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女

村裏重女輕男。
漂亮的女孩被稱爲「紙女」。
她們不用幹活,嬌養長大。
我因爲營養不良,身體痩弱,受到紙女們的排擠。
可她們不知道,。
越漂亮的女孩,剝下來的人皮紙越貴。

-1-
「你是死人嗎?讓你姐幹活!」
阿奶奪過姐姐手裏的盤子,反手甩了我一巴掌。
「端菜這種粗活,讓你妹做,萬一你手被燙着了該怎麼辦?」
阿奶瞪了我一眼,用滿是褶皺的手捧起姐姐的手指,眼神里滿是寵溺,低頭輕輕吹氣。
「阿奶呼呼,沒燙到吧?」
姐姐搖搖頭,一臉歉意地看着我。
我無所謂地揉揉臉去端菜。
家裏頓頓葷菜,有一半都是給姐姐喫。
我拿着窩窩頭,端着稀飯蹲在角落。
外村人都說我們村重女輕男,把女孩當心肝兒一樣疼愛。
只有我知道,村裏的人,看重的是漂亮的女孩。
我和姐姐是雙胞胎。
姐姐美麗動人,皮膚白皙,像玉一樣透着光。
而我小臉蠟黃,瘦弱不堪。
飯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有一半的葷菜都是特地爲姐姐準備的。
看着姐姐手邊濃白飄香的魚湯,我嚥了咽口水。
突然,阿奶抄起竹條就往我身上抽。
「看什麼看!還不去準備紙娘娘的貢品,我家怎麼養着你這個賠錢貨,一天天就知道喫!」

-2-
村裏賣的「神仙紙」,千金難求。
神仙紙光滑細膩,作畫千年不腐。
日日上香供奉以神仙紙做的招財畫,就能財運亨通,家財萬貫。
做神仙紙的關鍵,是供奉紙娘娘。
只有得到紙娘娘認可的女孩,纔有資格做神仙紙。
村裏凡是十歲的女孩,都要進到紙娘娘廟裏,將指尖血滴到紙娘娘的畫上。
如果血滴即可被畫紙吸收,就證明女孩得到了紙娘娘認可。
我怕疼。
滴血時,用的是我姐給我的血。
血滴在畫紙上停留不散。
我成了村裏唯一一個沒有被紙娘娘認可的女孩。
後來我才知道,姐姐給我的血是雞血。
我不恨姐姐,沒有姐姐,我根本不能上學。
那些被紙娘娘認可的女孩,被稱爲紙女。
她們不用幹活,嬌養長大。
姐姐是最漂亮的紙女,人人誇讚我家好福氣。
姐姐成爲紙女後,每天要用牛奶沐浴,抹上滋養肌膚的身體乳,確保皮膚又白又嫩。
因此,紙女不能曬太陽,也不能出門。
她們一直待在屋子裏,直到成年,再次進入紙娘娘廟,開始製作神仙紙。
3.ӳƵ
紙女每天都要上香供奉紙娘娘。
姐姐不能出門,供奉成了我的任務。
紙娘娘的供品是一坨生肉,姐姐扎破手指將指尖血滴在生肉上,再由我端到紙娘娘廟。
現在是暑假農忙的時候,中午的太陽曬得人火辣辣的疼。
供品不能見陽光,我抱着裝着貢品的暗紅色漆木盒走在鄉間小路上。
肚子咕嚕嚕得叫,腦袋昏昏沉沉,抱着木盒的手臂有些發軟。
我有些熬不住,一個踉蹌,木盒摔了出去。
貢品翻到在地上,裹着泥土,變得髒兮兮。
糟了。
如果阿奶知道我弄髒貢品,一定會用竹條抽死我。
我沒被紙娘娘選中的那個晚上,阿奶把我吊在樑上,發瘋地用竹條抽我。
「賠錢貨!」
「白瞎了我的肉,好喫好喝供着你,沒想到是個沒用的東西!」
「你那不中用的媽是個賠錢貨,你也是個賠錢貨!」
是姐姐趕來阻止了阿奶。
「讓佳佳去讀書吧,等考上大學,給哥帶回來個大學生嫂子。」
「或者嫁到外村幫哥換個媳婦兒也行。」
阿奶猶豫了。
村裏的男人是沒有資格娶紙女的,只能娶外村的女孩。
外村人知道村裏賣神仙紙富裕,要的彩禮是其他地方的兩倍。
爲了給男孩娶媳婦,村裏十分重視紙女。
姐姐是紙娘娘選的最美的紙女。
滴血供奉後,點的香狀如蓮花,畫紙上出現一個血紅色的「美」字。
村長大喜,多年來,這是紙娘娘第一個承認美的紙女。
村長抓着阿奶的手,笑得意味深長。
「秦阿婆,你家的神仙紙……」
阿奶將竹條扔到一邊,朝我吐了口痰。
「呸!」
自從我被打了以後,就生了場重病。
阿奶不允許我喫肉,我偷喫也會被姐姐訓斥。
我終於越來越瘦,越長越醜。

