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桃杏嫁東風

公主污衊我是娼妓,害我不能生育,只爲了能嫁給我夫君。
大婚那日,紅蓋頭下,公主臉頰暈紅,嬌美動人。 
夫君卻讓粗鄙嫖客上了她的婚牀。
此時,公主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有多麼可怖。

-1-
大紅燈籠從府門掛到了院落,像是一片彤雲,明媚又喜慶。
今日是我夫君成親的日子。
三個月前,謝東恆高中狀元,打馬遊街,大姑娘小娘子紅了臉頰,絹花擲到了他的懷裏,像是紛紛落雨。
謝東恆自然是長得極好,眉眼深邃,挺鼻薄脣,一雙鳳眸內勾外翹,看人的時候宛若深情。
不然雲昭公主也不會對他一見鍾情,非君不嫁,日日在府衙外堵他。
謝東恆不勝其煩:「謝某已有妻室,請自重。」
幾日後,公主華服金釵,帶着一列侍從,婷婷嫋嫋地來到了我的醫館。
「你就是謝郎的娘子?」
她上下打量着我,珠釵上的寶石熠熠生輝,曼聲道:「我還以爲青樓娼女雖然下賤,但是至少會有一副好皮相,才能讓謝郎爲你魂不捨守。」
雲昭公主噗嗤一笑:「如今看來,也沒比我的婢女好看到哪裏去。」
我停下裝藥材的手,疑惑道:「你這是何意?」
雲昭公主素手輕揮,走上來一個花花綠綠婦人,諂媚地說:「老奴紅袖樓的鴇子,見過公主。」
「你看看這位娘子,眼熟不眼熟?」
「她是我們紅袖樓的阿杏姑娘,從十四歲開始便在樓裏接客了。」
我百口莫辯:「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老鴇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尖利的指甲劃破了我的臉。
「你這賤蹄子,還敢撒謊!偷了紅袖樓的錢逃跑,還勾搭上了狀元郎,可叫我找到你了!」
公主慢悠悠地說道:「別急,我還找了你之前的恩客,可是說非常想念阿杏姑娘你呢。」
五個相貌醜陋的中年男子搓着手嘿嘿笑着,粗短的手指伸向了我的衣襟。
四周人圍着我指指點點,嫖客身上散發着令人作嘔的臭味,當衆扒開了我的衣服。
我被制住手腳,一絲力氣也用不出來。眼淚順着臉頰流到了嘴裏:「我沒有!我不認識他們!」
沒有一個人聽我的辯解,更沒有一個人願意救我。
公主的嘴角微勾,眼中閃過惡意和興味。
她太知道如何毀了一個人。
謝東恆急匆匆的從府衙中趕來的時候,連一身官服都來不及換。
我雙手雙腳被分開綁住,衣衫被撕開,傷口和凌辱的痕跡交織。
謝東恆脫下錦袍把我裹住,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比我抖得還厲害。
他緊緊地抱着我,像是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眼淚沾染在我的皮膚上,是溫熱的:「是夫君無能,沒護好你。」
雲昭公主甜甜膩膩地抱住謝東恆的胳膊:「謝郎,你看,要不是我找到紅袖樓的老鴇,還不知道這個賤人揹着你會做什麼腌臢事兒。」
「謝郎才高八斗,前程似錦,又何必與這等下賤娼女廝混。」
她癡癡地看着謝東恆俊美的容顏:「我纔是你的良配。」
不過月餘,宮中賜婚,雲昭公主與新科狀元謝東恆喜結連理。

