時大多對着她的背,沒有人看得清她的模樣。
但是我這個角度,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畢竟我是蘇貴妃起卦之前玉手欽點的,她說昨夜做了個不太好的夢,夢到大顯江山一朝傾頹,而我就是那個禍國殃民的主角。
這一卦,卜的就是我是人是鬼是妖是怪。
所以我是直接被幾個錦衣衛粗暴拖過來的。
上一世的我跪在這裏,看着蘇芷歌裝模作樣起卦,卦象出來之後還故作驚訝,一副不可置信的良善模樣,拉着其餘欽天監一起觀摩。
最終所有欽天監都認可,卦言上說的是,所卜謝家女,主大災,是天降災星。
蘇芷歌這麼多年的預知夢與爲驗證這些夢而起的卦,無一不應驗。
小至京城雞鳴狗盜之案,大至蝗災與瘟疫,她的卦,救了許多百姓。
是以百姓將她奉爲神祇。
她每兩年起一卦,每一卦都堪比大朝會,萬人空巷,百姓圍觀時無不尊敬,人人頂禮膜拜。
她的卦,對這些百姓而言,比皇帝的聖旨更管用。
幾乎是定論一下,百姓就暴動了。
甚至有人將前幾年的蝗災與瘟疫全部都歸結到我頭上,認爲都是我這個「災星」導致的。
於是,百姓們憤怒山呼,請求處死「災星」一家。
我是死後成了遊魂才知道,我父親功高震主,皇帝早就開始忌憚,只是苦於父親從不逾矩,找不到任何錯處。
蘇芷歌這一卦,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理由。
這位昏聵的帝王,就這樣遂了百姓的意,大手一揮,直言天意不可違抗。
於是謝家滿門抄斬。
我父親於午門一步一叩首,將膝蓋跪爛,也沒能叫他心軟,放過那幾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兒。
孩子太小斬不了首,那就直接摔死。
他說,這叫斬草要除根,一個都不能留。
他說,做帝王就是要鐵血手腕。
他還說,蘇芷歌,最得他心。
我還記得謝家血流成河的那天,蘇芷歌坐在轎子中看我,紅脣輕啓,說了一句,「活該。」
-2-
可她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我死後沒有魂歸地府,而是化作一縷遊魂,跟在了她的身邊,目睹了很多真相。
什麼天命之女。
不過是個不甘一生困於寺廟的小尼姑,以命祈求最疼愛她又最德高望重的方丈,給自己套上的假名頭。
名頭是假的也不要緊,蘇芷歌找到了一個能幫她弄假成真的人。
那人那樣大的本事,卻被蘇芷歌一顆慢性毒藥扼住了咽喉。
說來不巧,這毒藥的階段性解藥,我是見過的。
是我那位「不學無術」的兄長研製出來的失敗品。
不知爲何流入坊間黑市,又爲蘇芷歌所得。
一朝重生,爲着這些遊魂時期獲知的寶貴消息,一切都變得很好辦起來。
我與那人取得了聯繫,成功讓其知曉,我能救他這條命。
那人被拘多年,生不如死,偏偏找不到這奇怪毒藥的解藥。
於是爲了活命,只能任憑蘇芷歌差遣。
如今輕而易舉被我策反了。
從前蘇芷歌的每一卦,扔出來的卦象都是真的。
所有欽天監親眼見證,容不得她胡言亂語滿口胡謅。
只是從前她能想要什麼便來什麼卦象,如今,我也可以。
按照事先約定,此刻蘇芷歌扔出來的卦象,本該是災星降世,主大凶的。
如今的卦象擺在她眼前,我雖然看不懂,但我能看得清她額角緩緩滴落的冷汗。
她的嘴脣囁嚅着顫抖着,此刻大概腦子裏在瘋狂風暴,怎麼也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纔會讓卦象變成這樣吧。
皇帝端坐上首,見狀關切起身。
「芷兒可是身子不適?」
皇帝連問兩句,蘇芷歌都沒有任何回應。
下首的臣民們面面相覷,從原本的翹首以盼,到疑惑不解,最後開始竊竊私語。
「難道是什麼特別不好的卦?」
「你別這樣說,我都有點害怕了,這麼些年又是瘟疫又是蝗災的,還能好好過日子嗎,我是真怕了……」
有位欽天監正對蘇芷歌的神蹟十分尊崇,對蘇芷歌的卦象也十分好奇。
他大着膽子,探着身子看了一眼。
蘇芷歌反應過來,失態地大喊一聲「不要」,可那位欽天監正已經看到了卦象的全貌。
他眉眼舒展開,喜上眉梢。
「吉兆,是大吉兆啊!」
「鳳星正位,中宮現主!」
蘇芷歌停在原地,臉上一瞬間血色盡失。
-3-
