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銀針

夫君的表妹第六次妄圖毀我清白後,他提出了讓她做平妻。
「她總是這麼鬧騰也不是個辦法,無非就是想嫁給我罷了。」
我平靜問:「她迷暈我,找外男,毀我名聲,你都不追究嗎?」
他默了下,嘆氣。
「你最後到底沒什麼事,她都未得逞不是嗎?
「你是個明事理的,莫和她這種小孩子氣的人一般見識。」
我提醒他:
「那你記不記得娶我時,曾向天起誓,負心之人,將吞一千根銀針。」
他無語:
「此一時,彼一時,阿芙,我是爲了讓她別再欺負你。
「娶了她,你也還是我的妻。
「這不算負心。」
是嗎?
可在我這兒算。
於是,當天晚上,他在包子裏喫到了第一根繡花針。

-1-
飯堂裏,空氣安靜。
沈闊捂着被扎出血的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包子裏的針,又看向我。
「阿芙,你……你放的?」
我平靜地嚥下口中的飯菜。
「夫君說的什麼話?這包子不是我包的,也不是我蒸的,更不是我端上來的,如何就是我放的?」
對面的陳淑兒一下子急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包子是我給表哥包的,也是我蒸的,可我又怎會往裏放繡花針?
「定是你故意挑撥我與表哥關係,想辦法放進去的!
「表哥!你要信我啊!淑兒怎麼會做出這樣傷害你的事?!」
我「啪」的放下筷子。
「你不會傷害他,那我是他的妻,又爲何要傷害他?」
她愣了下,立刻撲進沈闊懷裏。
「表哥,她好可怕啊!」
她在沈闊懷裏哭慼慼:「她總說你若負心於她,就要你吞一千根銀針,她就想放針嚇唬表哥你!」
沈母皺眉,也轉向我:
「你如此善妒,怎是可以?!
「京中男兒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闊兒如今在朝中頗得聖上青睞,你看看哪個像他這樣的,家中只有一個妻,連個妾都沒有。
「你雖出身鄉野,從小沒有母親教養,但嫁入我們沈家,就要守沈家的規矩。
「善妒還嫁禍她人,我們沈家可容不下你這樣的媳婦。」
我平靜地看着他們。
「容不下,那我們就和離。」
陳淑兒眼睛一下子亮了。
沈母卻愣住了,沈闊的臉色也沉了下去。
「你倒是看看你娶回來的媳婦,被你慣的哪裏還有一點規矩?!」沈母生氣道,「動不動就說和離,這是哪家的規矩。」
「夠了。」沈闊放下碗筷。
「飯桌上吵吵鬧鬧,像什麼話?」
我看着他。
官場浸潤多年,他現在發起官威來,有模有樣。
再也不是上朝前一晚纏着我說緊張,早上還抱着我不肯走的那個少年郎。
「兩人都出去罰站。」

-2-
我和陳淑兒在檐下站了沒一會兒,沈闊便出來了。
「休妻之事不許再提,平妻之事也已定了,以後不許再因這些事吵架。」
「是,表哥。」陳淑兒得意地看向我。
「阿芙,你隨我來。」
他話是對我說的,卻率先走在了前面。
我看着他的背影。
一時竟想不起來,上一次他挽着我的手並肩走路,是什麼時候了。
陳淑兒看了失神的我一眼,目露嗤笑。
「宋芙,你也別不甘心。
「若不是表哥家當年出事,這正妻之位本就輪不到你,甚至爲妾都是抬舉。
「表哥已對你仁至義盡,我都沒計較和你同爲平妻,你還計較什麼?
「要怪,就怪你自己沒個好出身吧。」
好出身嗎?
我確實沒有。
可沈家從落魄到如今風光到能娶平妻,卻是我給的。
我能給的,我就能收。

-3-
我和沈闊一起回了房間。
他嘆氣。
「不論那針是不是你放的,你與我成婚五年,一向是個穩重的,怎麼也開始不懂事了?
「她不是都來和你道過歉了嗎?
「你就非得鬧得雞犬不寧?」
道歉?我鬧?
我抬頭,看向他。
「沈闊,你有沒有想過,我若那晚出事了呢?我要是未能及時醒來,真的被那幾個乞丐輕薄,又該如何自處?」
他將目光轉向一旁。
「我不是訓她了嗎?
「你不也沒出事嗎?
「你六次都沒出事,可見她就是鬧着玩,並非真要害你,你又何必抓着不放?」
我面無表情地聽完。
「沈闊,我不同意平妻之事,是爲你好。」
他氣急:「宋芙,你就非得和我對着幹?」
「你沒孩子,娘一直有意見,讓她進門,幫咱們生個孩子,你也免得受苦,這不好嗎?」
我淡聲:「那是你和她的孩子,不是咱們的孩子。」
「我的孩子不就是你的孩子?」
他嘆氣一聲:
「這樣吧,我向你保證,她就只是平妻而已,府中中饋還都是你的,家裏也還是你管,這樣行吧?」
「你要是做不到呢?」我淡聲。
「做不到,做不到就……」
「不好了大人,表小姐突然肚子疼,哭着喊着要見您……」
下人在外「咣咣」拍門。
沈闊一下子焦急起來。
曾幾何時,我只是輕輕咳嗽一聲,他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曾經喜歡的男人,終是變心了。
「你看,她一天不嫁進來,一天就沒個讓人省心的時候。」他臉上焦急想去,嘴上還找着藉口。
「阿芙,我去看看她,省得他們一遍遍來吵你。」
我猛得拉住他。
「你Ŧú₄剛纔說,做不到如何?」我盯着他。
「如何?」他愣了下,急匆匆敷衍我,「做不到就隨你怎麼樣都可以。」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怎麼樣就都可以啊。
既然如此。
那就讓沈家家業衰敗,永無回頭之日吧。

