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想死,試了三次都失敗了。
家人捆住她手腳,用剪刀挑斷腳筋,
嘴裏還插了把筷子,以防咬舌。
直到十五月圓,大伯才帶着釘子,找上奄奄一息的奶奶,
「媽,爲了子孫後代,您多受點委屈吧。」
那晚,奶奶沙啞的嚎叫持續到後半夜。
那夜過後,我們全家人都有了「好運」。
-1-
奶奶終於死了,死在她親手養大的孩子手裏。
一根燒紅的長釘貫穿了頭蓋骨,烙焦發黑的傷口沒流一滴血。
壽衣是我爸和小姑親手爲她換上的,她眼珠瞪得很大,老爸用了好大的勁都沒讓她閉眼,只好讓小姑找來針線縫。
其實奶奶得病很久了,能死掉也算是一種解脫。
三個月前她就患了絕症,被三個子女抬進地窖下「治病」。
每天只有一碗米湯似的稀粥,一小塊鹹菜,艱難捱過了這麼久。
治病草藥是一種熬得黏稠的湯,又濃又腥,散發着特殊的腐爛味,惡臭讓人反胃。
奶奶告訴我,那是蛇骨拌灰。
必須是十年以上的老蛇,而且是懷了孕那種,將蛇卵剖出,燒得只剩灰燼,拌上蛇骨碾成的粉末,用導管強迫奶奶嚥下去。
奶奶消化不了,肚子一天天脹大,撐破衣服鼓起來,好像一個畸形的怪物。
每次餵奶奶喝粥,都感覺她膨脹的肚皮下,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奶奶疼得撕心裂肺,哀求大伯殺了自己。
大伯摸着她的臉,眼中浮動着病態的偏執,
「媽,再忍忍。」
「到了陰月十五號那天,兒子給您個痛快。」
後來奶奶嘗試要自殺,偷偷喫了老鼠藥,被大伯用鉗子撐開嘴,一點點摳出來。
「死老太婆,現在還不到你嚥氣的時候。」
老爸一邊罵,一邊找了捆豬的繩子,將奶奶綁在牀上,見奶奶仍舊掙扎得厲害,小姑又找來剪刀,親手挑斷了她的手腳筋……
熬到今天,她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解脫。Ťų₁
但奶奶怎麼也想不到,即便嚥了氣,依舊會遭到折磨。
給奶奶入殮時,老爸不知道從哪兒拖來一口銅皮棺材。
那棺材好小,四方四正像極了一個盒子,奶奶的遺體被強塞進不大的棺材裏,手腳依舊露在外面。
大伯讓小姑找來榔頭,硬生生地錘下去。
聽着奶奶骨頭折斷的聲音,我心如刀絞,求他們放過奶奶。
「死丫頭,你懂什麼,還不是爲了這個家!」
老爸一腳踹開我半米多,跟大伯合力蓋上棺材,取出五根生了鏽的長釘。
四根釘子,分別對應奶奶的手腳。
最後一根,瞄準她屍體的心臟。
被釘穿的棺材鐵皮發出嘎吱的呻吟,好像奶奶在下面喊疼。
小姑坐在旁邊嗑瓜子,「大哥,這Ṭû⁵法子真的有效?」
大伯頭也不抬,一下又一下地掄錘,「高人的話錯不了。」
我爸興奮得滿臉通紅,不停搓着手,「餵了這麼多母蛇草灰,再把老太太屍首鎖進銅棺,葬進天陰穴,就能保佑後人一生富貴,老子打牌再也不怕輸錢了。」
「呵呵,我呀,纔沒你們這麼貪心呢。」
小姑捂着微攏的肚子,滿臉期待道,「就盼着能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傳遞香火,可千萬別再是個賠錢貨。」
她邊說,邊用厭惡的眼神瞪我。
-2-
沒有靈堂,沒有葬禮。
奶奶的喪事特別潦草。
三兄妹連夜拖着銅皮棺材,來到事先選好的墳地。
墳崗坐落在後山一片荒地,三個月前,大伯早早來這裏撒下了生石灰,方圓百米內所有植物都枯死了,連棵野草都沒長。
我偷聽到老爸和小姑的談話,知道這個墳崗的位置比較特殊,好像叫「天陰穴」。
墳坑一早就挖好,被掀開的土壤泛着褐色的光澤,好像褶皺一樣起皮,老爸用手電照在上面,泛着魚鱗似的光。
「怎麼是個寒風洞?」
大伯點燃蠟燭立在土坑旁,坑下好似有風,燭火閃滅,映照在他臉上陰晴不定。
被翻開的土壤,隱隱能看見許多爬動的白蟻。
似乎不算好兆頭。
「管他呢,高人的話不會有錯,趕緊埋,我還約了鎮上的朋友打麻將!」
老爸和小姑連聲催促,強行把棺材挪進坑裏。
他們填平了土坑,將一些散發着腐臭味的桐油灑在墳頭上,小姑爲了防止奶奶「詐魂」,刻意用皮鞋在上面踩了幾腳,轉身揚長而去,
「死丫頭,守在你奶奶墳頭上,等香燭滅了才能走。」
孤墳崗飄來的冷風,裹挾着小姑趾高氣揚的呵斥聲,我緊了緊外套,沒敢說半個不字。
誰讓自己是個賠錢貨呢。
大伯還算有良心,走時留下兩個饃饃,摸了摸我乾枯發黃的頭髮,「妮兒,喫吧,守着你奶奶的墳,別讓她一個人走。」
我看着手裏的玉米饃饃,眼淚卻不爭氣地往下流,想到奶奶臨死前都在喊餓。
我把饃饃壓在奶奶的墳頭紙下,拿筷子敲了敲祭奠用的空碗,喊着奶奶快回來喫飯。
不知道奶奶聽沒聽見,我守到天亮纔敢下山,遠遠地,看見老爸拎着一瓶散裝的白酒,醉醺醺地朝家裏走回來。
他滿臉紅光,把一塊糖果塞到我嘴裏,眼裏數不盡的歡喜,
「呵呵,高人說的法子果然沒錯,才一個晚上就贏了這麼多。」
「小妮,把家裏那塊臘肉燉上,咱家就快發財了。」
含着只有過年才能嘗一口的糖果,我只覺滿嘴苦澀。
這麼做,真能保佑後人發財嗎?