一個人的卦言不足信,但八位欽天監一起得出的結論,其效果能讓蘇芷歌慌亂到指尖都快掐進掌心。
欽天監們又不懂蘇芷歌的謀算,只因爲這一卦大吉而紛紛向皇帝道喜。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此卦大吉!」
「中宮正位,天下大吉啊,陛下!」
當然其中也有依附於蘇芷歌的兩位,此刻看着蘇芷歌陰得能擠出水的臉色,根本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而原本得到蘇芷歌授意,卦象一出就要立刻鉗制住我將我拖過去的幾個錦衣衛,也不知所措地停住了朝我逼近的步伐。
百姓們也開始騷動起來。
「太好了,本來以爲是凶兆呢,原來不是災星,是福星啊!」
「那,那位謝小姐要當皇后了嗎?貴妃身爲天命之女,怎麼能屈居人下呢?」
「你懂什麼,貴妃再厲害,一點身份背景都沒有……」
話題引到了蘇芷歌這邊,百姓們的目光紛紛落在蘇芷歌身上。
其實他們不知道,蘇芷歌因爲背景不夠硬只能從貴妃冊封起,這個皇后之位,她是準備在弄死我之後,下一次起卦時再謀劃到手的。
只是如今,鳳命忽然落在了我身上,她的所有謀算都落了空。
人羣中不知道是誰忽然驚奇出聲。
「欸,你們說,這樣的大吉兆,這樣的大喜事,一心爲民的貴妃娘娘怎麼看上去就跟魂都被抽走了一樣啊?」
蘇芷歌這些年在民間樹立的形象非常好。
百姓們都當她是菩薩下凡救苦救難的。
甚至有人爲她立了生祠,日日供奉,崇敬無比。
沒有人能接受自己心中神明一樣的蘇芷歌此刻有一點不完美。
那她爲什麼不高興呢?
她怎麼可以不高興呢?
大多數百姓迫切地想知道。
於是他們急切地想要蘇芷歌開口說句話,想問她爲什麼不高興。
雖然是大吉兆,但皇帝面上不顯。
加上對謝家動手的計劃此時十有八九落了空,詢問蘇芷歌時,皇帝的聲音更是難得的冷然。
「貴妃,你怎麼看?」
我嗤笑一聲。
她還能怎麼看?
已成定局。
蘇芷歌終於在雜亂的呼聲中緩過了神,她死死咬着下脣,呼吸急促,最終閉眼行禮,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臣妾恭喜陛下。」
「謝家女可正位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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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鳳冠霞帔披身,坐着鳳鸞入主坤寧宮時,我都還能記得蘇芷歌那天差點咬碎一口銀牙,卻又不得不說出卦言的狼狽模樣。
百姓們鬆了口氣,都道她應該是喜不自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並不是不開心的模樣。
蘇芷歌勉強地維持着自己的笑容,在皇帝順應天命,下達立許謝家女爲後的旨意時,她走向我,輕輕柔柔向我賀喜。
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她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般可怖,口中的話語也變成了威脅。
「雖然本宮還不清楚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但你若是敢接旨,本宮有一萬種法子讓你生不如死,你也知道本宮的本事,對吧……」
她話還沒說完,我直接跪地領旨謝恩了。
蘇芷歌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偏不能發作,指尖的護甲都快被她掐斷了。
我沒有回應她。
但她很快就會知道,這一次生不如死的,絕對不會是我。
冊封儀式上,後宮所有嬪妃到齊,唯獨少了一個蘇芷歌。
這本來是極其失禮的。
她身邊那位不苟言笑的貼身女官過來請罪,說是蘇貴妃早上被夢魘着了,口中一直念着些尋常人聽不懂的咒文經文,現在還沒醒。
這擺明了是說她被什麼仙人託夢了。
誰敢打擾她。
誰又敢說「天命之女」的不是。