-4-
我心虛地看看四周。
沒有人。
我趁機將貢品在水田裏洗乾淨,咬破手指往上面滴了一滴血,裝進木盒帶到紙娘娘廟。
一進到廟裏,頓時涼爽不少。
廟裏掛着幅長一米,寬五尺的美人圖。
美人圖上賞花的古典美人就是紙娘娘。
我將貢品放好,開始點香供奉。
供奉紙娘娘的香是特製的,暗紅色,帶着藥香。
每次上完香,我需要關好廟門,在門外的大槐樹下等一個小時,再進去取回放貢品的盤子。
每次取盤子的時候,盤子裏空空如也Ṫũ̂ₚ。
今天中午格外炎熱。
我點完香,並沒有離開,而是去了後殿。
都是等,廟裏和廟外有什麼區別?
後殿比前面更加涼快。
大中午的,我竟然覺得十分陰冷。
鼻尖縈繞着好聞的藥香,我靠着柱子,有些發睏。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了咀嚼的聲音。
咔嚓!
咔嚓!
咔嚓。
聲音消失了。
一隻冰涼的手掌撫摸上我的臉頰,我想要掙扎,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冰涼的手指在我的臉上亂摸,從眉毛摸到鼻子,又從嘴巴摸到眼睛,像新生兒一樣對面部器官十分好奇。
「完美……貢品……」
手掌移開了。
我揉着眼睛,看着一個個穿着黑色長衣長褲的人進入後殿。
「喂……」
他們似乎聽不到我說話,沒有一個人理我。
村長伸手從臃腫的身體裏掏出一把鑰匙,打開後殿的小門。
我跟在他們後面進入小門。
小門後面竟然是一個作坊。
紅色的池子裏浸泡着一把把香,池子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幾口大鍋冒着熱氣,不斷有肉塊投入鍋裏,咕嚕咕嚕熬着油。
突然,走在我前面的黑衣人回過頭,摘下了面紗。
白皙的皮膚,溫柔的眉眼。
和我去世八年的媽媽長得一模一樣。
「……逃……」
媽媽說完話,就倒了下去。
她的身下,是一灘紅色的血跡。
作坊裏工作的男人們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死死地盯着我。
他們眼裏閃過一絲狂熱,拿着刀具步步緊逼。
「神仙紙……最美Ťųₓ的神仙紙……」
我想逃跑,雙腿卻使不上勁兒,眼睜睜地看着村長將大刀砍在我身上。
我猛地睜開眼。
我靠着柱子,臉色慘白,冷汗浸溼了整個後背。
我看向緊閉的小門。
殘破的木門背後,有我不知道的祕密。
我失魂落魄地跑出紙娘娘廟。
每天的牛奶沐浴,不能出門,不曬太陽……
玉一樣的肌膚……
進了紙娘娘廟的紙女,沒有一個人再出來。
村長說,紙女需要終身侍奉紙娘娘。
可爲什麼,作坊裏沒有女人,全是男人。
一路上,我越想越害怕。
我似乎隱隱約約明白了神仙紙的來源。
嬌養女兒,其實是在養皮。
越漂亮的女孩,剝下來的人皮越好。
難怪他們說姐姐是最美的紙女。
他們誇的不是美貌,而是皮膚。
我長得醜,沒有人在意我,明年高考完就再也不回來。
姐姐不行,還有十天,今年成年的紙女就要進入紙娘娘廟。
媽媽死了。
我不能讓姐姐死。
我要帶着姐姐一起逃走。
我衝進姐姐的房間,顧不上喘氣:「姐……跑……神仙紙是人皮……」
「阿奶他們一直想要的,是你的皮膚。」
姐姐摸摸我的臉,抿着嘴默默流淚。
「佳佳,你發現了什麼對不對?」
她從枕頭裏掏出零零碎碎的紙幣,全部塞到我的手裏。
「你拿着錢,再也不要回來,聽話。」
我疑惑地看着姐姐,解釋我在紙娘娘廟裏夢到的一切。
姐姐紅着眼,嘆了一口氣。
「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紙娘娘想要的紙女,不是我,而是你。」

