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他美色撩人

我失憶了,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他。
聽聞我那已蟾宮折桂的未婚夫是被我搶來的,我連夜認慫退婚,生怕被報復。
不成想,清冷矜貴的狀元郎冷冷勾脣。
「想不認賬?」
廊檐下,我斜倚著美人靠,遙遙望著不遠處「咿咿呀呀」唱著戲的戲臺。
一首唱罷,戲班子還未退場,月芽就笑瞇瞇地拍手叫好。
「好!唱得好!狀元配小姐,錦繡良緣啊!咱們小姐和姑爺也定是如此!」
「小姐最愛這出戏,從前生姑爺的氣,聽上兩遍,滿腔的火氣就散了。」
我懶洋洋地站起身,撫了撫衣袖,對月芽的話不置與否。
黏糊糊的調調兒,聽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最是不耐煩這癡情女子苦戀郎君的戲碼,怎麼會是我的最愛?還聽兩遍?
想到這兒,我心中一陣惡寒。
還是別記起來了。
三個月前,未婚夫赴京趕考當晚,我在房中跌倒摔到了頭。
醒來後我記得所有人,包括我哥哥的屁股上有個梅花胎記這事兒都記得,卻唯獨忘了我那未婚夫,和他有關的一切。
據說我那未婚夫生得那叫一個芝蘭玉樹,面如冠玉,姿態雅緻,我第一次見他就走不動道了。
據說他雖家境窘迫,但知恥上進。
不僅才華橫溢,博覽羣書,且妙筆生花,字字珠玉,連楊大儒看過他的文章後都對他讚不絕口。
他也無愧於這些誇讚,前幾日京城有消息傳來,周韞玉蟾宮折桂,成爲炙手可熱的狀元郎。
這些日子出門,我的那些狐朋狗友見了我,紛紛誇我眼光毒辣。
目光放得極爲長遠,比榜下捉婿還厲害。
爹孃和哥哥也儼然一副「我女兒/妹妹馬上成爲官夫人」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
因此我越發很好奇,這樣極好的一位少年郎,集所有美好辭藻於一身,怎麼會是我的未來夫婿?
說來不怕笑話,每一個富貴人家,都會有那麼一兩個惹是生非的敗家子。
不巧,作爲青州富甲一方的江家大小姐,我就是那個壞了滿鍋湯的臭肉。
整個青州城誰不知道我江微寧草包一個,囂張跋扈。
絲毫沒有江南女子一丁點兒溫婉嫺靜的樣子。
上午打架鬥毆,下午飲酒作樂。
整日和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好不逍遙自在。
我爹孃整日唉聲嘆氣,擔心我會嫁不出去。
現在,我竟然得了這麼一個玉面郎君。
我嚴重懷疑我們江家祖墳冒青煙了。
要不然是我長得太美,將他迷住了?
我努力回想,但有關他的記憶,全部都是一片模糊。
我只好讓月芽講講我和周韞玉的故事。
燈火闌珊,漁燈如豆。
偷溜出來的小姐對英俊的書生一見傾心。
「然後呢?」
「隨即死纏爛打。」
月芽形簡意駭,寥寥幾字概括。
「後面我知道了,然後他被我打動了也喜歡上我了,對吧?」
月芽對上我充滿希冀的眸子,抿抿嘴,欲言又止。
我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不會是我土匪作派把人綁來的吧?!」
月芽搖搖頭,神色生無可戀。
「比這還嚴重?」
我腿都軟了,趕緊坐下來給自己倒杯茶壓驚。
「你說吧,我能承受得住。」
接下來,我艱難地聽完了我和周韞玉的故事。
接死纏爛打——
書生強硬地表達了不喜,可跋扈小姐依舊不管不顧。
她暗中打聽關於書生的事,得知他幼時家境敗落,生活清苦。近幾年親人相繼離世,如今只剩他孑然一身,租住在一間竹屋內。
跋扈小姐無愧其惡名,使計買下書生的容身竹屋,讓書生無處可歸,逼迫書生入府當她的教書先生。
在府中,小姐百般討好,書生冷淡至極,從不與她多說一句廢話。
小姐只好放話,如果二人不定親,就別想走出江府大門,更別說上京趕考了,書生只好答應。
「爹孃和哥哥都不知道內情吧。」
我眼前發黑,抖著脣發問。
強搶民男?還有沒有天理和王法了?
我就這麼喜歡這個周韞玉?
「他們都不知道,都以爲是你和姑爺兩情相悅。」
「那就好那就好。」
我鬆了一口氣。
「是我對不起人家,等他回來馬上退親!」
「小姐要退親?」
「他都鯉魚躍龍門了,再不趕緊退親,他得捏死我!」
接下來幾天我是寢食難安,坐立也難安。
腦海中一遍遍預想著他會怎麼報復我。
讓我嫁給一臉麻子、身材矮小的陳二公子,後半生日日抹淚?
還是逼我去山上當尼姑,常伴青燈,一輩子也不能禍害別人?
想到這些,我整個人都不好了,暗罵自己怎麼就起了色心,結下了孽緣 。
好不容易燃著安神香睡下,我一會兒夢到色瞇瞇的陳二公子,流著哈喇子要來拉我的小手。
一會兒又夢見我哭嚎著被壓在蒲團上,老尼姑將剪刀舞得虎虎生威,三千秀髮盡落。
我一身冷汗,立馬驚醒了。
再這樣下去不等周韞玉,我先自己嚇死自己。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秉承著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真理,我馬上調整了心態。
趁著還能逍遙自在,先痛快幾天。
想通了,我也就不擔驚受怕了,美美一覺睡到大中午,氣得我娘一路殺過來掀被子。這天,我剛從城東的胭脂鋪回來。
正要興沖沖地扎進房裏試用新品,就看到滿府上下喜慶的不得了。
顧叔衝過來,笑得牙不見眼。
「小姐!姑爺回來了!」
「小姐快去前院吧,老爺夫人去查賬了,馬上趕回來!」
債主回來了。
我做的事我認,該來的終會來。
緊要關頭,我反倒坦然了。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邁著猶如上刑場般的沉重步伐來到前院。
只見一人負手站在花廳中,長身玉立,身姿挺拔。
嗯,不愧是我一見鍾情的男子。
光這一個背影,就搞得別人心跳加速,心尖亂顫。
我下意識嚥了下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怎麼這麼沒出息?
又不是沒見過男人。
鎮定!

「那個……周公子……」
伴著一道清爽的草木氣息,周韞玉轉過身。
鼻若懸膽,眉眼疏朗,面容俊美似謫仙。
我呼吸驀地一滯。
乖乖,真有「據說」裏那麼俊!
「你叫我什麼?」
如珠玉般好聽的聲音響起。
我猛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暗罵自己賊心不死。
清醒一點!這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了!
