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皇上好人妻。
我將夫君送上龍牀。
前世,他拿我換前程,又嫌我髒。
今生,髒的是他,前途無量的是我。
-1-
皇帝的寵妃是我姑母。
她被強搶進宮後,不過七年便病逝。
於是老皇帝又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賞花宴上,老皇帝盯着我說:「晚清大了,有珍妃當年風采。」
一句話,便讓我如墜冰窟。
只因晚清是我的小字,是夫君和血親才能喚的親密稱呼。
不怪我多想,當年我姑母就是在賞花宴上被老皇帝看中,當晚就被抬到了龍牀上。
哪怕她當時已經嫁爲人婦。
正如我現在已經嫁給七皇子爲妻。
老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流連,他語氣不明:「小七有豔福。」
我被他看得寒毛聳立。
桌案下,七皇子宋祁偷偷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和我一樣冰涼,卻讓我心中有了片刻安定。
「謝父皇誇讚。」宋祁強打起精神說。
好在老皇帝沒再說什麼。
整個賞花宴,我如坐鍼氈。
散去後,太子輕輕拍了拍宋祁的肩膀。
他曖昧地朝着宋祁眨眼:「七皇弟,你的福氣到了。」
旁邊觀望的人們笑着,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宋祁將我拽到身後,替我擋下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皇兄說什麼,臣弟聽不懂!」宋祁惡狠狠地瞪回去。
「臣弟只知道她是臣弟的妻!就算是死,她也是要與我合葬的!」宋祁將那個「死」字咬得格外重。
本朝女子重清譽,我的堂姐,只因下馬時被馬伕攙扶了下,便被家裏逼死。
他們說,若失了清白,不如去死,好歹還能保住家裏姐妹的名聲。
「一個女人而已。」太子滿臉不屑。
宋祁氣得拉我回府,才進門就緊緊抱住了我。
「晚清,別怕!」宋祁渾身顫抖,可仍在安慰我。
「本王會護着你!就算被父皇貶爲庶人也在所不惜!」他向我許諾。
我從未覺着如此慶幸過。
我的夫君願意護着我!
我不會像姑母一樣,被自己的夫君親手送到龍牀上。
-2-
我依偎在宋祁懷裏,漏看了他眼底的興奮與野望。
一連數日,我都盯着京城中的風吹草動。
萬幸一切正常。
我生辰這晚,宋祁在我房中準備了一桌酒席。
「我聽聞尋常百姓過生辰的時候,都是夫妻二人單獨慶祝,咱們也學上一學。」
宋祁笑着說,順帶將我們的孩子打發走。
「宮裏送來的賞賜你可看了?」宋祁問。
提起這個,我鬆了口氣。
「看了,都是尋常規制。」
宮裏給我的生辰禮應當是內務府直接備下的,沒什麼出格的地方。
更沒有受到這些天暗中傳出的流言的影響。
「父皇再怎麼荒唐,也不至於對自己的兒媳下手。」我只覺着慶幸。
看到那些東西,我的心纔算是放下了。
論揣摩聖意,宮裏那些人才是行家!既然他們覺着沒有,那一定是我多心了!
宋祁臉上沒了笑容,他動手爲我斟酒,親手將酒喂到我嘴中。
「晚清。」他喚。
「咱們成婚多久了?」宋祁問。
「六年了。」我答。
這酒勁道太足,我竟有些暈了。
當年姑母被強搶進宮後,人們說她骯髒下賤,說她應該立刻去死以全清白。
連帶着許家女孩的婚事受到影響,我更是被退了親。
所以當初姑母在宮中站穩腳跟後,立刻爲族中女孩安排婚事,甚至讓我成了七皇子妃。
如今,我的孩子都五歲了。
這世上,女子清譽大過天,人人都可以唾棄我姑母。
但我不行,許家更不行。
我們是姑母犧牲自己的得益者!
「六年了啊。」宋祁撫摸我的眉眼,「我竟不知,我的晚清這麼美。美得讓人……難以忘懷……」
他後來又說了什麼,可我已經聽不清了。
一杯酒,本不該讓我喝醉的。
可我卻醉倒在桌上,意識消散前,我只看見宋祁起身離開。
來到我身邊的,是一道明黃的身影。
他將我抱到牀上,一點點褪去我的衣衫。
他叫着我姑母的名字,還親吻着我。
「玉珍啊。」老皇帝發出滿足的喟嘆,「你終於回來了。」
我試圖推搡着他,可四肢無力動彈不得。
酒中被下了藥!
徹底昏死前,我好像看見姑母在對着我哭。
她說:「我們都是骯髒下賤的東西。」
我們都被自己的夫君送到了別人牀上!
-3-
我跳下了荷花池。
河水清冽,也許能洗乾淨我身上的污穢。
即將沉入水底之前,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
「娘!」
我的女兒在岸邊呼喊。
她毫不猶豫地跳下荷花池,拼盡全力朝我游來。
秋水寒涼,我眼睜睜地看着我的孩子游到一半就因爲力竭而往下落。
可饒是如此,她也努力朝我的方向伸着手。
隔着昏暗的池水,我似乎能看見她扭曲的面容。
那是我的孩子!
我鬆開了抱着石頭的手。
我已精疲力竭,在這生死之間,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力氣,竟將寶珠托起。
好不容易纔將她推上岸,我卻沒了力氣,身子逐漸下墜被池水淹沒。
「娘……」寶珠吐出渾濁的水,她哭着拽住我的衣袖。
可她這樣小,又有多少力氣呢?
就在池水再一次把我淹沒時,我忽地被人從池中拎起甩在地上。
「許晚清!今天是本王大喜的日子!你非要在今天胡鬧不成?」宋祁面目猙獰。
大喜?喜從何來?