皇帝顯然也十分關切,連與我還在儀式中都不顧及,直言自己馬上就會趕過去瞧她。
那位名叫秋禾的女官臨走時不忘挑釁地瞥我兩眼。
於是,在屬於帝后的洞房花燭夜,皇帝連坤寧宮的喜殿都未曾踏入。
我耳力很好,即使在寢宮內,也能聽到外殿守夜宮女們的竊竊私語聲。
「這皇后做得也是真可憐,誰都知道陛下看重貴妃Ţű̂ⁿ本領,又喜愛貴妃嬌媚動人,幾乎是獨寵貴妃,現在陛下連新婚夜都不入殿……」
「蘇貴妃裝個夢魘就把陛下給勾走,聽說爲了羞辱新後,承乾宮中還特地掛了紅燈籠,新後留不住陛下,那以後的日子還得了啊……」
「鳳命又如何,那貴妃可是天命之女,再怎麼也越不過去……」
我忽然掀開蓋頭,沒什麼情緒起伏地出聲。
「寧兒,門外妄言攀扯陛下與蘇貴妃者,大不敬,賞板子四十,出去回了慎刑司,即刻在殿外行刑。」
寧兒有些憂慮,想要勸我。
「娘娘,四十板子打下去,明日一早滿宮皆知,指不定會怎麼編排您,若是陛下知道了……」
我依舊沒有動搖。
「去。」
四十板子下去,那四個宮女的慘叫聲迴盪在整個坤寧宮。
過了這雞飛狗跳的一夜,消息很快傳得四處都是。
新後入主中宮第一天,嬪妃們都是要來行叩拜大禮。
蘇芷歌倒是來了。
只是她粉面含春,一副看笑話的模樣,叩拜大禮沒有行,直言自己昨日侍君太過勞累沒有力氣。
「娘娘不懂這房中事,自是不知曉臣妾的苦處。」
她說完,我就從主位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後在她嘲諷的目光中,給了她一耳光。
「貴妃是天女,宮外還有你的生祠,怎能如此口無遮攔,傳出去讓信徒們該如何是好?」
周圍的嬪妃們大駭,嚇得又跪了下去,頭恨不得垂到地上去。
不怪她們害怕。
在宮中,蘇芷歌的金貴程度比皇帝玉璽更甚,誰敢傷她?
蘇芷歌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臉,「你瘋了?」
我又抬手給了她一耳光。
「你既是妾室,稱呼本宮該用敬稱。」
兩耳光打懵了蘇芷歌,正巧此時殿外有太監高呼。
「皇上駕到!」
皇帝的腳步聲來勢洶洶的。
聽起來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蘇芷歌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她咬着牙就要往地上倒,「你完了。」
可她沒能倒下去,被我給拉住了。
我笑道,「你自然有一百種法子讓偏袒你的陛下相信你受了委屈。」
「只是身披鳳命的謝家女入宮第一天就傳出失德。」
我貼近她耳邊,勾脣出聲。
「那你這個百卦百中的天命之女,臉往哪兒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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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芷歌臉色變化難堪,我借了個角度,抓住她的手往我的臉上扇了一個耳光。
我扇她那兩耳光不痛不癢,她臉上也沒什麼印子。
這一巴掌就不太一樣了。
我用她的護甲劃破了臉上的一點皮,不深,但是流了血看着十分滲人。
我捂着臉直起身嘆了口氣,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開口。
「本宮知曉貴妃因爲本宮責罰了你送進坤寧宮的四個婢女,所以心中有氣,但本宮並不是爲了與你置氣。」
「那幾個宮女嚼舌根的本事太厲害,一個沒看住,指不定要傳出什麼貴妃你狐媚惑主的流言,你好歹要給本宮個臉面,怎能在那麼多人面前出言中傷本宮,還要對本宮動手呢……」
「貴妃就算不顧及自己作爲天命之女的名聲,也得想一想陛下的名譽……」
「算本宮求貴妃的……」
皇帝進來時看見的,和那年我入宮覲見時得了他一句「皎如秋月」誇讚的角度一模一樣。
而我眼角的淚也悄無聲息滑落。
皇帝進殿的腳步聲都放緩了。
不再氣勢洶洶。
蘇芷歌被我一番話快繞懵了。
直到身後響起皇帝的聲音,她才似有所覺地眨眨眼睛,然後驚醒,眼神瞪着我似乎都能噴出火來。
「怎麼回事?」
