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爲了給他資助過的女孩治病,
瞞着我賣房賣公司,還欠一屁股債。
我拿着懷孕報告問他:「要債的天天上門,孩子怎麼生?」
顧深僵在原地,移開眼。
「孩子以後還會有,先治孟璃的病……」
也是,連我的腎都想送給她。
在大善人眼裏,墮個孩子又算什麼。
-1-
顧深把孟璃接回家的時候,我剛把家裏的兒童房佈置好,想給他懷孕的驚喜。
他大包小包地進門,拉着我的手,先斬後奏。
「小璃生病了,學校宿舍條件不好,你看能不能讓她在家住?」
望着玄關堆成小山的行李,我愣了好一會兒。
今早測出懷孕的時候,我既歡喜又害怕。
第一時間想把喜事告訴他,怎料顧深接完電話像瘋了一樣推開我衝出門。
還以爲是公司出了事,沒想到是爲了接人。
「行李都已經帶回來了,我說不,還管用?」
顧深笑容一滯。
還沒說話,身後的女孩就走到他面前,慘白着一張臉,像我要對他做什麼一樣護在身前,眼眶蓄淚。
「對不起阮梨姐,是我的錯,我不是故意想打擾你們的生活,我只是……生病了。」
帶着哭腔的尾音,襯得低頭的女孩兒愈發可憐。
相比莫名其妙被推到對立面的我,像是一個黑心刻薄的女惡魔。
「小璃,先進去。」
顧深把她攬到身邊。
「這裏不是她一個人的家,我說了算,以後你就跟我們一起住。」
繞過我時,沉沉的目光帶着警告。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把人領到客廳,然後一樣一樣地把行李放進剛佈置好兒童房。
-2-
收拾妥當,顧深將我堵在房間。
「我說過,小璃病了,有什麼不滿就不能私下跟我說?非要當她面?」
結婚三年,人人都說我嫁了一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
可沒人知道,這個好丈夫每次跟我吵,都是爲了客廳那個被他從小資助到大的女孩。
「你有說過?」
提起這茬兒,我就想到他早上急匆匆推我的那一把。
後腰撞在桌角上,痛得我好幾分鐘都站不起來。
那一瞬,我多怕自己剛驗出來的兩條槓就這麼給撞沒了。
火氣跟着就上來。
「你早上接完電話就跑,有空跟我說話?」
上個月情人節也是這樣。
精心佈置的燭光晚餐,被孟璃一個生病的電話打破。
我實在想不通,顧深資助她考上大學已經夠意思了,怎麼連感冒買盒頭孢這種小事都還要找上門,於是就跟了去。
到了學校門口,看見孟璃妝容精緻,一身鮮豔紅裙襯得年輕稚嫩的臉蛋更顯嬌豔,當即心裏就有了數。
偏偏顧深這個蠢直男看不明白,還傻乎乎地拿着藥跟她解釋了好久哪種藥該怎麼喫。
到最後,兩個人的情人節變成三個人過。
顧深還無所謂地說:「我也有半個月沒見小璃了,既然來了,就順便帶她喫頓好的,改善伙食。」
現在想想,似乎這樣的情況,從孟璃來城裏大學唸書開始就沒斷過。
情人節,寒暑假,七夕甚至週末,但凡日曆本上標的紅色數字,她都得找上顧深。
而我的好丈夫,一句「小璃無親無故,來城裏唸書就只認識我,不找我找誰」,樂此不疲地扔下我,次次作陪。
我不是沒有反駁。
「我去醫院檢查你怎麼不陪我?就因爲我比她大幾歲?」
只是顧深一句話就堵死了我。
「是你不讓我陪的,現在怪我?」
確實,是我不讓他陪的。
顧深工作忙,最近公司每個月都在虧損。
我心疼他辛苦,所以去醫院檢查這種事能自己去就不叫他。
可是我心疼的男人,憑什麼要給別人使喚?