喜在給自己戴上綠帽子嗎?
他身後似乎跟着一羣人,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感受到那些落在我身上的飽含惡意與鄙夷的目光。
我昏死過去,過往種種如走馬燈般在我面前掠過。
而後,我看見了未來。
-4-
老皇帝因我自戕而厭棄我。
宋祁因我失貞而憎惡我。
我被關在破敗的小院,忍受着謾罵與嘲諷。
偶爾老皇帝會過來,他將我抵在牀角,一遍遍叫着我姑母的名字。
老皇帝走後,宋祁便帶着滿腔恨意來。
他怨我不守貞,恨我沒幫到他。
他命人將我關在豬籠內,將我投入池水中,直到我因爲窒息而昏迷纔將我撈起。
然後將我蒙在厚厚的被子下,用棍棒敲打着我。
他說,這樣我就乾淨了。
萬念俱灰的我將磨尖的髮簪刺入老皇帝的咽喉。
這一次,我總算解脫了……
一半!
老皇帝臨死前掙扎着將我推倒。
我的頭撞在桌角,身體失去生機,靈魂卻沒能下地獄。
我的靈魂飄蕩在郡王府中,眼睜睜地看着視我如草芥的宋祁抱着我的屍首痛哭。
他不許我下葬,直到我的屍體發臭生蛆,新皇強行將我們分開。
宋祁大病一場,在病痛的折磨下沒了性命。
臨死前,他還跑到我的墳前,說要與我葬在一起。
因爲我們是夫妻!
他說若重來一世他絕不會負我。
多可笑啊!
若真能重來,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5-
我醒來時,宋祁正守在我牀邊。
「晚清,是我對不住你。」宋祁滿臉愧疚。
他和我記憶裏的一樣,看向我時滿眼都是深情。
好像方纔我瀕死時所見只是幻覺。
好像他不曾對我疾言厲色,不曾將我送到他爹牀上,也不曾折磨過我。
「寶珠……」我用力抓住他的衣袖。
宋祁眼神躲閃:「寶珠沒事。」
微頓,他重複道:「我們的孩子沒事!她已經睡着了,奶孃在守着。」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他衣服上的象徵着皇子的四爪蟒如今變成了象徵郡王的五爪行龍。
「恭喜。」我說。
宋祁頓時黑了臉,他噌地站起,將袖子從我手中抽出。
「你這是在怪本王?」宋祁對着我發出怒吼,「你覺着本王這個郡王是拿你換的?」
難道不是嗎?
他說他會護下我,哪怕被貶爲庶人也在所不惜。
可若會被封做郡王呢?
他會親手餵我喝下藥酒!將我送上龍牀!
宋祁讀懂了我的眼神,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扭曲。
「就連本王最小的弟弟都在成年後被封做郡王!」宋祁咬牙切齒地說,「本王都二十七了!父皇想到本王是理所應當!與你無關!」
他面目猙獰,彷彿這樣就能遮掩已經破碎的自尊心。
如果他真的有這種東西的話。
我閉上眼,前世不曾發覺的真相湧入我的腦中。
早上醒來後空無一人的房間,以及通往荷花池的空蕩蕩的路徑。
還有我的寶珠。
這個時間,她應該在學刺繡,身邊至少會有五個人!
可她卻獨自一人跑到了荷花池旁。
還「正好」看見我跳入水中。
曾經我萬念俱灰,ţú⁾過往二十四年受到的教育一遍遍告訴我要以死換清白。
可現在細想,今早我醒來後面對的一切,何嘗不是誘導我去死的局?
我看着宋祁,他是我的夫君,是我孩子的父親!可若不是他臨時反悔,我方纔怕是要帶着寶珠一起去死。
我盯着他看了太久,他忽而放軟了姿態。
宋祁再度半蹲在我的牀前。
「晚清,你總要爲寶珠想一想。」宋祁言辭懇切,「你忍心她和本王小時候一樣被兄弟姐妹瞧不起嗎?你忍心看着她像慧茹一樣被送去和親嗎?」
慧茹公主是他的同胞妹妹,三年前被送去和親,不過一年便去世。
我想我知道他突然反悔的原因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我木然地盯着他。
宋祁低下頭,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父皇要見你。」
我譏諷地看着他:「原來對你來說我還有利用價值。」
老皇帝離開時未曾帶上我,他以爲我沒用了,所以想我去死以換他的清名。
可現在老皇帝要見我,於是他匆匆跑來阻止我自戕,還將這一切罪責推到我身上。
發現我因此失了聖心後,他又以此爲藉口折磨我。
多可笑啊!
夫妻多Ŧũ̂ₐ年,我竟不知他還有這般虛僞的一面!
宋祁臉上的表情差點沒繃住:「晚清,你這是在怪本王?可你明知本王對你的心意……」
他長嘆一口氣,臉上的悲痛在我看來實在是過於滑稽了。
「我沒有忘。」我說。
今天的事,我會永遠記得。
「你說,要與我白首相依。」
我斂眸輕念,永永遠遠地將這話從心裏刨出去。
「宋祁,我不怪你。」
我只怪自己信錯了人!怪自己太過弱小,纔會任人擺佈!