-5-
我呆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我長得醜,怎麼可能被紙娘娘看上。
姐姐挽起袖子,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色痕跡,讓人觸目驚心。
「被紙娘娘選中的紙女,手腕上都會出現一圈紅痕,而紙娘娘選中的最美紙女,則是青紫色痕跡。」
我整個人徹底懵了。
「所以……紙娘娘是看上姐姐了嗎?」
姐姐哽咽着說:「不是,這是我和紙娘娘的交易。」
紙娘娘想要復活,需要一副八字和她契合的身體和皮囊。
我是姐姐是雙胞胎,我們的生日卻相差一天。
姐姐生於六月十五,我生於六月十六的凌晨。
六月十六,是紙娘娘的生辰。
媽媽去世的時候,我生了重病。
等我退燒醒來時,媽媽已經下葬了,我也忘記了許多事。
姐姐回想起往事,眼裏帶着恨意。
「媽媽是支教時被拐回村裏的大學生,被關在柴房裏,被強迫生下大哥和我們這對雙胞胎女兒。」
「我們八歲那年,媽媽帶着大哥和我們逃跑被抓住。」
「爸爸親手殺了她,將她做成紙娘娘的貢品。」
「紙娘娘的貢品,除了人肉,還有生魂。」
「咔嚓咔嚓的咀嚼聲響起,媽媽的屍體被畫喫掉了。」
「我和你被藏在香案下,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你被嚇到生了重病。」
我腦海裏模糊閃現過媽媽的模樣,她說要帶我們離開。
又想起媽媽去世後,大哥一臉嘲諷地說:「蠢女人不配做我的媽媽,背叛爸爸和我們家的人,死了活該。」
「還好我聰明,提前告訴爸爸她要逃跑,才讓爸爸把她抓住。」
我記得,爸爸死在紙娘娘廟外的槐樹下,被剁成了碎片,死無全屍。
「姐姐,是你和紙娘娘做了交易,讓她殺了爸爸嗎?」
姐姐點點頭:「可是,她看上了你的身體。」
「我對她說,我也生於子時,和她生辰只相差幾分鐘,她完全可以奪舍我的身體和皮囊,重新活在人間。」
「鬼話連篇,我知道紙娘娘不會死心的。」
「我只能讓你成不了紙女,讓你變得醜陋,阿奶他們就不會把你獻給她。」
「佳佳,快逃吧,我怕紙娘娘反悔。」
「你是我的妹妹,我答應過媽媽會保護你。」
我用力抓住姐姐的手,堅定地看着她。
「不,姐姐,我們一起逃。」
砰!
房門被踢開,臃腫的村長帶着一羣男人,手裏拿着繩子和刀,露出狠戾的笑容。
「想逃?沒想到,在紙娘娘生辰前,還能獻上人肉貢品。」
「今年的神仙紙,一定是最完美的。」
大哥眼神冰冷地看着我:「原本以爲你老實,只要你上了大學,給我帶回來一個大學生做媳婦,我可以考慮放過你。」
「沒想到,你和當年那個蠢女人一樣。」
姐姐將我拉到身後,冷笑一聲:「你們想殺了佳佳,我就自毀容貌再自殺。」
「別忘了,我是紙娘娘最滿意的紙女,我如果死了,紙娘娘會放過你們嗎?你們今年還能產出完美的神仙紙嗎?」
聽到姐姐的話,村長臉上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強硬擠出笑容,試圖和姐姐講條件。
「嬌嬌,我知道你心疼你妹妹……」
這時,阿奶卻發瘋似的拿着刀向我衝過來。
「小雜種,你敢耽誤我孫子娶媳婦,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將手臂舉起來,露出手腕上的青紫痕跡。
「阿奶,我也是紙娘娘最滿意的紙女。」

