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溪村村民在挖地基的時候挖出來一具紅棺。
村民們一擁而上,不止拿光了紅棺裏的陪葬品。
還把棺材裏女屍身上的衣服都扒了個精光。
而我,恰好就收到了從這具女屍身上扒下來的血色繡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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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開古玩行的。
唐宋年間的玉器,明清時節的鍋碗瓢盆我都收。
和這有年頭的東西打交道,邪門事遇到的自然不少。
但是,其中最詭異最邪性的還要數一雙繡花鞋。
收繡花鞋的那天晚上,天上下着瓢潑的大雨。
我心裏尋思着,這種天應該不會有人來了,我正要起身去關門的時候。
突然有個穿着一身黑雨衣的人冒雨跑到了門口。
是個中年漢子,看長相,很粗獷,應該是種莊稼的。
漢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問我,「大朝奉,還收物件不?」
我心下一驚,行家啊。
這行裏,當散貨的一般都喊我老闆或者掌櫃的,這種人,是門外漢,頂多給點有年頭但是沒什麼大價值的東西。
但如果上來就喊我大朝奉,就說明是實實在在的行內人,這種人當的東西,一般都有大講究。
我急忙把人請進來,又遞給漢子一杯茶水。
漢子也不客氣,咕咚咕咚一杯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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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就從懷裏掏出來一雙紅繡花鞋,是三寸金蓮的那種。
我眼睛一亮,果然有講究,物件老不說,關鍵是鞋底用的玉底,鞋面用的蜀錦,就連上邊的兩朵大紅花都是用金線繡的。
整雙鞋都是好玩意兒不說,關鍵是繡花的工藝也美輪美奐,換到現在,能繡出這種工藝的人少之又少。
我當即就決定收了,不管多少錢都收。
男人聽到我收了,狠狠地鬆了一口氣,臉上似乎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過,當時我雖然覺得男人的反應有些奇怪,可我正在爲收了一個好貨而開心,也就沒有深究。
-3-
當晚,我就聯繫到了買家。
我打算把繡花鞋賣給本地有名的富豪劉大富。
劉大富腰纏萬貫,就喜歡這些有年頭的女人物件。
按劉大富的說法,現代的女人他都已經膩歪了,還是古時候的女人有感覺。
而他和古時候女人唯一聯繫的途徑,就是這些老物件。
這些年來,劉大富在我手上收過的老物件不勝枚舉。
什麼玉梳子梳妝檯之類的都有。
當我把繡花鞋的照片給劉大富發過去的時候,劉大富眼睛一亮。
也不管滂沱的大雨,當即就開車過來了。
最終,我把繡花鞋以入手十倍的價格轉手給了劉大富。
劉大富還多給了我一萬,說以後有這種貨,第一個先找他。
我賠着笑臉說,那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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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第二天就出事了,劉家的人找上門,說劉大富死了。
我心下一驚,莫非,是繡花鞋?
不應該啊,昨天我沒察覺繡花鞋上有髒東西啊。
不過來人也不聽這個,連請帶威脅地把我綁到了劉家。
剛進屋,我就看到了一個身穿道袍的人坐在客廳愁眉不展。
面前人身上的道袍有年頭,也有講究,一看就ŧû⁷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
看樣子一定是個有真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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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很客氣,讓劉家人把我放開後對我施了一個道家禮。
我還了一禮後直接步入正題,「劉大富怎麼死的?」
「怎麼能確定就是我的物件的問題?」
道士臉色很難看,「劉大富是被人把整張皮扒下來,活活疼死的。」
「死得太邪性了,人是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的。」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只有鬼。」
被扒皮活活疼死的?
我心下一驚,好狠。
「至於說爲什麼確定是你物件的問題,是因爲劉大富死的時候,手裏還死死地抱着從你那收來的那雙繡花鞋。」
「不可能。」我當即否認,「我也算是懂點道門的東西,那雙鞋收過來的時候我看了,沒有邪氣。」
道士點點頭,「對,我也看了,沒有邪氣,但是有的時候處處透着詭異的東西,沒有邪氣反而更可怕。」
「比如說,三破鬼。」
「三破鬼在百鬼榜排名第五,窮兇極惡,能耐特別大。」
「因爲是在三破日死的,所以得名三破鬼,這種鬼,渾身上下就沒有一點邪氣。」
「當然,我也沒說繡花鞋上的東西一定就是三破鬼,沒準,有可能是比三破鬼更可怕的東西。」
我被道士的話嚇得踉蹌兩步,險些站不穩跌倒在地上。
電光石火間,我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當貨人臉上如釋重負的笑。
莫非……這雙繡花鞋真的有古怪?