「額……周大人,您大駕光臨,江家真是蓬蓽生輝……啊哈哈……」
我趕緊拱手作揖,滿臉堆笑,以表示我最真摯的尊敬。
他深沉的眸子緊緊鎖定我,眉梢掛著冷意。
「江微寧,你腦子壞掉了?」
「啊……是是是,周大人說壞了,那肯定是壞了。」
僅僅思考了一秒我就出聲附和,笑得一臉狗腿兒。
看看,我的覺悟多高,絲毫沒有任何猶豫。
誰知他臉上的寒霜更重了,微蹙著眉。
嗯?哪裏出現問題了?
難道是我自貶得不夠快?
我急得汗都快出來了,好在這時爹孃及時出現。
這二老還沒進前廳呢,遠遠的就扯著嗓子喊。
「哎呀,韞玉回來了!」
「我的好女婿才華橫溢,我就知道定能一舉奪魁!」
爹孃一路小跑進來,挨著周韞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聽京城來的商人說,狀元遊街時,女婿那風姿無人能及!」
「快快快,辛苦韞玉風塵僕僕趕回來,看這一臉倦色,快先去休息!」
「等晚上我們擺個家宴,給咱女婿接風洗塵!」
嘖,不愧是白手起家的大商人。
瞧瞧我爹這張老嘴,比抹了蜜還甜。
不過什麼女婿啊?
可別瞎喊,那是要報復你女兒的仇人!
我手心汗津津,連忙瞥向周韞玉,生怕他不高興。
沒想到連番的誇讚加上噓寒問暖,他竟笑了,似冰消雪融,耳朵尖還紅了。
好嘛,原來他喜歡聽別人誇他。
喜歡到忽略了我爹叫他什麼。
我暗暗記下。
保命第一條,誇他!
與此同時,我的內心又充斥著滿滿的悵然。
想我江微寧,什麼時候需要這樣討好別人?
現在的感受就是特別後悔,無比的後悔。
如果能回到過去,我想對那個年少輕狂的自己說。
江微寧,金屋藏嬌懂不懂啊?!
爲什麼要讓他去京城,關小黑屋不可以嗎?!
唉。
只是再怎麼懊惱也爲時晚矣。
回過神來,他姿態端正優雅,正朝我父母行禮。
我爹高興得牙不見眼,笑得一臉褶子,我都替他臉酸。
隨即周韞玉被衆星捧月請到了原來住的院子。走之前還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立馬從頹廢鬱悶切換成一臉諂媚,點頭哈腰目送他遠去。
我娘沒跟過去,特地把我拉到一邊。
「好女兒,你可真給娘爭氣!」
「原先我還擔心韞玉高中狀元,不要你這個小混蛋了,今天眼看著韞玉馬不停蹄趕回來的樣子,我就放心了!」
「這下看哪個老貨敢笑話我女兒嫁不出去!」
「我女兒不僅嫁了,還嫁了個狀元郎!」
我娘高興地拍拍我的腦袋,仰天猖狂一笑。
又捏著帕子轉身,風風火火張羅晚上的筵席去了。
只留下我一人在原地生無可戀,眼含熱淚。
呵,人家怕是急著趕回來取你女兒的狗命吧。
完了,晚上週韞玉會不會把我「強搶民男」的醜事抖落出來?
爹孃會不會把碗筷扔我臉上,然後將我捆了任周韞玉處置?
哥哥去肅州談生意去了,也救不了我。
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我慌得六神無主。
終於一咬牙一跺腳,決定不等他發作,我現在馬上立刻去主動承認錯誤。
希望他能看我態度良好的份上,給我留點面子,從輕處置我。
夜幕降臨,我躡手躡腳縮在客院外的大梨樹後。
簇簇梨花,像是翻滾的朵朵雪浪。
濃郁的花香弄得我叫苦不堪,沒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終於看到那個風光霽月的人出來,我連忙探出頭叫他。
「周大人,是我。」
「勞您過來,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周韞玉聞聲踱步走過來。
清輝的月光灑在他的白袍上,寬大的衣袖隨風擺盪。
月光如水,晚風吹拂。
梨花飄落,潔白似雪。
恍惚間,彷彿謫仙踏風而來。
我再一次被這個男人的美貌衝擊到。
心中又是滿滿的懊悔。
小黑屋……
呸,什麼小黑屋!
真是美色誤人!幹正事!
「你說。」
點點星光落在他眼底,映襯得他目光溫柔極了。
剛平靜的心臟又控制不住地狂跳。
我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再有一些危險的想法了。「我一直盼著你回來,想趕快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你期待已久的事。」
深呼了一口氣,我無比鄭重地開口。
「嗯?」
果然,識時務者爲俊傑。
看我這主動認慫的樣子,大大取悅了他。
周韞玉彎起嘴角,眼睛清亮。
看樣子真的期待已久了。
我忙不迭道。
「咱們退親,馬上退親!」
「我待會兒就跟我爹孃說!」
周韞玉沉默片刻。

「什麼?再說一遍?」
他淺笑一聲,目光點漆如墨,像是一汪清潭。
哦哦,沒聽清呀。
「我說,咱,們,退,親。」
我一字一頓,嗓音洪亮。
夜風漸起,他臉色有些蒼白,長長的鴉睫低垂。
再抬眸。
他雙眸凝視著我,眼角有些紅。
定是在這兒站久了,也被這梨花香氣燻到了。
「好樣的,江微寧。」
周韞玉面色平靜,淡淡啓脣。
他誇我了,嘿嘿。
我長舒了一口氣。
果真應了那句話,凡事不能坐以待斃。
「是吧,我也覺得!而且退親這事我向你保證,一刻也不會拖的!」
我拍著胸脯連連保證。
我們生意人最講究誠信和效率了,事兒也辦的漂亮。
他沒再說話,又淡淡看了我一眼,轉過身走了。
我和周韞玉一前一後來到前廳。
爹孃佈置的筵席炰鳳烹龍,炊金饌玉,可謂是豐盛豪奢至極。
周韞玉長身玉立,鄭重其事地對我爹孃行禮,感念江家的收容和照顧。
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
是收容,絕對是收容,其他亂七八糟的都沒有。
待他落座,我娘拼命給我使眼色,笑得花枝亂顫,讓我說些什麼。
我的確有話要說,但恐怕不是他們愛聽的。
酒壯慫人膽。
澄亮的酒液倒入玉杯中,醇香四溢。
我豪氣仰頭,一口乾了,噌的一下站起來。
「爹孃,有件事!」
「好孩子,總算開口了,還以爲你害羞呢。」
爹孃目光期待,正襟危坐。
我深呼吸一口氣。
「我要和周大人退親!」
話音剛落,滿室鴉雀無聲。
爹孃瞪大眼睛,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待反應過來之後紛紛氣了個仰倒。
「胡鬧!」