我朝着皇帝行了個大禮,卻並沒有說話。
皇帝此刻顯然沒有要向我興師問罪的想法了,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疼惜。
我沒有再開口,只是仰頭,讓他看見我觸目驚心的臉。
滿殿的人屏息靜氣,沒有人敢出聲。
死寂一般的沉默過後,蘇芷歌突然出了聲。
「是臣妾言行無狀,冒犯了皇后娘娘,臣妾請罰。」
那一句話說出口,彷彿用盡她所有氣力,蘇芷歌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皇帝神色不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呼聲。
「江州急報——」
「陛下,勝了!大捷,謝將軍大捷——」
前世的這個時候,父親打了勝仗,班師回朝時迎接他的卻是百姓們憤怒的辱罵與請願。
要他趕緊去死。
謝家全族忠君爲國,父親打了勝仗,得到的賞賜卻是滿門抄斬。
想到這裏,我的眼眶開始泛紅。
皇帝眉梢上染滿了喜色,方纔的一絲不悅也消失殆盡。
這一次,不會有滿門抄斬。
帝后大婚第二日,江州大捷,只會讓我美名遠揚。
皇帝看着我,眼中的疼惜不再掩飾,他伸手,將我扶了起來。
「辛苦皇后殫精竭慮,爲朕打算了。」
他沒有看蘇芷歌一眼,甚至沒有詢問下面成排跪着的嬪妃,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蘇芷歌身形晃了晃,險些要跪不穩了。
「貴妃性子莽撞,禁足三月。」
很輕的懲罰,但是蘇芷歌入宮後的第一次。
她這麼多年順風順水,不僅爲着天女的名頭,還爲着皇帝是真的對她有興趣。
所以寵她驕縱,寵她言行無狀,無論她怎麼磋磨宮中嬪妃,皇帝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會保全她的名聲。
如今卻能罰她禁足了。
這足以讓蘇芷歌自亂陣腳。
蘇芷歌被「請」出坤寧宮的時候,皇帝也遣散了其他人,輕柔地替我上藥。
我看清了蘇芷歌眼底的不甘與陰毒。
皇帝從善如流地宿在了坤寧宮。
沒有質問與疑慮。
讓所有新後入宮即入冷宮的謠言不攻自破。
與此同時在民間傳開的,還有謝家女福澤深厚的定論。
皇帝一早離開後,寧兒憂心忡忡。
「貴妃怕是要一直記恨娘娘了……」
我看着臉上的紅痕,神情閒適。
「恨?」
「是她自己起的,也是她解的,我若傳出什麼壞名聲,第一個臉疼的就是她。」
「她沒辦法直接害我。」
寧兒想了一下。
「可貴妃還會起卦的……」
我輕笑一聲。
「我只怕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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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次起卦之前,在想到辦法證明我這個福星是災星之前,蘇芷歌只能忍下去。
蘇芷歌被我擺了一道,人人都覺得她遲早要找個機會讓我喫不了兜着走,總之不會讓我好過。
但她竟然沒有。
也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蘇芷歌被禁足三個月,這三個月,皇帝來我宮中最爲勤勉。
只是他對我滿意之餘,眉間的擔憂總是很難散去。
我當然知道他在憂什麼。
他可能不知道,他睡在我身邊的時候,很容易被夢魘着從而囈語。
而我每每與他同牀共枕都難以入眠,躺在他旁邊只能拼命忍住抬手掐死他的衝動。
還不是時候。
他的夢囈無非就是忌憚謝家,害怕我父親奪了他的位,害怕自己皇位不穩。
我敢保證,若是前世,他這樣的擔憂完全是沒必要的。
但這一次麼。
就不一定了。
我登後位不過三個月,邊境各路戰事都告捷了。
不都是我父親帶的兵,但那些領兵的將軍們,幾乎全部都是我父親麾下出去的。
與此同時,四境也風調雨順,十分和諧。
戰事平了,生活順了,百姓的心情自然好得很,閒暇之餘談論最多的,就是不久之前蘇芷歌那一卦。
他們盛讚我這「福星」的同時,也同樣追捧蘇芷歌卦卦如神,從無差錯。
這段時日蘇芷歌的生祠來往供奉的人更多了。