-2-
其實我和謝東恆第一次見到謝東恆的時候,他一點都不俊美,還醜的很。
我是個遊醫,居無定所。
三年前,我揹着竹筐去山裏採藥草,撿到了一大團血糊糊的謝東恆。
脛骨碎裂,胸口穿心一劍,中了毒藥,嘔血不止。
他傷的太重了,能撐到現在全憑強大的意志力和求生欲。
我把他救了回來,養在我的茅草屋裏。
謝東恆出身是江南鉅富,往上數三代都是望族。
有富貴卻無權勢,如同三歲稚子抱黃金過市。
謝家被仇人滅了滿門,只有謝東恆逃過一劫。
在最艱難的日子裏,是我陪着他。
朝夕相處間,我和他相愛了。
我們二人,在破破爛爛的茅草屋裏,蓋着紅蓋頭,對着彼此胡亂拜了三拜。
「沒拜天地,沒拜高堂,這親成的會不會不做數呀?」
謝東恆捏我臉頰,笑道:「怎麼,你還想始亂終棄不成?」
「纔沒有。」我一本正經,「我阿杏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嫁給你,就不會後悔。」
新婚燕爾,我陪謝東恆回了江南謝宅。
他小時候住過的廳堂,追跑的院落,如今已經燒成一片焦黑。
在謝家被火焚盡的祠堂裏,謝東恆撿到了一塊腰牌。
是屠了謝家滿門的人,遺留下來的腰牌。
那些被深埋在記憶深處、被這些日子平穩幸福的時光所沖淡的仇恨,再次破土而出,翻湧滔天。
謝東恆修長的手指緊握腰牌,太過用力,金屬棱角扎進了他的手掌,鮮血蜿蜒而下。
他恍若未覺:「阿杏,我要去京城。」
只有至高權力所在,才能查清謝家滅門真相。
我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緊扣:「好。我們去京城。」

-3-
謝東恆不愧是經世之才,鄉試會試殿試,一朝中了狀元。
連公主都癡心傾慕。
公主污我是青樓娼女之後,我便很少出門,醫館也因此歇了業。
謝東恆根基尚淺,自身尚且難保,我不能讓他再爲我憂心。
這四四方方的京城便是這樣,看着莊嚴肅穆,實際上弱肉強食。
沒有絕對的權勢,只能任人魚肉。
謝東恆斡旋於朝臣之間,剝繭抽絲,找到了謝家的滅門密案的線索。
幕後主使,竟然是當朝皇帝。
謝東恆曾經對我說過,他這輩子最後悔事情,便是在謝家被屠的時候,沒有和仇人同歸於盡。
成爲駙馬,名正言順地接近皇帝。這是謝東恆報仇最好的機會。
賜婚的消息下來,謝東恆就變了。
他像是瘋了一樣,衣不解帶,整日整日地把自己關在書房中,神色專注,左手執黑,右手執白,在棋盤上和自己對弈。
我進去在他面前揮揮手、做鬼臉,他都毫無反應。
成親的前一日,謝東恆在我的房中枯坐了一夜。
他瘦了許多,臉色枯槁頹然,像是一顆參天的大樹,徒然被吸走了養料。
又像是巨大的、不可承受的痛苦壓抑在心底,讓他的心臟被蛀蟲啃食殆盡,只留下一具軀殼在人世。
天色漸白,謝東恆終於艱澀地說道:「阿杏,對不起。」
「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別恨我。」

-4-
皇帝嫁女,鑼鼓喧天。
十里紅妝鋪滿了長街,人人稱道是極般配的一對。
紅燭明滅,鑼鼓聲漸熄。
沒有人知道,公主的新婚夜,謝東恆用致幻藥迷昏了公主,然後找來那些曾經欺辱我的嫖客,一個個進了公主的房間。
一直到了東方漸白。
嫖客提着褲子,從公主的婚房中走了出來,哭的涕泗橫流:「大人饒命,我們受了公主的指使,她跟我們說那個是青樓妓子,我們才動手的。沒有冒犯您夫人的意思!」
「您也報復了公主,求求您放過我們!」
答案當然是不可能。
謝東恆恨極了,甚至不願意假於人手。
刀鋒雪亮,他親自握住刀柄,一刀一刀,一寸一寸,割下了那些男人曾經碰我的手指、吐出過污言穢語的嘴、醜陋罪惡的器官。
直到看不出人形。
謝東恆身上的血浸滿了大紅色的婚服,布料呈現出駭人的深紅色。
他狹長的鳳眸微眯,如同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鬼王,聲音中帶着淬毒的恨意。
「既然費勁心機嫁給我,謝某當是好好款待。」

