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得知,供養三年的書生,原來是御史的公子。
捷子來報時,一進一出的小院,烏泱泱擠滿侍衛。
爲首的婦人心疼地握着他的手:
「行啦,回府吧,舞姬就舞姬,娘答應就是。」
原來三年前,溫子桑看上府中舞姬,欲娶爲妻和家裏鬧翻。
他發誓不靠父親的名利,也能考上狀元。
所以才離家出走。
「那姓寧的……你又準備如何?也納進府?」
婦人驀然提起我。
溫子桑輕笑一聲:
「她雖供我喫穿,可農婦粗鄙,養在外面解悶就行。」
「多給些銀子,她定會高興得發昏。」
我鬆了口氣。
幸好不帶我回去。
昨夜,父親又給我寄信。
讓我別鬧了,趕緊回家,王府迎親的轎子都快到家門口了。
-1-
聽到溫子桑說願意回府。
婦人才遣散了侍衛,坐在屋裏和他說體己話。
「這些年,我和你爹也想過了,琴似雖說是舞姬,可到底以前也是富貴人家的女兒,若非家中變故,也不會落此。」
「你爹已經想辦法給她換了身份,你要能乖乖回府,擇日便可成親。」
隔着窗欞,我看到溫子桑臉上難得欣喜。
「那她呢?」
婦人望着牀榻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問:
「姓寧是吧,如何安置,納回府爲妾?」
溫子桑才上眉頭的笑意,驀然一沉:
「她就算了。」
「寧芸無父無母,又是村婦,平日裏就粗鄙不堪,不是在村頭打架,就是在田裏和別人搶糧食。」
「帶回府去,恐遭人笑話,也怕欺負琴兒。」
「不過我與她有幾年情意,給些銀子養在外面,她定高興得很。」
前些日子起風,窗欞被風吹壞,我還沒來得及修,而今聽到他的話,手掌不小心按在上面,細細密密地疼,止不住往心裏鑽。
村頭打架,是有人笑話他白面書生。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窩在家裏還比不上隔壁童養媳。
而田裏搶糧。
也是因那婆子,見我無父無母,惡佔我半塊地,就數那兒的糧食結得最好,不搶回來,哪兒有米給他蒸乾飯。
到頭來,在他眼裏都成了粗鄙不堪。
-2-
婦人傍晚走的。
走時望了眼窗外。
溫子桑喊我的名字:「寧芸,出來吧。」
「都聽見了?」
事到如今,他沒必要繼續隱瞞。
見我沒有否認,他又道:「過兩日你隨我回京城。」
「溫府在城郊有處私院,依山傍水,比這兒好上千倍不止。」
手心好不容易嚥下的疼,又開始作祟。
我垂眸問:「住在外面,就是外室?」
他愣了愣,輕蹙眉頭,有些不耐煩:「有何不好?總比你留在鄉野做村婦,每日和雞鴨打交道的好,大不了我再給你一百兩銀子。」
見我張了張脣,沒說出話來,他又道:
「你先別高興,琴兒三年未見ŧŭ̀⁶我,總該帶着賠禮回去。」
「她不喜俗物,不如明日你再去青山寺,求個平安符。」
青山寺求符,一百零八個臺階需三拜九叩。
此前,爲了他趕考順遂,我跪了一天一夜,磕破額頭才求得。
而今一句輕飄飄地讓我再去。
我抬頭看着他,嚥下苦澀,沒有說話,然後轉身將我的衣物拿出來收拾。
他在我身後嗤之以鼻:
「都是些粗布麻衣收拾來幹什麼,等求到平安符,你隨我回去,綾羅綢緞任你選。」
我充耳不聞,當然要收拾了。
昨夜父親又給我來信。
家中姐姐病得厲害,嫁不得去北地禹王府。
讓我快些回家。
王府的喜轎正在來的路上。
而此去遙遠,多備些衣物總是好的。
-3-
其實兩年前,父親就來信和我說過此事。
雖說北地寒涼,但禹王性情溫和,即便是替嫁,也不失爲一樁好親事。
可當時溫子桑中舉,月下對我起誓,來日高中狀元,定要娶我做狀元夫人。
回絕父親,他沒有多加爲難。
畢竟自小娘死後,他將我丟在莊子上多年不聞不問,多多少少心有愧疚。
昨夜來信,大抵又同當年將我送出將軍府那樣,拗不過夫人。
將軍府離村子不遠。
快馬加鞭三個時辰就能趕到。
翌日天還沒亮我就出門。
婦人走時,留了小廝在溫子桑身邊伺候。
見我牽馬,問道:「少爺,寧姑娘一大早作甚去?」
溫子桑的聲音慵懶倦怠:「估摸是想快些求到平安符,快些同我回京。」