宮中蘇芷歌的情況不會有不怕死的往外傳,但宮外對她的吹捧倒是在我的授意之下,一字不落地傳進了尚未解禁的承乾宮。
她很滿意也很享受。
三個月的禁足解了之後,皇帝自然惦記着她,要去瞧她。
她解禁第一天也是要來坤寧宮晨昏定省的。
這次她彷彿開了竅,也沒有言語挑釁了,除去眼神中想殺人一般的恨意,倒也沒什麼錯處。
只是蘇芷歌其人睚眥必報,在我這裏喫了這麼大一個虧,皇帝又連着三Ṱũ̂ⁿ個月專寵於我,她怎麼可能忍得了。
只怕日日在宮中想破了腦袋,也得想個辦法破了這局,然後弄死我。
她想不到不要緊,我幫幫她。
這邊蘇芷歌剛回宮,皇帝晚間翻了她牌子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我沒着急,等皇帝的轎子到了承乾宮門口,我直接暈倒在榻上,攪亂了太醫院。
這消息很快傳到皇帝耳邊。
不是暈倒的消息。
是我,有孕了。
-7-
皇帝子嗣稀薄,登基多年只有一個公主,連皇子的影兒都沒見着。
不是沒有妃嬪懷孕,只是也不知道爲什麼,總難保住孩子,甚至落胎之後母子俱損的都有。
久而久之,甚至有人在傳大顯皇室後繼無力,更有民間傳聞皇帝克自己的子嗣。
皇帝爲這些言論頭疼許久,可以說,除去他自認爲的懸在他頭上的謝家這把利刃,他最關心的事情便是自己的皇嗣了。
我此番有孕,是上個妃嬪小產母子俱損之後幾年內的第一個孩子。
皇帝大喜。
甚至把剛踏入承乾宮殿內的腳直接收了回來,用最快的速度趕來坤寧宮。
當着滿宮的面,直接無視了蘇芷歌。
蘇芷歌在承乾宮殿內惱羞成怒,砸了很多東西責罰了許多下人的消息傳到我耳中的時候,我正謄寫了一份藥方,遞給了那人。
「這是何物?」
我指尖輕點,「藥方。」
那人頓了一下,斟酌發言。
「這麼多藥材……她身體康健,也明白病從口入,平白無故讓她喝藥,有可靠的說法讓她信服麼?」
「或者說,如何遮掩。」
估摸着皇帝要來了,我擺擺手。
「你本事那樣大,我宮中能坐胎的祕藥,你能弄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之所以能受孕得那樣快,當然多虧了兄長研製出來的藥方。
我不僅不會瞞着蘇芷歌迅速有孕的真相,還會送藥方給她。
至於是什麼藥方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邊人剛走,後腳皇帝就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坤寧宮。
他面色大喜,剛一走進來就握住了我的手。
「皇后,你真是朕的福星。」
「往後,辛苦你了……」
我一臉幸福地依偎在皇帝懷中,聲音輕柔,手還覆在小腹上。
「能爲陛下孕育皇嗣,是臣妾的福氣,只是深宮驚險,臣妾實在害怕護不好這個孩子……」
說着,我開始淚水漣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打溼皇帝的衣襟。
皇帝當然知道我在害怕誰,害怕的是什麼。
他頓了一會兒,隨即沉沉出聲,「你放心,朕會下令讓貴妃日後不必再來你宮中,她高高在上慣了,一時不適應屈居你之下也是正常的……」
皇帝此時還在爲蘇芷歌說話。
可見對她的情誼是很深厚的。
我淡笑着點頭。
可我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僵住了。
「臣妾希望腹中是個小皇子,這樣父親能教他很多東西呢……」
皇帝沉沉沒有出聲,目光悠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只是眉宇上揮不去的憂慮又捲土重來了。
我在心中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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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皇帝一邊想要我腹中的孩子,一邊又害怕真是個皇子,再有謝家助力,只怕他皇位不保。
最好的處理方式是什麼?