-4-
沈闊走了。
大概今晚是不會回來了。
他和陳淑兒早就有了夫妻之實,如今急着進門,是已有孕在身。
只是三人都自以爲是地以爲瞞住了我。
沈闊走了,沈母又來了。
她進來就板着臉,讓我跪下。
「媳婦不知何錯之有?」
我不跪,她就氣得摔了杯子,堪堪擦過我額頭,破了皮。
我用手指點了下。
出血了。
「阿芙,人要有些自知之明。
「你當年不過是一個村婦,本就配不上我沈家,是我兒救了你,又將你接到京城,還讓你嫁了進來。
「之後我兒中狀元,入朝堂,家業興旺,整個京城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兒郎。
「人人都說你命好,你的出身,本就該爲妾或者給個農戶做妻,天天過清貧日子。
「現在成爲高門大院的主母,你該夜裏偷着樂,不是天天因爲平妻之事與他鬧,你自己說,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是嗎?
我笑笑:「娘你如今舒坦日子過久了,也許也忘記了一些事,沈父生前得罪了多少人,當年遇到我的沈闊,被奸人害得連科舉都參加不了,只剩你們孤兒寡母相依爲命,甚至您病了都買不起藥。
「要不然,ṭûₖ他堂堂沈家公子,又怎會獨自一人上山採藥遇到我呢?」
沈母臉色一滯,又立馬道:「那又如何,平地起高樓,纔是我兒厲害。」
「是嗎?」我笑笑,「可遇到我之前的沈闊也一樣厲害,怎麼就事事不順呢?」
她神色一下子不自然起來。
她當然不會忘,當年整條街的人都說我是沈闊的福星,是沈家的福星,因爲自從娶了我,沈家就開始萬事順利,甚至連沈母的病都奇蹟般恢復。
「什麼福星……人們瞎傳,你還當真了?也就是你這種鄉野出身的,纔會把這種名號真安自己身上,你要真是福星……怎麼連個一兒半女都誕不下?」
她又忘了,當年我爲她尋得千年人蔘續命時,明明是她淚眼婆娑地和我說,我是沈家的福星。
「你受了沈家的好,就要有良心,況且你再反對,淑兒也是要進門的,你給我安分守己,否則就算闊兒可憐你,我日後也不會縱你胡鬧!」
她放下狠話。
真好笑ƭû₈。
我救了她,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衣不解帶照顧她。
如今,她紅光滿面地讓我有良心。
呵。
良心這種東西,我還真沒有。
畢竟嚴格來說,我連人都不算。
她正要繼續發難,門外婆子急匆匆來報。
「老夫人老夫人!
「京郊福運娘娘像那裏,咱們的人已經快排到了,老夫人您快去拜吧。」
沈母一臉驚喜。
「真的?!
「快!快備馬車!」
她快步出門,走到門口,又回頭冷冷看我一眼。
「對了,你今夜不許睡,給我把女德抄十遍。」

-5-
沈母走後,我的丫鬟小桃滿身黑氣蔓延。
「真不要臉,她一邊罵姐姐,一邊又跑去拜姐姐的泥身。」
沈母求的是長壽,可她既已傷了我,就註定長壽不了。
當年她已藥石罔效,救她的並不是那株人蔘,而是我分給她的一絲氣血。
而剛纔,她打傷我,破了我們的羈絆,她不再能享有我的氣血了。
我將眼角的傷口抹平,搖搖摺扇:「收收你那鬼氣,此時若有人看過來,還以爲房子着火冒黑煙了。」
小桃不滿:「這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姐姐爲何還不把他們都殺了?」
我不緊不慢。
「我也想啊,可我最近不是在做善業嗎?殺戮不太好啊。」
小桃懨懨道:「1000 根銀針我都備好了,才用了一根。」
她還小,做厲鬼時間不長,免不了殺氣重。
和我剛做鬼時一ťṻₖ樣。
我笑了笑,安撫她:「放心,總有用到的時候。」
和我結過誓的人,若是違反了誓言,是一定會得到和所發誓言一樣結果的。
這就是我們這類厲鬼享有的天地規則。
陳淑兒那些小伎倆其實從來傷不了我分毫,我幾次三番容忍,不過是對於沈闊這個人,還有些許舊情罷了。

