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谷詛咒

深夜，物業羣有人發出一段駭人的視頻。
一隻長着人臉的野猴子，在樓下活喫小區裏的流浪貓。
小貓慘叫連連，羣裏的愛貓人士義憤填膺，要下樓打死野猴。
有個鄰居卻說：「別下去！那是人面猴，最愛喫人腦花！」

-1-
502 鄰居語出驚人。
「在我老家，就有人被這畜生害死！」
「傳說這畜生力大如牛，一掌就能拍碎人的頭蓋骨，把人腦花掏出來喫！」
「完了還要鑽進死者身體裏，操縱死人行動！」
剛目睹人面猴茹毛飲血的畫面，又看到這些文字，我心裏直打冷顫。
可是，能有那麼邪乎嗎？
羣裏不少人和我一樣持懷疑態度。
502 見大家不信，便有聲有色地講起發生在自己老家，人面猴殺人的故事。
我正聽得投入，門鈴聲驀然響起，嚇得我一激靈。
「你好快遞，麻煩開門簽收。」
門外傳來快遞員的聲音。
最近是購物狂歡周，負責我們這片的快遞員每天都派件到很晚。
我起身去開門。
碰到門把的一霎，眼皮冷不丁跳了一下。
我打開網購 APP，看了一眼物流信息。
發現我的快遞還在中轉站，後天才能派送。
難道是男友的快遞？可他很少網購。
我湊近貓眼，看到門外的確站着個快遞員。
他戴着鴨舌帽，看不見臉，手裏抱着一個大箱子。
「你好快遞，麻煩開門簽收。」
這次他沒按門鈴，而是敲了敲門。
就好像，知道我站在門後。
不知是不是因爲還沉浸在人面猴殺人的故事氣氛中。
我總覺得這人身上，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你放門口就行。」我隔着門回應。
門外的快遞員遲疑了一下。
接着，他轉過身，按響了對門 703 的門鈴。
「你好快遞，麻煩開門簽收。」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
這快遞員果然有問題！
他手裏就一個快遞，見我不開門，又去騙 703 開門！
「哎，來了！」
703 屋裏傳出霞姐的聲音。
我慌忙拿出手機，給霞姐打語音電話。
可電話還沒接通，我卻聽見了開門聲。

-2-
我貼上貓眼。
看到霞姐從快遞員手中接過快遞。
快遞員轉身離開，霞姐關上了門。
眼前的一幕讓我摸不着頭腦。
真是霞姐的快遞？
難道是我多想了？
這時，霞姐接起了我的電話。
「喂？小曼，什麼事？」
我正語塞，霞姐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怎麼了霞姐？」我急忙問道。
電話卻被掛斷了。
我立即又打過去，這次霞姐沒有接聽。
我很擔心，給霞姐發了條信息，又立即打給物業值班管家小王。
物業電話剛接通，霞姐卻回覆了。
「沒事，剛纔有隻蜘蛛，被我打死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我掛斷了物業電話。
回到沙發上，繼續聽 502 講人面猴的故事。
「人面猴喫了人腦花，還能獲得那個人的記憶，模仿死者記憶裏不同人的聲音……」
越說越玄乎了。
鄰居們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402：「這類故事我聽過不知多少個版本，上次是黑熊，這回是猴子，都是民間謠傳胡編亂造！」
201：「就怕十個故事裏有一個是真的。」
503：「咱們小區車庫最近不是進了賊專偷汽油嗎？這猴子會不會是小偷帶來轉移視線的？」
物業小王在羣裏告知大家，他已經報警請專人過來處理。
並提醒大家關好門窗，以免野猴入室，造成財物損失。
我們棟的鄰居尤爲警惕，因爲視頻最後，拍視頻的鄰居沖人面猴大喝了一聲。
人面猴放下小貓的殘軀，竄進了樓底。
很有可能進入了我們這一棟。
我一邊檢查門窗，一邊打電話給還沒到家的男友劉圳。
劉圳不以爲意，笑道：「我要是連一隻猴子都打不過，以後怎麼保護你？
「進小區了，到家再聊。」
剛掛電話，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3-
「小曼，還沒睡吧？
「要不要喫榴蓮蛋糕？」
是霞姐的聲音。
我來到門後，貼到貓眼上往外看。
霞姐手裏捧着一塊榴蓮蛋糕，目光直勾勾地隔着貓眼和我對視。
我和霞姐鄰里關係還不錯。
她是單身媽媽，和 10 歲的女兒嘉嘉住在 703。
平時嘉嘉作業有什麼不會的，都會來問我，是個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霞姐爲了表示感謝，時常做了好喫的，都會給我送一份。
但這麼晚來敲門，倒是頭一回。
榴蓮蛋糕，是我的最愛。
但我想到 502 說的話：人面猴可以鑽進死人身體裏。
便提心吊膽地望向霞姐頭頂。
她紮了一個丸子頭，看不出頭蓋骨有沒有受傷。
不對……
我明明記得，她給快遞員開門的時候，是披着頭髮的。
誰會在睡前特地扎一個丸子頭？
但除了這點，門外的霞姐看起來很正常。
要說她現在是死人，正被人面猴操縱，實在是有點扯。
「謝謝霞姐，我喫宵夜怕長胖，你留給嘉嘉喫吧。」我還是回絕了。
霞姐聽後，慢悠悠地回過頭，往自己屋裏看。
我有點詫異，她在看什麼？
「好吧。」
霞姐對着我家門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轉過身，捧着蛋糕回屋。
我腦子裏一激靈。
剛纔霞姐的反應，就好ťŭ⁷像根本不知道嘉嘉在屋裏！
就在這時，劉圳回來了。
他跟剛要進屋的霞姐打了聲招呼，開門進屋。
我趕緊把門關上，又看了看貓眼。
霞姐也進屋了。
我正要跟劉圳說剛纔的事，他率先開口了。
「小曼，樓下草坪不知是誰倒了一箱新的抽紙，你說怪不怪？」
我皺起眉頭。新的抽紙？
倏然，腦子裏閃過一個畫面。
剛纔那個快遞員抱着的箱子，上面就印着抽紙的品牌標誌！
是快遞員把抽紙倒掉的嗎？
他清空箱子，是爲了裝進別的東西？
比如……
腦子裏跳出來的答案，讓我汗毛直豎。
難道那個箱子裏裝的，是人面猴？