去母留子。
我懷胎六個月時,蘇芷歌也傳出了有孕的消息。
她動作很快,收到藥方後便馬不停蹄地用了,又使盡渾身解數勾得皇帝迷醉在她的溫柔鄉中,便是來坤寧宮看我時也偶爾會被她勾走。
如她所願,這藥方真的很好用,她很快就診出了喜脈。
短短不過半年時間一連兩位嬪妃有孕,皇帝高興壞了,立刻吩咐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這下倒確實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蘇芷歌這麼急着有孕,不僅僅是怕我腹中是個皇子,而是她想破了頭,終於敲定了計策,要置我於死地。
她一連被我陰了好幾把,早已煩躁不已,每每看見我都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有了計策自然一點兒都不想等。
巧了,我等得也挺辛苦的。
我懷胎時害喜得非常厲害,常常吐得昏天黑地,喫不進去東西,喫了也會吐出來。
短短一個月消瘦得十分厲害,連帶着太醫院都害怕保不住我這一胎。
皇帝看上去心疼壞了。
某天他喜氣洋洋地來坤寧宮,身後的太監們搬着一個香爐走了進來。
我聞了這香只覺身心舒暢,連害喜都止了。
「陛下這香真有奇效,臣妾一聞便感覺什麼不適都沒有了,陛下可否將這香料配方告知於臣妾?」
皇帝爽朗地笑了幾聲,攬着我在牀邊坐下。
他的貼身太監在一旁替他開口,「娘娘有所不知,這香是陛下心疼您害喜得厲害,在太醫院翻遍了醫書,與諸位太醫討論許久才配好的呢ţũ̂₀。」
太監笑得諂媚,「奴才跟着陛下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陛下對女子這麼上心呢,娘娘真是好福氣——」
皇帝看着我,眼中滿是深情。
「陛下待臣妾真好,臣妾無以爲報,只盼能爲陛下順利誕下皇嗣。」
我羞澀地依偎進他的懷中,隨後又像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陛下,聽聞蘇貴妃也遇喜了,說不定也會害喜得十分厲害呢,陛下也送些去給她吧。」
皇帝僵了一會兒,很快反應過來,直說自己會派人也送ťŭ̀⁼些過去。
我在心中冷笑。
他怎麼會送去呢。
這樣好的香料方子,可是我遞到他面前的呢。
能讓產婦生產時毫無異樣產後迅速血崩而亡的西域祕方。
當然不能給蘇芷歌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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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親自爲我制香的消息傳出去,人人都誇我好福氣。
至於蘇芷歌,氣了好幾天,也沒什麼辦法。
我的坤寧宮開始日日燃香,我也再沒有害喜。
皇帝得了空就會來寢宮中陪我,還會親自爲我添香料。
實在是羨煞旁人。
然而蘇芷歌也和皇帝警告她的一樣,一點兒都沒作妖,與我井水不犯河水。
後宮看似風平浪靜。
只是平靜的背後,卻隱藏着滔天巨浪。
將近臨盆時,某一天晚上,後宮忽然大亂。
承乾宮出了亂子。
有人想要謀害蘇芷歌腹中胎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日西南邊境出了個不大不小的亂子。
民間開始不安,開始不斷有傳言湧現。
人人都不解,爲何我這個「福星」入了中宮,大顯也風調雨順萬事順遂了大半年,如今卻突然不靈了?
有人開始質疑蘇芷歌。
難道是她的卦出了問題,我不是什麼鳳命福星,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這樣的說法一出,民間開始吵得不可開交。
這事越鬧越大,涉及即將臨盆的我和身懷六甲的蘇芷歌,皇帝本來想息事寧人。
但就像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一般,怎麼都壓不下去。
而又在某一天的深夜,蘇貴妃脫簪請罪,請求即刻開卦的消息不脛而走,震驚所有人。
要知道蘇芷歌原本是雷打不動兩年一卦的。
如今竟然不惜深夜硬闖養心殿請求皇帝,難道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太緊急了,必須儘快起卦?
那這夢到底有多緊急?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養心殿中,皇帝身旁坐着行動遲緩的我,聽着蘇芷歌的發言,眉心緊皺,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梭巡。
「你說你又做了個預知夢,夢見兗州大旱,民不聊生,必須儘快做準備?」
蘇芷歌還沒出聲,皇帝緊接着又道,「芷歌,朕知曉你心中有怨氣,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你兩年一次的卦賭氣。」
「你一直都是兩年一卦,如今卻突然變了,芷歌,無論你想做什麼,都太過了。」
「回去吧,朕可以不追究,你不要再出宮門,安心養胎吧。」
蘇芷歌此刻素面朝天,只着素淨的白衣,頭髮披散,看起來十分憔悴。
她紅着眼盯着我,忽然抬手起誓。
「陛下,臣妾用性命做擔保,如果臣妾此番有半點對皇后的腌臢心思,便叫臣妾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這麼重的誓,皇帝也不由正視幾分。
