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密被人分屍,即將變成厲鬼。
她提着自己的屍塊,敲響了我家的門。
因爲她知道,我是個縫屍匠。
縫皮肉,窺記憶,也能淨靈魂。
-1-
「——咚咚咚!」
半夜十二點,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刻,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整棟樓的寂靜。
跟在我腳邊的貓,瞬間全身炸毛低聲哈着氣,進入了戰鬥狀態。
玄貓通靈,我頓時感覺不對勁,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
透過可視門鈴,我看見了我的閨密宋韻韻。
她的頭低垂着,面容隱匿在陰影之中,看似與往常無異,但那周身環繞的慘白光暈,卻是死人才有的。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不過幾天沒見,我那麼大個好閨密沒了?
每次宋韻韻來我這兒,都是按密碼直接進來的,爲此我說過她不少回。
我壓抑着情緒,有些哽咽道:「臭丫頭,活着的時候,沒見你那麼有禮貌,死了倒是知道敲門了?」
宋韻韻聽見我的話,穿門而入,撲進我懷裏哇哇大哭起來。
「冬至,我人沒了嗚嗚嗚,我死得好慘啊,我還沒談過帥哥呢!」
我盡力保持着理智,冷靜問道:「你是怎麼死的?」
宋韻韻哭得更大聲了:「天殺的,我被人分屍了!」
聽到她的死法這麼慘烈,我的心臟一緊:「是找你借錢的那個前男友乾的?」
「不是他,他前段時間因爲賭博被抓了,沒有作案的機會……我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晚飯後下樓跑步,後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宋韻韻捂着腦袋努力回想着,面色十分痛苦。
ẗüₖ可能是因爲失去肉身,三魂七魄不穩定,她的記憶纔會有所缺少。
縫屍匠做的是死人生意,自然是能碰到鬼魂的。
我抬手拍了拍宋韻韻的後背,心疼她的同時,不得不告誡她道:
「韻韻,你無辜枉死,心中必然怨恨,但變成厲鬼會失去作爲人的理智,並且會永世不得超生,你最好控制一下情緒。」
宋韻韻腳下隱隱飄着一些紅色霧氣,這是厲鬼化前的表現。
她自己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連忙收起眼淚,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死了兩天才意識到自己死了!我在看見自己的屍塊後,心裏的確生出了一種想要殺光所有人的衝動。
「我當時真的很害怕,但我記得徐爺爺教過你怎麼對付鬼魂,你又會縫屍,所以我趕緊就來找你了!」
她說着,把一直拎着的東西遞給了我。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這才發現那部分是她的半邊手掌。
還好鬼魂手裏的東西,監控和普通人的肉眼都看不到,否則這大半夜的,大概率會嚇死一大批人。
宋韻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來想全拿回來的……但沒想到變成鬼魂後,力量那麼弱,我只能從蛇皮口袋裏拽出一塊。你看看碎成這樣還能縫不?」
我一噎,心情複雜:「姐們兒,你魂來就行,你別破壞現場啊!」
宋韻韻呆呆地看着我。
「呃……那現在怎麼辦?」
當然是送回去!