-5-
大婚第二日,公主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牀。
被譽爲京城第一美人的雲昭公主,如今臉色青白,眼眶紅腫,走路一瘸一拐的,渾身上下透着糜爛的氣息,着實被折磨得不輕。
公主起身下牀,立刻痛呼出聲。
她的腿昨天被綁起來,折成奇詭的姿勢,維持了半夜。
如今皮膚上傷痕遍佈,筋骨錯亂,青青紫紫的痕跡隨處可見。
只這一個簡單的動作,都疼痛難忍。
公主咬住嘴巴,淚盈於睫:「夫君昨日可真是粗魯。」
謝東恆微微一笑,如同清風朗月。
任誰也看不出來,他昨晚親手凌遲了五個人。
新嫁了如意郎君,在賞花宴上,公主和侯府小姐懶洋洋地說道:「那個低賤民女如何能和我比,這謝夫人的位置,到底還是我的。」
侯府小姐恭維道:「公主國色天香,又有誰比得了。」
雲昭公主端起酒杯,露出纖細雪白的手腕。
侯府小姐驚呼:「公主,您這裏怎麼了?」
只見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起了一片一片的紅疙瘩。
公主驀然變了臉色:「大概是在哪裏磕碰了吧。」
接下來幾日,公主身上的紅疙瘩越發嚴重,渾身瘙癢難耐,塗着丹蔻的指甲在皮膚上撓出來一片片血痕。
好端端的一身雪膚,現在像是癩蛤蟆的皮,凹凹凸凸,令人作嘔。
太醫們如同流水般一個接着一個給公主診脈,看過之後,又支支吾吾,不敢多說一句話。
太醫們當然看得出來,這是花柳病。
但是堂堂公主殿下,是怎麼染上這等腌臢之症?
紙終究包不住火,風言風言傳到謝東恆的耳朵裏。
謝東恆神色不變,淡淡地說道:「我看公主殿下對青樓之事頗爲熟稔,得了這病倒也不奇怪。」
第二日,京城裏謠傳,公主作風放蕩。
待字閨中時寂寞難耐,扮作青樓姑娘,這才染了這髒病。
不然,她怎麼會熟識紅袖樓中的老鴇?

-6-
一時間,紅袖樓的生意好了不知幾倍。
世人皆有好奇,這傳出公主名頭的紅袖樓,有什麼特殊之處。
公主怒氣衝衝踹開了紅袖樓的大門。
侍衛壓着老鴇跪在公主面前。
公主當胸一腳,把老鴇踹翻過去:「賤人,是你在外傳的謠言?!」
老鴇咚咚咚地磕頭求饒,額頭撞擊在地板上,鮮血橫流:「公主明鑑,老奴哪裏敢!」
雲昭公主冷笑:「這是你紅袖樓最後一日風光了。」
「把她綁在椅子上,讓她好好地送這紅袖樓最後一程。」
當天夜裏,紅袖樓失火。
老鴇死在了火災裏,被燒成黑炭。
消息傳回謝府,謝東恆微微一笑,右手執子,落在棋盤上。
「不着急,一個一個來。」