-6-
阿奶舉着刀停在原地。
我慢慢地走過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來呀,殺了我呀。」
「除非你想讓你的寶貝孫子死無全屍。」
阿奶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村長看着我手腕上的痕跡,嚴肅地質問阿奶:「你們家有兩個紙女,爲什麼瞞着只報一個?」
阿奶癱倒在地上:「我……村長,我不知道……」
村長不耐煩地道:「從現在開始,你要好好照顧佳佳,今年的紙娘娘生辰,先送嬌嬌,等明年佳佳變漂亮了,再送佳佳進紙娘娘廟。」
姐姐又變得溫柔起來:「村長,謝謝你,我和佳佳一定會好好侍奉紙娘娘。」
村長很滿意姐姐的表現,帶着人離開房間。
阿奶怨恨地瞪着我,下意識地抄起竹條又要抽我。
「你爲什麼瞞着我們!」
我輕巧躲開,委屈巴巴地道:「阿奶,我現在是紙女,你不能打我,會留疤的。」
阿奶聽到我的話,氣得摔了杯子,摸着胸口大喘氣。
當晚,我就喫上了肉。
很久沒喫肉,一下喫太多,肚子不太舒服。
一直到午夜,我揉着肚子,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咯吱。
開門的聲音很小,我悄悄推開窗,看向院子。
姐姐打着ṭű̂ₒ把傘,推開院門,走了出去。
姐姐是要做什麼?
爲什麼不帶上我?
我躡手躡腳跟在姐姐身後,發現姐姐去的地方,竟然是紙娘娘廟。
深夜的紙娘娘廟格外陰森,漆黑的廟宇彷彿是隱藏在黑暗裏的巨獸,隨時會將人吞沒。
姐姐推開門,點了兩隻白色蠟燭,將暗紅色的香點燃,插在香爐裏。
姐姐爲什麼晚上來拜紙娘娘?
我躲在門外,看到姐姐割破手指,將血滴在香爐裏。
不一會兒,廟裏瀰漫起熟悉的藥香。
「蕭娘,你食言了。」
蕭娘?
這就是紙娘娘的名字嗎?
姐姐似乎對紙娘娘很熟悉。
燭光忽明忽暗,一個搖着團扇的女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是你妹妹自己撞上來的。」
嬌媚陰森的語調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今日的貢品裏,有她的血的味道。」
原來是這樣。
白天姐姐和村長對峙時,我忽然發現手腕上出現了青紫色痕跡。
我以爲像姐姐所說,是紙娘娘反悔,想要我也做紙女。
沒想到,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我真是蠢。
紙娘娘喫了含有我血的貢品,就要順勢將我變成紙女。
「不愧是完美的肉身,連血的味道都要比你純粹。」
姐姐嗤笑一聲:「別忘了,如果不是我的血養了你八年,你還只是個附身在畫裏的殘魂,連基本的人形都沒有。」
人形?
我認真盯着蕭娘。
蕭娘背對着我,搖着團扇,妖嬈的身材若隱若現。
突然,蕭娘的頭直接 360 度轉了過來。
精緻的髮髻下,是一片空白。
「我美嗎?」
我頓時頭皮發麻,心臟都漏跳一拍。
手裏的手電筒哐當一下砸在地上。
「佳佳?」
姐姐轉過身,正要過來扶起我,蕭娘先她一步,抓起了我。
「六月十六子時出生,和我一模一樣的生辰。」
蕭娘伸出冰冷的手指,仔細地描摹着我的臉。
「你和我生前很像,不愧是我的三魂投胎而成的身體。」

-7-
蕭娘頂着空白的面孔,自顧自地說道。
蕭娘最開始不是紙娘娘,是寄生在人皮畫裏的殘魂。
明朝宦官當政,酷刑頗多。
東廠最擅長的,是剝皮。
東廠廠公最喜收集奇珍異寶。
爲了制一幅人皮畫,四處尋找美女。
蕭娘是一名舞姬,被家主獻給廠公制畫。
失敗的人皮畫,全都被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只有蕭娘的皮,製成功了。
因爲怨念,蕭娘的殘魂留在畫裏。
多年前,古墓被盜,古畫流落到村裏。
村裏的神婆爲了訓鬼斂財,故意說古畫招財。
讓村民將古畫浸到鮮血裏七七四十九天,再日日上香供奉。
蕭娘本就怨氣極重,因爲血液的滋養,變成厲鬼,生喫了神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蕭娘想要復活。
復活需要修補魂魄。
於是,她託夢給村長說人皮紙值錢,人皮畫更能招財,蠱惑村民爲她修建紙娘娘廟。
每個被剝皮的女孩,生魂肉體都被她喫掉。
她修煉多年,只爲等一個契機。
而我,一個和她生辰八字一模一樣,由她三魂投胎而成的女孩,就是這個契機。
聽完蕭娘的故事,我爲她的遭遇感到同情,同時爲村裏的女孩感到生氣。
「你是枉死,可爲什麼爲了你一己之私,要搭上村裏女孩們的生命!」
「你的命是命,她們的命不是嗎?」
蕭娘像是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
「人都是自私的,鬼也不例外。」
「我從來沒有說過人皮紙,只能用女子做成。」
「村裏的這羣貪婪的愚民,重男輕女,爲了錢,不惜將自己的女兒殺害。」
「這些女孩應該感激我,如果不是要做神仙紙,在這種重男輕女的村裏,一出生就會被扔進水桶裏溺死。」
「成爲紙女,至少可以享受十八年的快活日子。」
我沉默了。
蕭娘說的沒錯,在重男輕女的地方出生的女孩,連出生都是錯誤。
就像當初ƭů₎我沒有被紙娘娘選中那一晚,阿奶就想打死我。
我面無表情地問蕭娘:「姐姐和你的交易是什麼?」
蕭娘搖着團扇,來回打量着我和姐姐。
「看不出來,你們還挺姐妹情深。」
「你姐姐說她把身體給我,我幫她殺了你阿奶和大哥。」
「怎麼,你想讓我放過你姐姐?」
我點頭,拿起小刀,割破手指往香爐裏滴血。
「放過我姐姐和今年的紙女,我把生魂和肉身給你。」
蕭娘低頭輕嗅着香爐裏升起的煙霧,語氣愉悅。
「好呀,還想要什麼?不如,我把那些參與人皮紙製作的村民都殺了?」
我轉身看向廟外漆黑的村落,不帶一絲感情:「當然。」