-2-
宋韻韻是孤兒,在福利Ṭũ₀院長大。
她上初中時,做過我的同桌。
此後,我們便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宋韻韻性格活潑開朗,社會關係簡單。
除了她談了一個月不到的渣男,我和她都想不到,還有誰能這樣殘忍地殺人。
專業的事,還是得找專業的人來做。
抱着這樣的覺悟,在宋韻韻將撿回來的手掌放回原處後,我立刻報了警。
警察的效率很高,我在江邊等了大概十分鐘,他們開着警車就到達了現場。
兇手的反偵察能力很強,作案手法也十分講究。
他將屍體肢解完,裝入蛇皮口袋,特意綁了很重的石塊,在人跡罕至的江邊沉底。
如果不是來往船隻意外將口袋鉤到了岸上,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光憑我的一面之詞,警方恐怕不會相信,也不會發現宋韻韻被殺害了。
原本完整的宋韻韻,現在變成了 56 份。
因爲天氣炎熱,有不少蒼蠅在四周亂飛着,加上微微腐敗的酸臭味,搞得不少警察都吐了。
看見這樣的場面,作爲當事人的宋韻韻,心情複雜地沉默了。
警察封鎖了發現屍體的區域,而我也被叫走,做起筆錄。
負責本次案件的刑警姓李,身邊跟着一個眼神清澈的新手,名字叫薛潛,個子高挑長相清秀。
宋韻韻在我耳邊一直嚷嚷着他很帥,純純ŧú₀色鬼一個。
我沒理她,如實回答着自己的姓名年齡等等信息。
當我說到,我的職業是縫屍匠時,李警官忍不住打斷了我的話。
「徐……徐冬至,你是在殯儀館工作?」
我搖頭否認:「不,我一般是上門服務,沒有固定的工作地點。」
他的神情更疑惑了。
很多人不清楚我的工作內容,我已然習慣了。
我解釋道:「縫屍匠需要把散落的屍塊拼接在一起,讓死者能夠完完整整地下葬,所以我大都是去死者的家中進行修補。」
薛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懂了,那不就是靈活版的遺體整理師嗎?」
縫屍匠從古就有,代代相承,我們以天地靈氣爲引,斂白骨縫皮肉,淨化死者靈魂。
遺體整理師只能修復表面的東西,本質上和我們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不過,這些警察沒必要知道,我順着薛潛的話應了兩聲,算是贊同了。
李警官目光如炬,盤問起案件的細節。
「徐冬至,你大半夜直奔江邊,在屍體被肢解,沒有任何面部信息的情況下,說受害人是你的閨密,這種奇怪的行爲,你能解釋一下嗎?」
這件事任誰聽說都會覺得可疑。
李警官是辦案多年的老手,兇手賊喊捉賊的事,他見得很多。
因此,在沒有確定是否有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前,我不可避免地成了本案的嫌疑人。
告訴警察我能看見鬼,似乎有點扯。
我思索了片刻,換了個稍微婉轉的方式道:「如果我說,我是做夢夢到的,你們相信嗎?」
李警官氣極反笑:「當然不信。」
-3-
屍塊和宋韻韻的 DNA 信息吻合,法醫推斷她的死亡時間是在前天晚上七點左右。
我那時在一位客戶家做法事,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
加上,我和宋韻韻相識十年,沒鬧過矛盾,更沒有金錢糾紛,我很快就被排除了嫌疑。
李警官對我的態度和善許多。
只是他對我夢見宋韻韻屍體所在地的事,還抱有很深的疑慮。
我嘆了口氣,滿是遺憾地看向他。
「李警官,我聽說韻韻的案子,和最近幾年的連環殺人案的作案手法相似,可時間那麼久了,你們都沒有抓住兇手。要是你們能早點抓住兇手就好了,這樣韻韻就不會死了。」
李警官眼神複雜:「徐小姐,你怎麼知道宋韻韻的案子,跟連環殺人案有關?」
我將隨身攜帶的名片遞給他,繼續道:「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們這次在現場沒有提取到任何可用的線索。李警官,你們也不希望再有下一個受害者出現吧,科學的盡頭是玄學,說不定找我做一次夢有用呢!」
李警官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
「徐小姐,你這是買通我們的內部人員,得到的消息?」
宋韻韻在警局到處飄着,案件的進程,都是她聽到告訴我的。
只有警方主動,我才能參與到案子中,這也是我私下把名片交給李警官,暗示他找我的原因。
我哭笑不得,連忙否認:
「您誤會了!案子結束前,你們不能隨意透露辦案過程,您放心我不敢知法犯法的。」
李警官沉思了片刻,開口道:「所以,請你幫忙的報酬是什麼?」
宋韻韻的厲鬼化程度,會隨着時間加深,我能慢慢等待一個真相,可沒有肉體支撐的她不行。