記憶中奶奶是個苦命的女人,中年喪夫,一手拉扯三個孩子長大,直到我出生,老爸發現是個賠錢貨,眼皮都不眨一下,只想丟進茅坑溺死。
是奶奶一再堅持,強行保住了我。
後來老媽受不了家裏的清苦日子,拋下襁褓中的我連夜出走,同樣是奶奶,借來村裏的母羊把我奶大。
我鼻頭酸酸的,邊添柴,邊小聲絮叨着,
「奶奶,你在天有靈,會保佑這個家嗎?」
啪!
竈膛裏的竹子忽然爆開,撲面飄來的火星,像是奶奶在給出回應。
-3-
大伯沒有撒謊,用奶奶屍體填下的風水,確實幫後人發了邪財。
至少老爸打牌再也沒有輸過,大伯養殖場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最開心的要數小姑了,那天她去鎮上做產檢,偷塞給醫生一個紅包後,得到了明確答覆,確實是個男胎。
「二哥,醫生說是男胎,你就快當舅舅,高不高興?」
她臉上明明帶着笑,餘光掃過我時,卻難掩輕蔑和唾棄,恨不得把鼻孔抬上天。
我總覺得小姑的肚子有些奇怪,剛查出懷孕還不到三個月,怎麼確定是男胎的?
處理完奶奶還不到半個月,她肚子就膨脹得厲害,飯量也變得越來越大,說是懷孕六七個月都有人信。
圓鼓鼓的肚子,被胎兒撐變了形,連釦子也變得不牢實。
那天飯後,我去河邊洗衣服,碰巧看見遛彎Ṭű₈的小姑。
看得出小姑走路很喫力,被巨大的肚子勒得直不起腰,像極了一隻鴕鳥,
「死丫頭,還不過來扶我?」
握着她的手臂,感覺那個地方好涼,原本紅潤光澤的皮膚也變皺了,手指乾枯成雞爪,皺巴巴的一層皮,被彎曲的血管和經絡撐得高鼓起來。
身上的養分好像被什麼東西吸走,日漸消瘦,臉頰凹陷變得枯瘦如柴。
這副鬼樣子,讓我想到了臨終前的奶奶。
彷彿她肚子裏被塞進了和奶奶一樣的東西。
我好心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小姑卻拿出柺棍,對着我的腦門使勁敲,
「狗嘴吐不出象牙,是不是我懷了弟弟,讓你嫉妒?」
我一聲都不敢吭,扶她回了家。
小姑出嫁的地方不遠,就住在隔壁村的村口,聽說她婆婆特別兇,威脅小姑要是生不出兒子,就會把她攆走。
婆家人一直把她當成生育工具,可小姑不在乎,一門心思討好婆婆,逢年過節給她婆婆準備好多東西,面對孃家卻只剩索取。
天黑時我回了家,晾好衣服,拖着疲憊的腳步鑽進被窩。
入睡後又夢到奶奶,正躺在潮溼陰暗的墳地裏,渾身插滿釘子哭喊着好冷…
隔天我帶上家裏的舊衣服,去後山燒給奶奶。
孤零零的墳頭,沒有一棵草。
大伯和老爸靠奶奶掙了那麼多錢,卻一次沒來祭拜。
想到和奶奶在一起的點滴,我淚眼婆娑,可惜,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什麼都做不了。
擺上一碗半生熟的米飯,我替奶奶插上香,不經意間,卻看見墳頭裂開了幾條縫,地上爬滿了白蟻,還有很多蛇爬的痕跡。
像是有東西從墳裏爬出過。
我呢喃着往回走,路上一直在颳風,很冷,竹林裏傳來好多窸窸窣窣的蛇爬聲。
轉回頭,我什麼也看不見。
那聲音一直跟我回了家。
下山流了好多汗,我去廚房洗澡,剛把外套脫掉,便察覺到門縫趴着一個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誰?」
我嚇得伸手拿木棍。
「咳,是我。」
是大伯的聲音。
推開門,我發現他手裏居然拎着幾隻死雞,眼睛依舊直直地看我,充滿了攫取的光。
我厭惡這種眼神,他不是第一次在我洗澡時出現了。
自從嬸嬸死後,大伯看我的眼神就多了一種期待,好像巴不得我快點長大。
我不敢告訴別人,小姑一定會罵我狐狸精。
大伯的眼神一直沒有移開,我只好指着他手上的死雞,「怎麼又出現了死雞?」
這幾天,家裏的畜生總是半夜叫個不停,還無緣無故死了好多雞。
死法很怪,看不出傷病,更像是被什麼東西嚇死的。
大伯覺得浪費,經常拎着死雞回家。
隔天,老爸讓我給死雞拔毛,去鎮上買酒,說要陪大伯喝幾杯。
他剛去牌桌贏了不少,很高興,破天荒給我一張百元大鈔。
我去了鎮上買酒,剛把酒瓶灌滿,冷不丁聽到有人叫我名字,「王妮!」
回頭,我看到一個不想面對的人——我的親生母親,周萍。
-4-
十三年前,周萍嫁進王家,很快便有了我。
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在我滿月後,她便成天大吵大鬧,強迫老爸離婚。
後來周萍搬到鎮上,據說跟了一個殺豬的肉販,沒幾年肉販也死了。
我偶爾能在市集上看到周萍,卻沒叫過她一聲媽。
周萍走來,滿臉複雜地揉我的額頭,「聽說,奶奶死了?」
「嗯。」
我點頭,強忍着眼淚沒有流出來。
「可憐的丫頭。」
周萍想要摟住我,卻被我輕輕掙脫掉,她一愣,勉強擠出笑臉,
「乾脆你別回去,留在鎮上,跟媽一起生活吧。」
呵呵。
我還在襁褓的時候,是誰這麼狠心拋棄我?
現在卻來認女兒,可笑!