「我不會再讓你爲難了。」我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只求你好好對待寶珠。」
宋祁不着痕跡地避開我伸出的手。
瞧啊,他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嫌我髒了。
「寶珠是本王的女兒,本王好,她纔會更好。」宋祁信誓旦旦地說,語氣中暗含威脅。
「晚清,你說是不是?」
-6-
我在落水的當晚盛裝打扮。
宋祁大發慈悲地允許我在出發前去看一眼寶珠。
「娘!」寶珠掙扎着想往我懷裏撲,卻被奶孃攔住。
這個在我面前素來柔順恭敬的婦人,用力禁錮着我的孩子。
「王妃!麻煩您離小姐遠一點!」奶孃嫌惡地打量着我,「您也不怕您身上的味道燻到小姐?」
她的聲音尖厲刺耳。
「住嘴!」寶珠氣得渾身發抖。
「什麼味道?」我掃了眼旁邊無動於衷的宋祁。
沒有宋祁的首肯,區區一個奶孃不會有這種膽子。
奶孃皺着鼻子尖聲尖氣地喊着:「自然是髒東西的味道!」
「王嬤嬤。」我笑着看她,「你是覺着皇上髒?還是你們郡王髒?」
王嬤嬤頓時啞聲,她恨恨地看着我,似是沒想到我敢堵她的話。
宋祁皺了皺眉:「晚清,你何時這般咄咄逼人了?」
「宋祁,我還是你的郡王妃。」我連看都懶得看他,「你就任由一個下人侮辱我?」
宋祁哽住。
這麼明顯的打壓手段,我前世竟然沒看出來。
我竟由着這些惡意的言論在我耳邊響起,並因此自責愧疚,直到變得唯唯諾諾,任人欺凌。
宋祁不過是怕我回過神來報復他,所以纔在最開始的時候打壓我,讓我在愧疚中受他挾制。
「本王……怎會……」宋祁費力吐出四個字。
「那好。」我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來人啊,將她拖下去……」
我斜了眼宋祁,平平穩穩地下了命令:「杖斃!」
王嬤嬤哆嗦着看向宋祁:「殿下救命!奴婢、奴婢——」
我從她懷裏將寶珠拉了過來,捂住了她的耳朵。
「我記得你有兩個孩子?」我看向王嬤嬤。
她本身簽了死契,家裏人也都在王府做事。
這樣的人,我才放心放在女兒身邊。
可偏偏是這樣的人,變成了割我血肉的尖刀。
她在我被關押後,一點點給我的寶珠洗腦,直到她失去神采。
若我不曾變成遊魂,我怎麼能看見她的女兒虐打我的寶珠?
又怎麼會看見小小的寶珠赤裸着跪在她兒子的腿間?
王嬤嬤還在旁邊罵:「果真和她娘一樣是個賤骨頭!離不開男人胯下的那二兩肉!」
她踹了踹我的寶珠,在她光禿禿的脊背上留下小塊青紫的瘀痕。
「小賤蹄子記好了!這是你的男人!是你的天!你這輩子就只能聽他的話!」
我恍惚了瞬,她曾經的罵聲和如今的磕頭聲逐漸重合在了一起。
王嬤嬤已經磕得頭破血流。
「王妃饒命!殿下饒命!求王妃看在奴婢照看小姐多年的份上饒過奴婢吧!」
「王嬤嬤。」我定了定神,「我這些年可曾虧待過你?」
王嬤嬤哆嗦着抬頭,擠出個討好的笑:「不曾!王妃待奴才都是極好的。」
既然不曾,爲何要這般對我的寶珠?
「那就好。」我說。
肉眼可見的,王嬤嬤鬆了口氣。
「王妃仁慈!」她感激地說。
「來人,將她的兒子發賣到小倌館,女兒送到青樓,將她的丈夫打斷手腳丟出去!和她有親緣關係的全部掌嘴五十後發賣!」我揮了揮手。
王嬤嬤剛剛直起來的身子頓時癱軟下去,她驚叫着抓住我的衣襬:「不!王妃!奴婢知錯了!求王妃饒過奴婢的兒女……」
宋祁似有不忍:「晚清,你何時變得這般殘忍了?王嬤嬤照顧寶珠多年,也算是勞苦功高。」
「看來殿下是選擇站在幾個奴才身邊。」我慢悠悠地拔下頭上的金簪。
宋祁緊張地攥住我的手腕:「你想幹什麼?」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劃過,手上越發用力:「晚清,你這張臉若是……」
「殿下不會以爲我想把臉劃破吧?」我詫異地看着他。
我怎麼會用這麼低級的手段?
可宋祁陰沉的臉色告訴我,他就是這麼想的。
我湊近了他:「殿下,你也不想聽見皇上遇刺的消息吧?」
想來老皇帝想要的是鮮活的美人,而不是手腳不能動的一攤皮肉。
「放心,我勁小,保證會讓他活着。」我笑容嫣然。
我絕不會像前世那樣殺了他。
太便宜他了!
宋祁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你——」
我曉得他想說什麼。
——你不怕被株連九族嗎?
我不怕!
對許家人來說,女兒家的清白重過她們的性命。
而出賣女兒所能換來的利益,又重過一切。
重活一世,我很樂意帶着這樣的家人下地獄。
「殿下。」我斂眸看了眼王嬤嬤,「我的衣角要被她抓破了。對了,這身衣服是從宮裏送來的吧?」
宋祁閉了閉目,轉而對着周圍人怒罵:「都是死人嗎?沒聽見王妃的話?」
周圍的人總算有了反應,上前將王嬤嬤拖走,順帶用帕子堵上了她的嘴。
「對了,記得告訴王嬤嬤的親人,是她的嘴巴不乾淨纔給他們招來的禍事。」我慢悠悠地丟下最後一句吩咐。
這一世,我絕不會再讓那些污言穢語污了寶珠的耳朵!
「寶珠,別怕,娘很快就會回來接你。」我在寶珠耳邊小聲囑咐。
-7-
我入了宮,奔向重生後的第二道關卡。
我跪在養心殿中,冰冷的寒意刺得膝蓋生疼。
坐在桌後的老皇帝頭也不抬地練字,足足過了半個時辰纔有動靜。
「你倒是烈性。」
我將思緒從前世雜亂的記憶中抽出。
前世,我聽見這話是怎麼做得來着?