我雖然可以通過縫屍幫她淨化靈魂,但要是想獲得往生,她要化解心中執念,儘快投胎纔好。
我指着警局牆面的「公平」二字說道:
「我不需要報酬,我只是想和你們一起,儘快將兇手繩之以法,替死者申冤。」
-4-
連環殺人案再次出現的消息,在 A 市流傳開來。
人們都擔心自己會成爲下一個目標,一時間人心惶惶。
警方的壓力也隨之增大。
在宋韻韻死後的第五天,我終於等到了李警官的消息。
他這次來,是爲了請我幫忙,以及通知我取回宋韻韻屍體安葬的事。
李警官開門見山。
「徐小姐,我們選擇相信你!」
他特意向上級申請,讓我協助破案,我得以知道案件的所有細節。
薛潛遞給我卷宗,我一邊翻看,一邊聽他講述連環殺人案的情況。
「徐小姐,我們已知的八起案件發生的時間多在晚上,死者有男有女,女性生前均沒有遭受侵犯,甚至連財物都沒有丟失。
「死者的年齡Ťũₗ上至 70 下到 18,並沒有規律,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被迷暈後割破喉嚨,失血過多致死,再被分屍。」
宋韻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滿臉驚恐:「不爲錢色,這個變態難道是隨機報復社會?」
無規律地殺人,不是特殊的癖好。
這無疑給辦案,埋下了難度。
我不贊同道:「這顯然說不通,兇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必然是瞭解過周邊環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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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送屍體,一定會用到車輛,但警方沿着周圍的監控排查,卻沒有看到可疑的對象。
宋韻韻垂頭喪氣地看着我。
「冬至,你說我會不會永遠都不知道是誰殺了我啊?」
宋韻韻孤身一人,好不容易考上大學,找到好工作。
結果還沒過上幾天幸福日子,就被殘忍地殺害了。
老天爺有時候,真的很不公平。
我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她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更何況,不是還有我在嗎?」
風過留聲,雁過留痕。
等我縫起她的屍體,找回她死去那天的記憶,就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我們倆說着話,一時間忘記還有其他人在。
薛潛打量着古色古香的房間,眼中滿是恐懼:「徐小姐,你……你剛纔不會是在跟鬼說話吧?」
李警官不愧是老刑警,雖然喫驚,但面色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他抵了抵薛潛,呵止道:「小薛,不該問的別問!」
對着空氣講話是挺奇怪的。
這樣想着,我便起身去沾了點最近好不容易收集來的牛眼淚,塗在了他們倆的眼皮上。
薛潛和李警官再睜眼時,宋韻韻放大的鬼臉,猛然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他們倆被宋韻韻的故意搞怪,嚇了一大跳。
尤其是薛潛,差點眼睛一翻暈過去。
這些天只有我能看見宋韻韻,她早就無聊壞了。
我無奈地對兩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孩子都死了,你們就讓讓她吧。」
薛潛驚魂未定,小聲嘟囔:「親孃嘞,你說得我們敢跟鬼計較一樣!」
我: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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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魂懼怕陽光,夜晚是修補靈魂的最佳時機。
而且,陰氣越足效果就越好。
我特意選了 12 點,來到警局停屍房。
那些潛藏於夜晚深處的東西,果然蠢蠢欲動着。
李警官和薛潛好奇心作祟,不聽我的勸阻來圍觀。
我告誡他們不許中途離開,破壞房間的氣場,他們信誓旦旦地答應下來,我這纔開始了縫屍前的儀式。
我在屍體周圍撒了一圈聚魂的小米,澆上符水,一股徹骨的寒意立刻就浸溼了後背。