我轉身要走,被她忽然拉住胳膊,「王家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們一家會有麻煩。」
「你說什麼?」
我遲疑着停下腳步,卻換來一個問題,「知道你奶奶怎麼死的嗎?」
我怯怯說,「知道…」
「十幾年前,你大伯就動過這個心思。」
她眼神變得很嚴肅,「他們擺的是個風水邪陣,拿你奶奶去填陰眼,以爲這樣就能讓後人富貴,不過是提前透支了王家的氣運。」
等到氣運被透支得差不多,報應就該到了。
「別回那個家了,你奶會在下一個七魄日還魂,家裏遲早要出事。」
我疑惑地看着周萍,她怎麼知道我奶奶什麼時候回魂。
「你外婆年輕時當過米婆,我跟她學過這個。」
周萍把頭埋得很低,「當初,我也是看出這一家心術不正,才堅持跟你爸離婚,沒想到苦了你……」
她的話讓我鼻子一酸。
哪個當女兒的,不希望得到老媽疼愛呢?
說這些都晚了,我推開周萍,堅持要走。
「等等。」周萍攔不住我,只好偷偷塞來一個黑色的吊墜,
「下個七魄日在五天後,這是黑狗的牙,能辟邪,聽媽的話,那天一定把自己藏起來,誰叫你都別出去。」
耳邊迴盪着周萍的叮囑,我心亂如麻,一路小跑回家。
「賠錢貨,死哪兒去了?」
老爸嫌我回家太晚,掃了酒興,一耳光差點讓我坐到地上。
大伯笑着勸解,「算了,跟孩子計較什麼。」
他們喫着燉好的雞肉,划拳直到後半夜。
賠錢貨沒資格上桌,我只喝了兩口湯,便返回屋睡覺。
不知過多久,老爸好像醉了,被大伯扶進房間。
我剛想去看看,卻發現大伯沒有離開,正表情怪怪地站在我門口。
藉着酒勁,他打算走進來。
那眼神讓我害怕,無聲退後,悄悄握緊藏在枕頭下的刀。
無聲的Ťũ̂ₛ對峙,僵持了好久。
忽然,大門傳來產婆李嬸瘋狂拍門的聲音,「王家的,在不在?你妹妹出事了,快去她婆家看看吧!」
「什麼事啊?」
大伯一臉慍怒地走出去。
拉開門,李嬸臉色煞白地摔進來,慌得滿地亂爬,
「你妹妹早產,生、生了一窩怪物!」
-5-
「你在放屁!」
大伯的臉色特別難看,小姑懷孕才三個月,怎麼會早產?
可事實不容我們反駁。
衝進小姑家門那一刻,我和大伯都嚇了一哆嗦。
小姑真的臨盆了。
生了一窩「蛇蛋」。
拳頭大的蛇卵,落地後紛紛碎裂,散發着濃郁的腥臭,爬出一條條小拇指大的白蛇,好像線頭一樣躥進草叢。
爬過的地方流下一灘黑紅色的液體。
她婆婆和老公已經嚇得爬上房梁,
「天殺的,怎麼生個怪物出來?這媳婦我們可不敢要!」
折騰一夜,產後體虛的小姑被大伯找人擡回了家。
就安置在奶奶生前那個房間。
小姑好像受了刺激,被擡回家時,手裏還捧着那些破碎的蛇卵,滿臉癲狂哈哈大笑,「婆婆,我終於給你家生了兒子,你快看啊……」
可惜她的孝心沒能感動婆婆,婆家人已經被嚇壞了,感ťŭ⁷覺這麼邪乎的事傳出去丟人,嚷嚷着退貨。
老爸氣不過,連夜提着燈,就要去她婆家定損。
大伯攔住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怎麼當初餵給老婆子的蛇卵,會從小妹肚子裏鑽出來,會不會是墳頭出了問題?」
兄弟倆連夜去了奶奶的墳頭。
不清楚他們看到了什麼,回來時臉色慘白到嚇人,完全看不到血色。
產下「蛇胎」的小姑身子越來越虛,連說話都費勁,已經不能再罵我是賠錢貨了。
婆家嫌她是累贅,一次也沒探望過。
小姑病得受不了,哀求我去鎮上抓藥。
剛走到村口,我看到一個穿着道袍的中年人,臉很白淨,留着長長的鬍鬚,正陪大伯躲在樹下偷偷說着什麼。
那個道士的眼神很陰柔,不時朝我家看去,最終塞給大伯一樣東西,轉身走了。
回家給小姑熬好了藥,剛端到她身邊,小姑忽然抓着我的手,一臉驚恐說,
「你奶奶,不會放過我們的……」
看來她已經知道奶奶還魂的事。
周萍說過,那個風水邪陣的反噬很厲害。
起初我還不那麼信,可見識到小姑的下場,我信了。
晚上,我把狗牙吊墜系在臥室房樑上,門窗掩得死死的。
大伯一整天沒回來,估計是聽了那個道士的話,提前躲到外面去了。
人心可真壞,他居然沒叫上老爸和小姑。
才下午五點,家門口就黑了。
窗外颳起陰冷的風,好大一片黑雲籠罩在我家門口,始終不肯散開。
晚上風颳得越來越大,我被冷風凍醒,睜開眼,黑漆漆的房間什麼也瞧不見,到處都是窸窸窣窣的蛇爬聲。
我似乎聽到奶奶穿着拖鞋走路的聲音。
踢踏、踢踏…在房樑上徘徊。
我驚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看着房樑上的狗牙吊墜。
周萍說過,它會保我平安。
「啊…」
外面傳來聲嘶力竭的哭喊,夾雜着老爸砰砰磕頭的聲音,「媽,你別怪我。」
小姑似乎也在求饒,可風聲太大,我聽不見她喊什麼。
外面的瓶瓶罐罐掉了一地,夾雜着老爸的哀嚎和翻滾。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外面又響起了踢踏、踢踏的腳步,沙啞,餘音很長。
這次,奶奶走向了我的房間。
嘎吱…
老式的門板被冷風推開了,我蜷縮在被窩裏,嚇得動也不敢動,祈求奶奶放過我…
窸窸窣窣的蛇爬聲越來越近,依稀有東西跳上了我的牀。
啪嗒。
是奶奶拖鞋掉地上的聲音。
我把嘴脣都咬紫了,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好在她沒有下一步舉動。
短短的一夜,彷彿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直到天快亮起時,蛇爬聲漸行漸遠,屋外的冷風也消失了。
我感覺身體回暖,估摸着奶奶已經離開,這才鬆口氣,輕輕掀開被角。
「咯咯…」
天光未亮,呈現在眼前的是奶奶那張腐爛起皮的臉。
她就這麼趴在牀頭上,跟我臉貼着臉,隔着被子對視了一夜。
我直接嚇暈過去。
-6-
萬幸我只是被嚇暈了。
奶奶沒有帶我走,或許是因爲周萍給的吊墜吧。
我顫巍巍下牀,地上有好多拖鞋走過的腳印,還有大量蛇爬的痕跡。
家門口很熱鬧,來了不少村民。
但他們只是堵在門口,沒進來。
我聽到小姑哭哭啼啼的聲音,疑惑她怎麼還沒死?