-6-
當年遇到下山的沈闊時,我正在被村中惡霸搶親。
那時其實也是一個人有些無聊,正好惡霸撞上來,我就乾脆陪他演了一演。
沈闊不來救我,那惡霸也離死不遠,可他一個柔弱書生,偏偏來了。
他以一當十,拼了半條命,被打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我玩不下去了,於是趁他昏迷,將那惡霸一夥收拾了。
他其實救不下我。
可他卻不自量力來救我。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傻的人。
後來一個月,沈闊在我的小院養傷。
他問起我的家人。
我滴下兩滴眼淚。
「我沒有家人了。」
十歲那年,我還不是厲鬼,只是個天真的小姑娘。
娘和哥哥帶着我出門,走山路時因着下雨路滑,三人不慎跌落懸崖。
在崖底,我拼命找喫食和草藥,給摔斷腿的哥哥治傷,給娘餵飯,讓他們活了下來。
可在我睡着後,兩人卻用我給他們找來喫食和草藥的刀割下了我的肉。
原來他們帶我出去,本就是爲了賣掉我給哥哥換娶老婆的錢。
我被哥哥按着,在哭喊聲中被娘一刀刀割下肉。
「對不起阿芙,若有下輩子,我們一定還你。」
幾天之後,他們靠喫我的肉活了下來,被人救了上去。
而我卻被留在了深潭之中。
他們甚至編了一套說辭,說是我滑落崖底不知所蹤,他們二人想下來救我,纔跟着跌落。
也許是老天憐憫,也許是命不該絕。
那晚明月高懸,潭底靈氣湧動,我身懷巨大怨念,重生了。
我依舊是人的形態,可本質,卻是一隻厲鬼。
我回到了家,欣賞着父母兄長驚懼至極的表情。
一天後,村長接到我的求助,帶着人去崖底尋人,發現了三人的白骨。
誓言應驗,我的下輩子來了,他們還了。
從那以後,我就獨自生活了。
我本沒想留沈闊很長時間。
可他傷好了,卻還總是來。
今日給我帶桂花糕,明日給我帶藥草,後日給我帶着冬日要用的碳。
我讓他別來了,可他說不放心我一個弱女子。
到底是什麼時ṭű̂₁候被他打動的呢?興許是村長來遊說我嫁給他小兒子做妾,我不同意,他給我下藥,想生米煮成熟飯。
我正想弄死他呢,沈闊又來了。
他衝進來救我,被打斷了好多根肋骨,卻脫下自己的外衫,罩在我身上,宛如珍寶一般抱起我。
他真的好傻啊。
他說讓我和他回京城。
「阿芙,你沒有家人,我來做你的家人吧。
「做我的娘子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想了許久許久。
我並不相信人心。
可卻因爲他的傻,我想試試對他好。
所以我問他:「你能發誓嗎?」
那晚,他舉起手,對着月亮,鄭重許下誓言。
之後,我便與他成親,來到京城。
欺負沈家的人,都被我處理了。
不讓他科舉的人被罷了官,他父親的冤案終得昭雪,欺負過他的人我都還了回去,我將沈家的鋪子莊ŧũ⁼子贖了回來,還治好了她的母親。
至於成爲福運娘娘,也並不是我有什麼慈悲之心,只是我想給他生個孩子。
厲鬼怎麼能生孩子呢?只有不斷積攢善業纔可以。
京中的瘟疫,流寇,五年來,夜半時分,他睡着了,我便一個個處理。
好事做多了總會傳出名聲,人們不知我到底是誰,便在京郊塑了個泥身像,還給我起名叫福運娘娘。
厲鬼的力量是用來殺戮的,可我卻用來救人。這違反了天地規則。
反噬和透支令我日日吐血,可善業的積累卻是那麼慢。
我好累啊,也好疼。
但想到可以給他添個孩兒,卻從未覺得有何不值得。
可沒想到,在我善業即將達成,我們即將有一個天賜的孩子時,陳淑兒出現了。
她是沈闊的前未婚妻。
當年沈家落敗,先毀掉和沈闊婚約的明明是她。
可如今她哭哭啼啼說自己是身不由己。
我並不願意留下她。
可沈闊卻可憐她。
沈母也同情她。
他們一面指責我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一面歡歡喜喜地讓她在家中住了下來。

-7-
事到如今,我早已不再想與沈闊有孩子,但聽說善業累計萬件,我便可得一道天賜仙光。
由厲鬼成仙,談何容易?
我確實開始是因私慾而做善事,但我也不願放棄這樣好的成仙機會。
做了這麼多善事,是我應得的。
而在我忙着做善業的時候,陳淑兒已經被娶進了門。
他們成親那晚,我去解決了京郊的一羣流寇。
只是沒想到,半路遇到個別的厲鬼,想截胡我的善業。
我一個不高興,就和他打了起來。
只是這鬼雞賊的很,趁我分神就衝過去幫了好幾個受傷的人,截了我一半的善業。
我耿耿於懷了一晚,第二天臉色都不大好看。
一大早,沈母又三番五次喚我去前廳,說有要事相商。
我到門口時,就聽到陳淑兒在裏面又哭又鬧。
「娘,我都入門了,可卻連中饋權都沒有,連下人都笑我,這平妻做的,還不如妾!
「子憑母貴,這也是夫君的第一個孩子,自己的娘在府裏被人看ẗū⁼輕,以後這孩兒生下來可如何自處?
「若是如此,還不如就不要生了啊!」
沈母急死了,一邊拉扯她一邊咳個不停:
「咳咳……你莫哭啊,先坐下,我給你做主……」
看到我,她咳得更甚,顫着手指着我:
「你你你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把中饋給了淑兒!
「子嗣爲大,若因你讓孩子出了事,我定不饒你!」
這時,沈闊也來了。
「這是在幹什麼?」他沉聲。
沈母閉了嘴,陳淑兒則撲到他懷裏哭個不停。
「人家都說,我嫁進來,連庫房鑰匙都沒見過,就像個外室……」
沈闊輕輕撫着她的後背。
「就這?」
他看向我。
大約是如今陳淑兒有孕之事也不用繼續遮掩,他心有愧疚,於是道:
「阿芙管了這麼久,你又有孕在身,也沒經驗,就讓阿芙繼續管着吧。」
「我如何沒經驗了?!我自小就跟着我娘學管家!她會的,我都會!」陳淑兒抬頭不服。
沈母也道:「闊兒你這話說的不對,淑兒是世家出身,哪個世家女不是小小年紀就精通家中這些事?」
陳淑兒推開沈闊:「我肚子裏可是福運娘娘賜的孩子!這孩子受不得委屈!你們沈家要我受委屈,我就到福運娘娘那裏說理去!」
我:?
婚前苟且得來的孩子?
還我賜的?
我怎麼不知道?還要找我說理?
這年頭,什麼阿貓阿狗都能碰瓷我了是吧?
「好好好,好好好,不委屈不委屈。」沈母趕忙道,順便還白了我一眼:「你趕緊把鑰匙拿出來!
「闊兒!淑兒也是你的妻!一碗水,要端平,家才能和睦!」
我們三人,都看向了沈闊。
半晌,他抬腳,走向我。
「阿芙,她肚子裏有孩子。
「她被慣壞了不懂事,現在想要個管家權,你就讓讓她,給她吧。
「這樣,我也不會讓你委屈,你們一人管一年,怎麼樣?」
我靜靜地看向他和沈母。
「我剛來沈家時,鋪子,莊子,田地,什麼都沒有,是我要回了惡霸搶走的田地,贖回了鋪子,買回了莊子,如今,你們一句她有孩子,她不懂事,就要我交權?
「所以在你們沈家,是誰不懂事誰有理?」
「你這說的什麼話?」沈母眼睛一瞪,「那天我就和你說過了,我們沈家能走到今日,是因爲我兒成了狀元,幫他爹昭雪,陛下器重,怎麼就成了你一個婦人的功勞了?」
我輕笑:「所以你們的意思是,不論是誰管家,沈家都能有今天,是吧?」
沈母:「那是自然。」
陳淑兒:「你不用嚇唬人,我們世家女從小就學管家,最會的就是這個!」
我轉向沈闊。
「你也這樣想?」
他嘆氣:「阿芙,你付出多我都知道,但淑兒,也未必管不好。」
「你可還記得那晚發的誓言?」
我真是個好心的厲鬼。
還總是想着提醒他。
可他似乎忘了。
「什麼誓言?」
「沒什麼。」
我的好心,也沒有那麼多。
我起身。
「說起來,我管的,也不過是沈家的東西。
「一切就聽夫君做主罷。」
沈闊長舒了一口氣。
他親暱地拉起我的手。
「我就知道,你最懂事,今晚我去你那裏……」
「哎呀夫君,我肚子,好像有些疼呢……」陳淑兒突然捂着肚子。
握着我的手再次驟然鬆開。
「怎麼了?怎麼疼了?」沈闊匆匆過去,小心翼翼扶住陳淑兒。
她柔弱地倒在他懷中。
「嗚嗚嗚好累……」
「讓你鬧,滿意了?」他皺着眉,卻語氣寵溺,「我扶你回房。」
「好……」
走出院子,陳淑兒轉頭看了眼我,突然又故意貼向沈闊耳語。
「胡鬧。」他沉聲,「這在外面。」
「我就要嘛……」她撒嬌。
沈闊妥協了,在她面頰下,落下一個吻。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順便對我揚起挑釁的笑容。
可下一瞬,沈闊突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也不知道誰亂扔在地上的繡花針,直挺挺插在那裏,就這樣刺到了他嘴裏。