-4-
我把剛纔發生的一切告訴劉圳。
又問他：「你剛纔跟霞姐碰面，有沒有聞到血腥味？」
劉圳搖搖頭：「不過她身上香水味特別濃，我剛纔站在門口都嗆鼻！」
香水……難道是爲了遮掩血腥味？
我心裏一咯噔。
「壞了，嘉嘉有危險！」
「霞姐」不知道嘉嘉在屋裏，一定是嘉嘉在被她發現之前躲起來了！
我隨口而出的話，暴露了嘉嘉在屋裏的事！
我懊惱不已。
我和劉圳以最快速度，喊來了三個男鄰居，聚集在 703 門口。
601 的胖叔，602 的眼鏡 IT 男，603 的高佬。
大家都帶上了傢伙：摺疊椅、高爾夫球杆、平底鍋。
聽說要抓人面猴，個個都摩拳擦掌。
可得知霞姐可能遇害，大家的表情又很凝重。
劉圳從屋裏拿來了鐵錘，如果「霞姐」不開門，我們就砸鎖破門。
我給大家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見機行事，然後敲響了 703 的門。
「霞姐，蛋糕還在嗎？我男朋友說他想喫。」
「霞姐？」
敲了好一會兒，屋裏才傳出霞姐的聲音。
「蛋糕只有一塊，你們這麼多人，分不完。」
我心頭一顫。
霞姐家門上是沒有貓眼的，可她卻知道，門外Ṱūₙ不止一個人。
我腦子轉得飛快：「霞姐，其實是我男朋友他們在打牌，他們幾個都討厭榴蓮的味道，所以他們在打賭，誰輸了誰喫！」
霞姐冷冷地說：「蛋糕已經給嘉嘉喫了。嘉嘉，你告訴小曼阿姨，沒有榴蓮蛋糕了。」
接着，屋裏果真傳出嘉嘉的聲音：「小曼阿姨，榴蓮蛋糕沒有了。」
「嘉嘉，這麼晚了還沒睡呢？」我趕緊和嘉嘉搭話，「喫完蛋糕記得刷牙哦！對了，你傍晚不是問了我一道數學題嗎？我解出來了，你來我家我講給你聽！」
嘉嘉說：「明天吧，我困了！」
我望向劉圳，斬釘截鐵：「它不會開門了，砸鎖！」
劉圳毫不猶豫，掄起錘子砸在門鎖上。
我向大家解釋，剛纔數學題的事是我編的。
所以，說話的一定不是嘉嘉，而是假扮嘉嘉聲音的人面猴！
人面猴沒有識破我的謊言，說明它沒有嘉嘉的記憶。
也就是說，嘉嘉還活着！
我向屋裏大喊：「嘉嘉你躲好不要出來！我們馬上來救你！」
另外三個鄰居加入接力，兇猛地砸鎖、踹門。
不到一分鐘，門鎖被砸壞。
我們破門而入！