「死丫頭,家裏發生這麼大的事,虧你睡得着!」
剛出房間我就被老爸扯住頭髮,狠狠摔進院裏。
我很懵,因爲老爸和小姑都活着,死的反而是大伯。
真奇怪,他不是聽了那個道士的話,提前躲出去了嗎?
大伯的屍體裹着白布,已經被村民抬進了小院。
村民放下扁擔就怕,老爸和小姑也不敢動大伯的屍體,嚇得瑟瑟發抖,遠遠朝我喊道,
「小妮,你去,看看大伯怎麼死的。」
我也害怕,直到老爸拿出了平時抽我的皮帶,才硬着頭皮靠近。
大伯死得很慘,肚子被剖開,塞進去很多蛇蛋,敞開的腹腔裏還蠕動着一窩很小的白蛇。
嘴裏插着幾根釘子,好像當初打向奶奶棺材的鐵釘。
老家的規矩,人死後必須入殮,否則會鬧得家宅不寧。
老爸丟來一套壽衣,強迫我給大伯換上。
「且慢,這屍體不能碰!」
這時門口傳來鈴鐺聲,我看到那天出現在村口的中年道士,正拎着一面卦旗走來,來到大伯屍體前掃視了兩眼,一臉唏噓道,
「冤孽啊,還是沒躲過。」
老爸一臉不解地看向道士,問他打哪兒來的?
道士說自己是算卦的,幾天前路過這個村,遇上了求助的大伯,便在村口跟他聊了幾句,
「貧道早看出你家老太太下一個目標會是他,特意讓他出門躲躲,想不到還是遭了毒手。」
「你家作孽太重,老太太怨氣很深,已經成煞,不出三天,恐怕還會死人。」
「大師,你救救我啊。」老爸一聽,慌得給道士下跪,小姑也掙扎着起來,對着道士苦苦哀求。
「這是你家的因果,貧道本不該管,唉…也罷,總不能讓她繼續害人。」
道士說了一個辦法,讓老爸找來奶奶穿過的衣服,用竹竿撐到煙囪上,好像一個飄着的稻草人。
他說這叫「曬魂」。
倘若遇上含冤而死的人,來找家人晦氣,可以把她生前穿過的衣服做成「風箏」,放在煙囪上用陽光暴曬,就能驅散死者的怨氣。
可惜,這幾天似乎都沒太陽。
道士還要走了一家的生辰八字,以及奶奶生前最貼身的物品,說要替我們作法消災。
老爸吞吞吐吐地問他要多少錢?
道士瞥了老爸一眼,「出家人講究緣分,不收錢。」
老爸眉頭舒展,歡喜得快要起飛,一口一個大師,還不忘踢我一腳,讓我按大師的話去做。
我默不作聲地進屋,出來時,拉開櫃子最下面一格抽屜,將一件剪碎的內衣交給了道士。
老爸又找道士商量,該怎麼處理大伯的屍體。
道士說,大伯是被陰煞害死的,不能草率掩埋,
「像他這種死法,過了回魂日同樣會化作厲鬼,到時候你家就有兩個鬼了,必須由我帶回觀裏,先做法事超度,另外…」
他頓了頓,指着那些被塞進大伯肚子裏的蛇卵,「這東西是屍怨所化,有劇毒,必須儘快燒掉。」
不出意外,老爸把這個工作交給了我。
我把蛇卵拎到後院,按照道士的說法,必須用荔枝樹潑上柴油一起燒。
點火前,我在蛇卵裏挑了一枚最大的,偷偷把它藏起來。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我有點慌,趕緊用手護着口袋,不經意地露出周萍給我的狗牙吊墜。
道士立刻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問我吊墜哪兒來的,
「這是招魂的陰物,你怎麼隨便戴在身上?」
他臉色一緊,繼續說道:「此物不摘,你三天內必大禍臨頭!」
-7-
什麼陰物?
我被驚出一身冷汗,周萍明明說這是保我平安用的…
道士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哼一聲,「用死人腿骨製成的吊墜,本就是至邪的陰物,還是儘快丟掉好。」
我不說話了,回想起昨晚奶奶爬過的地方,恰好就是我懸掛吊墜的位置。
趁着道士陪老爸去處理屍體,我偷偷跑出家門,想質問周萍爲什麼害我。
剛到門口,卻被病怏怏的小姑攔住了去路。
她手上拿着一把剪刀,開口就罵我是賤人:「去哪兒,是不是想去鎮上投奔你親孃?拋下我們自生自滅!」
我被她怨毒的眼神嚇一跳,「不是的小姑,我只是…」
「還說不是。」
小姑惡狠狠地磨牙,眼神比奶奶還要毒,「小賤人,你以爲周萍能收留你,呵呵,她纔不是什麼好人,要不是爲了錢,當年怎麼會嫁給你爸?」
「王家的人快死絕了,也有她一份!」
我看着小姑那張胡攪蠻纏的臉,心裏沒來由地厭煩,用力將她推開。
「哎喲。」
她倒在菜地裏呻吟,嘴裏依舊惡毒地咒罵,卻遲遲爬不起來。
生完蛇胎後,小姑徹底廢了,連直起腰都困難,我不怕再被人追着打。
匆匆跑到鎮上,我站在周萍家門口,卻遲疑了。
雖然我是她親生的,可這麼多年沒叫過一聲媽,該怎麼開口呢?