-8-
地上出現的繡花針,當然賴不到我頭上。
這只是意外。
後面的日子,沈闊興許覺得對不住我,幾次提出要在我房中過夜。
都被我以各種理由打發了。
我依舊矜矜業業做善業,又遇到過那個不要臉的厲鬼幾次。
他甚至還舔着臉想和我求取經驗起來。
「你是怎麼一天做那麼多善業的,吐血不難受嗎?」
我面無表情:「忍着。」
他又問:「每次反噬渾身都好疼啊,厲鬼能昇仙的少,聽說就是沒人能受得了這份疼,你是不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祕訣?」
我依舊面無表情:「忍着。」
他驚歎:「你好能忍啊!」
而善業離完成越近,就像在逗我一般,每次做完好事後,所積累的善業越來越少。
有種總是快要到了,卻總是到不了的感覺。
那個不要臉的厲鬼和我分析,說這可能是仙道之路對我們厲鬼的歧視。
「騙我們做善業,又不讓我們成仙。」
我心情不好,而沈母和沈闊又來煩我。
「有事?」我去了前廳。
沈母一說話就咳,我聽說,她已經喫了許久的藥不見好。
「咳咳……今日喚你來,是想問問,你當初交給淑兒的賬本,可有做過什麼手腳?」
我淡然地吹了吹茶葉沫。
「當日夫君說完讓我交出中饋,後腳我便把所有東西都送了過去,賬本鑰匙都是陳淑兒親自查的,家丁管家還有幾個鋪子管事當時都在。
「不是自小就學管家嗎?賬本做沒做過手腳,難道看不出來?」
陳淑兒立刻叫嚷:「你別陰陽怪氣!你管了那麼久的家,箇中貓膩自然只有你知道,定是你聯合那些鋪子管事陷害我!」
我打了個哈欠,「怎麼?丟東西了?」
沈闊沉默了下,看了眼陳淑兒:
「南山那莊子,淑兒去查看時,有人騙她說地契有問題,結果替換了假地契,屬於咱們家的地少了大半。」
陳淑兒眼淚汪汪:「我,我也不知那人是騙子……我又沒見過莊子的管事,哪知道去了就遇到了壞人,這也不能怪我吧……」
沈闊默了下,繼續:「另外幾個鋪子,這個月應收的賬,也全都沒收回來,加之貨品積壓,還出了好幾筆虧損之事。
「幾個鋪子又接連被半夜偷盜,損失慘重。
「家中……前日也出了內賊,盜了庫房鑰匙,連陛下賞賜的夜明珠,都偷走了,其他丟失的東西,還在清點。」
我:「這麼多巧合嗎?會不會是內賊?有人趁着管家,中飽私囊?」
陳淑兒立刻跳起來:「你別污衊人!誰,誰中飽私囊!」
我心情真的非常不好。
如果真如那厲鬼所說,天賜仙光是謊言,反正我也成不了仙,不如殺幾個玩玩好了。
所以我幽幽地看着她:「哦,你沒中飽私囊,可敢拿腹中孩兒發誓?」
她愣住。
沈闊和沈母都看向了她。
她剛掌家,自然是替自己尋過好處的,更是將鋪子的掌事都換成自己人,將鋪子的好東西都優先給了自己。
賣不出去積壓貨物,當然有我的手筆,但她四處徇私,也功不可沒。
可她若不敢起誓,只會坐實了她中飽私囊這件事。
「不,不就是發誓?有什麼大不了?!
「我當然敢起誓,若我中飽私囊過,就生不下這個孩子!」
還真是豁出去了。
她又看向我,「那你也得發誓,若做了手腳,就以後再也生不了孩子。」
我淡淡道:「好啊。」
「夠了!」沈闊厲聲。
他看向陳淑兒。
「就算沒有中飽私囊,你沒管好就是沒管好,還在這裏鬧起來了?
「連庫房鑰匙都能隨便放,丟的東西現在都沒數清!」
「你居然也罵我!」陳淑兒一下就哭了起來,「我又懷着孕又管家,身體難受疏忽了一下而已啊,你不說我辛苦,你還罵我,那這家我不管行了吧!」
她哭着就跑了。
可沈闊和沈母這次卻都沒有追。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沈闊轉向我,語氣溫和:
「阿芙,我和娘仔細想過了。
「淑兒懷着孕,確實不應在這時候,將中饋權交予她,她並無精力將事事都做好。」
他將賬本和鑰匙遞過來,「還是你繼續管家吧。」
沈母也趕緊道:「虧空這麼大,我晚上的燕窩品質都差了,阿芙你可得用心,儘早都給補齊了,把這家給管好了啊。」
我呵呵兩聲。
「我爲什麼要管?」
沈闊的手滯在半空。
沈母也愣住了。
「你身爲主母,管中饋不是分內之事?」
我懶洋洋地靠後。
「當時明明說好了,一人一年,這一年還有十一個月,十一個月後再給我吧。」
沈闊一下子急了。
畢竟,照這個虧空速度,十一月後沈家還有沒有都說不定了。
「阿芙,現在不是你鬧脾氣的時候。
「你身爲沈家主母,家裏遇到困難,不就是應該你站起來的時候嗎?」
沈母也着急道: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裏斤斤計較?你對得住沈家主母的頭銜嗎?」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我輕笑起身。
「沈家主母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
「我這人重諾的很,說好不管就不管,想要我管家,只能等十一個月。」