-8-
我和姐姐回了家。
姐姐眉頭緊皺,抿着嘴,路上不再同我說一句話。
回到家,姐姐依舊背對着我。
「我不需要你救。」
「紙女們也不需要你的濫好心。」
聽到姐姐的話,我頓時鼻頭髮酸,喉嚨裏堵得慌。
「姐,如果不是當年你讓我滴了雞血,我根本不能去讀書。」
「我每次看到你偷偷看我的課本,我都很難過,從小到大,你一直都比我聰明。我已經見過外面的世界,我想讓你也去看看。」
「你可以用我的身份活下去,去讀書,去上大學,永遠離開山村……」
姐姐許久沒有回答我。
「姐,我先回房間了,再過十天,你就解脫了。」
姐姐轉身,聲音有些顫抖:「好……」
姐姐說着笑了,笑了又哭,聲音低低的:「還有十天,就解脫了……」

-9-
酷熱的中午,家家戶戶都關着門午休。
阿奶和大哥也在休息,我睡不着,不斷翻着手裏的課本。
過了暑假,姐姐就要代替我去上學。
我的字醜,也不知道姐姐會不會笑話我。
肯定會。
簡易的書桌靠着窗戶,我一遍遍地翻看。
還有三天,我就看不到了。
這時,我又看見姐姐打着傘出門。
這幾天,姐姐似乎每天中午都會出門。
每次都會帶一個黑色的布包。
我趁着姐姐不在,偷溜到她房間。
從紙娘娘廟回來後,姐姐就不讓我進她的房間。
我只有喫飯的時候才能見到姐姐。
姐姐的手掌一天比一天冰涼,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
她身上的藥香越發濃郁,和紙娘娘廟裏點的香很像。
我有些擔心:「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姐姐說她沒事,叮囑我記得喝水。
姐姐每天中午太陽最熱的時候,會從她房間裏遞給我一杯水,看着我把它喝完。
奇奇怪怪。
我不敢亂動姐姐的東西,隨意看了看。
我撇見姐姐的枕頭下,似乎放着本書。
書上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字符,似乎像是咒語。
我只認識其中幾個字。
「巫……鬼道……」

-10-
進紙娘娘廟的前一天,村長通知各家村民,紙女們可以適當出門。
村長讓阿奶放我出門:「紙娘娘給我託夢,今年進廟的紙女,一定要有佳佳。」
隔了八年,我再次見到兒時的玩伴。
她們每一個都白皙漂亮。
紙女們聚在一起,攀比誰最白。
「我們都白,一定會得到紙娘娘的喜歡,做出最完美的神仙紙。」
「佳佳那麼黑,那麼醜,竟然能做紙女?」
我實在忍不住告訴她們:「你們就沒有懷疑過以前的紙女們去哪了嗎?爲什麼進了紙娘娘廟就消失ƭũ₄了?」
隔壁的堂姐嘲笑我:「笨蛋,因爲她們都侍奉紙娘娘去了,進了紙娘娘廟,就要終身侍奉。」
我搖搖頭:「她們都死了。」ȳƵ
紙女們神色驚慌:「怎麼可能!」
姐姐適時地插話:「是真的,你們以爲的神仙紙,都是人皮製作而成。」
紙女們互相對視,眼裏帶着恐懼。
我準備告訴她們逃跑路線,堂姐打斷了我:「那又怎麼樣?」
「你們的家人沒有告訴你們侍奉紙娘娘,可以成仙嗎?自古以來成仙都要捨棄肉身,而且家人好喫好喝養了我們十八年,我們成仙前不應該報答他們嗎?」
「神仙紙,當然要用神仙的皮來做嘍。」
說完,堂姐得意揚揚地看着我:「佳佳,你不會是想第一個成仙,故意恐嚇我們吧?」
紙女們紛紛附和堂姐:「醜人多作怪,真自私。」
「一想到要成仙,我就好緊張,我一定是個美麗的仙女。」ŧŭ̀⁺
我想要跟她們爭辨,姐姐把我拉走了。
「我說過,她們並不會領你的好意。」
「多年的洗腦,從小到大,連學都不能上,每日沉浸在家人編織的成仙夢裏,你救不了她們。」
我安慰的笑笑:「沒關係,我還能救姐姐。」
我走在姐姐的前面,沒注意到姐姐落寞的眼神。
「佳佳,你也救不了我。」