薛潛摸着胳膊,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突然感覺好瘮人啊,大夏天的,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得不說,他還挺有靈性。
反觀李警官一臉疑惑,一點異樣都沒有。
聚魂是爲肉體的主人,收集失散的三魂七魄,在這個過程中,難免會吸引一些想找肉身寄生的髒東西。
薛潛感受到的是遊魂的惡意。
不過,這對活人沒什麼影響。
縫屍和拼圖差不多,以往我需要自己擺好屍塊的位置。
這次因爲有法醫的工作在前,我只需要縫合,省去了以往到處找身體零部件的麻煩。
特製的羊腸線穿入碎掉的組織,宋韻韻身上的白色光暈,變得愈發明亮。
那些想尋找棲息之處的遊魂,在屍體周圍急躁起來,發出了嗡嗡的低鳴。
-7-
空曠的停屍房,瀰漫着詭異的氣息。
薛潛嚇得抱住了李警官的胳膊。
就連身爲鬼魂的宋韻韻,都一臉恐懼地朝我身旁貼了貼。
這種場面,我見得多了,十分熟練地掏出事先畫好的黃符點燃,對着遊魂念出淨魂咒:
「魂歸本源,淨化塵埃,邪祟皆消,無所不驅!」
符咒化爲灰燼,幾聲哀號過後,房間終於安靜了下來。
我輕輕撫摸着宋韻韻被縫補好的部位,感受着來自她靈魂的共鳴。
一股不屬於我的記憶,猛然灌入了我的腦海中。
我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戴着黑色的鴨舌帽,正在尾隨宋韻韻。
夜幕降臨,四下無人,她感受到危險,馬上加快了腳步。
但男人沒給她任何自救的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去,從背後就禁錮住了她。
宋韻韻一邊大喊救命,一邊用力掙扎着,可惜男女力量懸殊巨大,男人用早就準備好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瞬間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自始至終,宋韻韻連男人的臉都沒有見過。
可那時男人帶來的恐懼感,卻像毒蛇一樣纏繞着她。
她環抱雙臂,聲音顫抖,眼神失去了焦點。
「冬至,我接下來就會被他分屍了吧,我不敢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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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縫合的部位變多,可窺見的記憶也就越多。
下面的事,必定是無比殘酷血腥的。
記憶的畫面裏,宋韻韻恢復意識的那一刻,劇烈的疼痛瞬間湧上了她的身體。
我感同身受,只覺得身處的是人間煉獄。
男人算準藥效,特意在宋韻韻有知覺時割破了她的喉嚨。
溫熱的液體噴湧而出。
在模糊的視線中,她看見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得意地對她說:「小姑娘,在你死前,我告訴你一個祕密,殺豬放血可以讓豬肉保存得更久一些,其實殺人也是!」
男人粗糙的手掌,慢慢劃過宋韻韻的臉頰,最後停在了她脖頸的傷口處。
血液漫過他的手指,他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放在嘴裏嚐了嚐,就這樣看着宋韻韻沒了生機。
短暫的一生在快速掠過,遺憾不甘,以及無盡的怨恨襲上心頭。
空氣中傳來沉悶的汽笛聲,宋韻韻感覺自己像墜入了深海,冰寒徹骨。
男人最後在她耳邊低語道:「呵呵,拒絕我的人都該死,再見了我的獵物,永遠不要安息,永遠記住我對你的懲罰吧!」
宋韻韻從回憶裏掙脫出來,腳下的紅色霧氣瀰漫,迅速將她整個人包裹了起來。
她抓着頭髮崩潰道:「好痛!真的好痛!我根本不認識他,我什麼也沒做錯,他憑什麼懲罰我!爲什麼死的是我,這不公平!」
宋韻韻猝不及防地發狂,在停屍房裏尖叫亂撞着。
李警官見狀想上前保護還在縫線的我,卻被她一把提起扼住了咽喉。
宋韻韻被戾氣影響,離厲鬼化只有一步之遙。
我趕緊埋頭修復起了最後的腹部。
大腸小腸,腎臟肝臟,凡是平時在裏面看不見的東西,我都一股腦地塞了進去。
薛潛替我擋着宋韻韻的視線,生怕她看到我的操作後會更生氣。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嘟囔道:「我真應該把宋韻韻發瘋的樣子錄下來,回頭把視頻二維碼刻她墓碑上。」
沒想到,她的耳力挺好的,竟然聽見了。
「徐冬至,你個沒良心的,我都死了,你還不放過我!」
宋韻韻的長髮飛舞,朝我怒吼着,她沒攻擊我,但掐人的力度更重了些。
我理直氣不壯地勸道:「我不刻了,你冷靜冷靜,把人放下,要報仇你也找殺你的人啊!」
宋韻韻偏過頭,眼睛染上了猩紅的血色。