「你這孽障!是不是又幹了什麼混賬事!」
我爹捶胸頓足,大手拍得桌案砰砰響。
「之前非韞玉不嫁的是你,現在說退親的也是你!」
「見異思遷,薄情寡義!跟誰學來的這一套!」
不出所料,筷子破空襲來。
我一邊躲一邊辯駁。
「我沒有!冤枉啊!」
我也不想退啊,可是人家是被我擄進府的,心裏恨得我咬牙切齒。
我有錯在先,還不得識相點,先發制人,免得讓他留下一個飛黃騰達就拋棄未婚妻的惡名。
「那你是摔到腦袋摔傻了?不僅認不得人家了,還說起胡話來了?」
「我沒說胡話……」
吵嚷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周韞玉突然開口。
「什麼不記得?」
「啊對,忘了告訴韞玉。」
「這混賬在你走的那天晚上摔倒,磕到了頭,醒來不記得你了。」
下一刻,風華絕代的狀元郎,將慌張無措的視線投在我身上。
我絕望地捂臉。
完了。
人家熱血沸騰來找我報仇,卻發現仇人壓根不記得自己了。
他不會更恨我了吧。
最後,我娘拉著周韞玉耳語一番。
最後的最後,我爹發話。
周大人還要待在江府數日,離開前,如果我還執意如此,那就解除婚約。
且在這段時間內,我不得出府。我眼前發黑,沒好日子過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幾日,我總能在府上「偶遇」周韞玉。
有時是水榭涼亭邊,有時是綠樹掩映的小道上,有時則是蜿蜒曲折的迴廊裏。
「江小姐,要不要一同垂釣?」
「江小姐,要不要一同飲茶?」
「江小姐,要不要一起閒逛?」
無一例外,我擺擺手,飛快逃離。
我就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放過我。
這番態度越發讓我心驚膽戰,驚疑不定。
得了,還是麻溜地跟人家痛哭懺悔吧。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避開下人,溜進了客院。
他還未睡,燭火通明,屋子的窗戶開著。
我雙手攀住窗臺邊緣,呲溜一下跳進去。
然後看到了險些流鼻血的一幕。
硃紅色的寬大書案後,身著月白色寢衣的周韞玉正在看書。
微溼的烏髮一瀉而下,隨意披散。
他領口微敞,肌膚細膩如冷玉。
清雅疏狂中,散發著一絲妖冶不羈。
聽到動靜,周韞玉抬眸望來。
「周大人,我那個……我來承認錯誤。」
我艱難地將目光從他白皙的脖頸上那顆硃紅色小痣上移開。
真誘人……真想……
打住打住,色即是空……
「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
「我雖然不記得您了,但是咱們的事我都知道。」
「是我不對,不顧您的意願,對您做了那等惡事。」
「可是我我我……我是搶了您,但我不是還沒對您做什麼嗎?」
話剛說完我就趕緊閉上了嘴,生怕口水會流出來。
燭火映照下,他的面容俊美朦朧。
「那你想做什麼?」
「給你個機會。」
周韞玉不疾不徐地放下書,開口道。
他嗓音溫潤清冽,一字一句啓脣,朝我深深望來,目光潺潺似春水。
嗯?這是在邀請我嗎?任君採擷?

嘿嘿,我想做的可多了。
不對,這是個陷阱呀,是在試探我對他還有沒有齷齪的想法!
「沒有沒有,我對大人沒有一丁點兒的不軌之心!」「我還要祝周大人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早日覓得良緣,早生貴子,多子多福……啊哈哈……」
我穩住心神,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
又靈光一閃,想起來周韞玉喜歡聽別人誇他,一連串吉祥話脫口而出。
周韞玉面上的笑意漸漸消散,周身散發出寒冰般的冷意。
我慌了神兒,哪句話又說錯了?
「算了,你就是個沒良心的。」
「記得所有人,獨獨忘了我。」
怔愣片刻。
他垂下眸子,眼睫顫動,自顧自說道。
「過幾天我就回京城了,你不用擔心。」
「我不會報復你。」
他抬起骨節分明的手攏好衣襟,轉過身背對著我,語氣恢復以往的平靜無波。
我全頭全尾地又從窗戶出來了。
懸在心頭的大石頭落地,本該高興纔對。
但不知爲何,我心裏悶悶的。
於是在胸悶氣短了兩天後,我偷溜出了府。
還是外面好玩自在。
我閒適地坐在茶樓雅座,晃著腳聽說書人講奇聞怪事,心情明朗了不少。
還沒聽多久,我的兩個狐朋狗友來了。
「這不是狀元夫人嗎?」
「幾天不見,狀元夫人安好?」
陳小荷和蔣皎皎提著裙襬跑上來,坐到我對面一唱一和,擠眉弄眼。
陳、蔣家都是本地的商賈人家,平日裏我們仨常常湊在一起玩樂。
「唉,別提了。」
看到小姐妹,我連忙大吐苦水,倒豆子一樣含淚將這幾日的心驚膽戰傾訴出來。
兩人聽了半晌,也是目瞪口呆。
「從前問你你都含含糊糊的,合著是搶來的夫婿?!」陳小荷飲了口茶道。
「你真行啊,阿寧。」蔣皎皎嘖了一聲,對我豎了個大拇指。
「這是重點嗎?」
我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心裏那團不知名的鬱氣始終揮散不去。
「哎呀,這些事都不是事!」
「阿寧指定是被悶壞了,今天我請客,咱們找樂子去!」
蔣皎皎看我怏怏的模樣,大手一揮,豪氣放話。
找樂子?
蔣皎皎這貨別的不行,在喫喝玩樂上那是個十足的行家,我和陳小荷加起來都不如她。
還是姐妹好啊。
我連忙坐直身子,感動得兩眼淚汪汪。
月上梢頭,馬蹄嘚嘚落在青石板上。
馬車駛過街巷,很快到了地方停下。
什麼地方,還神神祕祕的不提前透露。
我掀開簾子往外瞅。
這一瞅,險些驚掉下巴。
眼前的明月樓紅燈高懸,綵綢滿掛。
半開的窗戶裏飄出女子甜糯的嗔怪和清脆的吟笑。
風韻猶存的老鴇立在門口,正揮舞著手絹招攬熟人。
來來往往的男子無不醉眼迷離,神態風流。
蔣皎皎這廝竟把我們帶到了青樓!
我雖然膽子大,可從來沒踏足過煙花之地半分!
「你說的樂子就是這兒?!」
「這是勾欄之地,讓家裏知道了會打死我們的!」
我雙眼發黑,迅速放下車簾,對著蔣皎皎怒目而視。
「男子能來,女子怎的就不能來?」
「何況只是賞賞歌舞而已。」
蔣皎皎眨眨眼,一臉的理直氣壯。
「對對對,我們都來好幾次了。」
陳小荷拍了拍我的手,語氣滿是「你太大驚小怪」。
合著只有我沒來過?!