-5-
可屋裏不見霞姐，也不見人面猴。
玄關的玻璃窗被打破，似乎人面猴剛從這裏逃出去。
玄關地板上有大量血跡，上面還糊着大把頭髮，髮色可以看出來自霞姐。
陽臺傳來嘉嘉的聲音：「救命——我在這裏——」
我向陽臺望去，只見一雙小手死死抱住欄杆，馬上就要脫力！
「嘉嘉！」劉圳箭步衝過去。
就在他離陽臺門還有一步時，我大聲把他喊住！
「阿圳！別過去！
「那不是嘉嘉！」
劉圳回過頭，我指着他身後只開了一人寬的陽臺玻璃門。
「是陷阱！快回來！」
話音剛落，一隻黑影從陽臺吊頂落下，撲向劉圳後腦勺！
「小心！」
胖叔喊了一聲，手裏的摺疊椅朝劉圳面門掄飛出去。
劉圳瞬間作出反應，往下一閃，躲過飛椅。
摺疊椅不偏不倚砸在人面猴身上，人面猴被拍落在地。
IT 男和高佬抄起高爾夫球杆和平底鍋衝上去。
人面猴一骨碌從地上翻滾起身，鑽到欄杆外，縱身一跳。
等他們衝出陽臺，人面猴已經不見蹤影。
而抱着欄杆的，是隻戴膠皮手套的兔子布偶。
「嘉嘉！」我回到屋裏，尋找嘉嘉的身影。
終於，在臥室衣櫃裏，發現了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劉圳在沙發下發現了霞姐的屍體。
她頭頂開了個碗大的血洞，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
嘉嘉見到媽媽的屍體，瞬間崩潰了。
她伏在霞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胖叔不忍看這人間慘劇，怒氣衝衝撿起摺疊椅，要去找人面猴報仇。
劉圳和高佬勸住了胖叔，不讓他單獨行動。
IT 男報了警，把這裏發生的事彙報上羣。
羣裏瞬間炸鍋了。
502 口中的人面猴傳說，居然是真的！
殺人奪舍，模仿人聲，竟然一字不差！
恐懼瞬間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彷彿整個小區都變得詭異陰森起來。
唯獨有個鄰居一副清醒口吻：「別是你們幾個合夥殺了霞姐，在這裏編故事吧？」
胖叔看了火冒三丈，一頓語音輸出懟回去，這個人立即閉了嘴。
我心裏悲憤的同時，思考着另一個問題：
那個快遞員是誰？
剛纔我看到他的側臉，應該是不認識的。
他爲什麼要謀害我和霞姐？
我和霞姐跟人面猴無冤無仇，作爲一隻野獸，它沒有任何理由針對我們。
所以，它一定是受到人的指使。
只有人會害人。