-7-
公主日日用最昂貴的藥材養着,皮膚上的紅疙瘩漸漸退了。
只是原本白皙無限的皮膚上,留下了坑坑窪窪的印記。
謝東恆遺憾道:「公主這身雪膚,若是沒了,也頗爲可惜。」
他的目光微抬,落到了和公主身後的婢女身上,溫文一笑:「之前沒發現翠羽姑娘倒是皮膚細膩,如若羊脂白玉。」
翠羽臉頰一紅:「駙馬說笑了。」
雲昭公主的目光驀然冷了下來。
翠羽是公主心腹丫鬟,公主不方便出手的事情,都由翠羽出手。
比如對付我。
在公主污我是青樓女子後,翠羽裝成商戶女子,說她家夫人遊船時突發惡疾,求我去醫治。
我帶着藥箱上了遊船,船上空無一人,一股力把我推到了水中。
初春的水刺骨冰冷,像是一根根針刺進我的皮肉,在我的骨髓中翻湧。
我驟然間嗆了好幾口水,池水傾覆而來,窒息感如同索命的惡鬼,扼住了我的喉嚨。
沒頂的水流下,雲昭公主緩步走了出來,站在侍女間衆星捧月,冷漠地看着我。
這次落水讓我落下了病根,從此再也不能生育。
給自己診斷出結果後,我的第一反應不是傷心,而是茫然:「夫君,我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謝東恆把我從房中抱了出來,讓我側坐在他的膝上,溫柔地撫摸我的頭髮,像是哄孩子一樣:「有孩子,沒孩子,又有什麼區別。」
「女子生育本就是艱辛,我也不想讓你受這苦楚。」
他輕輕地吻我的脣:「只你我二人,便足矣。」
他別過臉,不讓我看到他的通紅的眼睛。
謝東恆不心疼孩子,卻心疼我。
而讓我落水的翠玉,謝東恆更是不會放過她。
謝東恆走後,雲昭公主的丹寇撫摸翠羽白皙光滑的臉頰,悠然道:「本宮倒是不知道,你何時與駙馬這般熟稔。」
翠羽連忙跪下:「奴婢和駙馬並無私交。」
「哦?那駙馬如何看到你這肌膚似雪呢?」
雲昭公主玩味地笑了笑:「你說,你這身雪白無暇的皮膚,若是被鞭子打爛,還會怎麼漂亮嗎?」
「或者說,血色染上肌膚,會更漂亮。」
翠羽嚇傻了,抱住公主的腿,連聲哀求:「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雲昭公主厭惡地揮了揮手:「拖下去,賞一百鞭刑。」
翠羽在被打到六十鞭的時候斷氣了。
雲昭公主擦掉飛濺在她身上的血跡,冷聲道:「看好了,這就是勾引駙馬的下場。」
婢女們噤若寒蟬,低着腦袋,一聲不吭。
謝東恆下朝後,輕瞥了一眼翠羽的屍體,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8-
春去冬來,謝東恆逐漸在朝中站穩了腳跟。
但是謝東恆還嫌功勳進的太慢。
太慢了,不能護住他想護的人。
於是,謝東恆選了最艱難最危險的一條路。
剿匪、賑災、平水患、濟萬民。
謝東恆奔波四方,每次總是帶着一身傷回來,又匆匆趕往下一個災患。
他有天縱之才,又有馭人之術,加之謝家留下的ṱūₜ鉅額財產和人脈,在朝中如魚得水。
謝東恆在朝中留的時間越發久,別人對他的態度越發恭敬。
同他相協商談的官員,從如他一般的青年,逐漸變成沉穩中年人,再變成白鬚老者。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官服的顏色已經從淺緋換成了紫色。
謝東恆入了內閣,成了最年輕,也最有權柄的臣子。
再也沒有人叫他「駙馬」,京中權貴見到他,都要躬身稱呼一聲「謝大人」。
人人都說公主嫁了個好夫君。
更有好消息,公主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宮中賞賜,宗室載冊,整個京城都知道公主懷有身孕。
雲昭公主春風得意:「那個賤人和夫君成親三年,肚子連個聲響都沒有。」
婢女躬身恭維:「公主善良,連上天都在保佑。」
府上宴會辦了三天三夜,官家夫人和侯府貴婦的恭維不絕於耳。
侯府夫人隨口說道:「只是我瞧着這肚子好像比旁人四個月要大一些,謝大人和公主有沒有請太醫看過?別是有什麼隱疾。」
謝東恆微微一笑:「我已請ẗũ₇了婦科聖手宋大夫前來診脈。」
貴婦們打趣道:「還是謝大人心疼公主,連宋大夫都請來了!」
「是啊,不想我家那個,我懷孕三個月還只知道在外面鬼混。」
公主臉頰暈紅,幸福地依偎在謝東恆的懷裏。
不一會兒,宋大Ṱũ̂₊夫上前來細細地給公主診了脈。
宋大夫捻着鬍子:「恭喜大人,恭喜公主,公主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了,身體康健,並無大礙。」
公主紅潤的臉色驀然變得慘白。
貴婦們面面相覷,驚駭得不敢言語。
五個月前,謝東恆在荊州剿匪,這是朝廷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如何能讓公主懷有身孕?
公主懷的,到底是誰的孩子?