「好啊,什麼時候的事,你們竟然不帶我!」
我瞠目結舌,半晌黑下臉。
還能不能做好姐妹了?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好阿寧,彆氣彆氣。」
「我們也是這兩天才來的。」
二人連忙做小伏低,對我一通溫言細語。
不得不說,我還蠻受用的。
「好了好了,原諒你們了。」我勉爲其難地哼了一句。
「阿寧最好了。」
「快進去快進去,我可是花了重金訂了房間。」
「今夜定要好好享受一番。」
蔣皎皎和陳小荷頓時喜笑顏開,拉著我下了馬車。
這麼大喇喇地走進去不太好,我們用帕子掩著面,在老鴇的帶領下被引進了一間房裏。
房內奢靡豪華,美酒早已備好,我們落座。
須臾,六個穿著清涼的美貌女子走進來開始跳舞。
她們個個腰肢柔軟,腳步輕盈,媚眼如絲。
奏樂唱詞的女子也是嗓音柔美,眼波流轉。
我嘖嘖稱奇,嘴巴就沒閉上過。
這舞還能這樣跳?這歌還能這樣唱?
蔣皎皎衝我笑道,「怎麼樣?沒白來吧?」
「不虛此行。」我執起酒杯,跟這貨對飲。
美人美酒,這日子比神仙還快活。
歌舞罷後,她們兩個喝得東倒西歪,眼神迷離。
我倒沒喝多少,光顧著看了。
舞女們退出去,緊接著走進來三個清秀的男子,各自走到我們身邊。
「他們是?」我開口問道。
「是伺候我們的。」蔣皎皎酡紅著一張臉,大著舌頭嘿嘿一笑。
「房間是包夜的,今晚好好歇息。」
「我和小荷去別的房間,這留給你。」
說完,二人跌跌撞撞,攙扶著離開。
「哦哦。」
伺候人的小廝啊。
我好奇地打量他幾眼。
青樓的小廝標準都這麼高嗎,個個清瘦白皙。
做小廝可惜了。

我內心嘖了一聲。
「我餓了。」
我開口,示意他去給我端些喫的來。
下酒菜不頂飽,我還有些餓。
「小姐別急啊。」小廝輕剜了我一眼,眼中水光瀲灩。
「我很急,我真的很餓。」我莫名其妙道。
「不急,這事兒要慢慢來。」他羞澀一笑,依舊沒有任何動作。
弄得我二丈摸不著頭腦。
這小廝遲遲不去給我拿喫的,莫不是還需要額外的小費才能使喚動他?今天帶的錢也不知道夠不夠,畢竟這是個銷金窟啊。
我正要掏出銀子,小廝一屁股坐到了我旁邊。
「小姐的口脂真漂亮,誘的別人心癢癢的。」他盯住我的脣,呵氣如蘭。
我神色一頓,懂了。
想不到他一個男子竟然喜歡口脂。
這是翠芳居今年的新品嘞,我還沒用過幾次。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
「你眼光不錯,這盒送你了。」
我立馬從袖口中掏出口脂,熱情地遞給他。
「小姐真會開玩笑。」小廝面色一僵,滿眼幽怨。
什麼開玩笑,我從不開玩笑。
給你就是你的了,這才值幾個錢。
「放心,每個人都有追求美的自由。」
我塞給他,還不忘開口安慰。
「房內沒有旁人,你快塗上試試。」
接著他更是耐不住我的盛情邀約,將口脂塗在了嘴上。
剛塗完,我還沒來得及細看欣賞,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紛亂的腳步聲逼近。
下一刻,房門被踹開,蔣皎皎和陳小荷連滾帶爬跑進來。
「救命啊,微寧!」
「周韞玉殺過來了!」
我大驚失色,站起來就想跑。
難道他反悔了?又想來找我麻煩了?
還是看我逍遙自在,心裏不平衡?
不管了,先跑!
我剛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跑兩步,就看到周韞玉抬腳跨進房內。
「去哪兒?」
他衣袍雪白,臂彎上搭著件黑色披風,面無表情,冷目灼灼。
完了!
我頭皮發麻,後背生出一層冷汗。
「週週……周大人,好巧呀。」我扯出一抹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他不說話,猶如深潭的眸子幽幽望來,透著一股冷冽的寒意。
「啊那個,我剛巧路過,看許多姑娘衣衫單薄,怪可憐的,所以上來了解一下情況。」
危急關頭,我靈機一動,開始胡編亂造。
只是這話顯然漏洞百出,說出來我自己都心虛。
不過奇怪的是,我心裏虛什麼?
他也不知信還是沒信,凌厲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小廝。
「他他……他是給我端茶送水的。」
這我可沒說謊,語氣理直氣壯。
你要是晚點來,我這會兒已經又收穫一個小姐妹了。
周韞玉微瞇起眼,視線落在我和小廝的脣上,眼神倏地冷峻,透出令人悚然的怒意和冷厲。
他闊步朝我走來,我嚇得連連往後退。
誰知陳小荷和蔣皎皎像小雞仔似的縮在我身後大氣不敢出,拿我當盾牌。
見周韞玉走過來還把我往前推。
不是說好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我心中叫苦不堪,暗啐這兩人。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
能動口就別動手啊!
我縮著腦袋眼睜睜看他越走越近。
下一刻,眼前一黑,周韞玉一把將披風罩在我身上。
我連頭帶臉都蓋在兜帽下,緊接著身子凌空,被打橫抱起往外走。
清冽的草木氣息縈繞在鼻尖,我大腦一片空白,靠在他的胸膛上僵著身子不敢動,一路被抱著塞進馬車裏。
車廂內如死寂般沉默,感受到周韞玉周身散發的森然怒氣,我嚥了下口水乾笑道:
「別生氣別生氣,下次帶您一起行嗎?」
周韞玉聞言,直勾勾朝我望來,眼神能凍死人。
我嚇得連忙捂上嘴,縮回披風裏不敢說話了。
很快回到府上,周韞玉攥住我的胳膊,一路將我拖回我的閨房。
月芽正站在房門前焦急地張望,見我回來,趕緊迎上來。我張口想叫她找爹孃來救我,周韞玉就扯著我進了房內,猛地關上門。
「都不許進來!」
他一把將我摁在門上,動作粗魯。
力道頗大,撞得我後背生疼。
「疼……」
我嘶地呼痛,抬手就要推他。
「別動!」周韞玉攬住我的腰,縛住我。
身體貼著身體,屬於他的霜雪般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們離得極近,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白皙如玉的脖頸處那顆小痣。
這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放開我!」
我徹底慌了,奮力掙扎。
可他的力氣太大,我整個人都被圈在了他的懷裏,絲毫動彈不得。
微涼的手指狠狠擦過我的脣,嫣紅的口脂蹭了他一手。
他眸中情緒翻滾,喉結上下微微滑動。
緊接著低下頭深深吻住我。
熾熱又悸動。
良久,他鬆開我的脣。
指尖輕輕摩挲我的脣角,有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
「江微寧,我不會再等你想起我了。」周韞玉低聲道。
眸底褪去慍怒,神情哀傷寂寥。
我被親傻了,呆愣在原地。
周韞玉走後,月芽喚了我許久,我纔回過神。
他親我了?他爲什麼要親我?