李警官在半空中,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徐小姐,還要多久啊……」
我頓時緊張得有些手抖。
「快了快了,你再堅持堅持!」
我一邊說着,一邊求救似的看向薛潛,拜託他轉移宋韻韻的注意力,好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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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潛靈機一動,想到了辦法。
能有效安慰別人的方式,就是找個比他更慘的。
薛潛雖然還沒什麼辦案經驗,但平時他聽得多。
他從幼童虐殺案,講到姦殺案。
一向心軟的宋韻韻,很快就流下同情的淚水,眼神也逐漸恢復了清明。
「所以那麼小的孩子,被變態活生生掏出了心臟?他最後還對着屍體幹出那種畜生不如的事情?好慘啊,比我還要慘嗚嗚嗚!」
她崩潰大哭,手勁一鬆,李警官一屁股摔到地上,五官痛得皺在了一起,不過好歹是得救了。
我完成最後一步繞線打結,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暫時放下了心。
宋韻韻羞愧地跟李警官道歉。
李警官撐着腰,欲哭無淚。
「我這把老骨頭,差點沒活到退休!」
薛潛自豪地挺起胸,邀功道:「師父,這波你沒事,全靠你徒弟我,所以有獎勵嗎?」
結果,他成功得到了來自李警官的死亡凝視。
遺體完整拼接後,肉體靈魂合一,點燃草藥和香料混合而成的特製香薰,便可以淨化宋韻韻的怨氣。
白色的煙霧繚繞,宋韻韻的神情逐漸變得平和,腳下的紅色霧氣也跟着漸漸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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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驗證我和宋韻韻所看見的記憶具有一致性,李警官特意將我們隔開,分別詢問起案發時的種種細節。
他將我們的證詞進行了對比和分析,發現兩者之間的吻合度非常高。
一時間,對我的欣賞達到了頂峯。
我們總結了一番,開始覆盤得到的信息。
薛潛拿着筆記,若有所思道:「兇手在行兇時提到了,殺豬放血可以讓豬肉保存得更久一些,其實殺人也是!你們說,這會不會跟他的職業有關?」
李警官點點頭:「能這麼瞭解的,犯人很有可能是養豬戶,或者殺豬匠,我們重點摸排這兩個。」
宋韻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補充道:「我那時候聽見了汽笛聲,但我怕是臨死前的幻覺,就沒告訴你們……你們看看這條線索能用嗎?」
李警官和薛潛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將目標鎖定在海邊。
適合犯案的地方,一定是人煙稀少的,而 A 市臨海的某地,恰好有一座廢棄的肉類加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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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工廠外的大門,鏽跡斑斑年久失修,卻有把嶄新的鎖。
這裏顯然有人常來。
爲了不打草驚蛇,我們只能悄悄潛入。
好在圍牆不高,我踩着薛潛的背,很輕鬆地就翻了進去。
眼前三層的大樓,加上院子裏平房的牆壁上,全都長滿了爬山虎,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感。
我們挨個房間進行了探查,所過之處都沒有異常。
薛潛不禁犯起嘀咕。
「這快找遍了,什麼都沒有啊,我們不會想錯了吧?」
李警官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年輕人,還是太沉不住氣了,去看完三樓再說!」
事實證明,我們的方向沒錯。
我們剛到三樓樓梯口,一股濃重的腐臭味,迎面就撲向了鼻端。
往上走去,只見寬敞的破敗廠房中間,竟然有一塊殺豬用的案板,桌面上散亂着刀具,周圍還有一大片乾涸的血跡。
宋韻韻捏緊我的手,我側頭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她生命最後時刻,看見的那片屋頂。
我們頓時確定了,這裏就是她遇害的地方!