-9-
幾日前公主有多春風得意,如今公主便有多見不得人。
許久之前的傳聞得到了證實——
雲昭公主果然生性放蕩,成親了更是耐不住寂寞,竟然趁着謝東恆出門在外濟災的時候,搞了野男人,還懷上了野種。
雲昭公主成了整個京城最大的笑柄。
她拉着謝東恆的袖子,悽悽哀求:「夫君你信我,我只有你一個人,從來沒有和別的男人睡過。」
她雲鬢亂了,頭上的珠釵歪斜,一點都沒有拍平時驕縱的模樣。
謝東恆嘆了一口氣,溫聲說道:「我當然相信公主。」
雲昭公主的眼眸中爆發出巨大的喜悅。
謝東恆口風迴轉:「但是外面那些人,不信公主。」
「你我二人,還能抵得住悠悠衆口嗎?」
「難道公主想要我被說娶了個放蕩妓子,想讓你我的孩子出生後,被指着脊樑骨罵野種嗎?」
當初我被公主污衊爲娼妓,在京城中散播謠言,用的便是這種手段。
如今謝東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甚至,他還做得更絕。
「不、不!」雲昭公主慌了,捂住肚子,「夫君,怎麼辦?!我不要我的孩子被人這麼說!」
謝東恆撫摸她的秀髮,聲音低低,像是魔鬼的蠱惑:「那就打掉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雲昭公主臉色慘白,泫然欲泣:「夫君,這是我們的孩子,你要打掉他?」
謝東恆的臉色驀然冷了下來,他玩味地說道:「哦?我們的孩子?」
「我在荊州,公主在京城。公主是如何懷上我的孩子的?」
雲昭公主當然答不出來。
從成親開始,謝東恆變沒有上過公主的牀。
這個孩子當然也不是謝東恆的。
她當初污我是青樓娼女,一報還一報,謝東恆便讓她懷上花柳嫖客的野種。

-10-
公主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
京中的傳言越演愈烈,流言如刀,一刀刀地刺進公主的心口。
「都說謝大人前一位娘子是青樓娼婦,我看現在這位雲昭公主也不遑多讓。」
「嗤,這謝大人頭頂綠油油,也真是好笑。」
「聽說雲昭公主在宮中便極爲放蕩,夜夜召喚侍衛,被翻紅浪,皇上看不下去了,這才把她匆匆嫁給謝大人。」
「京中的勾欄有蒙面的姑娘,說不準誰就點中了公主,嘗一嘗這金枝玉葉的滋味。」
「哈哈,別說了,運氣好的還能讓謝大人幫着養孩子呢!」
風言風語傳到了宮裏,皇上叫來公主問話。
公主也只會哭哭啼啼,連皇上都被氣病了。
雲昭公主終究還是頂不住流言,選擇打掉這個孩子。
大月份的婦人小產,比正常生產還要苦痛。
婢女小入宮求見謝東恆,叩首道;「謝大人,請您去看看公主吧,公主快撐不住了。」
謝東恆眉眼平靜如風,執筆批閱奏摺,淡聲說道:「皇上突發病急,作爲臣子,理應爲皇上分憂,還請公主以大局爲重。」
公主在房中痛苦嚎叫了一天一夜,血水端出來了一盆又一盆,連塗滿丹寇的指甲都折斷了,才終於把孩子打掉。
聽說孩子掉下來的時候,已經有了人形。