我還在愣神,大門卻自己開了。
周萍出現在視線裏,對我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來了?」
我木然點頭,很多話到了嘴邊,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最終我還是陪她走進了院裏,掏出那個狗牙吊墜,一咬牙丟在她面前。
周萍喫驚地看我,說這東西是用來保你平安的,爲什麼要扔掉?
她不說還好,我心中僅有的那點對親情的期待徹底破裂,冷冷地說,
「別騙我了,這根本不是辟邪用的吊墜,它是害人的陰物,奶奶就是靠它找了家,對不對?」
周萍彎下腰,把吊墜撿起來,輕輕拍掉上面的灰,一臉平靜地看我,
「家裏發生了什麼,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我遏制不住憤怒的情緒,快速講出家裏的事,隨後大聲質問周萍,爲什麼要害我?
周萍搖頭,「你想錯了,我這麼做真的是爲了保護你。」
「保護我?」
我氣得咬住嘴脣,「你給我陰物,把奶奶引回了家,這算什麼保護,你明明知道奶奶怎麼死的……」
「可你畢竟還活着不是嗎?」
她只用一句話就讓我怔住。
「傻丫頭,你被人騙了。」
周萍長長嘆氣,把手放在我頭上說,「你奶奶善良了一輩子,怎麼會對後人下手?兇手其實是那個道士。」
周萍繼續說,「我給你吊墜,是爲了指引奶奶回家守着你,你大伯離開了那個家,所以他死了。」
「你騙人,奶奶是來複仇的,大伯也是被她害死!」
我飛快搖頭,卻被周萍用一句話堵住了嘴,
「你哪隻眼睛看你奶奶害死大伯了?她昨晚不是一直守着你,哪有時間去找你大伯?」
我一個字都講不出來,腦子亂糟糟的。
道士說周萍給我的是陰物,奶奶正是被吊墜引回家,才導致大伯慘死。
周萍卻說害人的那個道士,她給我陰物是爲了保護我家,我該信誰?
-8-
「有些話是該對你說了。」
周萍再次揉了揉我的腦袋瓜,語氣盡可能輕柔,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埋怨我當年不該拋下你,可是,媽有苦衷,如果當年我不離開王家,或許就沒命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大腦一片空白,好似要崩潰了。
周萍則陷入了回憶,好久才說,「我跟你說個故事吧,其實在我剛嫁入王家的時候,你們家還很有錢,每天都穿金戴銀,知道這些錢怎麼來的嗎?」
我一頭霧水,茫然地說不知道。
「這些錢都來自於你爺爺。」
周萍接着說,「你爺爺年輕時是盜墓的,許多年前,他發現了一個大墓,花了很久才搬空墓下的財寶。」
據說當年陪爺爺一起下墓的,還有兩個同夥,但後來,他們因爲財富的分配起了爭執,
「你爺爺爲了獨佔這些財富,害死了另外兩個同夥,把他們的屍體填進那個墓坑,以爲這樣就能安枕無憂。」
可爺爺想錯了,他那個同夥還有後人。
同夥的後人爲了報仇,在幾年後找到了我爺爺,並殘忍害死了他。
周萍頓了頓說,「這些事發生在你出生之前,王家人對這件事守口如瓶,所以你一直不清楚。」
我則是聽傻了,愣了好久,「可這跟奶奶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周萍搖搖頭,說自從我爺爺死後,你奶奶便覺得這是報應,於是偷偷收起了那些不義之財,死都不肯對外透露。
這也解釋了大伯他們爲什麼這麼怨恨奶奶。
周萍也是因爲知道了這個祕密,纔不得不離開王家,
「殺死你爺爺的人一直沒有離開,甚至威脅我,幫他把那些財寶找出來,我沒答應,那個人就連我也想殺掉。」
我被周萍講述的故事嚇壞了,傻傻地問道,「這個人是誰?」
「傻丫頭,還不明白?之前進你家的道士,就是你爺爺同夥的後代。」
周萍壓低語氣說,「就連教你大伯害死奶奶,利用她身體填風水的事,也是這個臭道士出的主意,真正要害你全家的人就是他。」
奶奶還在世的時候,這個臭道士不敢出面,因爲奶奶掌握着他殺害爺爺的證據,
「所以他必須利用你大伯對奶奶的恨,先害死你奶奶,再對剩下的人下手。」
「我不信,你在騙人。」
我拒絕相信這些,邊搖頭邊喊道,「你別以爲編個故事我就會相信你,你要怎麼證明這些事情是真的?」
周萍沒有一絲意外,湊近我說,「我可以把那個臭道士住的位置告訴你,不信你就自己去看,他正在琢磨怎麼算計你家,應該不會注意到你。」
我失魂落魄地跑出去,耳邊依舊迴盪着周萍的話。
如果害死大伯的不是奶奶,那就說明這個道士纔是兇手。
可老爸和小姑卻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真是可笑!