道士扶住我的胳膊,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遊方,祖上都是茅山道士。」
「我受劉家所託解決這個事情。」
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需要我做什麼?」
「引鬼。」遊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
「不過你昨天晚上既然沾染了繡花鞋,那就說明你也沾染了那東西的邪性,那個東西必然會去找你的。」
我低下頭,略微思索了一下,笑了,「抱歉,我只是個賣貨的,劉先生的死雖然我也深感痛心,但是鬼神之說向來都是無稽之談。」
「你若是因爲一雙從我手裏賣出的繡花鞋,就把人命關天這麼大一頂帽子扣在我頭上,那古玩三十六店也不會饒了你的。」
話畢,遊方詫異地看着我,他可能想不明白,爲什麼不過一息間,我的態度轉變會這麼大。
我把胳膊從遊方手裏抽了出來,彬彬有禮地說:「我該走了,今天劉家的人興師動衆地把我從鋪子裏架了過來。」
「Ṱü₂我再不回去,古玩三十六店可能要出手了。」
「我想不管是茅山還是劉家,都不會想跟古玩三十六行正面剛的。」
遊方ťů₅雖然面有不甘,但是我把古玩三十六店抬了出來,既是警告又是威脅,遊方也沒辦法,只能側身,任由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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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鋪子裏,我第一件事就是對着祖師牌位磕了三個響頭。
實話實說,細想之下,那雙繡花鞋確實處處透着詭異,所以遊方的話,我一字不差地信了。
我也清楚地知道,繡花鞋上的那個玩意兒,今兒晚上必定會來找我。
但是如果讓我在劉家以身引鬼,我是做不到的。
在劉家以身引鬼,生死難料。
但如果是在鋪子裏的話,我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那個鬼不能把我怎麼樣。
這家古玩店,在建的時候就設立了青龍白虎陣,店鋪與陣法合二爲一,店鋪不倒,陣法長存。
而且,店裏還有祖師牌位壓陣,說實話,我真不信什麼東西能在這雙重保障下對我下手。
這就是我有恃無恐拒絕遊方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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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一落山,我就早早地關門上牀了。
今兒晚上不宜接客,不然接進來的客人人鬼難料。
半夜的時候,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樓下堂屋有來回踱步的腳步聲,還有女人低聲啜泣的聲音。
我嚇得一個激靈,直挺挺地從牀上坐了起來。
聲音還在耳邊迴旋,絕對不是我的錯覺。
那東西……進來了?
我頓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衝破青龍白虎局,直接到我的廳堂裏。
腳步聲持續了一會後,樓下傳來了一個女子尖銳細碎的聲音,「人呢?怎麼沒人?怎麼找來找去都找不到人。」
那個東西在找我?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咬緊牙關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哪怕渾身被汗水浸透,眼睛被汗水蜇得火辣辣地疼,我也不敢伸手去擦拭一下。
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給樓下的傢伙指明路。
過了好一會,樓下才徹底沒了響動,那東西走了?
我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就在我稍稍鬆懈點的時候,樓下又傳來了遊方的聲音,「掌櫃的,快開門啊,有要緊事。」
遊方?茅山道遊方?他怎麼來了?
不管了,好歹是正統茅山道,他來還能多一層保障,就在我起身想開門的時候。
樓底下又在喊,聲音很急促,「掌櫃的,快點啊,是很要緊的事情。」
聽着樓下的喊聲,我突然腦子一激靈,不對,先不說遊方爲什麼大晚上會來。
單說剛纔的聲音明明就是樓下廳堂內傳出來的。
遊方怎麼進來了?爲什麼明明進來了還非得讓我開門?
除非……樓下的不是遊方……
我瞬間被嚇得大汗淋漓,癱軟在牀上。
樓下的絕對不是遊方。
而樓下的東西,見我遲遲沒下去,瞬間爆發出一陣尖厲的嘶吼。
果然不是遊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窗邊透進第一縷晨光後,樓底才徹底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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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氣跑到樓下,出乎我意料的是,樓下的東西都整齊如初。
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
莫非昨晚上的聲音都是我的錯覺?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眼睛一瞥,看到了祖師牌位。
祖師的牌位中間竟然裂了一條縫。
祖師的牌位是用降龍木做的,千年不腐,就算是火也燒不爛。
現在竟然裂了一條縫,大凶啊!