李警官當機立斷,立刻向警隊報告情況,請求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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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痕跡越多,對案發現場的破壞就越大。
我們不敢亂動,正準備下樓等,一個五六歲年紀,身穿粉色連衣裙的小女孩,急匆匆地從牆面穿了進來。
「哥哥姐姐們,這裏很危險的,你們快走!」
她喊完這句話,沒等我們有反應,又沮喪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對了,我又忘了,沒人能聽見童童說話。」
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死了……
我壓低聲音,儘量溫柔地叫她的名字。
「童童,這裏爲什麼有危險呀?」
小朋友欣喜又驚恐地抬頭望向我。
「姐姐,你看得見我?」
我「嗯」了聲,指着在場的幾個人說:「不只是我,我們全都能看見你。」
童童愣了幾秒,她指着宋韻韻說道:「咦,你不就是前幾天被壞叔叔殺掉的那個姐姐嗎?」
宋韻韻瞪大眼睛,滿臉震驚。
我跟李警官還有薛潛互相看了一眼,紛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宋韻韻迫不及待地問:「童童,那你知道,是誰殺的我嗎?」
-13-
童童的鄰居是個屠戶。
他趁着童童的父母不在,將她誘騙回家迷暈後,帶到了這裏殺害。
她的屍體就埋在加工廠院子中,死法和宋韻韻一樣。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童童的手邊還有個玻璃瓶,裏面有張沾了血的字條。
赫然是用來鎖魂的咒語!
而這就是童童沒有回家,獨自飄蕩在野外的原因。
童童白着一張小臉,怯生生道:
「那個壞人說我不乖,讓我永遠留在這裏反省自己,可我一直很聽話的……姐姐,我不是壞孩子!我想回家,我好想爸爸媽媽!」
她邊說着,邊攤開掌心,露出刻入靈魂的鎖魂咒語。
畫Ţŭ₄着咒術的紙條屬於證物,我不能隨意銷燬。
可我們又需要她帶路去兇手的家。
況且,既然知道她的存在了,我也不忍心她再獨自一人留在這個可怕的地方。
鎖魂咒,顧名思義只對鬼魂起作用。
童童只要附身他人,自然就能離開了。
不過,鬼魂的這項技能,需要對體質特殊的人才行。
我常年接觸屍魂,對普通鬼魂的附身早已經免疫,更不用說童童這樣弱小的孩子了。
所以,在場最合適的,莫過於體質最陰的薛潛了。
這樣想着,我不由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薛潛被我盯得渾身發毛,他無助地摟住李警官的手臂,不安道:「師父,快保護我!我總覺得徐小姐在打什麼不好的主意!」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薛警官,沒事的,你就當自己睡了一覺!」
薛潛疑惑地「啊」了聲。
我怕他精神緊繃,會導致童童不好附身,什麼都沒告訴他,只是讓他閉上了眼睛。
童童按照我的指示,開始行動,不過幾秒的工夫,薛潛晃了晃身子,等再睜眼時,已然換了一個人。
她操控着不屬於自己的軀體,捧着臉驚歎道:「哇,原來當大人是這種感覺啊!」
「大人」這兩個字,太過奢侈,因爲我們知道對於童童來說,她永遠也長不大了。
還好她可以借用薛潛的身體,短暫地體驗一下。
只是苦了我們薛警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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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減少麻煩,在抓捕文件沒有下來前,只能讓薛潛暫住在我的家中。
畢竟他此刻在外人眼裏一舉一動都透着小女孩的嬌俏可愛,實在是太過違和。
於是,童童用着薛潛的身體,不僅霸佔了我的牀,還穿上了我衣櫃裏的裙子。
連宋韻韻看韓劇的電視,也被小朋友放起了動畫片。
童童黏在我身邊看《熊出沒》時,薛潛回來了。
看着他無助迷茫的表情,我突然感覺挺對不起他的,便趁機將真相告訴了他。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裙子,哭笑不得道:「我這輩子第一次,穿上那麼粉嫩的裙子!」
我挑眉,調侃道:「喜歡嗎?以後你可以經常這樣穿!」
薛潛乾巴巴地笑了兩聲,竟然認真思考起了可行性。
我頓時開始擔心,是不是在無意間打開了他新世界的大門。
我還沒等到他的回答,童童就切換了回來。
隨後,我的電話響了。
李警官說,法醫在現場提取到兇手留下的指紋,經過比對確認與童童舉證的是同一人。
警方根據她所說的地址成功抓住了兇手,並在他的住所找到了和加工廠內一樣的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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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名叫孫偉,一直以謙遜老實的形象示人。
在童童父母瘋狂尋找女兒時,他甚至無數次假惺惺地對他們表達過,對於他們丟失孩子的遺憾與痛心。
他被抓獲時,童童的父母撕心裂肺地質問他,爲什麼要殺害那麼小的孩子。
孫偉笑出了眼淚。
「殺人需要理由嗎?我想殺就殺了,不可以嗎?要是硬要說理由的話,就是她拒絕了我,我這輩子最討厭別人拒絕我了!」
一個孩子能拒絕他什麼?