「梨梨。」
顧深忽然軟下聲。
「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你能不能像對我一樣,好好對小璃?」
這些年爲了要孩子,這些年看病求醫遭了不少罪。
如今好不容易懷上,還不算穩,我也不想吵架,開玩笑說:「原來我在你顧大少心裏就那麼小氣?孟璃不過是小病而已,又住不了幾天,不至於。」
話音剛落,顧深募地抬起頭,冷眼反問。
「不過是小病?」
沒來由地,我被瞪,愣住了。
「怎麼了?她不是經常感冒讓你送藥?」
「她得了癌症!沒看人都瘦成什麼樣了?虧你說得出口!」
顧深突然發火,說完怒氣衝衝地拉開門。
下一秒,我愣在原地。
-3-
不知道孟璃在門口站了多久。
她抱着發顫的胳膊,咬緊脣,眼淚從眼眶裏泉水一樣地湧出來,小臉更是白到近乎透明。
「對不起,阮梨姐,真的對不起……」
說完轉身就跑。
顧深深深瞪了我一眼。
衝到玄關把人拉回來,抱在懷裏。
「你別理她,小璃,有我在,你就安心在家養病,有什麼委屈就告訴我,別怕。」
孟璃貼在他懷裏,哭得喘不過氣。
「顧深哥,你讓我回學校吧,我不想你爲了我的事跟阮梨姐吵架。」
顧深把下巴擱在她頭頂,抱得更緊了。
「不會,你阮梨姐最近備孕,影響到了情緒,你安心Ṱŭₐ住下來,有我在她不敢爲難你。」
拍在她背上的手,每一下都輕到害怕將她碰碎了一樣小心。
我不過是走進玄關,顧深便猛地側身,將人護在胸前,目露警惕。
這一瞬。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害怕到渾身發冷。
明明我什麼也沒做,明明我已經答應讓孟璃住在家了,爲什麼顧深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病者爲大。
我整晚整晚地安慰自己。
顧深從孟璃高中就開始資助她,算是看着她長大的,當她是妹妹。
兩個人經常通信,感情好很正常。
顧深要真要對她有什麼,早就有什麼了。
放心。
他們認識的時間雖然久,但我纔是他老婆。
即便是孟璃對他存了心,現在也病了,破壞不了什麼。
-4-
這世上有很多的疑難雜症。
偏偏那麼幸運選中了我。
婚後短短一年半的時間,我就懷了三次孕。
每一次都懷不過三個月。
一次胎心停止,一次突然流血沒保住,最後一次更莫名其妙。
上週 B 超還好好的,下一週,肚子裏的孩子就不見了,醫生給到的解釋是「生化」。
查遍了所有項目,最後得出是基因出了問題。
醫生說我雖然是易孕體質,但染色體異常影響胚胎髮育,所以反覆流產。
從本地到全國,去過無數家醫院。
我像只小白鼠一樣,每次有了保胎方案就讓自己懷上,在用藥去保。
身體的傷害,對於我來說真的已經不算什麼了。
保不住的失望纔是最苦的。
特別是顧深。
我永遠忘不了他在小區花園看到別人家小孩歡跑時的眼神。
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顧深說「沒關係」的語氣也越來越淡,淡到最後連一句話的安慰也沒了。
-5-
醫生告訴我,懷孕只是開始。
爲了幫助胎兒抵抗我的基因,需要每天打三次針,還要定時坐「自行車墊」半小時。
我也不知道這一按開關就震個不停的儀器是什麼。
長得跟「自行車墊」一樣,索性就這麼叫它。
喫過早飯,我搬了一條凳子要回房。
孟璃滿是不解。
「阮梨姐,你回房休息不能坐牀嗎?」
我舉了舉手裏的塑料凳。
心想,要不是家裏多了個人,我就在沙發坐了,至於回房間藏着?
扯笑:「牀不方便,凳子好用。Ţŭ̀₎」
如果早知道這句話會給我惹那麼大麻煩,就算死我也不會搭理她。
回到房間,我把「自行車墊」放在塑料凳上。
一跨上去就後悔了。
沙發扶手的高度正好,一隻腳踩在地上,另一條腿可以半跪在沙發上穩住重心,不費力。
用凳子就必須像扎馬步一樣,靠扶着牆站穩。
兩條腿沒扎多久就開始打戰,中途又不能停,沒一會兒就撐得我渾身發抖,滿頭是汗。
等半小時坐完,我累得像扛了一天的麻袋,倒頭就睡。
再次醒來,是耳邊顧深的咆哮。
「阮梨!你還要不要臉!」
-6-
我有點蒙,以爲是做夢。
睜着眼,迷濛地望着他近乎扭曲的臉,又是一聲暴喝,整個人被他從牀上拽了起來。
「小璃在家你不知道?她纔多大?你讓她看這些!」
這下徹底醒了。
我看向周圍,房間裏乾乾淨淨的,哪有別的東西?