蘇芷歌落淚,繼續道,「陛下,臣妾本不願深夜擾您清夢,只是臣妾夢中屍橫遍野的慘狀實在太過於恐怖,臣妾不忍心!」
「還請陛下念着兗州所有百姓,準臣妾起卦,若未應驗,臣妾以命相賠!」
皇帝開始動搖了。
最終他點頭,應允了蘇芷歌的請求。
蘇芷歌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我精準捕捉,淡笑不語。
好戲,要開場了。
-10-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起卦,百姓們又好奇又害怕。
一邊想知道卦象的內容是不是和最近的動亂有關,一邊又害怕提前這麼久起卦會不會是出了大問題。
蘇芷歌此番上臺時的表情十分沉重。
讓人更加害怕了。
蘇芷歌起卦,而我與皇帝端坐高臺。
「諸位,本宮今日起卦,是因爲本宮的預知夢提前,那夢告知本宮兗州不日即將有天災大旱,事出緊急,本宮不得不提前起卦。」
「以往的確是兩年一卦,但此番如此突然,本宮也不知爲何。」
臺下百姓開始議論紛紛,每個人臉上都滿是擔憂。
兗州地處商道最中心,若是出了問題,牽連的是大顯各處的商道運轉。
然而就在蘇芷歌手握那四枚玉卦的時候。
「娘娘!」
「娘娘您怎麼了!」
蘇芷歌臉色一白,直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周圍頓時亂成一鍋粥,皇帝也衝到了蘇芷歌身邊。
「好端端的,怎會如此!」
蘇芷歌身邊的女官嚇得不輕,連忙道,「娘娘平日裏身體十分康健,就連皇后娘娘送去的,據說能緩解害喜的薰香也用了沒多久就停了,怎麼會突然出問題呢……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啊……」
皇帝臉色一凝,一時沒有言語。
旁人不知道薰香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會從這番話聯想到我是蓄意謀害。
而此時一位欽天監忽然發出驚呼。
「這卦!」
「上位者失德生變,主大凶!」
這下百姓們還有什麼不懂的。
哦,難怪最近忽然多災多難了起來。
原來是皇后失德,謀害皇嗣,折損了氣運,甚至還傷了他們信奉的天命之女!
種種煩悶與擔憂得到解釋,情緒自然也得到了發泄口。
一時之間大亂。
「禍害!禍害!殺了她!殺了她Ṱũ̂⁾!」
「什麼福星,簡直就是令人作嘔的災星!去死!去死!」
而我早已面色蒼白。
這邊蘇芷歌情況很不好,甚至見了紅。
皇帝不敢亂動她,抱着最後的希望請太醫令穩住她的狀況。
我甚至能看到蘇芷歌嘴角似有若無的笑容。
太醫令臨危受命,如此關鍵的時刻,他手都在抖。
然而這脈把了一會又一會,太醫令的臉色卻越來越驚恐。
皇帝面色更差,讓他直言。
太醫直接後退往地上一跪,磕了個頭。
「陛下,臣不敢妄言。」
「但貴妃娘娘,並非滑脈,見紅更是因爲來了癸水啊陛下——」
剎那間,整個天地都安靜了。
太醫令,太醫院醫術之首,世代忠君爲國。
他的話若是不能信,也沒有太醫能信了。
皇帝僵硬地轉頭,看向連裝疼都不會裝了,直接瞪大雙眼比他還僵硬的蘇芷歌。
此時一隻飛鴿忽然落在他肩頭,渾身溼漉漉的。
皇帝甚至不用取下它爪子上的紙條,也知道它是從京城鄰近的兗州來的,淋了雨,還是大雨。
京城沒有下雨,那麼,是哪裏的雨呢?
這預知夢與兇卦,又是兇的哪一門呢?
皇帝直接推開了躺在他懷裏的蘇芷歌。
「賤人!」
情緒大起大落之下,我這邊忽然又傳出了驚呼聲。
「要生了,皇后娘娘要生了!」Ṱū́ťū₇⁾
「娘娘,娘娘暈過去!」
太醫令喃喃出聲,難掩擔憂。
「這時暈過去,怕是要難產啊——」
「大問題,出大問題了——」
皇帝眼珠一轉,大概是想到他加了料的薰香,又想到這是他僅剩的孩ţů⁺子了。
末了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倒在了地上。
至於蘇芷歌,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忽然又尖叫一聲。
「怎麼可能!本宮怎麼可能沒有懷孕!本宮明明用的是她的藥方,青薔你說對不對?你出手,怎麼會有錯呢!」
她猛地抓住身邊女官的手,悽悽切切。
「喜脈,之前明明就是喜脈!」
「啊——」
-11-
皇帝吐了血,現在還昏迷不醒。
至於我,回到坤寧宮就睜開了眼睛。
他多慮了。
我好得很。
看完這一出好戲,我精神頭十足,孩子生得順利。
太醫令從前本就是太爺爺的門生,與謝家的淵源可以追溯很久很久。
起先是他幫我把消息瞞了下來。
我的腹中,是龍鳳胎。
龍鳳呈祥,澤被萬民。
百姓歡欣鼓舞,又開始傳我是貨真價實的鳳命福星,福澤深厚。
但順帶總會誇一誇蘇芷歌。
說她此前卦卦靈驗,這一次不過鬼迷心竅,就算是天女也會犯錯,知錯就改就行了。
也有反對的人,主要針對她兗州大旱的胡謅,要是真的聽了她的做了準備,最後兗州卻下了雨,那損失不計其數。
就在這時,一個神祕人忽然在京城最大的酒樓請大家看了出戏。
是說一個窮酸書生偶然得了本高人的祕籍,倒不是什麼武功祕籍,而是些奇門遁甲之術。
這術可了不得。
不僅能通過操控玉卦來改卦,還能引誘活物行動,例如蝗蟲啊,帶着瘟疫源的老鼠啊……
甚至有現場演示。
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哈哈,假的。
全都是假的。
把他們當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呢。
這樣的消息隨着風,刮遍了大江南北。
原來天命之女,竟然全都是假的。
甚至不惜爲了自己的名聲,造出蝗災與瘟疫,害死了那麼多人!