-6-
很快，警察和林業局的人都趕到了小區。
他們帶着警犬和專業的捕獵設備，全力搜捕人面猴。
然而，在找到人面猴之前，警犬又發現了一具屍體。
在現場看熱鬧的鄰居把屍體照片發到羣裏。
我點開一看，愣住了。
竟是那個快遞員。
據說，快遞員的死狀和霞姐相似。
頭蓋骨被開了個大洞，腦漿都被掏空了。
但不同的是，快遞員四肢折斷，屍體周圍散落人體組織，符合高空墜樓特徵。
這個消息讓我很茫然。
原本，我以爲人面猴是快遞員馴養，是他指使人面猴出來殺人。
沒想到，快遞員也死了，而且顯然也是被人面猴所殺。
人面猴爲什麼要殺快遞員？
錄口供的時候，我把這些疑問一股腦拋給警察。
警察說：「在你們闖入 703 不久，有人聽到樓下傳來慘叫聲。
「快遞員可能是那個時候遇害的。
「他的身份經過覈實，的確是來這裏派送包裹的。
「箱子上的快遞單簽收人確實是嘉嘉媽媽，地址門牌號也對得上。
「暫時沒發現快遞員有作案嫌疑。
「其餘的，我們會盡快查個水落石出。」
警方向我出示了快遞員的身份信息，我跟他的確不認識。
我的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不是快遞員，那麼主謀另有其人？
到底是誰？
我平時從來不會得罪人。
腦子裏搜索了一圈認識的人，實在找不出懷疑對象。
錄完口供，樓下傳來喧鬧聲。
有人在羣裏彙報：警犬發現了人面猴，在警方圍堵追捕下，人面猴翻牆逃出了小區。
警察和林業局的人都追了出去。
警方帶走了霞姐和快遞員的屍體，嘉嘉也被帶走保護起來。
我和劉圳回到屋裏，彼此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面對霞姐的死，我們都很難過。
但我比劉圳更理性一些，我知道，光難過是沒用的。
我咬咬牙，打開羣聊，找到 502 的頭像，向他發去好友請求。
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人面猴的事。
502 秒通過我的申請。
他第一句話，就讓我呼吸一滯。
「你好，人面猴。」

-7-
什麼意思？
我一頭霧水，發去一串問號。
502 呵呵一笑：「恕我冒昧，隔着網絡，我無法判斷你是人還是人面猴，先來個下馬威，見諒！」
我無暇跟他開玩笑，直奔主題：「您在羣裏分享的故事好像還沒說完，當年您老家那隻人面猴殺了那麼多村民，後來它怎麼樣了？」
502 說：「它不見了。」
我疑惑：「不見了？是跑掉了嗎？」
502 說：「我也沒有真正的答案。直到當年的事情過去十多年後，我有一次去了長白山，偶遇一位民俗學家，他的解釋，才讓我勉強理解當年發生的事。
「他告訴我，人面猴是受了詛咒的猴子。」
我的心跳驟然加重。
詛咒？
「就像人看到長得像人的動物會產生恐怖谷效應一樣，動物也會對長相怪異的同類表現出排斥行爲，尤其是當同類擁有一張人臉的時候。
「在動物眼裏，人類是對它們生存威脅最大的物種，它們看到長着人臉的同類，心中的恐懼跟ṱų⁺我們看見鬼沒什麼區別。
「而實際上，動物長出人臉，偏偏是某個古老神祇對人類的詛咒。
「自從人類舉起火把走出山洞那一刻起，這位古神已經預見神明湮滅的未來，於是祂向萬物佈下永恆的咒語，讓任意一種生物在繁衍中隨機長出人臉，引起人的恐怖谷效應，以此警告人類造物主的存在。
「而被Ťũ⁻詛咒選中的生物，則有隨機概率會聽到祂的感召，得到真正變成人的方法。
「而這個方法，便是面向人類的殺戮。
「殺害人類，喫掉人類引以爲傲的大腦，佔有人類的身軀，向人類散佈恐怖谷的詛咒。
「就像器官移植需要配型一樣，人面猴也要找到合適的人類軀體，才能血肉相融、成爲真正的人。若配型失敗，被人面猴操縱的屍體最多隻能活一天。
「移植成功後，它會完全繼承宿主的記憶，忘掉自己作爲人面猴的過去，作爲人生活在世上。
「所以，每隻被詛咒的人面猴，它們有三種結局。
「要麼變成了人，現在就混在你我身邊；要麼它沒找到合適的宿主，只短暫地當了一天的人；要麼它已經迴歸族羣，被同類欺負至死。」
聽完 502 的故事，我沒覺得害怕，反而被噁心到了。
這什麼小心眼古神？
不就是看人類變聰明瞭心裏不爽，存心犯賤嗎？
再說了，祂讓不是人的東西變ẗũ̂⁾成人，不是背叛了造物神嗎？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你讓一隻猴子半路成人，算幾個意思？
要是讓我知道祂的名字，我非得去女媧娘娘那裏告祂一狀。
不過，現在我總算知道，那隻人面猴爲什麼要衝着我來了。
因爲，我從小就對「恐怖谷」免疫。