正當所有人疑惑時,孫偉激動了起來。
他一邊試圖掙脫警察的桎梏,一邊圓睜着眼睛尖叫道:「我讓她留在我家多玩一會兒,她爲什麼不肯?她討厭我,討厭我的人都應該去死!去死!」
孫偉的父母離異,只有五歲的他,被判給了父親。
他乞求母親帶走他,卻遭到了拒絕。
一般來說,有了後媽就會有後爸。
孫偉的父親再娶,他從此便生活在了虐待和辱罵之中,日積月累他的性格也就漸漸扭曲了。
在坐上警車前,孫偉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停下腳步,轉頭揚起脣角道:「對了,我在一本古書上,學了一個符咒,聽說能讓死人無法投胎!你們倆想女兒話,就趕緊去死吧,說不定還能和心愛的人見面呢!」
他這番話,無疑在童童的父母心上又捅了一刀。
常年思念女兒的瘦弱母親萬念俱灰,腳下一軟暈了過去。
審訊室裏,孫偉表現鎮定,他整個人癱坐在椅子裏,手指有規律地無聲敲擊着桌面。
當李警官問起他殺了多少人時,他忽然來了興致,激動地挺直了脊背。
「你們覺得我殺了多少?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殺了 12 個人!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厲害?」
孫偉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眼中,殺人成了值得炫耀的事。
在警方的卷宗裏,只確定了九個受害人,那還有三個人是誰?
李警官拍了拍桌子,示意他安靜,心下有了大膽的猜測。
「所以你的父母,還有繼母,都死了?」
孫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眼底劃過欣賞的光。
「還不算太笨,只可惜啊,那時候技術不成熟,我沒有把他們分成完美的 56 塊。」
「爲什麼是 56 塊?」李警官不解。
「哦!這是我的母親將我拋棄的日子,我覺得值得紀念。」
孫偉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聊家常。
站在單向玻璃外的宋韻韻,快要氣炸了。
「那關我屁事啊,我又沒拋棄他!」
在偏執的瘋子面前,殺人並沒有道理可言。
李警官又問:「除了童童和你的父母,還有你的繼母,其餘的人都和你沒有交集,你爲什麼殺他們?比如,這個叫宋韻韻的女生,難道也是因爲拒絕了你什麼?」
孫偉的目光中劃過一絲迷茫:「她是誰?我爲什麼要記住獵物的名字?」
李警官存了私心,本想讓宋韻韻聽到一個答案。
結果,他的回答卻讓人無比窩火。
直到李警官說出他的拋屍地點,孫偉這纔想起來。
「那個女生啊,她在飯店喫飯時拒絕和我換位置,我那天的好心情都被她破壞了,她難道不該死嗎?