-9-
沈母一下子激動起來。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自……」
只是私還沒說完,她就吐了一口血,暈了過去。
沈闊嚇壞了,趕緊將沈母抱回房間,請了郎中來。
那郎中直嘆氣。
「沈老夫人這是舊疾復發,除非有千年人蔘,否則怕是難以痊癒啊……」
「千年人蔘?」
沈闊和沈母愣住了,立刻都看向了我。
「阿芙,我記得你當年採了兩根千年人蔘對吧,另一根在哪裏?」
沈母也目光灼灼注視着我。
「是啊,阿芙,在哪裏啊?」
我攤攤手。
「人蔘?當年剩的那根,一直在庫房啊。」
「太好了,還有一根。」沈母緊繃的心落了下來,「闊兒,快,快去拿來,讓郎中看看。」
沈闊馬上就衝了出去。
一炷香後,他回來了,卻面如死灰。
「怎麼了?拿來了嗎?」沈母着急道。
沈闊搖搖頭。
他艱難張口。
「千年人蔘……也在失竊的單子裏……」

-8-
沈母一下就哭了。
她邊哭邊呼造孽。
沈闊臉色也異常難看。
畢竟,他倆都明白,庫房在我手裏這些年,從沒發生過遺失之事。
若這管家權不是他們非要給陳淑兒,人蔘也不會丟。
我沒興趣看他倆懊惱痛苦的死人臉,轉身要走,卻被沈闊拉住。
「阿芙……可有法子,再尋到千年人蔘?」
沈母也一臉期待。
我:「沒有,夫君當這是路邊野草,一抓一大把呢?」
拂開他的手,我就走了。
走到半路,卻聽到一個人驚呼。
「玉翠!玉翠落水了!」
玉翠是伺候陳淑兒的小丫鬟。
我走到湖邊時,她已被救了上來,可整個人已經不大好了。
旁邊一個小丫鬟哭道:「淑夫人心情不好,打了她,她一時想不開,就……」
這裏離陳淑兒的院子確實不遠。
又是一個傻瓜。
「玉翠!玉翠你醒醒啊!」
我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玉翠。
天降仙光是騙我們這些天真厲鬼的謊言。
我其實已經沒有做善事的必要。
何況,救她我會很疼。
可我看着玉翠灰青色的臉,卻想到一次我路過府中花園,她急匆匆衝到我面前。
「夫人,花園裏有蜜蜂,我走您前面,若是蜜蜂來,我幫您擋着!」
她不懂規矩。
卻有一顆善良淳樸的心。
我嘆氣一聲,蹲下。
「都讓開。」
我佯裝給她按穴位,將逆轉之氣注入她體內。
她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
「噗!」她吐出一口水,醒了。
迷濛卻又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夫人,是夫人救了我是嗎……
「謝謝夫人,夫人……」
小桃此時已拿來了玉翠的賣身契。
「換個地方去生活吧,京郊福運娘娘泥像後面,第一棵樹下,有我給你的禮物。」
是銀兩和地契。
她瞪大雙眼,眼淚湧出。
「夫人,夫人就是……福運……」
我按住她的脣,搖搖頭。
「好好過日子,福運娘娘會保佑你的。」
她拼命點頭,哭個不停,我叫來幾個丫鬟,將她帶走休息。
轉頭,卻發現天空不知何時,佈滿烏雲。
暴雨將至,園子里人都跑了。
小桃疑惑:「誒?剛纔不是晴天嗎?怎麼說打閃就打閃了?」
我抬頭望去,結果就看到一道雷——
衝着我就劈了下來。

-9-
奶奶的……
到底是誰傳出來的……
善業做夠了,得到的是天賜仙光。
明明是雷劫!
雷劫!
疼啊!
太疼了!
我就沒有這麼疼過!
我被劈的渾身冒黑煙,還好身邊只有小桃,沒有旁人。
小桃嚇壞了,扶我時,卻突然身子一頓。
「怎麼了?我被劈成渣了?」我虛弱道。
小桃搖頭:
「不是,芙姐姐,你體內……
「是仙氣……」