-8-
大概是中學的時候，我第一次知道「恐怖谷效應」這個詞。
同學們之間傳播一些引起恐怖谷的視頻，我看了卻完全沒有感覺。
另外，大部分人對不同的動物會產生本能的喜歡或反感，我卻不會。
比如，可愛的小貓小狗，噁心的蜘蛛，讓人害怕的蛇。
我完全無法感受到小貓小狗的可愛之處，也完全不覺得蜘蛛噁心。
大部分人有恐怖谷心理，我卻沒有。
在試圖用恐怖谷效應喚醒人心中的恐懼的古神眼裏，我簡直是大逆不道。
難道因爲這個，我以後都要被長着人臉的動物追殺嗎？
那我也太慘了吧。
這時，手機振動了一下。
是物業小王在小區大羣裏艾特了所有人：
【轉發警方最新消息，闖進我們小區的人面猴已經在十分鐘前被警方用麻醉槍捕獲，接下來它會被安樂死處理。】
大家紛紛點贊歡呼。
4 棟 303：「正義永遠在射程之內。」
6 棟 504：「這下能睡個安穩覺了，願嘉嘉媽安息。」
我想把這個消息告訴劉圳，發現他還沒從浴室出來。
我來到浴室門口，剛要敲門。
劉圳打開了浴室門。
得知消息，他眼裏閃過一抹陰翳。
「那就好。」
他淡淡地說了一句，邊擦頭髮，邊走進臥室。
我心疼地看着他的背影。
劉圳共Ṫú⁹情能力很強，平時刷到生病兒童的新聞都會流淚。
現在嘉嘉失去了媽媽，又是我們經常見面的鄰居，劉圳一定很傷心。
我想着趕快洗完澡去開導他一下。
發現浴室裏水汽氤氳，跟蒸籠似的。
我把排氣扇打開，卻發現毫無反應。
抬頭一看，原本裝排氣扇的地方竟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個通風口。
我來到臥室問劉圳：「阿圳，浴室的排氣扇怎麼沒了？」
劉圳皺起眉頭：「是嗎？那我明天報修。」
看來劉圳也不清楚。
難道上週被颱風刮掉了？我心裏嘀咕着回到浴室。
打開熱水洗澡，暖暖的水流沖刷頭皮，思緒得到放鬆。
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
我驚覺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快遞員是無辜的，他一開始爲什麼要把霞姐的包裹送到我家？
就算是看走眼了，但作爲一個工作多年的快遞員，箱子裏的抽紙被換成了人面猴他卻無法察覺。
這很難說得通。
除非，快遞員在那個時候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有兩隻人面猴。

-9-
我記得快遞員上門的時候，戴着鴨舌帽。
因爲他要遮擋頭頂的血洞。
如果那時候他已經被人面猴奪舍，那就說得通了。
第一隻人面猴先取代了快遞員。
再把第二隻人面猴藏在快遞裏，登堂入室。
而快遞員的軀體被放棄，說明他不是配型成功的宿主。
警察只抓到了其中一隻人面猴。
還有一隻在哪裏？
可是，真的有兩隻人面猴嗎？
按 502 所說，即使是長着人臉的動物，也只有個別可以得到奪舍人類的能力。
同時出現兩隻的可能性，應該微乎其微纔是。
但即便是再低的概率，落到個人頭上，就是活生生的人命。
我還是應該報警，交給警察來處理。
一洗完澡，我立馬拿來手機打報警電話。
警方很重視，答應馬上派人過來。
掛了電話，發現 502 給我發來了新消息。
「不對勁。
「當年我老家那隻人面猴，在被人發現之前，已經殺了好幾個人。
「人面猴很狡猾，它一定知道，小貓的慘叫聲會引起人類注意。
「這不對。」
我沒來得及細想 502 擔憂的地方。
立即把自己對兩隻人面猴的推測告訴了他。
502 激動地回覆：「對頭！這纔對頭！
「被抓的那隻不是真正的兇手，它找了替死鬼！
「視頻裏那只是替死鬼！」
替死鬼……這三個字讓我頭皮一陣陣發麻。