「我讓她看什麼了?」
顧深被我的理直氣壯給噎住。
梗着脖子,別過臉,胸腔大起大伏壓不下火。
我朝客廳喊了一聲:「孟璃,你說,我給你看什麼了?」
沒人應,正想出去找人,被顧深一把攥住手。
「夠了!
「小璃沒在家,我讓她在車上等我去醫院,你……
「總之你好自爲之,癮大就滾去酒店開間房弄,別讓這些爛事污人家眼,小璃還是個學生。」
我被罵得莫名其妙。
就算睡得再糊塗也大概明白了什麼意思。
癮大。
呵。
是我特麼願意每天坐那「自行車」?
是我想要孩子?
要不是你媽每天給我打電話,陰陽怪氣說這輩子八成抱不上孫子。
要不是你天天眼睛瞪直了看樓下小孩,饞得像要把人家小孩偷了一樣。
我會每天打針,從備孕到現在把肚皮紮成篩子!
電話聲響。
我以爲是顧深冷靜下來,意識到自Ṱū́₅己衝動說錯話來道歉。
結果是閨密莫喬。
莫喬:「我的乖乖,你是瘋了Ṫũ⁰嗎!你不是說這些年你們掉孩子太多,看見顧深掀被子就害怕嗎?怎麼還搞這些?」
「哪些?你說什麼呢?」我莫名其妙。
莫喬:「你上網去看!現在視頻在網上都傳瘋了!先別急啊,我馬上到你家。」
掛了電話,我趕緊打開電腦。
熱搜頭條。
【西南某高校——女老師自給自足全過程!】
心咯噔一下,涼了半截。
點開一看,背景音樂曖昧。
我撐着牆,腰部以下被打了碼,但是上下跌宕的奇怪動作,很難不讓人亂想碼住的一團是什麼……
-7-
「梨梨,你別急,我已經找人去網上清帖了。」
莫喬擔心我的情緒,從進屋就一直拉着我的手沒放。
我苦澀地笑:「現在已經上了熱搜,恐怕學校那邊都已經知道了。」
「是誰幹的,心裏有數嗎?」
家裏能看到臥室的除了顧深還能有誰。
視頻裏,我穿的那睡衣是前天晚上換下來的,意味着孟璃對我的偷拍很可能不止這一段。
我看向沙發靠背上的一排玩偶。
孟璃喜歡卡通的東西,不過住了才十多天,玄關、沙發、電視櫃、書架就多了好些跟家裏裝修格格不入的卡通擺設。
顧深還邀功似的跟我誇讚。
「你瞧,小璃知道你在備孕,專門把家裏佈置成這樣,以後這些玩偶還能給我們的孩子玩。」
看着他喜悅認真的眉眼,我遲遲說不出話。
如果這些眼皮子底下的童真,是爲了我們的孩子。
那我精心佈置的兒童房爲什麼要擺滿偶像周邊?甚至牀頭還立着一塊半身赤裸,比我還高的美男立牌?