-11-
六月十六凌晨,宜祭祀。
村裏變得寂靜萬分,一絲風都沒有。
一輪圓圓的月亮,透過雲層,映出慘白詭異的光芒。
村長帶着全村的人擠在紙娘娘廟門口,烏泱泱一片。
十個紙女跪在最前面,後面依次是村長和村裏的男人們,最後面是村裏的女人和老人。
村長大聲唱祝禱詞:「今賀紙娘娘千秋萬歲,特獻上紙女十人,求紙娘娘庇佑全村老小,歲歲平安,財運通達。」
村長用柳枝蘸水點在每一個紙女頭上,念道:「神仙紙,神仙賜,紙娘娘歡喜,賜我等最美神仙紙。」
祝詞完,紙女們舉着暗紅色的香,一個個進入紙娘娘廟。
男人們同樣進去,女人和老人小孩留在外面的大槐樹下等待。
紙女們紛紛刺破手指,將鮮血滴在白瓷碗裏,每人三滴。
一滴。
兩滴。
三滴。
十個人的血液混在一起,村長用刷子蘸着鮮血,刷在古畫上。
轉瞬間,古畫就將鮮血吸食乾淨。
村長笑得合不攏嘴:「洗畫完畢,製紙!」
男人們分成兩隊,一隊帶路進入後殿,一隊走在紙女們身後,防止紙女逃跑。
我走在紙女隊伍的末尾,抬頭看向賞花的美人圖,輕聲道:「蕭娘,希望你不要食言。」
古畫上的美人搖着團扇,對我露出笑容。
美人的臉,和我一模一樣。

-12-
一進到小門,村長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貪婪地望着我們。
「綁人,剝皮!」
男人們拿出繩子把我們雙手綁上,將我們趕到角落。
作坊裏開着大燈,宛如白日。
第一個被帶走的是堂姐。
她滿面紅光,彷彿面臨天大的喜事。
「等着吧,我要第一個成仙女。」
堂姐被綁在一塊石板上,板子下方是池子,池子裏放着一把把黃色的香。
一旁的大鍋已經在添材加火。
姐姐小聲開口:「神仙紙的做法是將活剝下來的人皮清洗乾淨,放到屍油裏浸泡四十九天,最後掛在杆子上晾乾。」
「每年這個時候,就是製紙娘娘供香的時候。」
「將普通的香放到池子裏,池子上方剝皮時流出的血將香浸泡,等所有紙女的血流乾,就剁肉熬油。」
周圍的紙女們聽到姐姐解釋,一個個都哭出聲來。
「不要,我不想死。」
「我不要成仙了,不要了。」
「嬌嬌,你有法子救救我們嗎?」
姐姐冷漠地看着她們:「沒有。」
紙女們徹底被嚇到,大喊起來。
「求求你們,四叔,放了我們吧……」
四叔露着一口黃牙,熟練地用布將紙女的嘴堵住。
「放了你們?」
「我兒子還等着娶媳婦呢。」
四叔看我們的眼神和看豬圈裏的牲畜沒有任何區別。
「要不是制神仙紙只能活剝,我真想現在殺了你們,嘰嘰喳喳,吵死了。」
作坊裏響起堂姐的慘叫聲,村長拿着鋒利的小刀沿着脖頸,慢慢劃開她的皮膚。
我閉着眼睛不敢看,心裏不停祈禱。
蕭娘,說好的。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一切就結束了。