「災星!」
「她纔是災星!」
於是災星的名頭,就落在了蘇芷歌的身上。
這幾日皇宮外請求將蘇芷歌凌遲處死的百姓越來越多。
我去天牢見蘇芷歌時,她形容瘋癲,到現在都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直到那位叫青薔的女官跪在我眼前,向我行禮。
「皇后,我已經完成你的要求,解藥,給我吧。」
青薔接過我的解藥,迫不及待地服下。
蘇芷歌呆住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你怎麼,你怎麼能背叛我呢,只有我纔有解藥,你被她騙了啊!你看,解藥在我這裏!」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瓶子,神情憤怒。
我朝她抬一抬下巴, 「你瞧瞧那瓶子裏面有沒有個字。」
她緩緩地湊過去看。
「是個『昶』字。」
「是我那個成日被罵好喫懶做不務正業的兄長的字呢。」
「研製失敗的殘次品, 虧你拿出來害人。」
「你用藥拿捏她,你信任她, 都忘了她恨毒了你哦。」
蘇芷歌開始又哭又笑起來。
她目眥欲裂, 甚至流出兩滴血淚。
「哈哈哈,我是天女,我真的是天女!」
走出天牢時, 跟在我身後的青薔忽然捂住心口, 倒在了地上。
「爲什麼……」
我蹲下身,「你有本事, 只要想,能隨時害了一城的人,可惜你太蠢。」
「憑什麼覺得,我會留你活着呢?」
「從你用這一身本事殺人開始,你就註定活不了。」
-12-
蘇芷歌的生祠被砸的七零八落。
她被凌遲處死那天,同樣萬人空巷, 人人叫好。
與此同時, 皇帝也在昏迷多日後轉醒,只是醒的時候, 太醫在同我稟報。
「娘娘,能瞞着陛下就瞞着吧, 心脈受損,也就這幾日了……」
牀上傳來劇烈的掙扎聲。
短短幾日,皇帝好像迅速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行將就木。
他看着我,很疑惑, 很驚訝。
「陛下是想知道, 我爲什麼還活着嗎?」
「陛下別急, 不是保大了, 我平安誕下龍鳳胎, 母子三人都好。」「只是陛下不太好呢。」
皇帝從我的語氣中讀出不對勁。
他艱難開口出聲。
「你,你要造反嗎?」
我笑出了聲。
「造反多無趣。」
「我的兒子可是能名正言順登基的呀, 陛下。」
我忽然俯身掐住他的下巴。
「陛下, 那香好聞嗎?」
「日夜浸染, 一旦動大怒,『嘭』,就是陛下現在的心脈呢。」
「不過今日過後呢,世人也只會認爲那位罪人蘇貴妃, 活活氣死了陛下呢。」
他瞪大了眼睛。
「謝家能人輩出,祕術,醫術, 帶兵, 簡簡單單。」
「我們本就是忠於你的。」
「可惜,陛下不要。」
皇帝的嘴角開始緩緩溢出血來。
他用最後的氣力辱罵我。
「賤人,賤人, 早該殺了你——」
話音落地,他吐出一大口鮮血,睜着眼睛,沒了任何氣息。
我嗤笑一聲。
「放心, 你死了也投不了胎。」
「陛下這麼愛江山,自然得困在這裏,永生永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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