「當年我中舉說要娶她時,就慌着攢錢買嫁衣。」
「現在做我外室能得一百兩,可不得快些。」
腦後笑聲刺耳。
幸好馬蹄噠噠很快將其掩蓋。
——
父親、夫人還有姐姐,早已在正廳等候。
見我一身粗布,姐姐寧錦柔蹙眉捂着鼻奚落:「喲,這不是芸兒妹妹嗎,狀元郎不要你了?捨得回將軍府。」
「哦,我忘了,今次的狀元是御史家的溫公子。」
當年我在回信中,言明已有未婚夫,並坦言他日考上狀元,就會娶我爲妻。
但並未道出姓甚名誰。
他們只當是我相識的普通書生。
我俯身行禮,盯着她的眼睛直言不諱:「父親說姐姐病得起不了牀,可我如今看是生龍活虎,要不我現在走?」
「寧芸你……」
「咳咳。」
父親見勢頭不對,趕緊打斷她:「錦柔,還不趕緊給你妹妹道歉!」
寧錦柔梗着脖子:「我不!」
我再行禮:「沒關係的,父親。」
「姐姐自幼嬌養,性子驕縱些,做妹妹的也能理解。」
話音剛落,指尖掐進手心的傷,硬是擠出兩行淚來,輕嘆:「不像我,粗俗慣了。」
果然,父親面色沉了幾分。
昔年,我十歲生辰,天降異象。
黑貓衝撞了身懷六甲的夫人,致幼弟早產。
爲了我能留下來,小娘自縊請罪。
可不到一年,他們依舊將我趕出將軍府。
聽出我話中有話。
夫人扯着嘴角,笑得周到:
「既然是替錦柔出嫁,嫁妝自然也是以錦柔的規格。」
「娘……」
「行啦,昨日我給你新打的頭面,等會兒拿來送給你妹妹,就當是賠禮。」
有了銀子,就不愁後頭的日子難過。
-4-
回去時,天已經黑了。
院子裏卻燈火通明,時不時傳來女子的笑聲。
「是嗎?她當真因我送你的玉佩便救了你?」
窗影下,我認出那枚玉佩。
三年前,溫子桑倒在我門口,餓得奄奄一息,手中卻攥着塊玉佩不鬆手。
我好心提醒:「錢財乃身外之物,換了填飽肚子,有錢再贖回來,總比餓死強。」
他蒼白着脣,哆嗦道:「可它是珍重之人留給我的。」
我私以爲是血脈至親。
當年小娘走時,也留給我一個墜子。
後來爲了生計換成錢,到現在都沒能贖回來。
聽他道珍重,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一碗熱粥邀他進屋。
原來所謂珍重,是她。
笑聲過後是嗔怪:「那你爲何三年都沒來看我?」
「傻,誰讓琴兒這麼美,我見了會分心,不然如何考取功名,完成和爹的賭約。」
「討厭~」
「誰?」
「少爺,是寧姑娘。」
裏頭的歡笑戛然而止。
溫子桑掀開簾子揶揄:
「今日這麼快就求回來了,當真是急着隨我回京。」
隨後而來一陣香氣。
女子婀娜,手如柔荑,膚若凝脂,與寧錦柔相比都不爲過。
「你就是寧芸吧。」
「哎,這些年子桑爲了我離家出走,其實溫府也有接濟,可他怕我獨自一人受欺負,便都給我了。」
「就是苦了妹妹你。」
說着,她褪下腕上玉鐲,欲放到我手上。
不巧還沒碰到,就落在地下摔得粉碎。
「寧芸!」
溫子桑突如其來的怒氣:「你做什麼!趕緊給琴兒道歉!」
琴似抓着他衣袖,眼中含淚:「算了,想必是妹妹去求平安符,太累纔沒接住的。」
溫子桑臉色稍才溫和幾分,沉聲道:
「你要是有琴兒一半懂事,我也不至於讓你留在私院。」
「平安符呢?」
我撇過臉:
「沒有。」
他忽然又冷下臉:「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我側身繞過他進屋。
這方小院,是我好不容易攢錢買的,此去北地,約莫是不回來了,總要將地契換成銀子。
溫子桑的怒氣還未消散。
原來除了小廝,隱祕處還有侍衛供他差遣。
剛剛收好地契。
我就被按倒在地上。
溫子桑居高臨下,俯視着我:
「寧芸你的性子當真該磨磨,今夜就去柴房睡吧。」
所謂的柴房堆得都是雜物。
如今天氣悶熱,鼠蟻到處都是。
就連小廝都不甚擔憂:
「少爺,那屋子連個窗戶都沒有,寧姑娘在裏面會不會悶死啊?」
溫子桑冷哼一聲:「你懂什麼,不讓她喫點苦頭,日後回京和琴兒鬧怎麼辦。」
……
可他忘了院子是我買的。
柴房下有地窖,可通外面。
-5-
將軍府的馬車在村口等着。
來接我的嬤嬤見我摸黑上車,忍不住嘀咕:
「夫人都給你準備那麼多嫁妝,還缺你那地契幾兩碎銀不成?」
「弄得一身髒臭,不知又要浪費多少花瓣油。」
我笑笑,從懷裏掏出一支簪子遞給她。
以前溫子桑送的,看似精巧,實則不值錢。
不過夫人御下吝嗇,下人們大多見錢眼開。
果然,嬤嬤閉了嘴。
王府接親接得急。
洗漱換裝,天還沒亮,我就被塞進喜轎。
出門前,聽見嬤嬤求饒的聲音。
「夫人饒命,奴婢見錢眼開,不該收那賤蹄子的東西。」
「夫人……夫人……」
慘叫聲淹沒在結親隊伍中。
喜轎搖搖晃晃,路過村莊。
聽到外頭吵鬧,我悄悄掀開一角簾子。
同行的丫鬟香蘭,急着讓我放下。
稍作打聽,她道:「小姐,是御史溫家的人,聽說是府中有奴婢偷了錢財,跑到這附近,正挨家挨戶搜查。」
「過路的馬車都沒放過,估摸是拿了值錢的東西。」
我下意識斂了斂眸。
香蘭以爲我害怕,勸道:「您不用擔心,我們是將軍府的人,前頭又有禹王府的旗子,他不敢查我們。」
是了,將軍府和禹王府的婚事,是聖上賜婚,人盡皆知。
喜轎離得越來越近。
我聽見溫子桑的聲音:「禹王娶妻?」
有人答:「是啊,少爺,這轎子我們可不敢查。」
「沒讓你查。」
「我同寧小姐也算有交情,如今撞見,送送禮也是應當,還可攀一攀將軍府的交情。」
「寧……」
小姐二字還沒出口,就被香蘭攔下,溫聲道:
「奴婢見過溫公子,公子未娶妻,許是不瞭解婚嫁規矩,新娘子未進夫家前,不能與外男交談,恐不吉利,您若要送禮,可寫上名帖讓人送往禹王府,不然觸了禹王黴頭,奴婢也不好交代。」
聽到禹王二字,溫子桑蔫了氣,左右是偶然碰見,不至於得罪禹王,還是抓緊țű̂ₐ找寧芸吧。
寧芸寧芸……他反覆琢磨,忽然想到什麼,目光沉沉地望着遠去的喜轎。
不會的,她只是普通農婦,粗鄙不堪,碰巧姓寧罷了,怎會和將軍府扯上關係,想什麼呢。
-6-
北去路途遙遠。
風沙侵蝕下,喉嚨彷彿幹得能咳出血來。
其實這樁婚事是聖上琢磨了好久才定下的。
我雖不在寧家,但也有所耳聞。
父親手握重兵,戰功赫赫,將軍府嫡女,本該金尊玉貴。
偏就是因此,婚事反而棘手。
嫁太高,恐寧家擁兵自重。
嫁太低,又怕寒了武將們的心。
左右取捨之下,聖上纔想到遠在北地的弟弟,禹王蕭卓。
他十五歲自請離京,九子奪嫡時,皇子們爭破腦袋想在先皇面前立功,蕭卓卻連京城都沒回。
掛着禹王的虛名,整日遊手好閒,好像養花逗鳥纔是人生大事。
世人皆愛梟雄,寧錦柔也不例外。
而當年聖旨上只寫了嫡女二字,才讓婚事有了迴轉的餘地。
我記在夫人名下,也能算作嫡。
——
一行人走了半月,總算入北地。
喜轎停在禹王府門口。
儐相高唱吉時到!
簾子從外面被掀開,隔着蓋頭,影影綽綽伸來一隻手。
掌心粗糲,大紅衣袖,應該是禹王蕭卓。
新娘子下轎一般由喜娘相扶,夫君親迎者少。
想到此,我不免愧疚。
他這般重視,心裏肯定念着美嬌娘。
可剛下轎。
眼前只有兩個紅燈籠晃悠,紅綢也少得可憐,喜娘更是連影子都沒見着。
京城九品官員娶妻也不至於簡陋至此。
這次成親ṭůₕ,聖上撥了不少銀子。
他藏着掖着不捨得拿出來佈置,想必是平日裏的俸祿不夠他喫喝玩樂。
那我的嫁妝可得守好些。
思慮中。
牽紅已經遞到我面前。
三拜天地,送入洞房。
香蘭忍不住在我耳邊吐槽:
「奴婢剛纔見着偏廳連賓客都沒幾位,大多還是市井布衣,喝酒喫肉半分規矩不講,殿下還同他們坐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山匪聚會。」
「將軍此前明明說過殿下性情溫和,果真傳言不可信。」
「夫人,您……哎。」
估摸又是想說我命苦。
從將軍府到禹王府,我不知聽了多少次這兩個字。
其實於我而言,這算什麼苦。
怎麼說也是禹王正室,喫穿不愁,總好過當溫子桑的外室,做妾做小的苦,我已在小娘身上看真切了。
守好本分,總能過下去。
月上枝頭。
香蘭聽見外面腳步聲漸近,退了出去。
秤桿挑開蓋頭,我纔看得真切。
原以爲他遊手好閒,寢殿定是奢靡得很。
可我看着連漆面都不平整的書案,唯有牀榻上的被褥是新的。
頗爲好奇,他銀子都花哪兒去了?