-11-
這次小產讓雲昭公主元氣大傷。
昔日京城第一美人,名滿天下的雲昭公主,如今形銷骨立,眼眶突出,皮膚下垂,身上還帶着花柳病留下的坑窪,說她是個三十歲的婦人也有人信。
她以爲打掉孩子,就不會再被指摘。
公主低估了人心的惡意。
就如同我當年無法證明我不是青樓娼女,公主也無法證明這個孩子不是她偷人的產物。
甚至她打掉孩子的舉動,更證實了她珠胎暗結。
京中所有人都說她是個娼婦,公主整日躲在府邸閉門不出,精神抑鬱,竟然隱隱有了瘋魔的兆頭,經常半ŧü₍夜在府中游蕩,抓住人便ťù²問: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嗎?!」
「我不是娼女,我不是娼女!」
自從被雲昭公主氣倒之後,皇帝便一病不起。
他的性情變得殘暴、極端、多疑,朝中和民間都苦不堪言,更多的政事只能依靠謝東恆。
謝東恆在宮中暗中安插的棋子下了毒,慢性毒,每日只需要在食物中加上一點點,銀針測不出,試食也沒有反應。
長年累月下,卻如同蛀蟲一般,掏空了皇帝的身體。
時光一日日地滑過去,西南叛亂,謝東恆請纓前往。
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後,謝東恆手握軍權,平定西南叛亂,九死一生,凱旋歸京。
文臣武將,無不拜服。
謝東恆已經成長爲不需要忌憚於任何人的攝政權臣,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天時地利人和,已然掌握。
那一夜宮變,謝東恆帶着五千精銳,圍住了皇宮。
皇宮中的火燒了一整夜。
天終究會亮。
舊朝廷抵不過民心,謝東恆鎧甲浸透了血跡,終於坐上了最高權力的位置,成爲了新帝。
雲昭公主一身宮裝,不顧阻攔,闖入宮中。
「夫君!」
雲昭公主淒厲地哭嚎,抱住謝東恆的靴子。
「夫君,我知道,我知道是父皇有愧於你父母,知道你給我父皇下毒,也知道你爲什麼會娶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
「哦?」謝東恆挑了一下眉毛,抬起公主的下巴:「那你還要嫁給我?」
公主哭得梨花帶雨:「因爲我愛你啊,夫君,我愛你!」
「夫君,你的毒藥無色無味,無法被查覈,但是你可知,父皇早已對伺候飲食的宮女有了疑心,是我打消了他的疑慮,幫你殺死了父皇。」
「你殺我父皇,奪皇位,țû₉我都不在乎。」
公主哽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們還會有孩子。」她緊緊地握住謝東恆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滿懷期待地說道:「夫君攝政,讓我們的孩子繼位。」
「你做皇帝,我做皇后,舉案齊眉,琴瑟和鳴,可好?」
謝東恆看着她,宛若興味的挑起嘴角。
「好啊。」
他柔聲說道:「公主情深義重,謝某萬分感激。」
雲昭公主的眼眸中驟然爆發出巨大的喜悅。
謝東恆長睫微垂,一雙鳳眸宛若深情無儔:「我有件禮物,也想送給公主。」

