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娘神

我們村的男人瘋狂地喫,把自己塞成肉山,只爲能與美豔無比的肉娘神歡好。
哪怕最後被掏成空蕩蕩的皮囊,也前仆後繼。
我弟弟,是村裏最胖的人,是肉娘神最癲狂的信徒。
可突然一天,他連褲子都來不及提,瘋了一樣地下山。
「我不喫了……
「我再也不上山了……」
從那之後,他絕食了。

-1-
數九寒天,堅硬的石板地面冒出絲絲寒氣。
「肉娘神恕罪……光祖說的都是胡話,他不是有意對肉娘神您不敬的啊!」
娘乾瘦的身子蜷成一團,朝着頭頂的神像俯拜。
神像四肢豐腴舒展,躺臥在花叢中央,全身上下僅用一塊灰紅色的絲綢,半遮半掩住重要部位。
藤蔓纏繞着她的軀幹,伸進體內,讓人浮想聯翩。
我餓得眼冒金星,跪在娘身後,難耐地敲打雙腿。
「我家光祖的元陽可是獻給您了,您一定要保佑他的怪病快點痊癒啊!」
娘趴在地上,無比虔誠。
我弟弟周光祖今年十八歲,是村裏最胖的成年男子,更是肉娘神的偏愛。
他第一次上山伺候肉娘神時,足足待了三天。
回來時瘦了一大圈,但帶下來的金銀珠寶和各類古董,多得能堆滿家門口。
娘高興不已,爹更是滿面紅光。
那幾日,他們鮮少地對我這個「領不了賞賜的賠錢貨」和顏悅色幾天。
可我隱隱覺得不對勁。
周光祖回來時意識渙散,眼睛猩紅,好像中邪一樣,不停地念叨:「肉娘神太美了……她比任何人都美,那尊像沒雕出來她萬分之一的美……太棒了,太棒了……」
說這話時,他猥瑣地咧着嘴,脖頸上厚厚的三四層肉也跟着聳動。
村裏那些還沒上過山的男子,聽得口水都流下來。
又能滿足男子獸慾,還賞賜金銀,這樣的神,真的有嗎?
而且,每個人口中的肉娘神,模樣都不一樣。
但無一例外,都是他們最愛的樣子。
我每每提出疑惑,爹孃都會把我毒打一頓。
肉娘神,是整個村子的信仰。
周光祖初次上山,給爹孃攢足了面子。
之後幾月,他幾乎每週都要上山一趟,一下來,就瘦好幾斤。
很快,他皮肉癟下去,空蕩蕩的,看起來就像個披着厚重肉皮的骷髏。
最重要的是,肉娘神給的賞賜越來越少。
於是,娘就命令他,只能一個月上山一次。
其他時間,除了睡覺,就拼命喫東西。
本以爲就要發家致富了,可一週前,周光祖連滾帶爬地下了山,一進門,就開始催吐。
他吐了個昏天黑地。
之後,他絕食了。