難道他喜歡我?
可他不是討厭我嗎?
他最後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脣上刺痛微腫,我坐在椅子上心亂如麻。
就在迷茫怔忪之際,眼前忽地閃過一絲零星破碎的畫面。
梨樹下週韞玉含笑看著我,目光溫軟深情。
他抬手拂過我肩頭上的落花,表情鄭重,欲說些什麼。

他在說什麼?
我努力想要聽清,可那畫面驀地消逝。
緊接著尖銳的疼痛猛烈襲來,我按著額頭面色慘白。
這是磕到頭的後遺症,時不時就會發作。
月芽見我不舒服,連忙服侍著我躺在牀上,又焚了寧神香。
伴著嫋嫋香菸和惱人的頭痛,我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夜色溫柔,我在湖畔遊玩,遇見一俊朗公子。
我對他一見傾心,自此茶不思飯不想,千方百計想要對他好。
送名貴書帖、筆墨紙硯、錦衣華服,但皆被那公子惱怒退回。
這人忒不識趣,可我卻放不了手。
甚至還破天荒地地反思,是自己太過直接。
那公子品性高潔,豈能接受女子的贈予。
於是只能採取迂迴策略,設法買下他的竹屋,又讓人引薦他入府當教書先生。
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且長久地留在我身邊。
從來看書就厭煩的我,每天早早起牀梳妝打扮,迫不及待地趕去書房聽課。
他執筆寫字的模樣真好看,他執卷朗讀的聲音真好聽。
我大半天都在托腮瞧他。
奈何這人真的極不識趣,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無動於衷。
從不與我說無關的話,只當我是他的學生。
我貪玩交不上功課,還會罰我留在書房裏臨字帖和抄書。
那次我臨到手腕痠麻,雙眼發黑,都還沒臨完。
我哪喫過這種苦,眼看著太陽都下山了,只覺得人生無望,心中愈發委屈,哇地一聲哭出來。
邊哭還邊喊著討厭他。
這段日子寫的字比我過去十幾年加起來寫得都多,毛筆用禿五根,手上都起繭子了。
白白讓自己受罪,還得不到任何回應。
是塊冰也該捂化了啊。
我心灰意冷,決定不要喜歡他了。
「我討厭你!」我將書一扔筆一拍。
男人多的是,不行咱就換。
沒想到他卻慌了神,破天荒地越矩,抬起我的下巴,用袖子給我擦眼淚。
小心又輕柔,像是對待稀世珍寶。
「對不起,我……」
眼淚越擦越多,他無措極了。
「你不喜歡我,我再也不來討嫌了。」
我恨恨出聲,揮開他的手就要走。
「別走……」他扯住我的袖子,顫聲道。
一向清冷出塵的面容竟是滿滿的驚慌。
開口挽留我,是在意我的吧。
我隱約察覺出來,氣消了不少。
「那你喜不喜歡我?」
「今天必須給我一個答案。」
我噙著淚,神色倔強決絕。
快刀斬亂麻,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好兒郎多的是。
「喜歡。 」良久,清越的聲音響起。
「你說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本就心悅你。」他耳尖有些紅,垂眸出聲。
巨大的喜悅感一瞬間填滿心間,我險些尖叫。
他心悅我!!!
下一刻,積攢已久的委屈直衝心頭,我鼻子一酸,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
「你喜歡我爲什麼不早說嗚嗚嗚嗚……」
「害得我患得患失這麼久嗚嗚嗚嗚嗚……」
「誰家郎君喜歡小娘子,會罰她天天抄書嗚嗚嗚嗚……」
餘光瞥到筆掛上那五根禿了毛的筆,我哭得更大聲了。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那夜,我正立在湖邊賞月,忽然看見一貌美的姑娘,靈動狡黠,自此輾轉反側,魂牽夢縈。」
「我拒絕她送來的東西,卻又想離她近些,於是順勢入了府當她的教書先生。」
「她頑皮閒不住,總想著跑出去玩,我只好佈置許多的功課,罰她抄書,以此束縛住她。」
「我也有私心,我想每天與她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一些。」
「不想卻惹惱了她。」
他微嘆一聲,拭去我的淚水。
「江微寧,我原本是想考取功名後向你提親的。」
「我很早就心悅你了。」
你是真能憋啊,憋到現在才說。
我破涕爲笑,漸漸平靜下來,將鼻涕眼淚全蹭在他身上。
不過現在說也不晚,原諒你了。
那日過後,在我的極力要求下,我們先定了親。
臨近考試,他忙碌起來,我也不去打擾,讓他安心備考。
在外人看來,我們的情分近乎淡薄。
時光飛逝,很快他準備動身上京。
臨行前在客院那顆梨樹下向我許諾,諸事落地,定會快馬加鞭趕回來娶我。
馬車駛過,聲音漸漸遠去,我目送他離開。
當晚心不在焉的我一個不穩摔倒在地,磕到了腦袋。
之後就是一個非常狗血的誤會。
我不僅對他避如蛇蠍,還主動要退婚。
天光大亮,我悠悠轉醒。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地穿衣,顧不得洗漱收拾,急吼吼往外跑。
「哎!小姐,你還未梳髮呢!」月芽放下銅盆,朝著我的背影喊道。
梳啥發?到嘴邊的鴨子都要飛走了!
我火急火燎趕去客院。
月芽那丫頭一知半解,半點不瞭解內情。
周韞玉是被我搶來的,但他是心甘情願被我搶的!
他在梨樹下許諾回來就要娶我,我卻全然忘了他,躲他怕他,還去逛青樓……
真是要了命了。
想起昨夜他那句不再等我想起他了,我腳下生風,提著裙襬快步跑起來。
一路闖進客院,不想人去院空,只有兩個小廝在灑掃。
「周大人呢?」我喘息未定,連忙問道。
小廝放下掃帚,恭敬回道:「周大人一早向老爺夫人辭行,啓程離開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直接將我釘在了原地。
霎時間一顆心墜入谷底,我渾身發冷。
他走了?
他不要我了嗎?