-13-
「姐……蕭娘她……」
姐姐不知何時已經解開繩子,她悄悄拍着我的背。
「別怕,姐姐在呢。」
姐姐站在角落,手指不斷比劃,嘴裏念着我聽不懂的話。
「……&#&##……厲鬼蕭娘,還不現身。」
姐姐話音剛落,周圍空氣變得陰冷潮溼。
啪!
啪!
屋裏的燈一個個熄滅,作坊陷入黑暗之中。
村長憤怒地吼了一聲:「誰幹的,發生了什麼!」
男人們打開手電筒,手裏都拿着刀具,警惕地盯着四周。
紙女們抱在一起小聲嗚咽。ႸƵ
詭異的圓月徹底藏進雲層裏,慘白的月光變成了無底的黑暗。
「啊!」
一聲聲慘叫劃破天空。
空氣中瀰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燈光亮起。
遍地的殘破肢體,內臟,手腳,頭顱,到處都是……
蕭娘搖着團扇,頂着和我相似的容貌,扭動着妖嬈的身姿,勾着紅脣輕笑。
「都殺嘍。」
她擺弄着血紅色的指甲:「畢竟是供奉我的信徒們,可惜……」
「佳佳,該你兌換承諾了。」
姐姐徑直擋在我身前:「不可能!」
屋內霎時陰風陣陣。
蕭娘眼神一邊,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變得陰冷恐怖:「擋我復活者,死。」
我拉着姐姐的手:「姐……」
姐姐將一張符紙遞給我:「佳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作坊裏全是屍體,我小心地避開,飛快地跑到後殿,躲在門後。
蕭娘見我逃跑,立刻想要攔住我。
姐姐念着咒語,地上殘破的屍體竟然一個個站起來,猛地撲向蕭娘。
蕭娘變得面目猙獰,渾身血淋淋,頭顱詭異地扭曲着,眼球上翻,露出空洞洞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姐姐。
「你也是巫?」
「當年就不該留下你的命,陸嬌,你以爲你能除掉我?」
「你母親尚且不能殺我,你算什麼?」
姐姐熟練地翻手結印,平靜地道:「我媽媽太天真,以爲只有殺了你,就能讓村裏的村民醒悟。」
「結果呢,她死在自己親兒子手上,她想救的村民把她剁成屍塊兒,現在借你的手,村民都死了。」
「我可沒打算殺你,巴蜀巫術,善馭鬼。」
「我要煉化你,供我驅使。」

-14-
我心中一片震驚。
我想到姐姐房裏的書。
巫……鬼道……
更沒想到,媽媽不是被拐的,她是自願進入村落,潛伏多年,只想收服蕭娘。
我恍然想起,小時候,媽媽總是誇姐姐有天賦。
姐姐真的很聰明,在媽媽去世後,還在鑽研巫術。
蕭娘聽到姐姐的話,氣急敗壞向她撲過去。
「休想!」
姐姐割破手指,鮮血流出,催動符籙,四周瀰漫起黑色的濃霧。
蕭娘被濃霧包裹,發出激烈的慘叫聲。
「爲了煉化你,我準備了八年。」
「這些年,我日日用屍油塗抹身體,終日不見陽光,讓自己變成極陰之人,再以鮮血餵養你。你的身體裏有我的血液,你只能認我爲主。」
蕭娘在黑霧裏翻滾,惡狠狠地道:「我有百年道行,今日就算死,也要拉着陸佳陪葬!」
正在觀看姐姐和蕭娘打鬥的我一聽,就要逃跑。
一個血淋淋的無臉怪物衝出黑霧,朝我襲來。
「佳佳!」
姐姐嘶聲力竭地跑過來。
我下意識伸手抵擋,感覺天靈蓋一涼,有什麼東西侵入我的身體,四肢不再受我的控制。
我心裏閃過個可怕的猜想。
蕭娘,想強佔我的肉身。
我的身體有種撕裂的疼痛感,身體的力量逐漸在流失。
我要死了?
「啊!」
蕭娘被強制剝離我的身體,她滿眼的不可置信。
「不可能!八字相合,又是我的轉世,爲什麼?」
姐姐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眼裏全是殺意:「佳佳喝了十天的純陽水,早就邪物不侵。」
是姐姐每日讓我中午喝的水的作用。
蕭娘虛弱地癱在地上,沒有了漂亮的身體,只是一坨血紅色的肉。
她不再掙扎,聲音很低:「我歸順你,放過我。」
姐姐露出滿意的笑容,一步步向蕭娘靠近。
「一切就要結束了。」
姐姐將血滴在蕭娘身上,開始唸咒語。
不知爲何,我的心裏有一絲不安。
就在姐姐再次結印時,虛弱不堪的蕭娘突然翻身而起,一口咬住姐姐半隻手臂。
「一起死吧。」
姐姐臉色蒼白,將符籙拍在蕭娘身上,蕭娘渾身冒着燒焦的煙霧,卻死死不鬆口。
姐姐朝我喊道:「佳佳,燒了畫,快!」
我撐起身體爬起來,咬牙跑向香案,扯下古畫,用燭火點燃。
古畫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蕭娘臉上流露出慌亂和不甘。
「不,我要復活。」
「等了幾百年,不,不可能。」
蕭娘的身體慢慢化成血水,她的臉上浮現出一個陰森的笑容。
「我歸順你。」
「主人,給我陪葬吧。」
說完,蕭娘化作一絲黑霧,鑽進了姐姐的胸口。