我用手擦了一下頭上滲出來的密密麻麻的冷汗。
隨即抱起祖師牌位前的香爐,抓起爐灰在地面上全部撒了一遍。
爐灰所撒之處立馬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腳印,整個房間都是。
尤其是樓梯口,黑腳印一個疊着一個,可見昨晚上那東西在這樓梯口轉悠了多久。
幸虧昨晚上有祖師牌位庇護,那東西纔沒有找到樓梯口,我才堪堪保住了一條性命。
不過,現下,就連祖師牌位都裂了。
可見那東西到底有多兇,今兒晚上,單憑這麼一個鋪面,絕對是護不住我了。
我思慮再三,撥通了劉家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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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方到了以後,在我的鋪面門口轉悠了好久,才走進廳堂裏來。
遊方嘖嘖稱奇,「天生地ṱű̂₈長的青龍白虎局,怪不得昨天晚上你會拒絕我。」
「有這間屋子護着你,恐怕什麼髒東西也傷不了你。」
我苦笑了一下,「昨天我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可若是真如你所言,我今天就不會給你打電話了。」
我話剛說完,遊方臉色就變了,「什麼意思?青龍白虎局也護不住你?」
我苦笑着把祖師牌位遞給了遊方。
遊方接過去,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千年雷擊木都有裂紋了?」
我點點頭,「昨晚上的青龍白虎局,對她沒有一點用,也就是這千年雷擊木堪堪護了我一晚上。」
「可惜,躲得過今日,躲不過明天了。」
「所以,我才一早給你打電話。」
「不可能。」遊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青龍白虎局剋制六道中一切冤魂厲鬼,可能抵擋不住,但是不可能毫無作用。」
「除非,」遊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除非,那東西不是冤魂厲鬼。」
「直接超脫三界之外,不在六道五行之中。」
我被遊方的話嚇得也狠狠打了個冷戰,不在三界五行之中,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突然,遊方抓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道:「當貨人家住哪裏你知道嗎?」
「現在只有去找當貨人,弄清楚鞋上到底是什麼玩意兒,纔可能有一線生機。」
「知道。」我跑到櫃檯後邊拿出收繡花鞋的票據。
上面赫然寫着黃溪村,黃溪村我知道在哪,從我這裏開車,差不多一個鐘頭就到了。
遊方看了眼票據,問我:「有譜嗎?是真地址嗎?」
我讓遊方放心,絕對是真的,我當時親自拿着他的身份證登記的。
搞這個行當這麼久,身份證是不是真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遊方鬆了口氣,「有譜就好,能搞清楚來龍去脈就還有救。」
事不宜遲,遊方開着車,拉着我直接向黃溪村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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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黃溪村後,我們一路打聽到了當貨人家裏。
打聽的時候村子裏的人臉上表情都很微妙,還說着什麼節哀之類的話。
說得我跟遊方一頭霧水。
不過我們很快就知道爲什麼了,當貨人家門口竟然掛着招魂幡。
有人死了?
我和遊方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死的是誰?
如果是當貨人的話,他明明都已經把繡花鞋出手了,還是逃不掉嗎?
我們當即衝進了靈堂裏,我看着靈堂正中央的照片,通體發涼,果然是他。
我對着遊方微微點了一下頭,遊方瞬間明白了。
本來就不太好看的臉色,現在變得更加難看了。
靈堂裏的人也看出了我們來者不善,紛紛目光兇狠地盯着我和遊方。
一看他們的目光我就來氣了。
媽的,賣給我一雙邪性的繡花鞋,連累得我祖師牌位都裂了,現在竟然還用這種虎視眈眈的眼神盯着我,真當我沒脾氣嗎?