難道私底下養兵蓄銳?!畢竟他長居北地,當真有動作,京城也不易察覺。
史書上蟄伏多年,謀朝篡位者不在少數。
剛纔香蘭還說,喝酒的賓客像山匪……
我心裏偷偷喫緊:那以後莫不是要把腦袋別腰上過日子。
「被褥坐着可還舒服?」
嗯?
「夫人莫怪,時逢邊關戰亂,不少難民進城,我在義善堂一時忘了日子,沒來得及佈置,新被褥是最好的錦緞,皇兄給的銀子我明日讓管家清點出來,交由你保管,你看需要添置什麼再買。」
原來是這樣,我羞愧地埋下頭,剛纔狹隘了。
見我紅臉,蕭卓支吾道:「你……你別怕,皇兄賜婚,我拒不得,但我絕不會爲難你,等會我睡榻上。」
也沒有怕,來的路上香蘭給我看了不少書。
據她說,好多都是孤本,既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又不失樂趣。
只要在新婚之夜把禹王哄開心了,即便知曉我不是正兒八經的嫡女,也不會多加責怪。
不過晚些行事也好,畢竟書的內容太多,我也沒消化完。
合巹酒還是要喝的。
龍鳳燭搖曳,蕭卓和衣躺在榻上,轉過身去背對着牀。
從前顧着溫子桑要科考,棉被都是讓給他的。
睡慣了蒲草,如今躺在錦緞上,反而翻來覆去睡不着。
反正燭火還亮着。
我索性將書翻出來看。
臂留檀印齒痕香。
深秋不寐漏初長……
「王爺,王爺!」
「哎喲,小十佑,今兒可喊不得王爺,王爺要辦正事,快些回去!」
……
外頭幾聲吵鬧,蕭卓已經起身。
他打開門,刻意放輕聲調:
「何事?」
「王爺,阿花,阿花它流了好多血。」
透過門縫,我瞧着他懷裏抱着一隻狗。
「王爺,阿花是不是要死了,我摸它都比昨天涼。」
「不哭不哭,」我看着蕭卓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撫道:「先抱去那邊,我幫你看看。」
「但是咱們說好,要小聲些,不能吵到王妃睡覺。」
「嗯。」
我放下書,擦了擦額頭的汗。
剛走出去,香蘭就跑過來攔着我:
「夫人,您別過去,真不知這禹王府是什麼草臺班子,隨便一個小孩兒都能闖到寢殿來。」
「誒誒誒,你說什麼話,十佑他爹孃救過咱們王爺,王爺心善知恩圖報將他養在府裏,什麼就草臺班子,你以爲誰都像你們京城人一樣勢利!」
「你說誰勢利?」
「誰應說誰!」
……
哎。
我搖搖頭,疾步走到蕭卓那邊。
阿花已經開始抽搐。
十佑咬着牙,眼淚嘩啦啦地流,還記着蕭卓的話,不敢發出聲來。
「我來吧。」
蕭卓驀然轉過來,怔怔地看着我。
「阿花是吧,恭喜你呀,小十佑,你要當爹爹了。」
「啊?當爹爹?」
阿花現在的樣子明顯是快生產了。
我讓蕭卓去端來溫水、毛巾、剪刀還有蠟燭……
半個時辰過去。
十佑盯着地上四隻小狗狗,眨了眨眼問:「它們都是我的孩子嗎?」
我道:「對啊對啊。」
十佑又紅了眼,哭聲比先前還大:「王爺,我怎麼養啊,以後我再也不抱着阿花睡覺了。」
「沒關係,你把你的糖分給它們喫就行了啊。」
十佑哭得更兇。
「你快別逗他了。」
聽見蕭卓的聲音,我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將手藏到身後。
以前的村裏,爲了賺銀子,牛啊,馬啊我都幫着接生。
但每次溫子桑都嫌我弄一身血腥味。
哪怕是洗三遍澡,他也會好幾天都不願離我近些。
而且哪兒有世家嫡女幫狗兒接生的?