-15-
姐姐靠着柱子,被咬的手臂不斷冒着黑血。
我連忙扯下衣服給姐姐包紮。
姐姐按住我的手:「不要白費力氣了。」
「我鬼氣入體,傷口無法癒合,只能流血而亡。」
姐姐的嘴脣已經毫無血色,我嘗試着將布料包住姐姐的手臂。
黑血將布料浸溼,不斷往外溢出。
我的身體顫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眼淚止不住掉落。
「姐,不要,一定有方法救你。」
「你不是會法術嗎?你一定會沒事的。」
姐姐氣息Ṱû₆微弱,聲音輕到低不可聞的地步:「佳佳,把我的皮剝下來……」
我抿着嘴瘋狂搖頭:「不……」
姐姐抬手抹去我臉ťŭ̀₂上的淚水:「剝下來,製成神仙紙,按照巫書上的做法……」
「聽話……」
「聽話。」
姐姐徹底沒了聲音。
我抱着姐姐的身體,哭得喘不過氣。
我恨神仙紙。
我恨紙女。
我恨村裏這喫人的習俗。
都是我拖累了姐姐,如果不是我,姐姐就可以專心對付蕭娘,不會喪命。
我要救活姐姐。
蕭娘可以活,姐姐一定可以。
我半托着姐姐的身體,穿過作坊滿地的屍體,來到石板上。
鮮血染紅了雙手, 我不知疲倦地製作神仙紙。
我把姐姐帶回了家,按照巫書上的方法處理好。
天邊升起一抹紅色的朝陽, 陽光照亮整個紙娘娘廟。
廟裏廟外,全是屍體和血液。
村子裏安靜極了。
都死光了。
真好。
燒了。
都燒了。
看着紙娘娘廟燃起熊熊烈火, 我的心裏無比暢快。
你們, 都要給姐姐陪葬。

-16-
其他村趕來救火的人在紙娘娘廟的大槐樹下發現了我。
我渾身是血, 看到救火的人忍不住大哭起來。
「救救村長伯伯, 他把我從大火裏救出來, 自己卻燒傷了。」
有人上前檢查我身旁燒到殘缺的村長, 遺憾地搖搖頭。
我被送到醫院, 一同來的還有警察。
「陸佳,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我驚恐地抓着警察的手:「血, 好多血……」
「紙娘娘顯靈了……紙娘娘顯靈了……」
警察仔細打探了村裏的情況。
全村, 只活了我一個人。
「作孽啊,昨天是紙娘娘生辰, 他們村全村都要去紙娘娘廟祭祀……」
「我嫁到神仙村的女兒, 也死了,我以爲女婿家是做神仙紙的, 嫁過去是享福,沒想到……」
經過調查,神仙村裏所謂的神仙紙其實是人皮紙。
在紙娘娘廟的灰燼中,找到了全村人殘缺的屍骨。
這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釋,成了懸案。
所有人都說是天罰,沒有人再踏入神仙村。
空蕩蕩的村落,成了鬼村。
經過半年的心理治療, 在警察的幫助下,我重返校園。
「陸佳,你還記得那晚發生了什麼嗎?」
我迷茫的搖頭:「我不知道,我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警察拍拍我的肩膀, 嘆了口氣:「唉。」
「開始新的生活吧。」

-17-
男朋友是個畫家。
今年畫室生意不景氣, 買他畫的人屈指可數。
這天, 他神神祕祕地帶回來一個暗紅色漆木盒。
四四方方,表面有些溼潤, 帶着腥氣。
打開木盒, 裏面有一卷古畫和一把暗紅色的香。
「寶寶, 這是我高價淘來的寶貝,招財古畫,有了它, 我們一定財運亨通。」
周淮安滿臉喜色地攤開古畫。
古畫色彩暗淡, 圖案模糊, 似乎是幅憑欄而坐的美人圖。
男朋友囑咐我,一定要日日上香供奉。
某天,我去畫室接男朋友下班,卻看見男朋友和一個女孩走得很近。
我躲在樓梯間, 偷聽他們的談話。
「等我製出人皮畫獻給林總, 我就能娶你了。」
「寶寶放心, 神仙紙我已經在養了,沒有比神仙村出來的紙女更適合做紙。」
女孩和男朋友親密地抱在一起。
這個女孩,我認識。
男朋友曾告訴我女孩是他的堂妹。
沒想到是男朋友的心上人, 還是林氏千金。
我記得,她的生日是六月十五。
我心情愉悅地離開。
姐姐,你的契機到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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