「小姐,我剛剛遇到顧叔,他說周大人去拜訪清水縣的劉家了,劉家老爺是周大人父親的舊識。」
「顧叔還說,周大人從清水縣離開,就直接回京城。」

正當我萬念俱灰,神色怔忡之際。
月芽遠遠跑過來,扶著腰氣喘吁吁道。
客院外那棵梨樹還在晃晃悠悠往下落著細碎的花瓣。
有風捲動一地潔白。
我眨眨溼潤的眼睛,心裏重新燃起希望。
不行,我要去找他。
「走,我們去清水縣!」
顧不得跟爹孃說一聲,我立馬吩咐人套了馬車即刻趕往清水縣。
月芽出來尋我還摸了根簪子揣著,在馬車上草草給我挽了頭髮,不至於人前失禮。
一路不停催促再快點,差點沒把腰顛斷。
終於在天快黑透時,趕到劉家。
馬車穩穩停在劉府門口,月芽攙著快散架的我去敲門。
「請問府上可來了一位姓周的客人?」
門剛打開,顧不得先自報身份,我急急發問。
算算時間,他應該剛到劉府不久。
希望別出什麼變故,沒跑空。
「是有位……不過,您是?」
穿著圓領灰袍的門房上下打量我一眼,客氣道。
「我是青州江字號江年的女兒江微寧,聽聞劉老爺家制的油紙傘做工精緻,故而冒昧打擾,想跟劉老爺談樁生意。 」
我有些心虛,說出在路上編好的一套措辭。
素不相識還大晚上不請自來,饒是一向厚臉皮的我也不禁臉紅。
不過爲了追夫,咬咬牙忍了。
「呀!您是江府的大小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門房一聽我的身份和來意,雙眼一亮。
稍後,劉府管家聞訊匆忙而來。
他吩咐小廝去安置馬車和趕車人,躬身攤掌引我進府。
「實在抱歉,府上老爺正接待客人,我帶小姐先去客房歇息吧。」管家面帶歉意道。
「是周大人吧,不必避諱,我和他相識,您只管去通傳。」我不疾不徐,笑著說。
「那小姐隨我去花廳。」管家讓人先跑去通傳,引著我過去。
「勞煩您了。」
到了門口,管家一推門。
「小姐請進。」
走進花廳,我暗戳戳環視一週。
上首的劉老爺留著一把美髯,慈眉善目。
周韞玉坐在客位,依舊如霜似雪,出塵脫俗。
彷彿昨日那個不由分說,氣息灼熱,將我按在門上親吻的不是他。
廳內還有一對年輕的男女。
那妙齡女子正雙頰羞紅,揪著帕子,悄然瞥向周韞玉。
我心一沉,一股危機感陡然生出。
「江小姐快坐。」
劉老爺見我進來,連忙請我落座。
「多謝劉伯父。」
商賈人家,沒那麼多男女大防。
我微微一拂身,在周韞玉對面坐下。
「聽聞伯父鋪子裏的油紙傘耐用又精美,家父忙著商隊的事無暇分身,所以讓我來拜訪您,今日冒昧前來,還望伯父勿怪。」
「哪裏哪裏,江老爺看得起,是老夫的榮幸。」劉老爺笑呵呵擺手,客氣寒暄。
「還沒來得及跟江小姐介紹,這是老夫的一對兒女。」
「這位周大人就不必介紹了,聽聞江小姐與周賢侄認識?」
「是認識。」我彎眼一笑,定定看向周韞玉。
正想開口跟他搭話,就見他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認識,但不熟。」
茶湯滾燙,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
周韞玉黑眸半垂,疏離且淡漠。
笑意僵在我的脣邊。
真行!
昨天還摟著我親,今天就裝不認識我!
我暗暗磨牙,怒瞪周韞玉。
劉老爺見氣氛不對,樂呵呵笑兩聲,連忙出來打圓場。
「辛苦江小姐大老遠跑一趟,還有賢侄惦記老夫這把老骨頭,今天府上一下子來了兩位貴客,老夫這就吩咐下去,設宴款待二位。」
「叨擾您了。」我咬著後牙槽,厚著臉皮應下來。
劉老爺讓我們先去客院休息。
出了花廳,周韞玉長腿一跨,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幾步走遠了。
「腿長了不起啊。」
我小聲嘟囔一句,悻悻閉上了嘴巴,恨不得把他的背影盯出個洞來。
脾氣還挺大。
顛簸了一天,確實累了。
等劉老爺招待我們的筵席結束,我再尋個機會找他去。
庭院草木深深,長廊曲折。
我和月芽往安排的客院去。
剛轉過一個彎,就看到劉家公子站在迴廊下,攏著手,滿臉忐忑。
「江姑娘,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
待我走近,他那一張白淨的臉瞬時漲的通紅。
「劉公子請講。」
我連忙微笑,出言示意。
「承蒙江伯父看得上我們家的傘,若江姑娘不介意的話,我明日帶姑娘去我們家傘鋪看一看可好?傘鋪的生意一直是我在接手。」
劉公子撓了撓頭,話都說不利索了。
那談生意就是我倉促間隨便找的藉口,可劉家卻這麼上心。
我心裏湧上一股愧疚之意。
冒昧上門打擾,人家還熱情款待。
我總不能胡謅個理由後,就不管不顧了吧。
「求之不得,那就麻煩劉公子了。」
劉家的油紙傘在附近確實小有名氣,若是能談成生意,也是極好的。
我趕忙應下。
「那我就不打擾了,請江姑娘稍作歇息,待筵席備好,我再派人前去。」
劉公子臉上是壓抑不住的雀躍。
前面就是客院,帶路的小丫鬟回去了。
借著月色,我和月芽邊走邊賞這府中造景。
劉府雖小,不過頗爲雅緻。
一草一木,都很講究。我伸了個懶腰,一整日的疲憊頓時溢滿全身。
也不知道周韞玉是怎麼來的。
我坐了半日的馬車就已經全身痠疼了,他快馬加鞭從京城到青州只用了數日。
一路又累又乏地回來,我卻要跟他退婚。

我這邊剛幽幽嘆了口氣,一隻大手忽然從暗處伸出,攬住我的腰將我拖到了假山後面。
「唔……」
我猝不及防,被嚇得一身冷汗。
剛要尖叫出聲,就被捂住了嘴。
叮噹。
掙扎中,頭頂的玉簪突然滑落,掉在地上碎成幾段。
本就匆忙挽了個髮髻,一路顛簸的鬆鬆散散。
這會兒玉簪掉落,滿頭青絲盡數散開。
鼻尖卻縈繞著一股熟悉的草木香氣。
我說月芽怎麼不喊人。
不是腿長走了嗎,還在這等我幹什麼?
我轉過頭,氣得眼淚汪汪。
「大半夜的,周大人在這幹什麼?」
身後的人鬆開鉗住了我的鐵臂。
月光透進來,照在他那雙冷玉般的眸子裏。
「路過。」
他輕輕地摩挲了下我的長髮。
面色如常,平靜無波。
又不知從哪兒拿出個竹簪子,手指靈活輕柔,三兩下就替我把頭髮挽起來了。
就知道你心裏還有我。
我心中一暖。
面上卻不顯,鼓著腮幫子故意道。
「你不是說不熟嗎?這又是何意?」
周韞玉低著頭,與我靠的很近。
「明天不許去。」
他整理了下我額前的碎髮,答非所問。
「嗯?去哪兒?你說劉家傘鋪?」
「談生意,自然要去看貨嘍。」
我屏住呼吸,盯著他好看的面容悄悄咽口水。
周韞玉不說話了,一雙眼睛靜靜看著我,瞳仁極亮。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總覺得有幾絲落寞黯淡從他的眸底掠過。
我心裏一緊,趕緊哄人。
「我……都想起來了。」
我微仰著頭,咬脣盯著他的反應。
「嗯。」
周韞玉一邊替我把束髮的簪子又正了正,一邊輕聲回應。
被這一個字打的猝不及防。
我身形一趔趄。
「嗯就完了?」
我瞧著他冷峻緊繃的下頜,不死心地追問。
「不然呢?」
周韞玉收回手,俊眉一挑,眼底卻是波瀾不驚。
哼!