「我……」
還沒想到措辭解釋。
他先開口,讓管家把十佑和狗狗們帶下去,又吩咐香蘭去打熱水。
-7-
淨手,擦乾。
蕭卓遞來一瓶香膏。
果然,男人都嫌棄血腥味。
「這裏的氣候不似京城溫潤,擦了會舒服些。」
好吧,我又狹隘了。
「先前可是想家?纔沒睡着。」
家?有什麼可想的。
我笑而不語,搖搖頭。
他又說:「十佑的爹孃以前救過我,兩年前他們染上瘟疫去世,所以我才接他到府裏住,阿花是他娘留下的,小孩子,我沒立過規矩,你別怪他。」
這是向我解釋?把我當什麼啦,又豈會同稚童計較。
坐上牀準備繼續睡。
哪兒知忘了被褥下的書。
啪嗒,落在地上。
恰逢窗戶沒關緊,鑽進來的風吹動書頁。
停在那句:夜深交頸效鴛鴦,錦被翻紅浪。
我連滾帶爬地將燙手山芋撿起來,嚥了口唾沫:
「呵呵,定是香蘭剛剛端熱水時,悄悄放進去的。」
「對,肯定是她。」
蕭卓盯着我的眼,又將目光移到書上面,最後笑了笑:
「我沒看清楚,上面寫的什麼?」
「哦,哦,沒什麼。」
我心虛地將書收到枕頭底下,打着哈欠,假裝困得不行。
直到萬籟俱靜。
我聽見榻上傳來嗤嗤的笑聲。
夜風輕揚,送來院子裏的蘭花香。
他方纔耳根子都紅了,分明是看清書上寫的虎狼之詞,卻顧慮着不讓我爲難。
這樁婚事,或許真能好好走下去。
-8-
近來溫御史苦惱得很。
養個兒子不爭氣。
自個兒就是御史,冒着掉腦袋的風險,將那罪臣之女琴似改名換姓寄在青州知府名下做女兒,他倒好,一個黃道吉日都看不上,婚事往後一推再推。
就連平日裏護他跟眼珠子似的溫夫人,都忍不住說重話:
「你到底要怎麼才順心?青州知府有把柄在你爹手上,不然你以爲他會認琴似做女兒?左右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這親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娘。」溫子桑根本聽不進去,「我就是想知道將軍府接回家的庶女,是不是寧芸。」
「孽障!」
溫御史一聲暴喝,桌上的茶盅被拍得茶水四濺。
就連溫夫人都嚇得一哆嗦。
溫御史氣得吹鬍子瞪眼:
「將軍府的事也是你能隨意打聽的?寧將軍貿然換女出嫁,已經觸了天怒,你還想要蹚多少渾水!」
「還真以爲狀元是你自個兒考的?要不是我走動關係……算了,總之你要清楚,聖上重禮教、尊科考,謹防日後查起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趕緊和琴似成婚,然後進翰林院站穩腳跟。」
「至於什麼芸兒草兒的,日後莫要再念。」
溫子桑聽一半丟一半。
他爹是御史。
整個京城誰不是尊着敬着,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參。
總之從小到大他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將軍府不要他去過問,那就親自到北地去查。
若當真嫁到禹王府的是寧芸,他定要問個清楚,爲什麼要騙他。
-9-
「阿嚏!」
「冷?」
我搖搖頭:「沒有,就是鼻子突然有些癢。」
話雖如此,蕭卓還是脫下外衫披在我身上,而後接過我手中的筆,讓我去旁邊歇着。
「說好皇兄給的銀子讓你自己留着買喜歡的,非要用在義善堂,若是再凍着,皇兄知道了,定要治我個苛待妻子之罪。」
嘰裏咕嚕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垂眸飲着茶水,鼻息間全是衣衫上他的蘇合香。
自新婚之夜後,我漸漸摸清蕭卓。
當真是傳言不可信。
所謂不入仕途、喫喝玩樂,實則常常待在義善堂裏。
北地不同於其他地方的善堂。
需要幫助的人更多。
蕭卓將俸祿大多用在這上面,反倒是自己的喫穿用度,一減再減。
官員們不喜與他爲伍,他也從不強求。
只是一人料理起來,難免有疏漏。
前日我悄悄跟着他。
發現堂中不少老弱病者,數人一牀棉被擠在角落裏。
我上前詢問,可冷?
阿婆卻讓我小些聲:
「熬過倒春寒就好了,幾年來殿下給我們買藥、製衣、儲糧,已經花了不少銀子,我們這些老身骨,就別再給他添麻煩。」
我望着粥棚裏忙着施粥的蕭卓。
心底繾綣着說不出的情緒。
這世間的高位者,有人以玩弄苦者爲樂,而他卻願走下來,撫平疾苦。
「看看可還差什麼?」
思緒回籠。
蕭卓已經記錄好缺失的被褥和炭。
我仔仔細細覈對:「應該是夠了,那我現在去買。」
「我隨你一起。」
「這邊不需要忙嗎?」
蕭卓看了眼粥棚:「不缺我施粥,但商人多狡猾,我擔心我țű̂ₘ如此心善的夫人被騙了。」
夫人兒子喚地我耳根子癢。
不過到底是誰更容易被騙,我心裏想,從前我都是一枚銅板掰成兩半用,誰也別想多賺我一文,而他好喫好喝讓我在府裏閒散着,估摸還以爲我是京城嬌養長大的小姐。
小市熱鬧。
路過的攤販個個熱情得很。
有人認出他來。
「禹王殿下,禹王殿下,可被我逮着了。」
我嚇一跳,什麼意思。
蕭卓附在我耳邊解釋:「從前他也是逃難來的災民,後來開了這個餛飩鋪子,每次都不收我銀子,後來我看到他就躲着走。」
「那剛纔你爲什麼不躲着?」
「沒辦法,他家餛飩好喫,想讓夫人嚐嚐。」
他一口一個夫人,叫得越發順溜。
喫完餛飩,蕭卓將碎銀悄悄壓在碗底。
再往前走,首飾鋪、成衣店多多少少都受過他照拂。
被褥還沒買着,綾羅綢緞、首飾珠釵,先抱了一大堆。
我忍不住吐槽:「下次還是我自己來吧。」
「你的人情實在太密集了。」
蕭卓攤攤手:「可他們現在都知道你是王妃,我的夫人,獨自來,一樣會敬着你,我跟着還可幫你應付。」
我順嘴回道:「這可不一定,畢竟京城尊夫不敬夫人者比比皆是,寵妾滅妻者也不在少數。」
「可這裏不是京城。」
又嘴快了不是,豈能在男人面前說男人的不是。
蕭卓臉上難得嚴肅:
「寧芸,我和他不一樣。」
剛纔他說他,沒加們?