我憋着一肚子火,正要發作。
卻被遊方攔了下來,遊方對着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衝動。
隨後從懷裏掏出一疊錢,放在了主簿面前,我粗略看了一眼,一萬左右。
遊方放了錢,靈堂裏的人的態度也緩和了很多。
遊方對着靈位深鞠了一躬,禮數極其到位。
隨後遊方纔開口,指着我說,「這是古玩街,古玩三十六店的大朝奉,大家都別揣着明白裝糊塗。」
「我們爲什麼來,我ẗŭₘ想諸位心裏都有數。」
「我們只想知道繡花鞋的前因後果,不然大朝奉出了事,古玩三十六店也都不是喫素的。」
靈堂的人聽到遊方提到繡花鞋,臉色難看地面面相覷。
過了好久,纔有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算了算了,你們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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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老人的話說,這雙紅繡花鞋是他們在一個紅棺女屍身上取下來的。
棺材是村裏有人蓋房子,挖地基的時候發現的。
本來蓋房子挖出來紅棺材,大家都嚇傻了。
本想撂着不動了,可偏偏村裏有懂行的人,認出棺材上鑲嵌的寶石都不便宜。
正所謂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窮了大半輩子的人,哪能抵擋住這個誘惑。
一窩蜂地撲上去撬棺材上的寶石。
等把棺材撬禿以後,又有人把心思放在了棺材裏面。
黃溪村的這些莊稼漢子都被富貴迷了眼,大家稍微一合計,就齊力打開了棺材。
說到這裏,老人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很難看。
遊方從西裝兜裏摸出來一盒煙,抽出一根點着遞給老人。
老人狠狠抽了一口才繼續說:「那棺材裏的女人,鳳冠霞帔,誰也說不準死了多久了,偏偏屍身還栩栩如生,就像睡着了一樣啊。」
遊方擰着眉頭插了一嘴,「死而不腐,太邪性了。」
老人又抽了一口煙才接話,「誰說不是呢,那女人身上的鳳冠霞帔,金銀首飾一看都是頂值錢的物件。」
「等等。」我打斷了老人的話ƭúₘ,顫聲問道,「你們不會把那個女屍扒了吧?紅繡花鞋,是在女屍腳上扒拉下來的?」
老人沒回話,重重地嘆了口氣,相當於默認了。
我他媽,我當即就要發火,眼瞅着這麼邪性的棺材,你們還去扒人家衣服,這不是找死嗎?
找死就算了,偏偏還拉上我。
遊方摁住了我,示意老人繼續說下去。
老人嘆了口氣,接着說:「發了一筆橫財,大家都很高興,金銀細軟寶石什麼的都出手了。」
「但是女屍身上的衣服什麼的,算古董,得找懂行的人。」
「大傢伙又怕一次出手太多東西,太招搖,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所以幾個扒衣服的合計了一下。」
「衣服,先收自己手裏,等有合適的機會了再賣。」
「嗯?」我擰着眉頭,「不對啊,說好了隔一段時間再賣,怎麼這麼早就把繡花鞋出手了。」
遊方在旁邊冷哼一聲,「對屍身大不敬,肯定是沒等到賣就都遭報應了唄。」
老人點了點頭,「說得不錯,扒女屍衣服的幾個人,接二連三地慘死,沒死的人這下都怕了。」
「一股腦地把女屍身上的衣物都整整齊齊地還了回去。」
「大家都覺得還回去就妥當了,沒想到,王山竟然還留了一雙繡花鞋。」
老人咬着牙,「這個貪財玩意兒,不只害了自己,還害了全村的人。」
「因爲物件沒還完,導致所有參與這件事的人,一夜之間全死了。」
老人說完後,就是長長久久的沉默。
遊方抽完一根菸後,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對老人說:「走吧,帶我們去看看那個女屍。」
老人嘆了口氣,顫顫巍巍地起身,帶我們去看了棺材。
-12-
剛見到棺材的那一刻,我渾身一涼,從頭涼到腳的那種涼。
我們開陰陽當鋪的這種人,本事都是從小鍛鍊的。
我身爲大朝奉,望聞的本領更是登峯造極。
通俗點來講,望就是看,東西在我面前打打眼,什麼朝代的我基本上都能看個七七八八。
聞就是聞味道,好多物件,在地底下埋的時間長了,都會沾染上土腥氣,但是挖出來,土腥氣又會散得很快。
所以,物件我聞Ŧü₊一下,基本也能猜到出土多久了。
可面前的這口棺材,我沒聞到土腥氣,只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
看棺材的構造,大概是一百年前的產物……
到底是什麼樣的血腥氣,能一百年不散?