「爲了殺她,我可是跟蹤了她好幾天呢!」
他ťű₉清楚地知道法律會判處他死刑,已經對一切無所畏懼了,只是坦誠地說着他內心的一切想法,以及他能回憶起的每個殺人原因。
李警官咬着後槽牙,忍不住罵他:「你這種垃圾,喫顆花生米就老實了!」
案件進展到尾聲,法醫在孫偉平時拖送豬肉的電動三輪車上,檢測出了宋韻韻的血液。
而警方也在監控中發現了他開車前往江邊的身影。
得益於他的職業,血液和血腥味在他身上,完全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甚至,他用車拉着屍塊拋屍,大家也只會以爲他要爲客戶送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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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空曠恐怖的加工廠,童童想了無數次與爸爸媽媽團聚的場景。
如今,隔着病房的玻璃,童童用着薛潛的身體急得團團轉,卻不敢接近病牀上的人半步。
她現在太奇怪了,小小的她沒辦法解釋現在的一切,她更害怕會嚇到父母。
宋韻韻將童童的失落和糾結看在眼裏。
她扯了扯我的袖子,心疼道:「你帶童童進去吧,沒辦法相認,起碼也能讓她近距離看看家人啊!」
我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童童的爸爸拉開了房門。
「你們在外面看了那麼久,是找我們有事?」
童童到底是個孩子,聽見日夜思念之人的聲音,沒藏住情緒瞬間哭了。
我趕緊幫忙打圓場道:「這位是薛潛薛警官,他聽說了童童的事情,想來看看你們!不好意思啊,他淚點低,您見諒!」
聽到是心疼女兒的警察,童童的爸爸放下戒備,表情柔和地將薛潛迎了進去。
我悄悄退到後面,將空間留給了他們一家三口。
沒有母親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即使模樣改變,可一個人的說話的語調,走路的步伐,以及下意識的很ƭű̂₌多習慣是無法改變的。
尤其童童還是個不會遮掩的小朋友。
雖然她沒有表露身份,她的媽媽還是很快就明白了一切。
女人撐起身子,猶如枯木逢春,煥發出生機,用力將薛潛摟入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而童童的爸爸也似有所感,看着眼前這一幕,流下了眼淚。
窗外陽光正好,童童實現了和父母再次見面的心願。
她拉起父母的手,微笑着從薛潛的身體中退出來,去開啓她全新的下一世了。
「想着爸爸媽媽愛我的日子,就什麼都不怕啦!」
這是她被困 1000 多個日夜的信念,也是臨走前的自我鼓勵。
薛潛恢復了身體的掌控權,他抹着眼角的淚,感受到童童殘留的情緒再度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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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落網,宋韻韻執念消散。
我已經做好了她會離開的心理準備。
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刻會在童童離開後就突然來臨。
宋韻韻緩緩轉身, 望向我,眼中既有釋然也有不捨。
「冬至,我該走了。」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即將飄落的羽毛,「謝謝你,幫我抓到兇手,見證真相。」
我愣住了,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傻子, 我們之間不需要說謝謝。」
我遺憾無法將殺她的人用同樣的方法報復回來。
法律審判的時間太久, 她和童童都沒有看到。
但至少,我不會讓孫偉在死之前活得太輕鬆。
我拿出做好的人偶晃了晃, 宋韻韻撲哧笑了出來。
她知道我詛咒了孫偉, 以後的每一天他都會活在火燒般的疼痛之中,閉上眼便會想起對他來說最恐怖的回憶。
這是繼爺爺去世後, 重要之人再一次從我身邊消失。
我勉強扯出一個笑, 故作輕鬆道:「去吧,投胎的時候, 記得選個幸福的家庭,不要再那麼苦了……我儘量不想你!」
宋韻韻掉着眼淚,嘟嘟囔囔地罵道:「不行, 你得天天想我, 帶着我沒活過的那份,長命百歲!」
「好!」我說。
「下輩子,我們還當好朋友。」
自己的朋友得自己寵着。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像是放心了一般,用力摟住我。
隨後, 她的身影像晨霧般迅速瀰漫開來,等我再伸出手時, 只剩下一片虛無。
她走了,以後我的生命中,再也沒有宋韻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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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賣部門口。
四五歲的小女孩, 梳着麻花辮, 盯着我手中的棒冰,望眼欲穿。
我逗了她一會兒, 故意不給。
她哼哼唧唧地抱着我的腿撒嬌, 看上去都快哭了。
我趕緊收起玩鬧心, 將特意爲她買的那根葡萄味的遞給她。
剛剛悶悶不樂的小丫頭, 瞬間喜笑顏開,露出了潔白的小牙齒。
我和她坐在樹蔭下,悠閒地喫着棒冰,彷彿回到了久遠的從前。
那年夏天, 我的同桌用一根棒冰收買了我, 這次輪到我了。
陽光灼熱,唯有偶爾吹過的微風,能帶來一絲涼爽。
在聒噪的蟬鳴聲中,小朋友抬起腦袋突然問我:「徐阿姨, 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好呀?」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因爲上輩子沒有保護好你,所以這輩子,一定要讓你幸福啊!」
她似懂非懂地「哦」了聲。
我望着她懵懂的臉, 誠心祈禱着。
我親愛的朋友,這次一定要是很好的,很長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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