-10-
我成仙了。
後知後覺,我大約明白了爲什麼玉翠會是我善業的最後一環。
因爲救她,我沒有絲毫功利之心。
既不圖求子。
也不圖成仙。
反而得到了成全。
而在我歷雷劫時,我在京郊的那個泥身,也被雷劈了。
鬼身徹底消亡。
兩道帶着金光的驚雷同時出現,令全京城都浮想聯翩。
我在牀上躺了足足三天才能站起來,可身體卻比之前還虛弱,仙氣太充盈我一時難以消化,還要等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真正成仙。
終於出了門,卻聽說,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沈府是福運娘娘的家。
我有些發愁,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又聽說,他們不是來拜我的,是來拜陳淑兒的。
我:?
好奇地去到前廳,只見沈母,沈闊和陳淑兒都在。
沈母的臉色居然好了許多。
陳淑兒喜氣洋洋地摸着肚子。
「福運娘娘投胎成了我的孩兒,以後咱們沈家的日子,還要更好呢。」
我驚呆了。
這是什麼驚人的想象力。
我……投胎成了她的孩兒?
沈母見我來了,長哼一聲。
「如今福運娘娘投胎到了咱們家,連陛下都要給幾分薄面,有人心壞不給我找人蔘,結果陛下看在我們淑兒面子上,千年人蔘說賜就賜下來了。
「闊兒,你以後也要分清楚纔行,這誰纔是咱們真正的一家人。
「和我們不是一條心的人,還不如休了算了。」
沈闊淡聲:「娘,莫說了。」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複雜。
「我說過,阿芙永遠是我的妻。」
她輕哼一聲。
我終是沒忍住,走上前。
「福運娘娘投胎在沈家,你們撒這種謊,就不怕真被雷劈?」

-11-
陳淑兒一下子爆了。
「宋芙你什麼意思?當時那雷就是劈在了我院門口,同時福運娘娘像也被劈散,你就算自己生不出孩子嫉妒我,也不能拿福運娘娘開玩笑吧。」
我淡聲:「我只是怕你撐不起這麼大的福氣。」
「你!」她氣急,拉着沈闊的衣袖,「夫君!你看她啊!她就是不盼着咱們沈家好!」
沈闊皺眉看向我。
「阿芙,你這次真的過了。」
他走近,輕聲:
「我已經儘量在保你了,莫要鬧了。」
我搖搖頭。
「沈闊,她們兩個沒腦子,你也沒有嗎?
「欺君之罪有多大,你不懂嗎?」
沈闊默了下:「因爲淑兒,陛下才賜下千年人蔘。」
「所以你就縱着她說這種謊?」
「荒唐!」沈母厲聲,「你真是無藥可救,國師大人馬上都要來看望淑兒,你難道還要在國師面前胡說八道?!」
我淡聲:「既是謊言,爲何不可說?」
「瘋了瘋了!來人,把她給我拖到柴房關着。」
沈闊嘆氣一聲。
「阿芙,莫鬧了。
「國師要來,非同小可。」
他糾結一二,下定決心。
「你……就先委屈一下……」
我此刻鬼氣全無,仙氣又不能用,只能被人架起。
眼看着小桃就要釋放鬼氣幹架,我趕忙拉住她,搖了搖頭。
「不知國師底細,莫要輕舉妄動。」
柴房沒什麼不好,正好我也不想淌這渾水,乾脆去那裏吸收體內仙氣。
誰知才清靜了沒一會兒,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賤嗖嗖的聲音。
「咦?我聽說沈府不是有兩位夫人嗎?怎麼只見到一位啊。」

-12-
我皺了皺眉。
「國師大人,下官另一位夫人抱恙,不便見人。」
「哦,這個門是做什麼的啊……」
「國師大人,這個是……」
「不能進……」
「哎呦,等下……」
「咔嚓。」
門開了,我和國師四目相對。
我:「……」
國師?
這不是那個天天搶我善業的不要臉厲鬼嗎?
「國師大人……」沈母剛擠進來想說話,就被他打斷。
「喲,這該不會就是夫人,夫人在這裏做什麼呀?」他環顧一週,一臉好奇。
我:「禁足罰跪啊,看不出來嗎?」
國師:「……」
沈闊:「……」
沈母:「……」
沈闊拱手:「國師大人,這是下官家事,還請大人……」
「沈府現在事關福運娘娘,怎麼會是家事呢?」國師微笑打斷他,人模狗樣地上前扶起我,「正好我帶了陛下的旨意來,兩位夫人自然都要在場。」
我:「……」
沈闊無法,只好點頭。
沈闊和沈母在前面領路,國師非和我走在後面。
拉開一段距離後,他突然轉頭,滿臉殷勤。
「姐姐~~
「那天雷劈下來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你到底是怎麼成仙的,把祕訣告訴弟弟好不好呀?」

-13-
我:「……我沒有弟弟。」
「你現在有了,」他不要臉道,「姐姐,你就告訴我嘛……」
我抽了抽嘴角。
「真心實意做善事。」
他切了一聲。
「果然,你做了仙,就不像做厲鬼時說話實在了。」
我有些不爽:「你非拉我出來幹什麼,耽誤我吸收仙氣。」
他笑了兩聲:「拉你看好戲啊。」
到了前廳,他果然又換上了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臉。
「沈家被福運娘娘選中,陛下非常關心沈夫人的身子,所以今日呢,特別讓我帶了宮中最厲害的醫官過來,替沈夫人把把脈。」
陳淑兒驚喜非常,立刻跪下,「臣婦謝陛下隆恩。」
醫官走過去,墊了帕子,將手指搭上去,眉頭卻越來越皺。
半晌,沈闊終於忍不住發問:
「醫官,請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醫官這才起身,拱手。
「國師大人,沈大人,按下官診斷……
「尊夫人……並未有孕。」