-12-
出城門,入東郊,行快馬。
謝東恆和公主來到了別莊。
這是一座廢棄的老宅,荒無人煙。
更深露重,藤蔓爬滿了外牆,像是招搖的鬼影。
雲昭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色驚慌,五指緊緊抓住謝東恆的手臂:「夫君,我害怕。」
「我們回去吧,我不想要什麼禮物了。」
謝東恆攥緊她的手腕,一步一步,走下來臺階。
「公主金枝玉葉,千歲之尊,如何怕着虛無縹緲之物。」
謝東恆抬眸,慢聲說道:「還說是,公主心虛?」
他的手指宛如鐵箍,牢牢地扣着公主的手腕,走到了庭院中的一處桃樹下。
公主的身體抖如篩糠,看到那顆桃樹,大叫一聲,拔腿便跑。
比她動作更快的,是謝東恆的刀。
削金斷玉的刀鋒劃過,沒有一絲的仁慈,齊齊斬斷了雲昭公主的兩條小腿。
「啊!!!」
公主痛叫出聲,汩汩鮮血噴湧而出,沾染了桃花樹下的泥土。
「公主何必如此心急。」
謝東恆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是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看,我的珍寶,就埋在下面。」
他扔掉長刀,跪在地上,徒手挖開了泥土。
指甲外翻,謝東恆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不用任何工具,一捧土一捧土地翻開了桃花樹下的泥土。
在桃花樹下,赫然是一座棺材。
謝東恆鮮血淋漓的手輕輕地撫摸棺材,像是在撫摸愛人的身軀:「公主,這可是謝某最珍重的寶物。」
「吱嘎——」
沉重的棺材蓋板掀開。
只見棺材中躺着一具枯骨,宛然是個女子,穿着和我一模一樣的衣服。
我的腦袋如同炸裂般疼痛了起來。
爲什麼?
這個長眠於樹下的人,爲什麼會和我長得一樣?
電光火石之間。
我驀然想了起來。
這顆桃花樹下,埋的是我的屍體。
我…已經死了。

-13-
這四四方方的四九城,有朱牆碧瓦,有深門大戶,有金銀綾羅,有紅袖招搖。
這都是很好的。
但我不喜歡。
我喜歡的是在山間陽光清朗的下午,是潺潺溪水邊的游魚,是山野雨後青草的香味。
在皇帝賜婚聖旨的前一晚,謝東恆攜着我的手,無比認真地說道:「阿杏,我們走吧。」
「這京城波詭雲湧,我們不呆了便是。」
我轉過頭,茫然道:「離開京城,你要怎麼報仇?」
謝東恆粲然一笑:「那就不報仇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我的阿杏更重要。」
他長跪在父母的靈位前,磕了九十九個頭。
「兒子無能,不能爲父親母親報仇。」
「謝氏不孝子,無言再面對父母。」
那一晚,謝東恆收拾好行李。
行囊在桌上,馬車在外面。
謝東恆柔聲說道țù⁸:「阿杏,我們走吧。」
離開京城,只他和我二人,天高路遠,鳥飛魚躍。
臨行的前一刻,我醫治過的一個婦人敲開了謝府的大門。
婦人苦苦哀求:「阿杏娘子,求您治治我兒子,求求您!」
「您是醫中聖手,只有您能救我的孩子了!」
我對謝東恆說:「夫君你等等我,只半個時辰,我給孩子看過病就回來。」
我這人真是不長記性。
翠羽害過我一次的事情,看到病重的孩子,我還會再犯第二次。
只是,我和謝東恆都沒有想到。
這一走,就是永別。
我隨着那婦人來到她家府邸。
等待我的不是病重的孩子,而是陰冷微笑的公主,和她手中的利刃。
噗嗤一聲,貫穿了我的身體。

-14-
我一去不返,謝東恆幾乎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我的蹤跡。
第二日,公主登門。
「謝大人是在找阿杏姑娘嗎?」
謝東恆如有所感地看向了她,眼底一片通紅。
雲昭公主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阿杏姑娘畢竟出門青樓,自覺愧對於你,已經離開京城了。」
她展開了一張薄紙:「這是阿杏姑娘要我轉交給你的信箋,要與你和離。」
謝東恆接過信箋,看也不看,緊緊地攥緊拳頭。
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指甲陷入了掌心,鮮血湧出,染紅了信箋。
他眉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雲昭公主,像是下定了某些決心,要把她刻入骨髓當中。
是深入骨髓的仇恨和報復。
接着,便是皇帝賜婚、十里紅妝。
不知道是不是塵世遺願未完,我竟然沒有入了地府,而是變成靈體,飄飄浮浮地跟着謝東恆身邊。
大婚當日,謝東恆一身大紅婚服,襯越發俊美無儔,帶着酒意,跌跌撞撞地走進我的房間。
他喝醉了,一雙鳳眸溼ţṻ⁼漉漉的,目無焦距地尋找我的身影。
「阿杏,阿杏,你在哪裏?」
我茫然地偏過頭:「我就在這裏呀。」
他當然聽不見,也看不見。
我已經化作一縷幽魂。
謝東恆只能抱住我的靈位,溫熱的一滴一滴的眼淚地落在木刻上。
「不要離開我。」
「不要拋下我。」
「阿杏、阿杏……」
謝東恆抱着我的靈位,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夜。
在之後,謝東恆參政平亂,
我做鬼魂的時間太長了,竟然也漸漸忘了我已經死了,只一直陪伴在謝東恆身邊。
看他升官加爵,看他一一報復回去那些曾經欺辱過我的人。
直到今日。
再也沒有人能阻擋他。
謝東恆在月色下粲然一笑,宛如鬼魅:「公主,謝某等着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