-10-
502 推斷，今晚的確來了兩隻人面猴。
但擁有奪舍能力的，應該只有一隻。
另一隻，不過是對兇手唯命是從的僕從。
「猴羣社會等級森嚴，即使只有兩隻猴子，它們的地位也一定是不對等的。
「喫流浪貓、被警方捕獲的，都是僕從猴。
「而真正的兇手猴，很可能還潛伏在小區裏。」
我不解：「既然這樣，兇手猴爲什麼不阻止僕從猴喫小貓？這會引起人類警覺，不是給它奪舍人類增加難度嗎？」
502 有點沒底氣了：「畢竟是個畜生，也許它還不夠聰明。」
可我覺得，對一隻會佈置陷阱的猴子來說，它絕對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我重新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502 說只有一隻人面猴能奪舍的說法，跟我原來的猜測是矛盾的。
原本我認爲，兩隻人面猴都能奪舍。
1 號人面猴奪舍了快遞員。
它把 2 號人面猴送到霞姐家後，2 號人面猴奪舍了霞姐。
這就能解釋爲什麼快遞員察覺不到箱子裏的抽紙被換成人面猴。
如果只有一隻人面猴能奪舍，那奪舍快遞員和霞姐的，就是同一只猴子。
可我明明看見快遞員送出包裹後轉身就離開了，接着霞姐屋裏很快傳來了尖叫聲。
如果只有一隻猴子，它怎麼做到從快遞員身上瞬間移動到霞姐屋裏的？
我正要否定這個可能，腦海裏又閃過一條線索。
我連忙往上翻羣裏的聊天記錄。
看到快遞員的墜落點，我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人面猴的「瞬移」，的確可以做到。

-11-
快遞員的墜落點上方，正是電梯間走廊，靠近 03 戶型玄關一側。
也就是說，存在這種可能：
兇手猴奪舍了快遞員，把包裹送到 703 後，轉身來到電梯間走廊。
他翻窗到樓外，藉助狹窄的落腳點，靠近 703 的玄關窗口。
在距離足夠接近時，兇手猴從快遞員身體中離開，跳到 703 玄關的窗臺上，同時快遞員的屍體墜樓。
而 703 室內，霞姐在玄關打開了包裹，發現了包裹裏的僕從猴，被嚇得發出尖叫。
兇手猴在這時候破窗而入，擊殺霞姐，並進行奪舍。
雖說人面猴力大如牛，能一掌拍碎人的頭蓋骨。
但它畢竟體型瘦小，正面發動襲擊，顯然沒有在人受到驚嚇後再偷襲的成功率高。
我們闖進 703 救嘉嘉時，人面猴佈下的陽臺陷阱也說明，它更喜歡偷襲。
兇手猴的詭計多端，讓我不寒而慄。
可它既然這般縝密，又怎麼會任由僕從猴活喫小貓，引起人類警覺？
我不得而知。
我和 502 在小區大羣裏告誡大家，可能存在兩隻人面猴，讓大家不要放鬆警惕。
鄰居們的反應很激烈。
3 棟 601：「我們小區招誰惹誰了？這麼恐怖的猴子，還一來來兩隻？」
5 棟 302：「我一直有個陰謀論，就是我們小區裏的人把人面猴引來的。」
3 棟 701：「6 棟 502 不是小時候就經歷過人面猴殺人嗎？說不定就是他把人面猴招來的！」
2 棟 403：「媽的，乾脆今晚去酒店住得了，我可不想死！」
2 棟 302：「好主意，我也去酒店。」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最後都覺得，離開小區是最明智的選擇。
很快，鄰居們陸陸續續出現在樓下，往小區門口走。
我徵求了劉圳的意見，也決定到外面過夜。
我關心 502 有什麼安排，502 卻回覆我一張照片。
他坐在輪椅上，笑容坦然。
「祝你們平安。」