這些改變,顧深通通看不到。
因爲在他眼裏,孟璃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我們」。
我拜託莫喬:「網上的視頻就麻煩你了Ṭűₐ,能刪多少是多少吧,其他的我心裏有數。」
莫喬一聽就炸了:「你不打算報警?」
想着顧深對孟璃的維護。
真要報了警,恐怕警察找上門之後家裏有得鬧,再說了,孟璃還病着。
「這點事,不用浪費警察叔叔的時間。」
莫喬神情古怪:「你是不是知道害你的人是誰?」
話音剛落,學校來了電話叫我過去。
-8-
這兩年,爲了方便跑醫院,我辦了停薪留職。
眼下是頂着高校女老師的名頭上的熱搜,於公於私我都應該給學校一個交代。
我戴着大墨鏡壓低帽檐走進學校,卻還是有人認出了我。
從校門到會議室,一路上的指指點點就沒斷過。
本來該有的底氣,都莫名心虛。
到最後,就連明知道是八卦的眼神,落在臉上都扭曲成了不懷好意。
來之前我以爲只是院長找我瞭解事情經過,想不到會議室裏校院領導都在。
我愣在門口,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
「坐。」校長臉龐嚴肅。
調出視頻截圖,指着畫面中表情微妙。
「這是你嗎?」
我移開眼,掐緊手背:「是。」
周圍齊聲的吸氣聲聽得我汗毛直豎,雞皮疙瘩從腳背一路竄到頭皮。
「我們本來不該過問老師的私生活,介於這段視頻對學校造成的影響……」
餘下的每一個字都叫人窒息。
我失魂落魄地跑出學校,攔下車,去醫院的一路上委屈到止不住淚。
明明我只是懷了孕,坐儀器是爲了保胎。
爲什麼他們僅靠一段打了碼視頻就要把我開除。
莫喬安慰我:「成年人的委屈,不都這樣?」
輿論之下,只有人性,沒有對錯。
-9-
到了醫院。
遠遠就看到孟璃挽着顧深的手,腦袋靠在他肩膀上,指着花臺裏的花說笑。
我想到了林黛玉。
換上病號服的孟璃,比在家看起來還要瘦弱,整張臉都快脫相了,卻還是很漂亮。
「阮梨姐。」
看到我過來,孟璃立馬把腦袋從顧深肩膀上移開。
挽在手臂上的手,滑到了衣襬,像犯了錯的小孩,抓着顧深的衣服,半截身子都躲在了他身後。
顧深扭頭看我,收了笑,眼裏也帶着幾分責備。
「你怎麼來了?」
我正想告訴他,因爲視頻的事,我被學校開除了。
下一秒,顧深像想起了什麼,把衣襬上的手抓進掌心。
「對了,我正好要找你。
「視頻的事我已經弄清楚了,是小璃看見你在房間那麼辛苦,想把視頻拍下來發給我,讓我對你好點。結果發錯到班級羣,被不知情的同學拿來開玩笑,做成了搞怪視頻傳上網。」
一句話,語氣輕鬆。
顧深緊了緊握住孟璃的手,挑了挑下巴,示意她快點道歉。
孟璃還是一副很怕我的模樣,躲在他身後不肯站出來,扭扭捏捏說了句:「阮梨姐,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們會開這種玩笑,我替他們跟你道歉,對不起……」
我還沒說話,顧深就笑着圓場:「好ƭŭ⁰了,真相大白。
「你阮梨姐不是小氣的人,放心,她才懶得跟你們一羣小孩兒計較。」
我一直說顧深是典型的蠢直男,看不懂綠茶。
直到這一刻,才發現是我錯了。
在他眼裏,孟璃偷拍我是小事。
把我算得上私密的視頻傳到羣裏也是小事。
上了熱搜,不管真相地衝回家先羞辱我一頓,害我被千夫所指,丟了工作,這些通通都是小事。
只有孟璃的病,孟璃的感受纔是大事!
-10-
「我憑什麼不計較?」
一句話,顧深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我摸了摸肚子,沉下氣,順了順呼吸。
「大學生已經成年了,成年人難道不該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負責?