我沿着山路一直跑,跑了很久,終於來到那個道士住的地方。
一座破破爛爛的道觀,除了兩扇鬆垮的大門,幾乎什麼都沒有。
我躲在草叢裏等了很久,直到傍晚日暮降臨,果然看見那個道士換了一身黃袍,快速走出道觀。
手上還拿着一個滲血的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麼。
我心跳得很快,感覺道士的眼神特別陰暗,滿臉扭曲的鬼樣子,簡直比大伯死後的表情更猙獰。
好在他沒有發現我,匆匆拎着那袋東西進山,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定了定神,強忍着恐懼走向道觀,輕輕推開破敗的大門。
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散發在空氣裏的味道令人作嘔。
等我看清那股血腥味來自哪裏時,頓時嚇得手腳冰涼,差點失去意識。
道觀的牆上,固定着一張剛被剝下的人皮。
新鮮的人皮上殘留着血污,緩緩滴落下來,在屋檐下積成一灘黑色的液體。
這張皮是大伯的。
-9-
難以描述的恐懼佔據了內心,我呼吸驟停,心臟也停止跳動,轉身就想跑。
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成功說服自己,慢慢朝那張人皮移動過去。
很快我就發現了更可怕的事實。
大伯被剝掉的人皮保存得很完整,人皮下面塞滿了幹稻草,被紮成一個詭異的人形,好像鼓起的氣球一樣,被釘子固定在牆上。
人皮背上畫滿了各種條狀的符文,彎彎曲曲的,好像一堆蠕動的蚯蚓。
而在人皮的肚子下面,則用紅筆寫下了一串小字,我鼓足了勇氣湊上去查看,被嚇得毛骨悚然。
這些紅色的蠅頭小字所記錄的,正是我們全家人的生辰八字!
陣陣襲來的恐懼讓我產生了強烈的心悸感,我就算再傻,也能看出這個臭道士沒安好心了。
之前他要走全家的生辰八字時,說是爲了做法幫我們驅邪消災。
可笑我居然信了,現在看來,分明是想做法害我們。
我再也忍受不了內心的驚恐,爬起來扭頭就跑。
天黑了,山裏颳着大風,我慌不擇路地跑下山,不知道摔了多少個跟頭。
冷風吹動樹梢,傳來沙沙的聲音,好像有腳步聲一直在跟着我,不管我往什麼地方跑,總感覺後背好像多出了一雙眼睛。
一路驚魂未定。
好在並沒有發生可怕的事。
天亮時,我猶豫地徘徊在村口,家是回不去了,可現在還能去哪兒?
絕望下,我再次去了鎮上,硬着頭皮敲開了周萍家的門。
「你都看到了什麼,竟然嚇成這樣?」
周萍遞來一塊溼毛巾,幫我擦去臉上的汗和污漬。
我仍舊處在巨大的驚恐中,好像一塊木頭似的,說不出完整的話。
「可憐的丫頭,別怕,媽會保護你的。」
周萍的動作溫柔,眼神也露出如奶奶般的慈祥與柔和,將我輕輕摟在懷裏安慰着,也化解了我心中的恐懼。
生平第一次,我在除了奶奶的另一個人身上得到了少許的慰藉和溫暖。
假如她當初沒有拋棄我,該多好啊。
我貪念着親情帶來的片刻溫柔,但也知道自己必須馬上振作起來。
在深吸一口氣後,我強迫自己冷靜,說出了自己在道觀裏看到的一幕。
周萍的手指狠狠顫了一下,滿是陰沉地咬牙,
「這個臭道士,看來是等不及要對王家下手了!」
接着她告訴我,道士剝下大伯的人皮,塞上稻草,多半是爲了製作人傀。
「他在人傀肚子上寫下你們一家的生辰八字,是爲了控制人傀殺掉你們,按照時辰推算,估計今晚就該動手了。」
清理掉王家的人之後,道士也能輕而易舉地順走那些財寶。
我已經嚇得不能呼吸了,恐懼了好久,才小聲試探着說,「奶奶,會保護我嗎?」
「別再想着你奶奶了,她自身難保,已經被臭道士打得魂飛魄散。」
周萍搖頭說出一句話,嚇得我六神無主,大聲尖叫起來,
「你騙人,奶奶爲什麼會魂飛魄散,你怎麼知道這些?」
周萍看了看我,眼神變得很嚴肅,說昨天趁我離開的時候,她曾偷偷去我家看過,
「你們是不是把奶奶的衣服制成風箏,直接掛到了煙囪上,還把你奶奶最貼身的東西交給了那個臭道士?」
我傻傻點頭,那個臭道士說過,這樣做是爲了曬魂,能夠驅散她的怨氣。
周萍輕輕搖頭,語氣中卻夾雜着讓人不寒而慄的森怖感,「曬魂可不只是爲了驅散怨氣,那是一種歹毒的厭勝之術,會讓你奶奶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看着我,一字一頓,「你奶奶的魂兒已經被臭道士曬沒了,再也護不了你。」
-10-
晴天霹靂,我直接癱坐在地上,內心的悔恨和懊惱完全淹沒了理智。
是我害了奶奶!
回想道士來我家那天,還是我親手把那幾樣東西交給他的。
「妮兒,別哭,這事不能怪在你身上。」
周萍用手帕擦去我臉上的眼淚,說現在還剩一個辦法,問我想不想替奶奶報仇?
我咬破了嘴脣,說想,真恨不得現在就找那個臭道士拼命。
周萍嘆氣說,「你對付不了他,我也不行,當年我就是在他的脅迫下才不得不離開王家。」
我絕望道,「難道只能眼睜睜看他逍遙法外嗎?」
「那倒也不一定。」
周萍忽然讓我把耳朵湊過去,用最小的聲音說道,「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想辦法幫你們家對付那個臭道士,你只要按我說的去做,就一定沒問題。」
半小時後,我離開了周萍家。
哪怕周萍說了這個辦法會有風險,我也決定去試一試。
我可以不在乎大伯,不在乎老爸和小姑,畢竟他們害死了奶奶,是罪有應得。
可對於這個設計將奶奶害得魂飛魄散的人,絕不能放過。
下午剛回了家,大老遠我就聽到裏面傳來爭吵聲,
「二哥,我們快找地方躲一躲吧,那個老畜生不會放過我們的。」
「怕什麼?大師保證不會再出問題!」
「可…我覺得那個道士不一定是真心幫我們。」
「別胡說八道,難道你不想找到被老太太藏起來的東西了?噓,有人來了。」
老爸話說到一半,聽到門外的腳步聲,立刻停止了交談,對剛跨進院子裏的我大呼小叫道,
「小賤人,還知道回來,這兩天野到哪兒去了,看我不揍死你!」
老爸總是這樣,稍有不順心就去拿笤帚。
可我已經不怕他了,冷冷地看向正在逼近的老爸,「我去見奶奶了。」
「你說什麼?」
果然老爸嚇得夠嗆,一鬆手丟開笤帚,差點原地蹦起來,
「那…那死老婆子不是該魂飛魄散了嗎,她怎麼還在?」
呵呵,這就是奶奶養大的親兒子。
我朝老爸走了一步,嚇得他和小姑連連倒退,「奶奶生前最疼的就是我了,她不會讓我受欺負,如果你打我,我會把這些事告訴奶奶。」
「你…」
老爸臉色鐵青,壯着膽子說,「死丫頭,你敢拿老不死的威脅我,大師向我保證過,家裏不會再有鬼了。」
「那你幹嘛這麼怕?」
我主動把臉揚起來,料定了奶奶的餘威還在,不管他們信不信,都不敢再碰我。
果然小姑顫巍巍地拉扯老爸的袖子,「算,算了……這麼大個人幹嘛跟小孩子計較?」
呵呵。
當初我打碎一個雞蛋,被小姑拿笤帚到處追着打的時候,她可沒有因爲我是小孩子就不計較。
我忽然覺得好惡心,自己怎麼會生在這種家庭?