-12-
我和劉圳到了小區門口，卻發現大家都堵在出口出不去。
一問才知道，警方封鎖了小區。
「有人報警，小區裏還有一隻人面猴，要離開的人必須過安檢，現在我們要等安檢設備送過來！」
「還有多久送到？現在都凌晨 3 點了，等他們弄好天都亮了！」
鄰居們本就被人面猴搞得人心惶惶，一心想快點逃出小區。
沒想到，一時半會兒還出不去。
一下子怨聲載道，羣情洶湧。
「抓兇手是他們的事，憑什麼限制我們的出入自由？」
「就是！辦案沒本事，淨會折騰老百姓！」
「我兒媳還懷着我們家大孫子呢！要是我大孫子受了輻射，生出來有缺陷怎麼辦？堅決反對 X 光機！」
「沒錯！堅決反對！放我們出去！」
「我們一起衝出去，看他們敢不敢開槍！」
物業小王聲嘶力竭地試圖維持秩序。
可小區死了兩個人，不少人都覺得物業有責任。
這會兒小王又攔着大家，在業主們看來更成了爲虎作倀。
紛紛拿小王當出氣筒，對他挖苦辱罵。
小王年輕氣盛，哪裏受得了這種屈辱？顧不得職業身份，和幾個男業主對罵起ṭùₛ來。
對罵很快變成推搡，最後竟演變成幾個男業主對小王的圍毆。
警察衝進來，制止了幾個男業主，還給他們上了手銬。
打人者的家屬立即出來表示抗議。
更有人煽風點火，把警察推到全體業主的對立面。
原來，我們這裏的業主先前就跟警方鬧過不愉快。
我們這裏本來是學區房，因爲城建規劃原因，配套的學校被取消了。
很多業主都是衝着學區房來的，沒了這個資源，房價遭遇腰斬式暴跌。
業主們去很多地方鬧過，最後都不了了之。
現在出了人命，有人便借題發揮，煽動矛盾。
騷亂瞬間爆發了，有人趁亂要衝出小區，其他人紛紛效仿。
警方不得不出動盾牌阻攔，場面頓時亂作一團。
這時，我發現身旁的劉圳呼吸不暢、大汗淋漓。
他不斷地用力抓撓自己的皮膚，甚至抓出一道道血痕。
「阿圳，你怎麼了？」我擔憂地問。
「熱、癢……」劉圳似乎極其難受，越撓越用力。
我藉着路燈，發現他脖子上暴起紫黑色的血筋。
「啊——！好難受——！」
劉圳瘋狂地撓着全身，在地上打滾起來。
我被劉圳的樣子嚇壞了，連忙找附近的警察求助。
「幫幫忙，我男朋友好像得了急病！」
一個鄰居發現了地上的劉圳，大聲喊道：「喂！這人有情況！」
騷亂的衆人被吸引了目光。
周圍的鄰居看到劉圳怪異的樣子，都退避三舍。
「什麼情況？」
「怎麼了這是？」
「他不是發現霞姐屍體那幾個人裏的嗎？」
我帶着兩個警察回到劉圳身邊時，劉圳卻停止了打滾和抓撓。
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13-
看到劉圳的樣子，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全身皮膚潰爛，傷口流着膿水。
臉如豬肝，臉上紫筋暴起，嘴脣烏青，雙目猩紅。
他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嗚嗚聲，十指緊緊扣住自己的頭頂。
「阿圳？」我小聲叫道，不敢靠近。
劉圳發出一聲大吼。
下一秒，伴隨幾聲脆響，他生生按破了自己的腦殼！
我被眼前這一幕嚇得跌坐在地，周圍的人們都驚呼起來。
可接下來，是更加恐怖的畫面。
劉圳掀開了自己的頭蓋骨，手伸進腦袋，掏出一團腦花。
衆目睽睽之下，大快朵頤起來。
邊喫，邊發出癲狂的笑聲。
「你們的腦子……不過是一團香甜的肉罷了……自以爲是……恐怖的君主隨時降臨……不要忘了這場警告……永遠記住這個噩夢……祂在看着你們每個人……頂禮膜拜！用你們的頭顱……四肢……用死亡……」
一個老朽的聲音從劉圳腹部發出。
他彷彿被什麼東西附了魔。
雖然他保持着站立，卻全身都在痙攣。
劉圳已經不是劉圳！
可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是什麼時候……
對了，浴室的通風口！
是阿圳洗澡的時候！
淚水瞬間決堤。
把阿圳還給我……人面猴，我要殺了你！
我顫巍巍地站起來。
「他中邪了！人面猴是神派來的精怪，他得罪了神明！」有個捏着佛珠的大媽說。
人羣中有另一個聲音喊道：「是我們都得罪了神明！
「人面猴攜帶了病毒，我們都完蛋了！」
「病毒？！」
衆人譁然，又鬧着要警方打開出口。
有個老伯聲音顫抖：「歷史重演了，再不跑，就是死路一條！」
人們都意識到老伯所指的是什麼，個個面露驚恐之色。
一個小年輕振臂高呼：「他們只有十幾個人，拼了！」
一呼百應，男女老少們蜂擁而上。
警方雖有警械，卻寡不敵衆。
有個警察鳴槍警告，下一秒就被撲倒在地，被暴民們踩踏而過。
人影中，我看到劉圳移動了幾步，跪在地上，掀起一隻井蓋。
「大家冷靜！人面猴就在那個人身體裏！別讓他跑了！」
我指着劉圳大喊，試圖引起大家注意。
卻立即被衝撞倒地，人羣淹沒了我的聲音。
我趕緊爬起來，繼續尋找劉圳的身影。
可場面十分混亂，我看不到他在哪兒。
這時，人們衝破了警方的防線。
就在他們要衝出小區時，人羣中突然竄起大火！