哦,以淚掩面,倔強得像塊頑石。
然後我就被退了回去,關在了破舊的小院中,陷入了噩夢一樣的境地。
「不以清水洗前生,怎敢侍奉君王?」我咬了咬下脣,壯着膽子辯駁。
「皇上,有幾分像姑母是妾的福氣,只是妾怕……」
「怕什麼?」老皇帝終於抬頭看我。
我低着頭,再三斟酌着詞句。
「妾到底不是年少時便有幸侍奉君側。」我緩緩道,「妾怕皇上厭棄。」
老皇帝呵呵地笑了。
「妾愚昧,自幼學的便是從一而終,幸得皇上一時垂憐,故以死割捨過往。」
我卑微地叩首:「好在皇上庇佑,妾得以再見天顏。」
屋中一片寂靜,我甚至能聽見自己一聲響過一聲的心跳。
直到一抹明黃的衣角飄到我面前。
「抬起頭來。」
我小心翼翼地ťŭₚ抬頭,眼中還含着淚,嘴角卻勾着細微的笑。
「嗯。」老皇帝滿意點頭,「能和珍妃有幾分相像,確實是你的福氣。」
他俯下身來親自扶起了我。
我羞怯地紅了臉,緊咬着舌尖才嚥下胸口翻湧的噁心感。
老皇帝拉着我行到桌邊。
桌上平鋪着三張紙,上書玉、貞、柔。
「來,選一個。」老皇帝拍了拍我的手,「當作你的封號。」
我瞧着這三個字,只覺着諷刺。
老皇帝對姑母還真是深情,就連找替身也要照着姑母取封號。
好在姑母不愛他,不然怕是要被氣活。
「臣妾覺着,貞字甚好。」我輕笑着。
老皇帝將我攬入懷裏:「貞貞,貞貞。」
他疊聲喚着,也不知究竟是在喚貞貞,還是珍珍。
明黃的牀幔放下,殿中燈火燃了整晚。
翌日,和我一起被送回郡王府的還有封妃的聖旨。
-8-
宋祁滿臉受傷,好似我纔是那個薄情人。
「晚清,你受苦了。」宋祁來拉我的手。
我後退一步避開他,抬起的手順勢扶了扶鬢邊的步搖。
「殿下,你該叫本宮貞母妃Ṱũ̂₎。」
宋祁臉都黑了。
他不動,我便靜靜地等着。
直到他彎下脊樑,從牙縫裏擠出那三個字。
「貞母妃。」
我遺憾地看着他,我們也曾相約白頭,可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本宮此番前來,只爲接走寶珠。」
「這不可能!」宋祁脫口道。
他穩了穩心神,壓着怒火說:「寶珠是本王的女兒,怎麼能隨你進宮?」
「你的女兒?」我譏諷地看着他,這個人若真的把寶珠當女兒,又怎麼會對她不管不顧?讓她小小年紀就受盡欺辱?
「她是本宮在安慶二十一年和皇上所生的孩子,何時成了你的女兒?」我不疾不徐地告訴他。
「寶珠公主不過是思念兄長,在殿下府中小住了些時日而已。」我含笑看他,「殿下怎麼還說起胡話來了?」
宋祁氣得咬緊了後槽牙,脖頸上的青筋直蹦。
「兄長?」
「是啊,兄長。」我越過他往前走。
「本宮於安慶二十年入宮,二十一年誕下公主。因產子時傷了身子,故而這些年都在宮外調養,昨日纔剛剛被皇上接回宮去。」
我慢悠悠地吐出昨夜老皇帝爲我安排的新身份。
老皇帝也是要臉的,搶了兒媳爲妃後總要ŧṻ⁸更改我的身份作爲遮掩。
就如同我的姑母,當年也被迫成爲了家族中久病的待嫁姑娘。
老皇帝本想照例,可我怎麼會敢將我的寶珠留在這骯髒的地方?
我只能求他。
只能擺出一副哀傷的模樣,說什麼恨自己不能從年少時就進宮伺候君王。
說什麼……遺憾不能早些爲皇上生兒育女。
老Ṱů₂皇帝早就不行了,後宮已經有七年不曾有喜。
他不許人提起,但大抵也是清楚的。
所以,他爲我備下這份「驚喜」充作封妃大禮。
他爲我抹去嫁人生子的這段經歷,將所有我與宋祁共度的時光中的男主角都換成了他。
我端詳着宋祁的青紅交加的臉,一時間竟分不清這對父子到底誰更卑劣。
尚未行到寶珠院中,我便聽見了她的哭喊聲。
我匆匆跑過去,迎面撞上跑出來的寶珠,她衣衫凌亂,頭上的珠花散了大半,身後還跟着個拿麻繩的粗使婆子。
「娘!」寶珠跌跌撞撞地撲進我懷裏。
-9-
我抱着寶珠去老皇帝面前告狀。
宋祁跪在老皇帝腳下,卑微地祈求。
「父皇,兒臣不敢求其他,只求寶珠能留在膝下。」
我靠在老皇帝懷裏,低頭瞧着這條沒骨頭的狗,只覺着厭惡。
老皇帝原本還怒氣十足,瞧見他這可憐模樣後突然消了氣。
「這……」他遲疑地看向我,「一個女兒而已……」
我心頭一跳。
「皇上,您有九子、十三個女兒,可只有寶珠身上同時流着您和姑母的血。」我微微笑着接話,只當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老皇帝頓時將目光落在寶珠臉上。
寶珠怯生生地,也不知是哪裏開了竅,竟含糊地喊了句:「父皇。」
老皇帝立刻喜上眉梢,他抬手接過寶珠,細細打量着她。
「您瞧,寶珠的眉眼像姑母,下巴像您。」我補充道。
「父皇……」宋祁膝行上前,再度叩首,「兒臣只有這麼一個孩子……求父皇……」
「殿下這話說的,天下萬民誰不是皇上的子民?」我嗤笑,「本宮只瞧見殿下命人拿繩子偷綁公主,可沒看見皇上搶您的孩子。」
老皇帝將寶珠抱在懷裏,低頭再看宋祁時眼中便多了厭煩。
「既然你惦記子嗣,那便勤勉些,無子,便不必出府了。」他轉而看我,意味深長地說,「此事交予你,你爲他挑些好生養的宮女。」
老皇帝這是想試探我對宋祁還有沒有感情呢!