正在疑惑,管家忽然找來。
附在蕭卓耳邊說了幾句。
只見他點了點頭,便隨管家先行回府。
臨走時還不忘叮囑:「布莊就在前面,你可在那兒稍作休息,等我來。」
「好。」
身影淹沒在鬧市。
我忽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芸兒,阿芸!」
溫子桑?
難道是剛纔蕭卓突然一句,和他不一樣,出現幻聽了?
「寧芸,真的是你!」
-10-
不是幻聽。
本該在京城的溫子桑,當真站在我面前。
他換下與我在村子裏的僞裝,而今錦袍加身,卻沒了從前的氣宇。
臉頰消瘦,倒似經歷了多大苦楚般。
見我沒有回應。
溫子桑再次開口,聲音比先前還啞了幾分:
「阿芸,我都知道了,是他們逼你嫁來北地的對不對?」
「你爲何瞞着我,爲何不找我幫忙?」
他知道,不足爲奇。
畢竟寧錦柔又不是消失了,暴露是早晚的事。
我卻好奇,他竟會尋我尋到北地來。
「阿芸……」
「溫子桑。」
我盯着他的眼,下意識後退半步,才道:「沒人逼我,是我自己願意嫁來的。」
他搖着頭,眉眼中皆是不信:「你不用再騙我了,看看你現在,說是王妃,可哪有一點王妃的樣子。」
今日去義善堂,我自然穿的是輕裝,還戴了襻膊。
確實,沒有他眼裏王妃的模樣。
「那你認爲王妃該是什麼樣子?」我問。
「金銀加身,錦衣繡襖?」
「不是所有皇親貴族世家子弟,都過着何不食肉糜的生活。」
溫子桑的眉頭卻越皺越深:
「阿芸別再騙我了,跟我回去,我會讓我爹幫忙,求聖上讓你和禹王和離。」
「誰要讓本王與本王妃和離?」
人羣中,蕭卓負手而立。
平日裏他對百姓總是和和氣氣的樣子,從未有如今這般橫眉冷目的模樣。
「溫盛之子,溫子桑?」
「正是在下,見過禹王。」
蕭卓幽深的狹眸緊盯着他,眼底透出不屑:「若是本王沒記錯,溫公子十二歲那年,月下詩會拔得頭籌,彩頭還沒到手,就被人爆出請的是槍手。」
圍觀的人羣頓時鬨堂大笑。
這事兒過去多少年了,早就沒人再提。
溫子桑臉漲得緋紅。
而此時,蕭卓已經走到我身旁。
還不忘接過我手上的單子,遞給掌櫃,囑咐他按照上面的備好,送去義善堂。
「剛纔本王所說不過兒時趣事,笑笑也就罷了。」
「溫公子,科考沒請槍手吧?」
「皇兄最重科舉,若是舞弊,可就不是笑笑那麼簡單了。」
輕描淡寫幾句話。
溫子桑眼神卻開始飄忽不定:
「禹王,說話要講證據。」
蕭卓輕笑:「開個玩笑而已,你幹嘛認真。」
「既然溫公子難得來北地,到王府做客?」
禹王親自開口相邀,溫子桑沒有拒絕的理由。
可我和溫子桑的曾經,他Ṱũ̂₇知曉後是否會介意……
想到此,蕭卓過來牽我的手時,我下意識想縮進衣袖。
可指尖還沒來得及彎,已經被他緊緊握住,耳邊輕語:
「別怕,我都知道,爲夫等會幫你出氣。」
我詫異轉過頭,迎上的是他溫潤的笑,從未有過的安心,由指尖蔓延至心頭。
-11-
蕭卓邀請的是溫子桑一人。
隨行的侍衛,被攔在王府門前,不得進去。
「溫公子,本王粗簡慣了,沒什麼好茶招待,你將就着喝。」
聞言,溫子桑打開茶碗。
黑黢黢的茶湯,上面還浮着泥沙,有股淡淡的惡臭。
根本不敢端到嘴前。
蕭卓目不斜視,飲着杯中清茶:「怎麼,溫公子是嫌棄喝不下?」
我忽然想起,從前溫子桑中舉後,越發挑剔。
時逢乾旱,有水已是難得。
可他每日都要用清水洗臉,河裏的水沉了又沉,等他用完喝完,留下來的全混着泥沙。
蕭卓說他都知道,也包括這些?