「我不光計較,我還要報警。不論是給我視頻惡意打碼的人,還是參與傳播的人,我通通都要讓他們付出法律的代價。」
孟璃一聽,臉都嚇白了。
拉緊顧深,望着他,求助的眼神簡直不要太可憐。
「夠了!」
顧深打斷我的話,目光發冷。
「事情弄清楚就行了,你何必說這些嚇唬她!」
「嚇唬?我工作都沒了,是誰在嚇唬誰!」
話一出口,顧深整個人愣了一下。
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孟璃止不住地啜泣。
「阮梨姐,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這麼嚴重,你,你不是一直沒上班,靠顧深哥養的嗎……」
這一聲哭腔,惹得路人將視線全部落到我臉上。
下意識地,我趕緊從包裏拿出墨鏡,生怕被人認出來。
顧深按着孟璃的肩膀着急安慰。
「璃璃,別哭,醫生說你要抗癌就一定要保持好的心情,不要哭,乖……」
一聲「璃璃」,定住了我。
脫手的墨鏡,「啪」一下砸在地上,碎成兩段。
「你叫她什麼?」
我聲音發抖,拉了他一把。
被顧深揮開手:「什麼時候了,你還計較這些!」
話音剛落,孟璃眼一翻,突然整個人就跌到了地上。
場面失控。
周圍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顧深抱起孟璃,兇惡地瞪了我一眼,衝進大樓。
-11-
自那天起,顧深就再也沒回過家。
就連換洗衣服都是婆婆幫他拿的。
從知道我生病以後,婆婆就沒給過我好臉,早想把我這個媳婦兒換了。
平時礙於顧深,就算對我再不滿,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現在兒子爲了別的女人連家都不肯回,這樣的把柄,自然給了她發泄的機會。
「生不出孩子也就算了,現在還讓自己老公天天住外面,也不知道我兒子做了什麼孽,攤上你這麼個媳婦。」
扔箱甩櫃的動靜很大。
我戴上耳塞,用被子罩住頭,卻還是沒能擋住婆婆一句比一句難聽的話。
前天早上發現褲子上有血。
檢查的時候,醫生皺着的眉毛就一直都沒松過。
說藥的副作用之一會致鬱,但是不至於這麼快就到這種程度。
爲了孩子,現在必須加重用藥,但是我自己要努力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情,否則就算再怎麼用藥也保不住。
還篤定我這幾年掉的孩子太多,以後想懷幾乎都沒可能。
爲了孩子,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這樣的環境下過活。
於是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農村的條件雖然比不上城裏,但好在家裏清靜,青山綠水,適合養胎。
看我一個人大包小包地開車回來,媽媽雖然沒什麼文化,也猜得出我跟顧深鬧了矛盾,好幾次看我發呆想問,都被我爸拽走。
爲了讓他們放心,我拿出懷孕的報告,解釋說因爲懷孕顧深工作忙照顧不到我,所以纔回來住。
自打那天起,媽媽換着花樣給我做飯,爸爸更是緊張到把好幾年沒碰過的木匠工具翻出來,把家裏的椅子全都加固了一遍。
短短兩個星期,心情好沒好另說,人是肉眼可見的胖了。
當然,顧深是不知道這些的。
回孃家這麼久,連條短信都沒有。
他眼裏現在只看得見那個生了病無依無靠的孟璃,哪裏會擔心父母雙全,衣食無憂的我。
-12-
傍晚,我剛陪我爸去魚塘打了條魚回來,讓我媽熬湯用。
遠遠就看見院子多了輛奧迪。
這輛車我認識,是顧深朋友的。
正好奇他怎麼不開自己的車,就聽見屋裏傳來我媽的埋怨。
「你也是,就算再忙也不該讓梨梨一個人開車回來,這麼遠的路,多危險。
「過日子有個磕磕碰碰很正常,你看我跟梨梨爸,不也經常吵?但是該縮腳的時候,你爸可沒你那麼犟,道歉的話比書上寫得還好聽。」
爸爸笑眯眯看了我一眼,壓着聲指向裏屋。
「小顧來接你啦?」
小老頭又是噘嘴又是搖頭,擠眉弄眼的小表情逗得我止不住笑。
進了屋。
我媽坐小凳子上擇菜,顧深蹲在邊上幫忙。
聽到動靜抬起頭,當真是嚇了我一跳。
兩個星期不見,顧深像是變了個人。