「皇上放心。」我淺笑應下,只當沒看見宋祁臉上的抗拒、沒聽見他口中的驚呼。
對宋祁來說這和禁足也沒什麼分別了。
不過,這些年來宋祁的後院裏也沒聽說過什麼喜訊,他不會是不行吧?
我隱晦地掃了眼宋祁的下半身,臉上笑容更足。
從御書房出來時,宋祁咬牙切齒地質問我:「許晚清!這下你滿意了嗎?」
「殿下,您又忘了。」我笑吟吟地看他,「您該叫本宮貞母妃的。」
「你——」
「殿下,這郡王之位,您可坐穩了。」我慢悠悠地補充,「冊封禮尚未行,便被禁足家中的郡王,您可是第一個。」
皇權至上,一念奪人妻,一念奪人子。
被奪者還連半點甜頭都嘗不到。
這樣的權利,我也想要!
-10-
我去選人。
挑人時有個姑娘站在了最前面,她的眉眼和我有六分像。
又是個前世的故人。
前世,宋祁帶她回府,將她扮成我的模樣,還對外宣稱她就是郡王妃。
他們穿着吉服來小院看我,郎才女貌好似一對璧人。
我瘋了似的質問宋祁:「她是郡王妃,那我算什麼?Ṫū́⁼」
「不潔之人怎配站在殿下身側?」姑娘得意洋洋地反問。
宋祁冷嗤:「你這般骯髒下賤,留你在王府已經是本王仁慈!」
後來,更是因爲她的一句:「妾記得幼時見過不貞的婦人被拉去浸豬籠,不知池水能不能洗淨不潔之人身上的污濁。」
於是宋祁將我拉去浸豬籠。
他將我泡在水中,又在我因窒息而昏迷時將我拉出。
不給我生路,亦不許我死。
他嫌我髒,又要我活着伺候皇帝。
看見她,我的骨頭都是冷的。
我抬手點了點她:「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面上添喜色:「回娘娘,奴婢名晴兒。」
「晴兒。」我輕笑。
前世宋祁的話還在耳畔。
——晴兒高潔,你卻下賤,你也配與她爭?
「可願去七王府?」我問。
「奴婢願意!」晴兒脆生生地應。
既然願意,那便怨不得我了。
我轉而看向身邊的嬤嬤:「晴兒是個伶俐的,郡王應當會喜歡。」
有了這句話,這姑娘一準能見到宋祁。
「奴婢謝娘娘!」晴兒欣喜若狂,當即跪下來謝恩。
我也笑,前世晴兒是宋祁苦尋來的,自然視爲珍寶。
可今生宋祁這般恨我,又怎會善待與我相似之人?
我等着看他們遭報應。
-11-
未過一個月,七王府的消息便傳入我耳中。
老皇帝將ŧü²奏摺撂到桌子上,搖頭道:「這個小七,越來越沒出息了。」
我不動聲色地拿了奏摺,展開來看。
就見是京兆尹上的摺子,上面說七郡王毆打七郡王妃,七郡王妃逃出郡王府後,被人送到了府衙。
奏摺中還詳細描述了下七郡王妃的傷勢。
斷了兩根肋骨、一隻手,額頭腫得比山高,身上被藤條抽得到處是血。
「既然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了,又怎麼看出來這是七郡王妃的?」我納悶。
老皇帝突然伸手將我拽到懷裏:「自然是從衣着上看出來的。」
他捏着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道:「朕的這個小七,還真是薄情。」
當然薄情,將自己的妻子送到皇上牀上,又找了個替身,還對替身大打出手……
想來七王府這幾日熱鬧得很!
可我沒工夫多想,老皇帝說這話,是在試探我對宋祁還有沒有情呢!
「打女人的男人,自然是薄情且沒出息的。」我不動聲色地答,「不過……臣妾記得,小七曾經不是這樣的。」
「你在爲他說情?」老皇帝突然變了臉。
「臣妾只是覺着,您的兒子總是純善的,怎麼會對自己的王妃大打出手?」我淺笑。
老皇帝哼了聲:「連你也說那是他的王妃?」
「奏摺上是這樣寫的呀。」我故作不解。
「京兆尹是太子的人!」老皇帝哼了聲,「那個孽子是要將七王妃的帽子扣在誰頭上?」
一個宮女當七王妃,也不嫌丟人!
哦,這是不滿太子的安排呢!我心想,順帶伸手揉了揉老皇帝的心口。
「想來小七是願意的,不然怎麼會讓她穿王妃的衣服?」我心平氣和地說,「這不是很好嗎?」
當然是好的,「七郡王妃」不用再走「病逝」、「下葬」和「重選」的流程。
皇上也不用費心遮掩我的過往,更不用承擔奪兒媳的罵名。
一個替身,什麼都解決了。
皇上應了聲,又盯着奏摺:「太子還算懂事,只是小七心中怕是有怨。」
何止有怨啊!晴兒能活到現在恐怕少不了他人暗中相助!