遊方圍着棺材走了一下,問我看出來什麼沒。
我指着棺材說:「這口棺材,應該不是用紅漆刷出來的,應該是被血染紅的,血腥味很重。」
加載個…
遊方擰着眉頭,又點了一根菸,猛吸了兩口之後纔開口:「打開看看?」
我苦笑了一下,「不想打開也不行啊。」
最後,我跟遊方合力打開了棺材。
棺材裏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
但是,我們看到了更讓我們驚恐的東西。
棺材的內部也是血紅色的……
我和遊方對視一眼,都猜到了,這口棺材,根本不是把血刷上去的。
而是被血泡紅的。
用血,滲透棺材的每一寸肌理,直到把棺材泡得鮮紅血亮。
我忍不住地全身都在發抖,「這麼大一口棺材,得需要多少人的血啊?」
「七七四十九個。」遊方的臉,難看得快要滴出水來,「用七七四十九個人的血,泡出來的。」
「我想,我知道那雙繡花鞋上的,是什麼東西了。」
道家的事情我不懂,只能茫然地看着遊方,「什麼?」
「血屍天鬼,半屍半鬼,既是屍煞,也是鬼煞,但是既不算殭屍,也不算厲鬼,很難界定,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所以青龍白虎局纔會對它一點用都沒有。」
「這麼厲害?」
遊方點了點頭,「很厲害,但是成這種東西也很苛刻,首先必須得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死的時候必須有滔天怨氣,並且得正好碰上天狗食月。」
「最重要的一點是,」遊方擰着眉頭,似乎不忍再說下去,「最重要的一點是,必須要用七七四十九個不滿十八歲的處女的血浸泡棺材。」
「只有這樣,才能煉成。」
「因爲條件很苛刻,所以古往今來,這種屍煞出現的次數不超過三次,最好的一次,結果是道門大能跟屍煞同歸於盡。」
遊方說完後,我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完了,沒救了。」
遊方也蹲在一旁臉色難看得不像話。
過了好久,遊方才把我攙起來說:「也未必,這種鬼生來就是爲了復仇,只要仇報了,屍鬼自己也就消散了。」
「不過,這個我有點好奇,什麼樣的仇恨,能連綿一百年這麼久。」
「今兒晚上,我用你的身體招魂,問清楚緣由,這是唯一的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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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遊方在我旁邊圍了一圈白蠟燭。
面色極其嚴肅地叮囑我:「我引魂入陣,等會屍鬼會上你身,你應該能見到她生平的經過。」
「你要記住一點,千萬不要被女鬼的怨氣引導,更要記住你是你,她是她,千萬不要被迷惑,不要把你當成她,不然神仙難救。」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放心吧。」
遊方輕嘆了口氣,開始施法。
接着一陣陰風吹過,我徹底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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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白翠翠,我家是白家村有名的大戶。
因爲我們這裏處地偏僻,而且有能人異士佈置的五行八卦陣,尋常人沒人帶路,根本就進不來。
所以在這個民不聊生的戰亂年代,白家村的日子,過得格外得安詳,男耕女織好不快活。
戰爭殺戮這些距離我們很遙遠很遙遠。
我也是偶爾聽去鎮上買日用品的人說,才知道,原來外邊在打仗。
我聽到他們說壞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時候,我害怕得縮在阿爹的懷裏。
阿爹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抱起我說,只要有他在,沒人能傷害我一根汗毛,阿爹的懷抱真的讓人安心啊。
日子過得也是真幸福啊。
可這種幸福,卻很快被打破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個豔陽高照的下午,有一羣渾身帶血的人在我們村口轉來轉去。
因爲有五行八卦陣,所以我們能看到他們,他們看不到我們。
那羣人裏邊有懂行的,對着我們的村子磕了三個響頭。
嘶吼着說什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他們都是義士,現在正在被侵略者追殺,求我們能開個方便之門,放他們進去。」
阿爹他們,面色沉重,默不作聲。
過了好久,阿爹還有村裏的叔叔伯伯終究還是心軟了,他們出去,把那夥人領進了村子。
阿爹阿孃好喫好喝地伺候着那夥人,還找村裏的赤腳醫生給那夥人看病。