沒有打理過的頭髮,軟趴趴地塌在頭頂,鬍子也沒刮,襯衣更是皺巴巴的,像在櫃子裏胡亂塞過的一樣。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有些無措地抓着手上的菜,站起來。
這一幕讓我有些恍惚。
想起當初談戀愛的時候,我第一次帶他回老家見我爸媽,也是這樣。
山路崎嶇,又是暑假最熱的時候,車子在半路拋了錨。
爲了怕我曬着,顧深撿了兩根樹枝把襯衣脫下來做了把傘,讓我坐路邊躲太陽,自己光着膀子跑了將近五公里才找到一家修車店。
好好的一件衣服,被我弄得皺巴巴的。
回家的路上,即便我說了一百次,我爸媽就是個鄉下人,沒那麼講究。
他還是不放心,唸叨了一路:「叔叔阿姨萬一嫌棄我不修邊幅,不肯把你嫁給我怎麼辦。」
殊不知我才更擔心這位城裏長大的少爺,看見我家的條件會不會嫌棄我。
現在想來,所有人都誇我嫁了一個好丈夫不是沒有道理。
他不光不嫌棄,跟我回家又是幫我媽擇菜做飯,又是跟我爸下地,幹木匠活。
哄得我家小老頭見人就炫,十句有八句都在說我女婿每次回來都啥啥啥,我女婿這次又幹了啥啥啥……
-13-
喫過飯,我照舊帶顧深去附近的魚塘遛彎。
我知道他有話想跟我說。
從看見我那會兒就一直在找機會把我叫到邊上,只不過被我故意無視了。
「怎麼,跑那麼遠過來,是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老婆回孃家了?」
顧深沒吭聲,插着兜,邊走邊把路上的小石子踢進草叢。
我有些奇怪地看他。
「怎麼了?」
顧深別過臉,欲言又止的模樣讓我預感很不好。
「是孟璃……」
「孟璃沒事,不過化療的效果不理想,還要動一次手術。」
我鬆了一口氣,看了他一眼。
不難猜出,這段時間顧深肯定都把精力花在了醫院。
停下腳,他突然拉過我的手,鄭重說:「有件事,我想拜託你一下。」
這些年,大事小事我倆也經歷了不少。
上次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還是我剛查出有基因病,需要懷一個孩子嘗試保胎方案的那回。
那晚,顧深掀開被子,卻遲遲不肯躺下。
背對我說:「梨梨,就試最後一次,這次不行,以後咱就不要孩子了。」
現在卻說:「孟璃的病需要換腎,你能不能……把你的腎捐給她。」
-14-
荒謬……
我反應很快,轉身就走。
只怕晚一秒都會被攔下來。
「你聽我說。」
顧深輕輕鬆鬆就把我拽了回去。
「我打聽過了,捐腎沒什麼危險,以後也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
月光下,那雙哀愁的眼睛,深邃得像黑洞一樣。
我萬萬沒想到他來老家找我是爲了說這些。
「顧深,我們不是小孩了,你別跟我開玩笑。」
「不是玩笑。」顧深打斷我的話,「你去醫院檢查的時候,我讓醫生給你驗過了,你的腎,可以配給她。」
「沒有我的同意,你怎麼敢!」
還真是大善人啊。
我真想問,我還是不是你老婆,人家要腎都給!
「醫院的腎源不知道要排到什麼時候,孟璃現在的身體等不了。」
「那你爲什麼不用你的!」
我氣得渾身發抖,吼出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顧深連想都不想:「要是可以用我的,我早就給她了,哪裏還會專門跑這麼遠來找你!」
很好!
我閉了閉眼。
努力想讓自己保持冷靜,可止不住心疼得厲害,眼淚更是不爭氣地往外冒。
「這些天爲了小璃的病,能做的我都做了。你知道嗎?她其實早就發現自己病了,寧願去借高利貸也不想麻煩我們。」Ṫŭₑ
腹部一緊,緊接着整個五臟六腑像是被什麼東西攪得稀碎。
我按住肚子,彎下腰。
「顧深,別說了。」
喋喋不休的聲音,愈發刺耳。
顧深抓住我的肩膀:「她還年輕,又那麼懂事,知道你回了老家,每天都勸我把你接回——」
「我叫你別說了!」
吼完這句,我眼睛發花,閃了一下。
整個人痛到腿發軟,身子直往下墜。
顧深還以爲我不想理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想把我拖起來。
「梨梨,你聽我說,小璃她——」
「她就算病死那又怎樣!」我ťù⁼聲嘶力竭,「那是她的病,不是我的!」
顧深愣了一下。