「小七曾也是個良善的人,許是近來被什麼衝了神智,才犯此大錯。」我慢悠悠地勸。
「你還爲他說話?」老皇帝酸溜溜地嘟囔。
他冷喝:「他這樣的人算什麼良善?朕看他是爲了當郡王不擇手段!當了郡王便不知自己是誰了!」
老皇帝看了我一眼,下令:「依朕看,他還是做個光桿皇子才叫人省心!」
我趴在老皇帝懷裏,假惺惺地勸:「小七本無功績,郡王是您給他的,自然也能收回,皇上何必動怒?」
妻子女兒,只換來一個月的郡王,不知宋祁是後悔還是惱恨?
他如何與我無關,看他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我一門心思撲在老皇帝身上,一日裏有大半日都陪着老皇帝膩在御書房。
實在沒空的時候,就將寶珠也抱到御書房來。
老皇帝批奏摺,我便在旁邊教她讀書。
時間長了,老皇帝也會過問兩句。
「你不教她《女則》《女戒》,教她讀這些史書作甚?」老皇帝納悶,「女孩子,就算圖個才名,也只用讀些詩書就夠了。」
「寶珠不要才名!」寶珠怯生生地答,「寶珠想成爲父皇這樣的人!」
老皇帝來了興致:「你說說看,父皇是什麼樣的人?」
我的心揪在一起,唯恐寶珠說錯了話。
「可以保護母妃的人!」寶珠毫不猶豫地答。
老皇帝在短暫地愣神後哈哈大笑,他伸手將寶珠抱起來顛了顛。
「沉了,長大了。」老皇帝笑,「能保護母妃了!不錯!」
他轉而看我:「寶珠還沒有封號……就賜號靈犀如何?」
我簡直欣喜若狂,皇帝有十三個女兒,如今有封號的有九人,皆是在成婚前所賜。
寶珠算是特例了!
有這封號在,旁人也會高看她幾分,不至於欺辱她!
「臣妾叩謝皇上!」我的膝蓋才彎下,老皇帝便伸手將我扶起。
「那貞妃要如何謝朕?」老皇帝的目光下移,在我的脖頸上游離。
寶珠被宮人抱了下去,我則被他抱了起來,按在了龍案上。
錦衣散了滿地,室中逐漸生香。
「貞貞……」
「珍珍……」
老皇帝疊聲喚着,也不知在喚誰。
我笑着回應他,捏着嗓子學着姑母的聲音喚他皇上。
可心卻越來越冷。
入宮三個月,我便成了最受寵的妃子,但我卻不知足。
-12-
入宮七個月,我懷孕了。
老皇帝樂得像個孩子。
宮中多年未有喜訊,這個孩子成了他寶刀不老的證明。
流水的賞賜進了我的嘉熙宮,加封貴妃的聖旨在同一日到來。
我去坤寧宮中請安時,皇后端坐高位,含笑向我道喜。
她身後的太子眼神閃爍,表情中難得透露出些許無措。
我離開時,太子追了上來,他邀我去御花園賞花,半道上便迫不及待地支開宮人。
「這個孩子……」太子急切地問。
就如那日他醉酒後迫不及待地與我糾纏。
而老皇帝就在旁邊的榻上昏睡。
這對父子,一個奪兒媳,一個強睡小娘!都是一樣的卑劣!
我咬着下脣,含淚點頭。
「殿下,這——」
這孩子是你的!
「這孩子不能留!」太子毫不猶豫地說。
我紅着眼睛質問:「殿下不留這個孩子,可是怕這孩子威脅到你?」
牆角閃過一抹明黃,我瞧見後轉身就走,獨留臉色鐵青的太子站在原地。
當晚,我趴在皇上膝頭撒嬌:「皇上,您說這孩子是像您多一點,還是像姑母多一點?」
皇上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當支架,良久後才抱着我安寢。
半夜,我哭着醒來。
「皇上,臣妾怕。」我抱緊了他的胳膊,「有人要害您的孩子!」
我哭得幾近昏厥,老皇帝總算有了反應。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後背爲我順氣:「放心,沒有人能動朕和貞貞的孩子。」
翌日,老皇帝尋了個錯處,在朝堂上大罵太子失德。
太子被罵得狗血淋頭,又不敢反駁。
接連三個月,老皇帝都沒給太子好臉。
我在罵聲裏坐穩了胎。
太醫說,他會是個健康的孩子。
懷孕五個月時,皇上親眼看見我被皇后推下太液池。
秋水寒涼,我被撈上來時已經是奄奄一息。
當時就見了紅,孩子也沒保住。
皇后脫簪請罪,老皇帝奪了她管理六宮之權,又命她禁足於坤寧宮,無召不得出。
太子來給皇后求情,在短暫的爭執後,他失控之下質問:「她不過是個妃!母后爲何要害她的孩子?」
「自然是爲了你這孽障!」老皇帝指着他的鼻子罵,「怕他威脅你的地位!」
太子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天認識自己這個父皇似的。
「兒臣已過而立之年,怎會怕一個尚未出生的嬰孩?」
「你是在提醒朕你羽翼已豐?」皇上冷冷地問,雖無方纔暴怒的模樣,卻更加駭人。
「兒臣不敢。」太子重重叩首。
「朕看你敢得很!你以爲你威脅貞貴妃墮胎之事朕半點不知?」老皇帝冷叱,「你這種無德無仁之人,怎配爲儲君?」
太子血都涼了。
我聽說這些事時已經是在出了小月子之後了。
據說當日,老皇帝怒急之下欲廢太子。
多虧百官勸諫,太子才逃過一劫,但仍躲不過禁足東宮的下場。
老皇帝倒是愧疚得很,拉着我的手說:「貞貞,朕讓你受委屈了。」
我羞怯地趴在他的心口:「此事怎麼能怪皇上?誰也沒想到太子能權傾朝野,引得百官來助他……」
我話還沒說完,皇上就氣得砸了杯子。
「好一個權傾朝野!好一個百官相助!」皇上氣急敗壞地大喊,「當真是朕的好太子!他這是要做什麼?奪權不成?」
「皇上息怒……」我忙跪倒在地,可心中卻禁不住歡喜。
皇上老了,一個步入老年的掌權者總是多疑的。
尤其是他還有個正值壯年的繼任者在旁邊虎視眈眈。
皇上砸了御書房,我跪在旁邊,靜靜地等着他宣泄情緒。
他累得氣喘吁吁時才停下來,轉而對着我擺手:「起來,不關你的事。」
我走到老皇帝身後,輕輕爲他揉着發脹的頭顱。
不急,今日份的挑撥離間就到這裏吧。
萬一現在就把人氣死了,我和寶珠就慘了。
來日方長。
老皇帝感受到了危機,自然要收回太子手中的權力。
太子十七便被立爲儲君,至今已經十八年,他怎麼可能願意放權?