可以說,那夥人,受過這裏每一戶人家的恩惠。
但是我不țü⁻太喜歡他們,我總感覺他們看我的目光怪怪的,就像狼看獵物的眼神。
慢慢地,那夥人身上受的傷好了,而白家村的噩夢也來臨了。
那夥人從剛來時候的謙虛恭謹,變得越來越索求無度,他們甚至把牛伯家耕地的牛殺了喫了。
牛伯很生氣,去找他們理論,他們直接開槍打死了牛伯。
阿爹一看這個架勢,趕緊吩咐大黃叔帶我們一羣小姑娘去隱蔽的天外洞天躲起來。
而阿爹自己,卻帶領着村裏的青壯年去找那夥人拼命。
阿爹說:「女女,千萬別回來,等我去接你。」
阿爹從來沒騙過我,所以我就等啊等,等啊等。
可阿爹這次卻食言了,我等了半個月,都沒見到阿爹。
我想阿爹,所以,我第一次沒聽阿爹的話,我趁着大黃叔叔沒注意,偷偷地跑回了村子。
但是,回去之後,我一個人熟人都沒看到。
阿爹,小方子,阿孃,小張叔叔,大劉他們都不見了。
這時,那夥人發現了我,我們看到我,都很開心,臉上帶着不懷好意的笑。
然後他們抓住了我,一個接一個地侮辱了我,就在我以爲自己快死了的時候,他們才終於放開了我。
我好恨啊,我活着也報不了仇,好累啊,就在我想一死了之的時候,大黃叔叔找到了我。
大黃叔叔的臉上,也帶着滔天的恨意,他說他是偷偷來的,他沒本事,沒辦法帶我出去。
他來的目的,就是讓我好好活下去,再撐十天。
十天後,有日全食,我那時候再死,就能成厲鬼,就能替白家村報仇了。
然後,我成了那夥人的玩物,咬牙撐了十天,在第十天的時候,我穿着阿爹阿孃給我準備的鳳冠霞帔上吊自殺了。
看到我死在了日全食時,他們也怕了,他們中有懂行的人,知道如果放任我不管我會成厲鬼。
所以他們用黑狗血浸泡過的魂釘,把我的屍體釘在了棺材裏。
七七四十九顆滅魂釘,釘釘鎮魂。
就在我要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的時候,大黃叔趁着夜色偷偷地挖了我的墳。
他把我偷了出來,四十九個姐妹,四十九個花兒一樣的少女自願獻祭,她們用鮮血彌補了鎮魂釘對我的傷害。
在我徹底沉睡之前,我聽到了大黃叔對我的囑託,「翠翠,等你醒了,一定要那夥人血債血償,讓他們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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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今下筆,萬鬼伏藏」。
一聲驚雷般的怒呵把我拉回了現實,我睜開眼睛就看到遊方口吐鮮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遊方氣喘吁吁地說:「好險,我看你快入魔了,好不容易纔拉回你。」
我剛想說話,卻被一陣陰森森的笑給打斷了。
眨眼間,一身鳳冠霞帔的白翠翠出現在了我和遊方視線裏。
加載個…
壓迫感太強了,我和遊方都忍不住地發抖。
白翠翠嘴角輕揚說不出的詭異,她說:「如果不是我有意放他一馬,你覺得憑你的功力能把他拉出來嗎?」
「你想怎麼樣?」我開口問白翠翠。
白翠翠的臉上浮現出一股怨毒,「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不過斗轉星移,百年變遷,我已經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了,你負責把他們給我找出來,然後我就放過你和劉家的那些人,怎麼樣?」
「好。」我沒有絲毫猶豫直接答應了下來,一是因爲我沒有拒絕的資格,二是因爲我用白翠翠的視角把她經歷的事情都經歷了一遍,感同身受,憤恨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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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翠翠走後,遊方苦大仇深地看着我,「一百年前的人,我們又該去哪裏找他的後代。」
我搖搖頭,盯着遊方說:「我想,我可能已經知道他們的後代在哪裏了。」
遊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怎麼說?」
「首先,王山把繡花鞋出手給我的時候,喊我大朝奉,這說明他是懂行的人。」
「可咱們問路,在村子裏打聽的時候,得出的結論是,王山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莊稼漢。」
「這就說明,王山並沒有外出學過藝,那麼,王山的手藝只能是祖上傳下來的。」
遊方恍然大悟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說,王山祖上也是陰陽行當裏的人?」
我點了點頭,「很有可能,白翠翠就是被王山的祖先釘在棺材裏的。」