懶得理他們,我大步走進奶奶生前的屋子,關上門,偷偷拉開櫃子下面的一個暗格,再把周萍給我的包袱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
我扯下牀單,把盒子小心翼翼地裹起來,輕輕塞進暗格。
等我去廚房給自己做飯的時候,聽到兄妹倆偷偷縮在牆角對話,
「那死丫頭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師不都說了嗎,老太太魂兒已經沒有。」
「不知道啊,要不你去找大師問問?」
「天都黑了,我怎麼出去?要問你自己去問!」
我把這些對話聽到耳中,嘴角微微泛起了譏諷。
奶奶確實沒了,可現在還有個比奶奶更致命的東西盯上了這個家。
就快了……他們死有餘辜!
-11-
喫過飯,我依舊像平常那樣,走進奶奶房間休息。
老爸和小姑可憐兮兮地看我,想問什麼,可望着奶奶黑漆漆的房間,沒敢跟來。
我照着周萍教的辦法坐在牀上,牀頭撒了一層洋灰,再把鞋子脫下來,顛倒了擺放。
左腳的鞋尖對着牀,右腳鞋尖對着大門。
這辦法是周萍教我的,可以讓鬼魂找不到我,我不確定有沒有效,但必須試試。
做完這一切,我用牀單罩着頭,把後背靠在牆上打盹兒。
天色越來越黑,這幾天我都沒怎麼睡覺,沒一會兒便感覺眼皮發沉,竟不知不覺睡去。
直到窗外颳起了風,比奶奶還魂那天還要猛,一陣怪異沙啞的笑聲將我從夢中驚醒,睡意徹底消失。
然後是什麼東西砸在院子裏,圓滾滾的,好像一顆拍打的皮球。
我聽到小姑率先發出的尖叫,「啊,怎麼會是大哥?我可沒害你啊…」
慘呼聲中傳來她倒地的動靜,隱隱地我似乎聽到有人在磨牙,
「小妹,我好冷啊,你真狠心,這麼快就想霸佔我的錢。」
「救命,啊。」
小姑撕心裂肺的慘叫夾雜着暴力的撕扯,天黑了,坐在奶奶房間的我什麼都看不見,卻分明聽到小姑頭顱滾動的聲音。
接着是老爸了。
他的表現甚至不如小姑,嚇得跪在院裏直磕頭,
「大,大哥,我沒對不起你,你已經帶走了小妹,放過我吧。」
「你想留下來獨吞媽的寶藏,我要帶你一起走。」
大伯的聲調變了,好像鋸子砸在木頭上的聲音。
「我跟你拼了…」
外面狂風大作,傳來瘋狂的廝打聲,可透過窗戶傳來的影子,我只看到老爸一個人拿着斧頭,對着空氣在使勁。
我屏住呼吸,自己看不到大伯,也求他同樣不要看到我。
隔了好一會兒,外面傳來啪的一聲脆響,老爸的斧頭掉在地上,我聽到他捂着斷裂的脖子哀嚎,
「大師救命…」
下一個快輪到我了。
「妮兒,王妮兒,你在嗎,大伯接你來了。」
冷風凝聚不散,奶奶的房門被吹得嘎吱響,我用被套死死矇住頭,假裝什麼也看不見。
「我一直喜歡你呀,你出來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刺耳,彷彿就站在門外。
我甚至聽到門板快要被指甲刨穿的聲音。
無法描述的恐懼早就擊穿了我的內心,我只能不斷在心裏自我安慰,
「他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不在這兒,去了哪裏?」
漸漸的,大伯抓門的聲音停下來,冷風中穿插着他嘶啞不甘的咆哮。
腳步聲一直徘徊在院裏,大伯在外面守了一整夜,直到天快亮起時,村裏傳來一聲雞叫,他終於不甘地走了。
外面的血腥味很重,我手腳都軟了,死活不敢出去。
直到另一串腳步聲響起,隨着老舊的門板發出吱呀聲,門纔開了。
進來的不是大伯,是那個穿着黃褂的道士。
望着癱坐在牀上、已然嚇到崩潰的我,道士愣了愣,隨後笑道,
「妮兒,你可真聰明,這個讓鬼找不到自己的法子,是誰教的?」
我沒有說話,冷汗早已打溼背心,我渾身冷到哆嗦。
他若有所思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是周萍告訴你的吧?臭女人總想壞我好事,不過還是算了,等我拿到了鑰匙,再去找她算賬。」
-12-
道士快步走進奶奶房間,四處翻箱倒櫃,胡亂找了一圈。
他不滿意地回頭看我,「王妮,你跟你奶奶最親了,知道她把財寶鑰匙藏哪兒了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鑰匙是什麼。」
我嚇得縮成一團,使勁搖頭,卻還是忍不住用餘光瞥向衣櫃下的暗格。
「呵呵!」
他讀懂了我的眼神,一腳踢開櫃子,很快就找到那個隱蔽的抽屜,臉上寫滿了貪婪,
「沒想到你奶奶會把鑰匙藏在一個盒子裏,可真讓我好找啊,嘿!」
他邊說,邊打開盒子上的按扣。
我心已經懸到嗓子眼,差點就叫出來。
「啊…」
但最終我還是強忍住了尖叫,反倒是剛打開木盒的道士發出了一聲慘呼。
打開的盒子裏跳出一頭色彩很鮮亮的蜘蛛,趁他最得意的瞬間,蜘蛛已經蹦起來,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木盒被摔在地上,道士臉色慘青,渾身都開始不自然地抽搐,艱難地轉過臉來,五官因爲痙攣扭曲在一起,嘴裏赫然噴着白沫,
「苗疆五毒珠,你,丫頭你好狠,是周萍給你的吧?」