兩人之間隱隱對立,朝堂上硝煙味一日濃過一日。
太子撐了五個月,反了。
-13-
兵士衝入宮門之時,我獨自坐在養心殿中等着。
宋祁第一個衝破養心殿的大門。
他身披軟甲,手提長劍,面上沾的血已經乾涸。
見着我後,他怪笑出聲。
「怎麼,他不要你了?」他陰陽怪氣地喊,「貞貴妃也有失寵的時候?」
我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茶盞。
多日未見,宋祁瘦得和骨頭架子似的,面容陰邪扭曲,完全沒了之前的俊朗模樣。
養心殿中半個宮人也無,空蕩的大殿中似乎只剩下我們二人。
兵士守在殿外,緩緩地關上了大門。
「本宮和太子做了個交易。」我慢悠悠地說,「本宮替他清除入宮的障礙,而他將你送給了我。」
宋祁變了臉:「這不可能!」
「太子爲了以防萬一,必定要解決所有兄弟,你覺着他爲什麼偏偏拉着你起事?」我慢慢站起身,一步步靠近宋祁。
「憑你長得帥?還是你有輔國之才?」我笑問。
「他那麼恨你!怎麼可能與你聯手?」宋祁自然不信。
太子當然是不肯信我的。
可是當我告訴太子,宋祁嫌我髒,所以我恨他恨到也要將他染髒後,太子便哈哈笑着答應了。
左右,這對他來說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郡王,啊,不對,七皇子殿下。」我站在他一步開外,看着他逐漸紅起來的眼睛問,「你有沒有覺着……自己越來越熱?」
熱到……想要脫衣服?
宋祁扯了扯衣領,輕蔑地看着我:「你下了藥?就算本王中了藥,也不會碰你這種骯髒的東西!」
我將這話還給他:「一個不知道被多少女人睡過的東西,不會還覺着自己冰清玉潔吧?」
這藥除了助興外,最重要的是會讓人渾身無力。
「你——」宋祁也注意到自己的異樣,他半靠在門上,手中長劍落地,但神情還是高傲的。
「下賤東西就是下賤,除了會用這種骯髒的手段你還會什麼?」
我拍了拍手,兩個壯碩的崑崙奴從角落裏走出,一人拉着宋祁的一隻手將他往內室拖。
直到被按在牀上,宋祁還以爲我想睡他。
「許晚清,你住手!」宋祁啞聲吼道,「別碰本王!本王還能給你個全屍!」
堵住他話的,是崑崙奴厚厚的脣。
我看着他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按在龍牀上,在他撕心裂肺的怒吼中輕念:「你看,你也髒得厲害。」
我轉身走到門邊,慢吞吞地提起他掉在地上的長劍。
他見了我,無力地嘶吼:「讓他們停下!許晚清!本王定要將你五馬分屍!」
隨之,我高高舉起手中長劍,一劍穿過他的心口,將他釘死在龍牀上。
「你不是爲了權利不擇手段麼?」我輕笑,「死在這龍牀上,也算是如你所願了。」
可惜,時間緊迫,我沒空慢慢折磨他。
更不能留他性命。
「太子是不該信我的,他怎麼會覺着,我會站在他這一邊,而不是和皇上一起引他入局呢?」
-14-
外面的廝殺聲響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停了。
我踩着滿地的血水走到金鑾殿,遙遙地看着站在漢白玉階前的老皇帝。
他像是在一夜間老了十歲,就連挺直的腰背都變得佝僂。
而他腳邊,身中數箭的太子死不瞑目。
「皇上。」我上前去,攥緊了他的手,「亂臣賊子,死不足惜。」
老皇帝頓了許久,才僵硬地回身抱住我。
「貞貞,這孽子殺盡了自己的兄弟……」老皇帝喃喃,「除了小七……小七他……」
「七皇子攻入養心殿,已畏罪自殺。」
我怎會留他性命,給他翻身的機會?
老皇帝的身子顫抖,他將頭埋在我的頸窩,聲音從牙縫裏泄出:「孽子!孽子!都是孽障!」
「皇上,您還有臣妾。」我抱緊了他,如他曾經安慰我一般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
「還有寶珠,我們會一直陪着您,永遠不會背叛您。
「皇上,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
經此難,皇子俱亡,公主裏也只剩下寶珠還活着。
皇后被賜自盡時,我去送她。
「太子也許會除去兄弟,但絕不會傷害公主們。」皇后坐在坤寧宮正殿首位之上。
她一身華服,端莊如當年我初次進宮拜見她時的模樣。
只是頭髮都白了。
我揮手屏退宣旨的宮人,曾經繁華的宮殿中只留我們二人。
「是啊,太子不但不會殺公主們,還會厚待公主以示仁德。」
只有我,我恨宋祁,更恨老皇帝,恨到連他的血脈都容不下!所以纔會一步步佈局,纔會借刀殺人。
皇后苦笑:「也許自珍妃入宮起,大慶的命數便定了。」
老皇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奪臣妻,不該納兒媳,不該亂了這綱常禮法!