我說完後,遊方搖了搖頭,「你這個說法太草率了,祖上是陰陽行當裏的人很多,不能因爲這個就判定黃溪村的那些人是白翠翠的仇家吧。」
「當然不只因爲這個了,從風水學的角度來說,黃溪村依山傍水的,應該是個花繁葉茂的地方,但是你注意到沒有,黃溪村我們所過之處,幾乎寸草不生。」
遊方有些驚訝地看着我,「你竟然還會風水之術。」
我點了點頭,「大朝奉,什麼都要了解一點罷了。」
遊方沒接我話茬,低下頭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枝繁葉茂的地方卻寸草不生,說明那個地方陰氣很重。」
「你是懷疑當初那夥人的魂魄還在?」
「對。」我點着頭,「當初那夥人,恩將仇報,犯下了滔天巨罪,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那羣人,即便死了也不敢去陰間報道。」
「我估計他們還縮在陽間。」
遊方聽到這裏,激動地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太好了,明天是三破死,百鬼夜行,百無禁忌。」
「我明天就去黃溪村做法,把那羣鬼引誘出來,這樣就知道他們到底是不是白翠翠的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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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和遊方去了黃溪村,我們對黃溪村村民的說法是做個法事,超度一下棺材裏的女屍。
黃溪村村民對我和遊方感激涕零,特別熱情。
我和遊方白天的時候準備了整整一白天。
太陽一落山,遊方就啓動了法陣,藏匿在地底下百年的魂魄紛紛破土而出。
他們出來的那一刻,白翠翠也隨之出現了。
看着白翠翠臉上滔天的恨意,我和遊方對視了一眼,鬆了口氣,看來我們賭對了。
魂魄看到看到白翠翠的那一刻,紛紛面色大變,想縮回去,但是白翠翠又怎麼會如他們所願。
白翠翠不過輕輕一揮手,就隔斷了他們所有的退路。
但是白翠翠也不着急殺這些魂魄,她似乎很享受看這羣魂魄害怕的樣子。
白翠翠仰天大笑,「真的蒼天有眼,當初你們當着我的面屠戮我的宗族血親,現在,這種滋味也該輪到你們體會體會了。」
白翠翠當着這些魂魄的面,把黃溪村的村民一個個扒皮抽筋,村民們的哀號聲求救聲此起彼伏。
昨天給我們指路的那個老人爬到我們面前,跪在遊方面前說:「後生,救救我們吧,祖上做了什麼事,我們不知道啊。」
遊方面露不忍,看着白翠翠。
白翠翠只是冷哼一聲,「你們無辜?當初我白家村的族人就不無辜嗎?」
「你問問你的祖宗放過我們了嗎?」
「你們能活到今天都是用我們白家村的人的命換的。」
那些魂魄一個個齜牙咧嘴,拼命地想掙脫白翠翠的牽制,但是都是徒勞,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白翠翠瘋狂地屠戮他們的子孫後代。
終於有受不了的冤魂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說他錯了,但是悔之晚矣。
這場屠殺整整維持了五個小時。
屍橫遍野,漫天哀號。
直到白翠翠殺完了黃溪村的最後一個人爲止。
之後白翠翠又捏碎了那夥人的魂魄,讓他們直接永世不得超生。
這場跨越百年的仇恨,終於在今天得到了圓滿解決。
白翠翠對着我和遊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消散不見。
番外一
風平浪靜後,我問遊方,劉家給了你多少錢,值得你這樣拼命。
遊方笑着搖了搖頭,「錢對我來說是身外之物,說句不誇張的話,錢這東西,我想要多少都會有人給我送上門,我最犯不着的就是爲了錢拼命了。」
我有些不理解地看着遊方,「那你,何至於爲了劉家到此地步?」
遊方說:「有沒有可能,我這麼拼命不是爲了劉家,而是想結識你?」
我瞬間懂了遊方的話,「你想進陰陽街?」
遊方笑而不語。
番外二
在這件事情過去了一段時間,遊方也以道門的身份正式入駐陰陽街後。
遊方在跟我閒聊的時候說:「你說,過去了一百年那麼久,黃溪村真的沒有後代跳出白翠翠的怨氣,漂泊在外嗎?」
我正在擦拭古董的手一頓,隨即看向遊方,「那誰知道呢,白翠翠的怨氣那麼重,即便有跳出黃溪村的也絕對是鳳毛麟角。」
遊方點了點頭說:「那倒是,不過白翠翠只要存在一天,黃溪村所有人的運勢都會受影響。」
「那跳出黃溪村的人一定會想方設法地讓白翠翠消散。」
「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陰陽行當的事情都有一定的瞭解,你當初,真的沒看出那雙紅繡花鞋有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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