-15-
謝東恆用了最狠烈的手段。
他順着筋骨,一刀一刀地劃開了雲昭公主的皮肉,讓她痛苦至極的同時,又不會流血過多而亡。
劃開皮肉後,便是骨骼。
再之後,是內臟。
當雲昭公主疼暈過去,他又會把她弄醒,讓她清醒地感受到每一秒的痛楚。
雲昭公主從來沒在這麼渴望過死亡。
她的喉管已經被割開一半,嗬嗬地喘着氣,聲嘶力竭:「殺了我,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對於她,連死亡都是奢求。
謝東恆微微一笑,用雲昭公主最愛的那張臉柔聲說道:「謝某的禮物還沒有送完,公主怎麼能先行退卻。」
謝東恆整整折磨了雲昭公主五天,幾乎把她剔成了一堆碎肉。
大仇得報, 謝東恆他整個人如同泡在血水裏。
他五天五夜沒睡,卻還精神極度亢奮,一整衣襟, 去別院沐浴焚香,將自己裏裏外外洗得乾乾淨淨。
接着珍而重之地走到了桃花樹下,打開棺材,和我的白骨躺在一起。
我的靈魂像是受到了牽引,飄落在屍骨上, 合二爲一。
他摸索着棺材內的機關, 「吱嘎」一聲,棺材頂蓋慢慢合上,密不透風。
在小小的棺材裏,只有謝東恆和我的屍骨。
不出一炷香, 他就會窒息而亡。
他抱着我的屍骨,像是過去抱着我那樣,喁喁私語。
「我這麼久沒來看你, 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那些害過你的人, 夫君都幫你報仇了。」
「對不起, 阿杏,我不是個好夫君。」
「若不是我非要來京城,你也不會死。」
我摸了摸他的臉:「夫君, 你現在是皇帝了。」
「你會是個好皇帝。」
「你爲謝家報了仇,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未來還可以有愛你的妻子, 和很多孩子。」
「回去吧, 回皇宮吧。」
「不要在棺材裏陪我了。」
不知道是棺材內空氣稀薄, 讓謝東恆出現了幻覺,還是他真的聽到了我的聲音。
他像是一隻被拋棄的大狗, 哪裏還有半點攪弄風雲的權臣影子, 恍然地抱着我的白骨, 嗚嗚咽咽地哭了:「不,不!阿杏,我不要別的妻子,也不會有什麼孩子。」
「是因爲我和雲昭公主成親,所以你嫌我髒嗎?」
這個如同修羅惡鬼一般的男人急急惶惶地說道:「阿杏, 我沒碰過她,我沒髒!」
「我只有你一個人。」
一炷香的時間慢慢到了,棺材中的空氣稀薄, 謝東恆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我不想當皇帝,不想要什麼天下。」
沒有人知道, 剛剛得了天下的帝皇,此時躺在窄小的棺材裏,如珍似寶地抱着一具枯骨, 癡癡地念。
「阿杏,我只想要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抿着嘴巴,笑了一下, 拉住了謝東恆的手。
十指相扣。
好吧,好吧。
那麼我們便在一起。
下輩子,如果還能遇見。
我還嫁給你好啦。
誰叫我阿杏一言九鼎。
從來沒有後悔過嫁給你呢。
——全文完——
作者署名:十六行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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