「皇后娘娘,您該上路了。」我轉身離去,太監宣旨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此事後,老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沒了太子輔政,每日送過來的奏摺多了一倍。
老皇帝的精力明顯跟不上,他無處放權、無人可信,便拉着我幫他讀奏摺。
就這麼熬了三個月,又開始要我幫他批些無關緊要的摺子。
「皇上,後宮不可干政。」我跪倒在地推辭,心裏卻樂開了花。
「朕就喜歡你這不爭不搶的模樣。」老皇帝拍着我的手,滿臉的欣慰。
此事壓下去不到半個月,皇上又染了風寒。
這回,他乾脆下了道聖旨要求我幫他批奏摺。
我勉爲其難地答應。
老皇帝這一歇,便懶得再幹活了。
他丟給我的奏摺逐漸堆成了小山。
我日日待在御書房裏,旁人只當我在爲老皇帝紅袖添香,可卻不知我纔是那個幹活的人。
就這麼熬了三年,大小國事我也能處理得有模有樣了,字跡也與老皇帝有十成像。
老皇帝誇我有政治天賦,讚我進步飛快。
我則想,我終於不需要這個老師了。
-15-
同年,老皇帝將前太子的幼子立爲太子。
兩年後,老皇帝暴斃。
年僅七歲的小太子登基,我遵遺詔垂簾聽政。
小皇帝十二歲時,心生叛逆。
廢帝。
轉立已故四王爺的長孫爲皇。
小孩兒才兩歲,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
同年,我的寶珠割發爲尼, 許願終身不嫁。
五年後, 在朝臣的祈求下,小皇帝「自知」不足, 讓位於我。
三讓皇位後,我「無奈」登基。
改國號爲正。
我爲女帝, 寶珠爲皇太女。
賜宋姓皇室爲異姓王。
正許王朝從此開啓。
太子番外:
-1-
父皇荒唐, 先納臣妻,後奪兒媳。
而孤,自詡賢良, 斷不會行此禽獸之事。
直到那日醉酒,孤看見了七弟妹。
哦,如今應該叫她貞妃了。
孤本不貪色,那日卻做了糊塗事。
大抵是因爲她是個爬上公公牀的賤人。
而賤人, 自然不配孤以正常的禮儀待她。
孤強睡了她。
滋味不錯,難怪七皇弟和父皇都喜歡她。
就是有些髒。
孤回去後洗了兩回澡。
洗到第二遍的時候,孤纔有空思量。
——她要是朝父皇告狀怎麼辦?
——孤要怎麼滅口呢?
好在, 她只是個骯髒的賤人。
非但沒膽子告狀,還想來攀附孤。
孤仁慈,暫且饒她一命, 留她在父皇身邊做個眼線。
-2-
好消息,孤有孩子了。
壞消息, 是那個眼線的。
這個賤人也太不小心了!
孤命她將孩子拿掉。
她卻哭着質問孤。
「殿下不留這個孩子, 可是怕這孩子威脅到你?」
笑話!孤怎會怕?
只是她骯髒下賤,怎配生下孤的孩子?
她既然不願墮胎, 那孤就幫她一把。
待等到這孩子月份再大點, 稍微出點意外,便能製造一屍兩命的結局。
不聽話的眼線,沒有留下的必要。
-3-
孩子沒了, 那賤人卻活得好好的。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父皇將這筆賬算在母后頭上!
母后身爲國母, 卻被逼脫簪請罪!
這簡直是將孤的臉面放在腳下踩!
近來父皇總來找孤的麻煩。
想來是他年齡大了, 在鬧脾氣。
孤孝順, 可忍。
-4-
父皇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削孤的權。
他老了, 該退位了。
只是皇宮在父皇的掌控下如鐵桶, 實在是有些難辦。
而母后仍在禁足中,無法幫孤。
孤正頭疼,那賤人卻主動找上來。
她說, 她能幫孤清除入宮時的障礙。
既然她有用,孤也不介意哄哄她。
孤問她想要什麼獎賞。
哪怕她說要孤的正妻之位, 孤也敢許。
若此戰孤勝……孤可以考慮給她個全屍。
若孤敗……
呵!
只要其他兄弟一死, 父皇還是得選孤!
孤可是他從小培養到大的太子!
可她什麼都不要,只要七皇弟的性命。
果真是個薄情的賤人!
孤,準了!
-5-
衆將士!點齊兵馬!
隨孤……
殺進宮!
寶珠番外:
-1-
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五歲這年。
前世的事我其實記不太清了。
我只記得,娘跳了荷花池,我去撈她。
而後我便再也沒見過娘。
沒過多久, 爹身邊多了個晴娘娘。
她和娘很像, 卻又完全不同。
我很怕她。
她給我灌下一碗碗苦苦的藥。
而後,世間的所有在我眼前蒙了塵。
用其他人的話說,我成了個傻子。
很老實、很聽話的傻子。
……
我重生得太晚了。
從王嬤嬤的話裏, 我勉強推斷出娘已經跳了荷花池。
我再也見不到娘了。
外面突然傳來喧譁聲,我探着頭看去,看見了個盛裝打扮的婦人。
婦人的眉眼和晴娘娘很像很像。
可我卻一點都不害怕。
我努力奔向她。
「娘!」
– 完 –
□ 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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