氣得我一跺腳轉身就走。
又不是故意忘記他的,虧我還心驚膽戰了好一陣子,以爲自己小命不保了呢。
如今都厚著臉皮追到別人家裏了,結果人家壓根就不領情。
我渾身煩躁,在房間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片刻後,月芽來報,說是劉公子已經差人過來了。
筵席上,盛裝打扮的劉小姐羞答答地盯著周韞玉。
美目流轉,無盡嬌羞。
我刻意不看他,心情鬱悶,埋頭使勁喫。
喫著喫著,還是沒忍住,悄悄抬頭瞥了一眼周韞玉。
卻看他倒是逍遙自在,酒一杯接著一杯。
真是氣死我了。
月上梢頭,筵席散去。
我回到房間,卻遲遲睡不著。
被周韞玉氣的,還有喫飽了撐的。
我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嘆氣。
男人真難哄。
怎麼才能讓他消氣。
正苦苦思索著,房內突然傳來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我嚇得立馬擁著被子坐起來,透過朦朧的帷帳往外看。
一個黑影立在房內。
劉府進賊了?!
我壓下即將衝破喉嚨的尖叫。
要是現在出聲,這小賊惱怒將我殺了再逃怎麼辦。
我哆哆嗦嗦從枕下拿出周韞玉給我的竹簪。
青色的竹簪,一頭圓滑柔潤,一頭尖銳細長。
我將竹簪尖銳的一端對著外面,準備等那小賊一靠近就刺過去。最起碼我先傷了他,再往外跑向人呼救。
我正想著,不料那黑影還沒靠近,卻先說話了。
「阿寧。」
無比熟悉的聲音。
又是周韞玉。
一晚上嚇我兩次!
我坐起身撩開一側簾子,氣得頭腦發昏。
「你不是君子嗎,怎麼半夜翻姑娘家的窗戶!」
周韞玉不語,竟直接走過來,將我環在了懷裏。
酒氣夾雜著清冽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
我看不到他的臉,只聽到他胸口傳來的搗鼓般的心跳聲。
「聖旨一下,我便立刻從京城趕回,一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好不容易見到了你,可你卻喚我周公子周大人,對我冷淡又疏離,居然還說要退親。」
「後來我知道了你失憶的事,你記得所有人,卻獨獨忘了我。」
「我安慰自己你肯定還會喜歡上我。」
「誰知我越找你你越躲我,視我如洪水猛獸,還去青樓。」
「明明是來找我的,卻還答應其他男子一起去傘鋪談生意。」
「江微寧,你是有多沒心沒肺。」
「我等了你很久,你怎麼不來哄哄我?」
周韞玉捧起我的臉,借著昏暗的燭光,我看到他滿臉苦澀。
他越說越委屈,長長的鴉睫輕顫。
我嗷嗚一口,咬上他脖頸處那顆小痣。
他悶哼一聲,身子瞬時僵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還擔驚受怕好多天呢,生怕自己小命不保,厚著臉皮來找你,你還裝不認識我……」
說著說著,我鼻頭一酸,眼淚湧了出來。
周韞玉見我哭了,也不委屈了,手忙腳亂地給我擦拭著臉頰。

「我不該計較這些,都是我的不對。」
「阿寧,別哭了,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臉,如視珍寶。
青年溫潤的眼眸裏是藏不住的愛意。
我心跳如鼓。
他柔軟溼潤的脣印在眉心,落在鼻尖,正繼續向下時。一道尖銳的女聲忽然從窗外響起,震得滿府的人都驚醒了。
「來人呀!有賊進屋子了!」
半刻鐘後。
披衣匆匆趕來的劉老爺與我和周韞玉尷尬對視。
「伯父莫急,不是賊,我與周大人……在敘舊,誤會誤會。」
我嚥了下口水,硬著頭皮說。
「伯父,江小姐其實是我的未婚妻,前些日子我們鬧了點彆扭,今夜我是來跟她道歉的。」
周韞玉倒還淡定。
如果忽略他脖子上清晰可見的牙印的話。
白玉般的耳垂,悄然染上了一抹薄紅。
向來清冷的他竟也有害羞的時候。
一旁的劉小姐眼中含淚,捏著手帕轉身跑了。
劉公子神色怔怔,瞧了一眼我和周韞玉,也走了。
「原來如此,周賢侄一表人才,江小姐秀外慧中,當真是一對璧人。」
劉老爺看了眼自家兒子女兒離去的身影,微微嘆氣。
「那老夫就不打擾了,二位慢聊。」
人都走了。
我捂著通紅的臉哀嚎。
「簡直沒臉見人了。」
周韞玉安慰我。
「乖,明天就回去。」
東方既明,青煙嫋嫋。
一輛馬車迎著熹光,伴著晨露,緩緩駛來。
「那日你說,不等我是什麼意思?」
車廂裏傳來女子的追問聲。
「傻阿寧,自然是不等你恢復記憶了。」
「哪怕你厭我懼我,我也要娶你。」
晨風微涼,青年拉了拉車帷,將身旁的女子圈得更緊了。
馬車悠悠,載著愛意,駛向遠方。
(全文完)
番外 1(陳小荷)
眼看著周韞玉將江微寧打橫抱走,陳小荷才鬆了一口氣。
這新晉狀元郎的目光彷彿能喫人似的。
嚇得她一後背冷汗。
她遺憾地嘆了口氣。
「微寧這個榆木腦袋,被人放在心尖尖上了還不知道,日後怕是來不了了。」
一番驚嚇過後,兩人酒都醒了大半。
陳小荷興致全無,起身就要回家。
色膽包天的蔣皎皎擺擺手,嘿嘿一笑。
「那你回去吧,我再待會兒。」
陳小荷只好自己先走。
剛到了樓下,老鴇迎面上來了。
「姑娘,那位公子離開前說了,已經通知了您府上的長輩。」
什麼?!