-14-
「怎麼可能?!」沈母和陳淑兒同時叫了起來。
「淑兒有孕已有三月,之前郎中都診出了啊!」
國師輕笑:「沈老夫人是在質疑陛下派來的醫官?」
沈母一下子愣住。
「我懷了啊!我真的懷了!」陳淑兒也慌了,「肯定是診錯了!」
「閉嘴!」沈闊突然道。
他的身子看着搖搖欲墜,應該是終於想明白了箇中緣由。
是啊,天子腳下,怎麼能有比他威望更高的人出現呢?
福運娘娘可以看不見摸不着。
但絕不能轉世成爲真人。
陳淑兒就算是懷了,也只能是沒懷,只能是欺君。
這個道理我明白,沈闊其實也想得明白。
可家中最近出了太多事,他又太急於給沈母求千年人蔘,哪裏還能靜下來分析箇中利害。
現在想明白,爲時已晚。
國師點點頭,「一個醫官確實沒準看錯,那就委屈尊夫人和我們進趟宮,請醫女再檢查一下吧。」
沈闊臉色一下子更加慘白。
陳淑兒被帶進了宮。
她是下午被人擡回來的,身上還有好多被百姓砸的爛菜葉子。
「夫君。」她神情恍惚,不知經歷了什麼,「我們的孩子沒了,沒了,他們給我餵了藥,然後就流了好多血,他們說我本就沒懷,可我懷了呀,我真的懷了……
「他們都罵我,說我騙人,可我沒騙人啊,福運娘娘,那雷,是在我門口啊……」
她突然看向我,表情猙獰。
「是你!是你對不對!你害我!是你害我!」
「夠了!」沈闊大吼一聲。
他像是喪失了渾身的力氣。
「你,就是沒懷。」

-15-
沈Ťú₎家欺君,雖然陛下寬容不再追究,可沈闊在朝中的地位,還是跌落谷底。
沈母日日抹淚,舊疾復發。
畢竟那人蔘本就治不了她的病。
這晚喫飯,沈闊又喫出了一根銀針。
只是這次,他沒再驚詫,也沒再動怒,只是默默擦乾淨了血跡。
這晚,他來到了我房間。
「阿芙。」
我遞給他一張和離書。
仙氣已經吸收得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
「我不會與你和離。」他將和離書撕了,「我說過,你永遠是我的妻。」
「沈闊,我們之間,如今還剩的聯繫,只有你欠我的 1000 根銀針了。」
他苦笑一聲。
「果然。」
「阿芙,你纔是福運娘娘,對嗎?」
看吧。
我當年看上的男子。
還是有些聰明的。
我沒答。
「是我欠你。」他輕聲,「我錯了,我以爲……我以爲我官場風光,我以爲我無所不能,我以爲自己也可以三妻四妾,是我忘了對你的諾言,阿芙,是我混賬。
「我其實開始,就是覺得,讓她生個孩子就好了,你一直未有孕,所以才……」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成爲福運娘娘嗎?」我問他。
他愣住。
「就是因爲我想和你生個孩子。」
我走過去,撫摸他的臉,「沈闊,我曾經真的很喜歡你,你要知道,要一個沒有心的厲鬼動心,是多麼不容易。
「可你做到了,我喜歡你,就會給你一切我能給你的,就算是日日受蝕骨之痛,我也想給你生個孩子,那本來是個天賜的孩子……」
他愣住。
「就差一點。」我笑,「你若是沒有留下她,我們就會有孩子了。」
「阿芙!」他眼睛通紅,「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發誓,我再也不會負你!我再也不會讓你難過!再也不會……」
「沈闊,你後悔了,是因爲發覺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不想失去罷了。」
「不,不是……」
他淚流滿臉,「我愛你,阿芙,當年在村中遇到你,我就喜歡你,是我這些年錯了,是我錯了……
「是我混賬,是我混賬啊……」
他緊緊拉着我的手,「我不需要你給我帶來好運,也不需要你爲我做什麼,不需要你給我生孩子,我們就在一起,離開這裏,回到村裏那個小院,回到我們最開始的那個地方……」
「太晚了,沈闊。」我抽出手,「厲鬼從不原諒,只有懲罰。」
「等你吞夠一千根銀針,再來找我吧。」
「咣」的一聲,門突然從外被撞開。
一直在偷聽的沈母跌跌撞撞進來,死死盯着我,「你,你真是福運娘娘?
她撲上來,「你一定可以救我,對不對?」
我搖頭,「救不了。」
「神仙慈悲爲懷,你難道還要因爲這點小事就記恨娘嗎?!」她淚流滿面,「阿芙,你何必與我們計較,我們是一家人啊……
「你之前不也救了我嗎?現在你應該更厲害了吧,那對你來說肯定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啊……」
「姐姐當年是將你的命綁在了她自己身上,所以你才能活,」小桃突然出現,「當年她爲了救你,受到了巨大的反噬,痛苦了整整百日。
「別掙扎了,在你砸破我姐姐額角那一刻,你們的羈絆就斷了,你就再也活不了了。」
沈母愣住。
「怎,怎麼可能……」
「你們趕緊給我滾,我可沒有我姐姐那般好脾氣。」
小桃渾身鬼氣蔓延。
「再騷擾芙姐姐,我就把你們都殺了。」