我揉着鼻子,僵硬了一整夜的臉上終於恢復了笑容,
「是啊,周萍說,你只要拿到這個盒子,一定會馬上打開,可下面根本沒有財寶鑰匙,只有她送你的見面禮。」
「呵呵。」
毒素的麻痹效果很快,道士已經倒在地上不能動彈,但他依舊用惡毒的眼睛看我,暴凸的眼珠寫滿了譏諷,
Ťũ̂ₒ「想不到我機關算盡,會栽在你這個女娃手裏,你……得意不了多久。」
「不重要,是你害死了奶奶,你纔是幕後的兇手,我要替奶奶報仇!」
等我摸出枕頭下的剪刀,一股腦跳下牀的時候,道士已經斷了氣。
真可惜,沒能趕在他活着的時候多刺幾刀。
天亮後,我家再次圍滿了烏泱泱的人,這些村民都是來看熱鬧的。
「王家大人怎麼都死光了?」
「造孽喲,聽說是王老太復仇來了。」
「果然這家惹了不乾淨的東西,連請來驅邪的道士也遭了殃。」
村民們圍在我家竊竊私語,不久後周萍也出現了,找來一夥人幫忙,把家裏屍體都清理出去,並自掏腰包埋葬了所有人。
村裏的人都誇周萍心善,離婚十幾年,還能回家給前夫操辦後事,可真是個大好人呢。
王家大人死得一乾二淨,作爲我的親生母親,周萍順理成章地收養了我。
在給全家人辦過喪事後,我趁天黑給周萍燉了一大鍋雞肉,感謝她幫我度過了這一劫。
周萍用筷子在碗裏扒來扒去,卻遲遲不肯下嘴。
我滿臉期待道,「媽,你怎麼不喫我燉的肉啊,這可是我專門孝敬你的。」
「丫頭,你學得好快,不愧是我生的。」
周萍倒掉了手裏那碗湯,用筷子夾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蛇卵,輕輕丟在我腳邊Ṫũ̂⁸,問我哪裏來的?
我看着被她挑出來的蛇卵,笑嘻嘻說,
「道士處理大伯屍體的時候,讓我燒掉這些蛇卵,我撿了一顆最大的,準備藏起來孝敬你。」
「我是你親媽啊,你這麼盼着我死?」
周萍眼中射出刀子般的目光,到了這個地步,我和她都不需要再僞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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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萍從小就拋棄了我,只有奶奶跟我最親。
所有人都覺得我小,不懂事,殊不知奶奶最疼我,早就把家裏的事和盤托出。
「你嫁到王家第二年,爺爺就離奇暴斃,奶奶什麼都清楚,一直防着你呢。」
當初陪爺爺盜墓的同夥有兩個,後來因爲分配不均,爺爺把他們活埋在了盜洞下面。
幾年後,這兩個同夥的後人找來,一個是道士,另一個就是周萍。
「你嫁給老爸,同樣是爲了得到那些財富,但因爲忌憚那個道士,遲遲不敢下手。」
再後來,周萍害死了爺爺,栽贓給道士,道士也因爲喫上人命官司,不得不流亡在外。
這些事, 全都被奶奶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教大伯利用風水邪陣發橫財的人是你, 真正害死奶奶的人也是你, 你做這些是爲了把道士引出來,再借我的手把他除掉。」
然後,周萍就可以用親媽的身份重新回到王家, 她有足夠多的時間, 慢慢去找被奶奶藏起來的財富。
周萍好奇道,「既然你都知道, 爲什麼還要陪我演下去?」
我麻木地閉上眼睛,「我恨大伯,每次洗澡他都偷看,也恨老爸, 他從不拿我當親生女兒,我更恨小姑, 我明明沒惹過她,但就因爲我是你生的,她總是想各種辦法刁難我。」
奶奶生前還能護着我,可她老了,我不敢想象他們以後會怎麼對我。
「所以你先借我的手除掉這家人,然後再拿這個東西來毒害我?」
周萍惱羞成怒,一腳踢在我腰上,撲上來掐着我的脖子,
「小賤人, 你好像忘了, 我纔是用毒的行家, 連那個臭道士都被我毒死了,你拿這枚蛇卵就想毒死我,還是你先死吧。」
我已經快喘不過氣,但還是癡癡地笑着,
「我沒忘,所以我找了奶奶,讓她好好招待你。」
周萍手指一僵,難以置信道,「不可能, 你奶奶不是早就被臭道士曬了魂嗎, 她早該魂飛魄散纔對。」
我揉着發酸的脖子,咯咯笑道, 「因爲我給臭道士的東西, 根本就不是奶奶的呀, 你當初嫁到王家時穿過的舊衣服,可是一直被奶奶鎖在櫃子裏呢!」
陰暗的房間內, 燈光忽然陷入閃爍。
門外起風了, 房梁和窗戶傳來好多蛇爬的嘶嘶聲。
周萍臉色慘白,轉身想拿法器。
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慈祥的奶奶也可以笑得這麼怨毒,她瘋狂啃着周萍的脖子,似乎在發泄生前的痛苦。
我走出房間, 面無表情替奶奶關好了門。
……
都結束了。
沒人知道,奶奶早把錢捐給ţũ̂ₘ了真正需要的地方。
那裏也是奶奶生前爲我想好的退路。
我沒去。
只有守在奶奶的遺骨旁,才能讓我找到一絲家的感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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