溫子桑還不爲所動。
蕭卓一招手,外面王府的侍衛齊刷刷進來站成一排。
「溫公子請。」
只見他閉着眼,淺淺抿了一口。
蕭卓已是沒了耐心,吩咐道:「讓他喝乾淨。」
侍衛上手扣住他的嘴,全灌了進去。
溫子桑倒在地上止不住地乾嘔。
我問蕭卓:「茶裏面有什麼?」
他搖頭:「不知道,蟲子?土?沙?哦,還有阿花的泄……」
「你是說十佑的狗狗。」
「嘔~嘔……」
一時間,溫子桑吐得更厲害了。
飲完茶,該休息了。
管家將溫子桑帶到「客房」。
「溫公子,實在抱歉,咱們王府鮮少有客人來,客房也就沒怎麼打掃,您將就着住。」
沒等他同意,直接扔進去,落鎖。
不遠處就是涼亭。
我和蕭卓溫着茶,坐在搖椅上。
聽見裏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其實也沒什麼。
只是裏面無燈,無窗,放了很多大蟲子。
朗月星稀。
蕭卓問我可否解氣?
解氣是真,可我撇撇嘴:「王爺何時調查的我?」
他溫溫笑道:「不急,以後慢慢再同你講。」
「爲夫現在更想知道,到底什麼是『夜深交頸效鴛鴦,錦被翻紅浪』。」
「夫人,今夜告訴我好不好?」
我紅了臉:
「總要回屋裏說吧。」
月色漫漫。
攪了紅帳。
亂了心腸……
翌日。
城中人都在傳,前來王府做客的溫子桑被嚇出了失心瘋。
可不是失心瘋嗎?
聽說從王府裏出來ţŭₚ的時候,衣衫襤褸,頭髮凌亂,臉上手上都是傷,嘴裏哭喊着爹孃,說是要回去喊他爹給他報仇。
前來接應的侍衛都被嚇着了。
趕緊將他扶上馬車回京。
-12-
溫子桑走後。
日子越發順遂。
義善堂的事,百姓們的事,蕭卓喜歡親力親爲。
巧了,我也不是日日窩在金屋裏養尊處優的主。
春日採桑事蠶,夏日種稻插秧……
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總有忙不完的事,可從前爲的是填飽自己的肚子。
可現在,是爲百姓解憂。
直至冬雪覆城,本該是義善堂忙的時候,蕭卓卻常常泡在書房。
有時甚至通宵達旦,燭都亮着。
每次我問管家,他都只會用一句話搪塞我:
「王妃,王爺始終是皇家之人,偶爾也會忙忙政事。」
問蕭卓他就更不說了。
不是反過來考我近日治家之道學得如何,就是提我書上的淫詞豔曲,巴不得把上面的學識都來一遍。
直至連日大雪。
屋裏的炭火,燃了又熄,熄了又燃,來來回回好幾次。
我的心也突突跳得厲害。
忽然,外頭傳來鬧哄哄的聲音。
我扔下正在縫的護膝,就跑出去。
還未至正廳,管家匆匆將我攔下:
「王妃,您不能過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急紅了眼。
管家終於沒有再隱瞞:「京中傳來聖旨,有人蔘王爺在北地豢養私兵,今日便要進京徹查。」
「不可能!」
「肯定是溫子桑搞的鬼,我要去和他們說清楚。」
「王妃!」
管家死死攔住我的去路:「此事與您無關,您不能捲入其中,王府還有義善堂,都離不得人。」
說到最後,管家遞給我一封信:「這是王爺留給您的,他說您看了就知道。」
筆墨乾涸已久,想必是很早以前就已寫下。
芸芸吾妻:
夫人曾問我何時調查,實則新婚下轎時,我便知曉夫人並非皇兄所提及將軍府嫡女。
只是替嫁多有無奈,我又怎舍苛責。
調查本意是想了解事實,不願夫人違心強迫。
可那夜月下,夫人逗稚童笑顏,卻落在我心裏久久不能散去。
私心想,若是對夫人好些,替嫁可否也會成正緣。
說來不怕夫人笑話。
溫子桑尋來那天,我心頭好緊張,若夫人當真要跟他走,那可怎麼辦纔好。
可我瞧見夫人眼中的厭惡,心又放下來了,只想着爲夫人出口惡氣。
夫人這般頂頂好的女子,是該捧在心裏疼的,不是拿給別人欺負的。
……
最下面還有一行詩。
此心曾許共晨昏,去雁銜雲寄遠身。安枕應思花下約,心隨明月照歸人。
「王妃……您。」
我適才摸着臉上的溼意。
收好信,吩咐道:「王爺回來之前,府中上下不得隨意外出,包括十佑。」
「還有,你將王府在北地的產業清點一下,一會兒交到我手上。」
「是,王妃。」
回到房間,香蘭躊躇不已:
「夫人,您這命也太苦了吧,眼看着日子慢慢變好,王爺卻被帶回京中,要不咱們收拾收拾東西,逃吧。」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看着香蘭:「當初將軍府那麼多丫鬟,爲何是你陪我嫁過來?」
香蘭支支吾吾:「因爲沒給嬤嬤塞銀子。」