-14-
地面不知什麼時候被澆了汽油，火勢迅速蔓延！
瞬間，十幾個人身上着了火，在地上瘋狂打滾。
人們慌不擇路試圖逃離火場，卻被橫衝直撞的着火者撞倒在地，被火舌纏上。
就像多米諾骨牌效應，人們一個接一個被引燃。
小區出口成了一個巨大的火場！
烈火熊熊，哀嚎連天。
物業小王抱着滅火器從門衛室衝出，朝着火的人身上噴。
警察們更是奮不顧身，把一個個着火的人拖出火場，脫下警服幫他們滅火。
我終於找到了劉圳。
他提着汽油桶，穿行在混亂中。
我左右尋找武器，發現一個被踩踏昏迷的警察躺在我腳邊。
我拔出他腰間的配槍，尾隨到劉圳身後。
我去過實彈射擊體驗館，知道怎麼用槍。
瞄準劉圳的腦袋，我扣下扳機。
去死吧！人面猴！
連續三發子彈打在他的後腦勺。
可槍響的同時，一隻黑影從劉圳腦袋裏跳了出來。
劉圳徑直倒地，屍體立即被火焰吞噬。
我持槍去追人面猴，它靈活地避開火焰逃跑。
我連忙大喊警察抓猴。
大部分警察在幫忙救火，有兩個警察聽見了我的呼喚，拔槍支援。
人面猴左衝右突, 一連串子彈打在地面。
它竄上樹，試圖借枝葉掩護逃跑。
就在它爬到一半時，一發子彈擊中了它
人面猴徑直掉落在地。

-15-
我衝上去，用槍指着樹底下流血不止的人面猴。
它奄奄一息, 直勾勾地瞪着我，眼裏盡是不甘。
它害死了劉圳，我恨不得活剝它的皮。
我狠狠咬着牙：「你的目的不是當人類，而是替那個古神帶來恐怖,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它胸口劇烈起伏，一張極度像人的臉，卻刻畫着不止人類纔有的倨傲。
「我討厭我這張臉。這張醜陋的臉，給我和弟弟帶來了太多痛苦……
「弟弟不能成爲人類，只有我可以，可我怎麼能拋棄他，獨自苟且偷生？
「明明我們是一同被媽媽帶來這個世界的，這對他, 不公平……
「與其苟活着, 不如當一次徹徹底底的怪物……
「更何況, 這是一件能讓弟弟充滿鬥志的事情……
「我們贏了, 嘻嘻……贏了……
「我終於可以來見你了……媽媽。」
人面猴露出疲憊的笑容, 它喘出最後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垂下了手中的槍。
不知怎麼，我好像瞬間被抽空了力氣。
滿腔的仇恨, 無處發泄。
只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憤, 在胸中激盪。
「這畜生, 長得真恐怖。」我身後的警察說。

-16-
這場事故, 最終被定性爲兇殺案和縱火案。
共有三人被殺害，八人被燒死，三十五人受傷。
關於人面猴的部分, 警方和我們所有知情者做了思想工作, 要求保密。
加上我和 502 的殘疾大叔努力勸說大家, 如果傳播這件恐怖事件，就正中ẗṻ⁾了邪神下懷。
所有人都同意爲之緘默。
我搬了家, 生活重新安定下來。
抽個週末，我去了一趟女媧廟。
向女媧娘娘訴說了邪神的罪狀。
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這麼多了。
從廟裏離開, 我要走一段很長的山路下山。
路旁樹影窸窣。
我扭頭望向樹叢, 竟然看見了一張臉。
一隻猴子攀在樹枝上, 它長着劉圳的臉！
我雙腿一軟，險些跌倒。
幸好一個路人把我攙住。
我回頭正要道謝，頭皮一炸。
路人也長着劉圳的臉！
我驚叫出聲, 山路上的所有人，齊刷刷向我看來。
而他們每個人，都長着劉圳的臉！
我驚慌不已，撒腿逃跑。
卻腳下踏空，從山路滾落。
驚醒過來, 我冷汗涔涔，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牀上。
還好，只是個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