又突然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將我拽起來。
「阮梨!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冷血!」
我冷血……
「是,我沒你那麼熱心腸,我懷……我……」
白光一閃。
我看到顧深表情猙獰,憤怒地衝我吼着什麼。
下一秒,兩眼一黑,像是墜進了水裏。
-15-
迷迷糊糊。
我感覺整個人顛來倒去地亂晃。
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久纔看清自己是在車上。
山區路燈很少,車卻開得很急。
轉過頭,發現顧深神色焦灼地盯着路面,一邊打電話,一邊轟油門。
「行,我知道了!再給我兩天時間,就兩天!」
安靜的環境下,電話裏兇惡的男聲格外清晰。
「顧深,我警告你,明天中午我要是還看不到你人,就別怪我找你老婆。」
說完這句,電話就掛了。
顧深突然一腳死油,嘴裏還罵了句髒話。
短短幾分鐘,我大腦運轉得飛快。
還沒想明白,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以爲我會在醫院。
周圍簡陋陌生的環境,看得我一陣莫名。
「這是哪兒?」
顧深坐在沙發上抽菸,見我醒了,把菸頭摁進菸灰缸,沉沉的目光盯在我臉上。
「什麼時候懷的孕。」
我又問了一次:「這裏是什麼地方?」
他還是不理我。
站起來,坐到牀邊。
「爲什麼懷孕不告訴我?要是再晚幾分鐘孩子就沒了。」
我下意識摸向肚子。
轉念一想,話裏的意思應該是沒出什麼事,鬆了一口氣。
顧深拉着我的手,正要開口,被電話打斷。
他轉身撈起沙發上的手機,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掛斷,關機。
「孩子來得不容易,以後別胡鬧了,有什麼不滿也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話音剛落,我的手機也響了。
陌生號碼。
剛接通,對面就是一聲暴喝:「顧深!老子知道你在哪兒,別以爲躲起來就找不到你人!你要不想斷胳膊斷腿兒,就把老子的錢吐出來!」
-16-
我被吼蒙了。
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就被顧深搶走掛斷。
「他,他們是……你欠了債?什麼時候?你——」
突然想起顧深說過那句「小璃其實早就發現自己病了,寧願去借高利貸也不想麻煩我們」。
霎時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難以置信,又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所證實。
「這房子是我租的,你放心,很安全。」
顧深拿了根菸叼在嘴裏,剛要點火,又看了一眼我的肚子,把煙放下。
「小璃不懂事,爲了治病借了很多高利貸。那些人手上有她的私密照,不贖回來,她會活不下去。」
我嚥了口唾沫,聲音有點抖:「所以你把我們的婚房賣了?那存款呢?公司呢?」
他低下頭,默認。
很好。
如他所說,爲了孟璃,他把該做的都做了。
我翻出包,拿着懷孕剛建的檔問他。
「欠一屁股債,孩子怎麼生?」
顧深僵在原地,猶豫了片刻。
「孩子以後我們還能有,可孟璃的病……」
「孟璃的病還要我的腎去救是吧!」
我替他把後半句說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他噁心。
「也是,爲了她,你連我的腎都可以拿,肚子裏的孩子又算得了什麼。」
-17-
莫喬接到我的時候,驚訝到嘴都閉不攏。
「我的乖乖,你這是怎麼了?不是回老家養胎嗎?怎麼憔悴成這樣?」
我靠在副駕駛裏,實在扯不出笑。
「我錯了,小喬。
「之前我一直以爲顧深只是善良,他那麼喜歡小孩,又是看着孟璃長大的,之所以對她那麼好,是把對孩子的喜歡轉移到了她身上。」
我閉上眼,腦子裏又過了一遍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一切。
把記住的,發生的,大大小小的所有事都一股腦地告訴了她。
聽完以後,莫喬好半晌沒能說出話。