不像是說謊,我又道:「你老家在寧州,尚有幼弟,這些日子你往寧州寄銀子,我都知道,日後不要讓我再聽見逃走之類的話。」
「是。」
-13-
蕭卓在城中的產業不多,我圈出一家酒肆問:「此處的掌櫃是誰?」
「回王妃,是李照,今年五十有二。」
姓李,心中細想:「知縣夫人我記得也姓李。」
這麼一說,管家想起來了:
「是是是,沒錯,這個李照是知縣夫人的遠房親戚。」
「他人在何處?」我又問。
管家想了想答:「前日他遞了辭書,說是家中母親患病沒人照顧。」
「抓回來!」
「啊?」
「就是追到老家,也要將人捉回來。」
「好好好。」管家連連點頭。
臨行前,又問:「王妃可還要其他吩咐?」
我看着不遠處的空地:「要不等會兒你讓人買些花種子回來。」
「種菜種多了,忽然想養養花。」
「是。」
-14-
雪地裏種花,實非易事。
偏偏牆外頭還吵鬧得很。
不知是誰起的頭,說禹王都要被定謀逆罪了,我這個做王妃的還有閒心闢地種花。
得虧以前王爺還對我那麼好。
真是白瞎了一片真心。
時間一長,連十佑都看不下去,哭着問我爲何不去救王爺。
小孩子好哄。
我告訴他,等什麼時候阿花又有寶寶了,王爺就回來了。
從那天起,十佑就每天摟着阿花睡覺。
可是府中沒其他公狗,它又出不去。
——
三個月後。
窗欞外明光乍破,王府朱牆碧瓦迎來春日的第一場盛陽。
「王爺回來啦!」
「王爺回來啦!」
高唱聲從城門口響徹整座城。
十佑從牀上驚坐起:「我又要做爹爹啦?!」
「夫人, 夫人,您聽見了嗎?」
「是王爺回來啦,我們可以不用……」
我瞪香蘭一眼, 她乖乖將逃字嚥下去:「嘿嘿, 不是逃。」
「奴婢想說, 不用日日守着花圃, 因爲花開了。」
簇簇暖陽撒在花瓣上。
蕭卓就站在那兒。
他好像瘦了點,怎麼又黑了些。
不是告訴我此去安心嗎?
「夫人。」
是他的聲音。
心裏繃着的那根弦,終究是斷了。
淚打溼眼。
冬去春來, 我真的等了好久。
-15-
我不想跟蕭卓說話, 但又不捨當真不理他。
廚房燉了松茸湯, 管家非說自己忙,要ṱû₅我幫着送。
「夫人當真Ṭů₆不和我說話?」
我沉着臉沒理他, 兀自盛湯, 端到他面前, 剛要走。
「哎喲!」
「怎麼啦?」
轉身之際,蕭卓鉗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拉進懷裏。
「你又騙我。」
「沒有, 真的疼。」
「哪裏?」
「這兒。」
蕭卓指着心口, 苦道:「心疼, 誰讓我的夫人不理我。」
我別開臉去嘀咕:「誰讓你騙我的。」
見我沒再掙扎, 他從身後將臉埋進我頸窩, 緩緩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哦。」
「夫人不想聽聽京城發生了什麼?」
「不想。」
「那我講給你聽。」
都說了不想。
原來自殿試結束, 聖上便暗地裏親自重審成績。
十二歲就有作弊之嫌的溫子桑尤爲可疑。
一查, 果真讓他查出端倪。
溫子桑的所有動向皆在聖上眼皮子底下,包括前來北地。
聖上八百里加急送來密信,要蕭卓替他演一場戲。
而在此期間,溫府遲遲沒和青州知府結親。
青州知府也坐不住了,聖上徹查各地貪墨案,不少官員落馬。
他主動交出銀兩, 投案自首, 還道出溫御史以此要挾,要他認罪臣之後做女。
然溫家根基盤根錯節, 若是以此就定罪, 真正的幕後黑手,怕是會成漏網之魚。
這場戲,就成了關鍵點。
溫家獨子,在北地受辱至此。
溫家人豈會輕易放過。
自會找到上面的人幫忙。
豢養私兵,是死罪。
僞造證據誣陷並非普通人能完成的。
數月來, 朝堂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溫家貪墨、舞弊、謀害皇親, 數罪併罰,滿門抄斬。
就連將軍府也受到牽連。
聽說父親手中的兵權被收回了。
而寧錦柔, 既然不想嫁王爺,聖上再次賜婚,嫁去蜀地,終身不得回京。
蕭卓說了好多。
脣又劃到我耳邊:「可都沒有我夫人聰明。」
「一眼就看出李照有問題, 纔沒有讓北地知府成爲漏網之魚。」
「誰要聽你誇我。」
「那夫人想聽什麼?」
「鴛鴦亂紅帳?」
「你!」
蕭卓輕輕拂過我的頭,深吻朱脣。
過了好久,啞聲喘息:
「夫人我真的好想你。」
明月既照歸人。
此生再無別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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