陳小荷嚇得趕緊往外跑。
她們家祖上是殺豬匠起家,祠堂裏供著把屠刀。
每次犯錯,她爹都得拿那把祖傳屠刀追她二里地。
不行,得趕緊溜。
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蔣皎皎那邊肯定也指望不上了。
陳小荷連忙讓老鴇上去知會一下蔣皎皎,提起裙子就朝外跑。
明月樓這會兒人多。
行走中帶著香風的女子,拿著酒杯醉醺醺的男子都穿梭在大堂中。
一個不慎,陳小荷迎面撞上了人。
「哪個不長眼的敢撞小爺我!」
被撞的是個麪皮白淨的華服少年。
穿著身寶藍色袍子,腰間掛著成色極好的碧色玉佩。
一看就是個騷包的紈絝。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被身後的小廝一把扶住。
灰衣小廝苦著張臉勸他。
「少爺,老爺要知道你來這兒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紈絝站直身子,不在意地從鼻子裏冷哼一聲。
「怕什麼,我就要來長長見識,如何?他越不讓我來,我就偏要來!」
著急溜的陳小荷撂下句抱歉,就要離開。
「哎哎哎!不許走!」
「撞了小爺,想走?沒那麼容易!」
「起開。」陳小荷翻了個白眼,皺眉。
「嘿,我就不走!這脾氣我倒喜歡!」
他靠過來,笑容輕佻,拿著扇子就要勾陳小荷的下巴。「喜歡你妹!」
陳小荷冷哼,一個粉拳錘過去,正中面門。
「哎呦!女俠饒命!」
迎面一擊,揍得紈絝嗷嗷大叫。
下意識捂著鼻子蹲在地上眼淚汪汪求饒。
「慫包。」
什麼東西。
陳小荷輕蔑地撇撇嘴,揉著手腕,揚長而去。
留紈絝在原地愣神,雙眼發直。
「我要回家找我爹。」
嘩嘩直流的鼻血也不顧了,他站起身神色怔怔。
「對,咱們回家告訴老爺去,撞完人還打人,還有沒有道理了?!」
小廝邊給他擦鼻血邊憤憤不平。
紈絝笑了。
嘴巴一咧,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直勾勾看著那道纖細的身影,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喃喃自語。
「我要告訴我爹,我對她一見鍾情,我要娶她!」
「小爺我的春天要來了!」
「啊?」
小廝傻眼了。
番外 2(蔣皎皎)

我最近很煩。
先是好友江微寧嫁人,成了個夫管嚴,跟她那狀元夫君去了京城。
又是好友陳小荷被一紈絝小少爺死纏爛打。
那紈絝跟喫錯藥似的,整日追著陳小荷到處跑。
打也打不跑,罵也罵不走。
陰魂不散。
搞得我和小荷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爲了躲那個瘟神,陳小荷索性去了金陵的外祖父家待段時間避風頭。
誰知道那紈絝愣是瞞著家裏,拿了些盤纏,也跟著去了。
途中被坑的面目全非,褻褲都不剩一條。
還好被陳小荷撿到,不然真要到街上要飯了。
後來,兩人在金陵又發生一些事。
年初開春,陳小荷也歡歡喜喜嫁人了。
眼見著她們一個個都成家了,我這還沒個著落。
我娘急的天天在我耳邊嘮叨,催命似的讓我找夫婿。
我纔不願意呢。
嫁人有什麼好?
伺候夫君,侍奉公婆,妯娌相處,養育兒女……
想想就頭疼。
我不幹,我娘就給我安排相親。
說是隻要四肢還健全,就得去。不去可以,條件是打斷我的腿。
行行行,去就去。
我還有後招呢。
我昂首挺胸,盛氣凌人的去了。
見面就是一個下馬威,話裏話外怎麼驕縱怎麼來。
在我蠻橫無理,近乎粗俗的態度下,對面無一不借著尿遁逃走。
哼哼。
這樣還有人能看上我,那是他瞎了眼吧。
我心裏竊喜。
糊弄著唄,直到我娘歇了讓我嫁人的心思。
這天,我又在相親。
對方是一個清秀的舉人。
長得不錯,小白臉模樣。
他有些羞赧緊張,不敢抬眼看我,澄澈的眼睛只顧盯著桌上的瓷杯。
「給我續茶!」
「好。」
「把那盤葡萄端近些!我夠不到!」
「好。」
「再加盤栗子糕!」
「好。」
……
我翹著腳,斜著目光使喚他。
他看不出來喜怒,一次次起身乖乖聽話。
竟然不找藉口跑?
我暗中挑挑眉。
到底是讀書人,耐性就是好。
看他老實巴交的,肯定懼我這種性子。
不過折騰半天,再好的脾氣估計心裏也怒了。
我神清氣爽,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了。
懶懶起身,臨走前放下一句話。
「喂,回去別忘了說沒相中我!」
第二天,我正嗑瓜子和丫鬟嘮嗑,我娘風風火火跑進我的屋裏。
「娘,別著急,這個瞧不上我咱們再看下一個。」
都不用她開口,我就走起了流程。
我熟練地安慰我娘。
「誰說瞧不上!」
「女兒呀,昨日那個方舉人瞧上你了,你終於能嫁出去了!」
我娘笑得牙不見眼,高興壞了。
什麼?!
我驚得差點連瓜子皮嚥下去,猛地站起來。
不是說了讓他說沒相中我嗎?!
完了,真讓我撞到個眼瞎的。
這樁親事火速定下了。
我不死心,隔天偷摸攔住他。
「聽說你看上我了?爲什麼呀?」
我實在想不明白原因,眨巴著眼睛問他。
「你很好。」
本來還侷促的他抬頭對上我的視線,一臉正色。
眸子裏滿是認真。
他不等我反應,接著說。
「家中老父老母和善,有老僕貼身照顧,不需要侍奉,我也不會讓你侍奉。」
「弟弟未娶妻,在錦州做生意,無意外的話,一年到頭見不上幾次。」
「如果他未來的妻子欺負你,我就將他攆出去。 」
「我還會做飯,尤其是麻椒雞,你嗜辣,這道菜你一定喜歡。」
「你無聊了我可以陪你解悶,我看過很多雜書野記,可以給你講好玩的故事。」
「休沐的時候,你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陪你去。」
一番話下來,砸的我頭腦發暈。
不行,我得捋一捋。
我穩住心神,猛地捕捉到一個關鍵點。
「你怎麼知道我嗜辣?」
「我……我早就見過你,也是我主動找媒人和你相親的。」
他不好意思咬咬脣,低聲道。
我說呢,原本來的人一個比一個歪瓜裂棗。
怎麼那天突然是個清秀的小白臉。
原來是蓄意圖謀。
我還不死心,出言嚇唬他。
「我脾氣不好,動手打你怎麼辦?」
柳樹下,他白淨的臉上通紅,輕言細語回答。
「打就打。」
「就是……能不能輕點揍?」
嚯,還是個癡漢。
瞧著他澄澈柔軟的目光,我撫了撫胸口。
那裏正砰砰跳的厲害。
春日融融,垂柳依依。

黃鸝輕盈地掠過。
我答了他一句。
「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9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