-16-
沈母被小桃嚇到了。
她尖叫一聲,就暈了過去。
沈闊則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被小桃趕走時,他突然轉頭。
「若是我將 1000 根銀針都吞下去,你就能留在我身邊嗎?
「我還清了上一個誓言,就能和你開始下一次誓言,是不是?」
我靜靜地看着他,沒答。
沈闊走後,我問小桃,想不想和我一樣通過善業成仙。
「我纔不要,疼死了,做厲鬼多自在。」
算了,孩子還小,由她吧。
總之時間還長。
第二天夜半,國師突然出現在我房間裏。
我無語:「你雖爲厲鬼,有點禮義廉恥之心行不行?」
他搖頭:「這次真是事發突然,沈母將你是福運娘娘之事告訴了宮裏。」
我愣住。
「沈闊應該不知道,是她瘋了,說你是真的福運娘娘,求陛下再賜下千年人蔘。」
他上前一步,「離七七四十九天還差兩日,陛下明天就要來沈家,我也不知他的心思,若是他這時對你起了殺心,你鬼氣已無,仙氣又用不了,怎麼辦?」
第二日,陛下果然來了。
我稱病未去迎接,假寐之時,卻見幾個人鬼鬼祟祟,溜到了我房間外。
好熟悉的劇情。
與此同時,前廳,沈闊跪在地上,重重磕頭。
「吾妻並非福運娘娘,還請陛下明鑑。」
陛下輕笑:
「愛卿急什麼?朕只是想見見她。」
沈闊:「陛下……」
「陛下,姐姐就在西院廂房,」陳淑兒突然走進來,「只是姐姐這時候還在忙,陛下稍等一炷香再去就好了。」
沈闊猛得拉住她,「你怎麼出來的?!」
「夫君急什麼?」她笑,「我只是來傳個話,這就回去禁足。」
她轉身走了,沈闊卻心神不寧:「陛下,她有些瘋癲,陛下莫要信她……」
「無妨,朕今日無事,等一炷香,就一炷香唄。」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一炷香時間到了,沈闊不得不帶着陛下走到了西院廂房,只聽裏面傳來陣陣不堪入耳的聲音。
沈闊愣住,陛下身旁的護衛則撞開了門。
只見陳淑兒衣衫不整,面色潮紅,身旁還有幾個同樣衣衫不整的男子。
陛下登時震怒:「這,這……」
「聽聞這位淑夫人是有迷暈別人勾引外男的愛好,沒想到是真的啊?」國師從一旁走出,嘖嘖稱奇。
「只是這次,自己親自上場啊?」
陛下冷聲:「沈闊,這就是你沈家的夫人?」
沈闊臉色一僵,看到國師身旁的我時,又是一愣。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原委。
陳淑兒不滿我成了福運娘娘,設計我在陛下面前失貞,可惜了,這第七次陷害,我雖真的沒有反抗之力,卻有國師和小桃兩個得力幫手。
這兩個厲鬼湊一起,是真的沒有道德。
「我幫你,這應該算是做善業了吧?」國師小聲。
我點頭:「那必須。」
「你就是宋芙?」陛下眯着眼。
「正是。」
「福運娘娘?」
「不是。」我抬起頭,「陛下,民女就是一個普通女子,福運娘娘之說,乃無稽之談。」
「另外,陛下今日親眼目睹陳淑兒妄圖陷害於我,沈大人縱容平妻欺我,請陛下允我與沈大人和離。」
「阿芙!」
沈闊看向我,雙目通紅。
「求陛下成全。」我道。
昨晚,國師問我,可有反抗之力。
我道:「他又不知道我沒有反抗之力。」
「我可是祥瑞,」我笑笑,「陛下忌憚的是人,是比皇家還有聲望的世家,可我不是人, 你告訴他,我和沈闊和離後, 就會離開京城。
「福運娘娘,永遠只是個傳說。」
我不知國師是怎麼把話傳給陛下的,但此刻的他, 笑得意味深長。
「好,既然是普通女子, 朕就準了你的和離。」
「不,不可!」沈闊要衝過來, 可護衛卻攔住了他。
「阿芙,不能走。」
「再給我一次機會, 求你!」
「阿芙!」
我只是冷漠轉頭。
他卻像是想起了什麼, 突然掏出一把銀針。
「我會吞的,我現在就吞!」
「阿芙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啊!」
他一把一把地吞銀針, 血從脖子流出來,整個人痛苦倒地。
「阿芙, 我守諾了……
「下輩子……
「下輩子, 讓我去找你……」

-17-
沈闊被陛下救回來了。
仁愛的陛下,怎麼能去趟臣子家就把人逼死呢?
所以陛下不許沈闊死,讓醫官救他。
可他只要清醒,就會吞針。
吐出來,又吞下去,週而復始。
「一千根,一千根, 我要吞夠一千根……」
後來, 他已接近瘋癲。
逢人就說, 若吞不夠一千根銀針, 下輩子他娘子不會見他。
沈母沒多久,也病入膏肓。
聽說她不停重複一句話。
「好端端的家, 明明是好端端的家……」
陳淑兒觸怒聖顏,被關入大牢,聽說也瘋瘋癲癲。
七七四十九天後,我徹底成了仙身,帶着小桃找了處山清水秀的小城, 住了下來。
國師依舊是國師, 用他的話說,在皇帝旁邊, 容易發現做善業的機會。
斗轉星移。
有一天, 家裏來了一隻刺蝟。
自己找上門來, 怎麼勸都不走。
用小桃嫌棄的話說,這廝天天在我面前搖頭擺尾,搔首弄姿。
我想, 他既然已經轉世,前世又是自願吞針,前塵恩怨,就了了吧。
雖然即便他不自願吞, 世間因果輪迴, 他違背誓言,總要吞的。
小桃也總說, 這男人肯定是知道自己逃不過,才主動吞針的。
不過算了。
畢竟如今,
他會討好地給我扎果子回來。
還會翻跟頭逗我高興。
連小桃都會時不時誇他一句聽話。
果然。
吞了銀針的夫君。
一無所有的夫君。
才最討人歡心。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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