看我的眼神,就一個字:慘。
壓在心裏好久,如今說出來,心裏的石頭反倒沒那麼重了。
「不過沒事,人生嘛,就是這樣。前半生過得太順,總要遇到點絆子,不然以後接不住福。」
莫喬摸了摸我的肚子。
「話是這麼說……可是……」
「沒什麼可是,孩子我要。」指尖朝馬路一指,「未來乾媽,先送我去趟警局。」
爛掉的感情可以不要,但是孩子不用考慮,就算拼了命我也要留。
到了警局,我讓莫喬把之前蒐集到的,孟璃找人傳播視頻的證據交給警察。
然後把顧深爲了孟璃背上高利貸,賣房賣車賣公司,要債的也打電話到我這裏威脅我的情況說明。
最重要的一點,他們還想着我的腎。
能爲孟璃做到這種地步,我覺得顧深多半已經瘋了。
所以我有必要向警方說明,我的人身安全沒有保障。
之前暈倒,顧深雖然送我去過醫院,但是我人沒醒就被他帶到了出租屋,他也沒告訴我結果,想來也挺可怕的。
報完警,我就讓莫喬陪我去了趟醫院。
還好寶寶爭氣,平安無事,一切健康。
-18-
我把爸媽從老家接進了城。
如實告訴他們我跟顧深的情況,以及這段時間還需要他們幫忙留在身邊照顧我。
顧深找上門的時候,我跟爸媽還有莫喬正在小屋佈置兒童房。
開門發現是他,莫喬抬腳就是一踢,兩個人差點沒在門口打起來。
我把莫喬拉開,我爸趕緊從廚房拿了把刀出來擋在我身前。
「你來做什麼!」
顧深叫了聲:「爸。」
「誰是你爸!」
拿刀的手立馬衝他臉前揮了一下,嚇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臉色慘白。
顧深靠着過道牆壁看我:「梨梨,我想跟你談談。」
我摸了摸微微鼓起來的肚皮:「我們已經離婚了,沒什麼好談的。」
顧深突然暴躁地往前邁了一步,想靠近我, 被我爸手裏的刀給逼了回去。
「你幹什麼!退回去!」
他衝我爸着急喊:「爸,你把刀放下!我們沒扯離婚證,現在我還是梨梨的老公!」
「你放屁!」
莫喬「呸」一下, 差點沒把口水吐他臉上。
指着他鼻尖吼:「還好我聰明, 叫梨梨投資買房,不然梨梨現在就被你個死渣男坑得渣都不剩。」
聽到這話,顧深愣住了。
過了兩秒, 突然反應過來, 看向我們身後的客廳, 臉上更是白了好幾度。
前年我剛辦完停薪留職,就跟莫喬訴苦說, 從此以後我就是個沒收入的家庭主婦了。
恰好那會兒莫喬看中了幾套房, 想買下來投資,就勸我也買一套, 說男人有錢是一回事,自己兜裏有才是底氣, 不想投資就算有套房傍身也好。
我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爲了首房首付的政策,就跟顧深提出先離個婚,讓我用私房錢買套房子。
他不樂意,但是沒擋住我的軟磨硬泡。
後來買了房,我忙着跑醫院, 顧深忙公司,生活規律又安穩,誰都把復婚的事給忙忘了。
現在想來, 莫喬真是救了我。
顧深替別人攬的債不關我的事。
婚房賣了也就賣了, 反正我自己也有房, 還有私房錢。
-19-
自打那天顧深灰溜溜走後,好幾個月都沒聽到他的消息。
再次聽說,還是莫喬打聽到的。
「孟璃死了。」
死在顧深懷裏。
前婆婆被要債的找上門, 爲了幫顧深還債, 賣了公公留下的幾個鋪面, 還拿出了自己的養老錢。
如今顧深在一家公司做銷售。
之前當老闆的失敗簡歷除了讓人笑話, 並沒有含金量。三十好幾的男人爲了跟一羣剛畢業的大學生競爭工作,姿態放得比誰都低。
還放出話說,等賺夠了錢就重新創業,把我和孩子接回家。
說完,莫喬一直瞅我。
我咬着牛奶吸管, 斜眼回瞅:「你看我看嘛,說完了?」
莫喬瘋狂點頭, 又欲言又止地巴巴望着我。
我小白眼一翻:「別瞎想, 沒心動!」
每每想起那段時間都覺得煎熬。
傷心是有,畢竟在一起和和美美地過了幾年。
但是別的, 算了。
人生不怕走錯路,就怕狠不下心及時止損。
莫喬小心翼翼問:「你真打算好了?單親媽媽很辛苦的。」
「單親媽媽怎麼了?」
我展開手,給莫喬一個大大的熊抱。
「我閨女兒有這麼好的乾媽, 還有愛她的外公外婆,都什麼年代了,女人沒有男人活得更精彩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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