-2-
「我不喫……滾啊,我再也不上山了!」
周光祖一把拍飛我端過來的飯食,又惡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撲通一聲跌倒,疼得倒吸一口氣。
「你想死啊,再不滾我讓娘賣了你!」
他表情驚恐,好像嚇破了膽。
短短一週,周光祖瘦了三十斤。
在娘看來,這無異於斷了我們家的活路。
「光祖,你喫點吧,你不喫,娘也不給我飯喫……」我有氣無力地說,眼巴巴地盯着被他拍到地上的飯。
油膩濃稠的米飯裏,混雜着各種動物的內臟。
我吞了吞口水,心疼地爬過去,把地上的飯往碗裏攏:「多好的飯啊……」
我已經一個月沒有碰過葷腥了。
家裏只要有肉,就全都進周光祖的肚子裏。
「臭婊子,都是你,你跟爹孃一起鬨我喫飯……」周光祖縮在牀上的角落,聲音嘶啞,瘋瘋癲癲,「什麼狗屁肉娘神,太噁心了……」
他猛地用手背擦臉,擦嘴,又伸進被窩裏面。
窸窸窣窣一陣後,周光祖痛苦地哀號起來。
明明大半年前,他還說肉娘神猶如仙女下凡。
現在,又說肉娘神噁心。
我小心翼翼地把肉飯重新刮進碗裏,不捨地放回周光祖牀邊。
這時,娘推門進來了。
她看到碗裏滿滿當當的飯,氣得抬手就打:「給光祖餵飯都喂不好,光會浪費糧食的賤種!」
我麻木地舉起手擋,可肚子太餓,渾身沒力氣,只能直接躺在地上,盡力護着自己的頭。
重重捱了幾拳頭後,我癱在地上,連喘氣都撕心裂肺。
娘恨鐵不成鋼地罵:「餓都餓不死的東西,起開。」
我癟着嘴,強忍着疼痛和委屈:「娘,我餓……」
「你喫飽了有什麼用?」娘冷笑一聲,「家裏的肉飯都是給光祖的,光祖要喫胖點,去肉娘神那裏領賞賜……」
孃的話音還沒落,縮在牀上的周光祖好像被刺激到了一樣,又大叫起來。
「不要——
「它們根本不是神仙!他們喫人!」
他肥厚的身體在牀上前後翻滾,低矮木牀被他壓得吱吱呀呀快要散架。
我連忙後退幾步。
趁着娘哄他的時候,我趕緊跑了出去。
大街上,我捂着自己咕嚕嚕的肚子,憑着瘦小的身子,在一個個胖得像座小山的人中穿梭。
這羣人身上都有一股難以言說的臭氣。
他們追求極致的胖,能躺就不坐着。
像洗澡這種浪費力氣又容易消耗脂肪的事情,一年一兩次就夠了。
可就算捂緊鼻子,都止不住那股氣往我肺腑裏鑽。
遊蕩在街上時,我滿腦子都是周光祖的那些「瘋話」。
我們村子崇拜肉娘神已有三十多年。
其間,凡有說肉娘神壞話的,最後都會受報應暴斃。
因此,周光祖突如其來的瘋病,讓爹孃十分不安。
「囡妹?」
忽然,一雙枯老的手從後面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扭頭朝後看,驚喜地瞪大眼睛。
「伍村長!」
伍村長是個和善的小老頭,也是村裏唯一一個沒兒子的人。
他說,夢裏肉娘神交代他,要他好好看着村ƭù₊子。
他謹遵其命,不僅沒孩子,也沒老婆。
雖然有個村長的名聲,但在村裏,領不到賞賜的人,得不到尊重。
其他人都看不起他,可我覺得,伍村長是村裏最好的人。

-3-
在村裏,養女兒沒用。
有一口飯,不如灌到兒子嘴裏。
等兒子長大,能領賞賜,隨隨便便就能買許多好生養的女人。
但伍村長不一樣。
小時候,我多少次餓得半死不活,都是伍村長偷偷給我送喫的養活我。
他笑眯眯地說,不要看輕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在心底一直默默記着。
娘還一直以爲是我命太硬,比野草都能長,不餵飯也能活。
「哎。」小老頭應了一聲,笑眯眯地摸我的頭。
「個子好像長了一點……女大十八變,真是越變越好看。」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
伍村長似乎忘了,我今年已經十九歲了。
只是因爲長期營養不良,依然像個未成年小女孩。
話音一轉,他似乎隨口一問:
「聽說你弟弟病了,沒什麼事吧?」
我剛張嘴,又想起那些娘交代的話。
「肉娘神上達天聽,下及幽冥!在外千萬不能說光祖那些瘋話,否則我們一家子都會遭報應!」
但……
伍村長算外人嗎?
猶豫着,我還是搖搖頭:「沒事,就是餓的,餓癔症了。」
「哦——」伍村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是,我聽說,他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
我一怔。
「囡妹啊——」伍村長慈祥地看着我,「能不能告訴村長——你弟弟都說了什麼呀?」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慌了一下。
「沒、沒什麼,伍村長,我得回家做活了。」
我轉身想走,他卻一把拉住了我——
我扭過頭,一把糖塊塞到了我的手裏。
伍村長依然笑眯眯的:「路上慢點。」
傍晚。
回到家時,爹孃不在。
我去廚房轉了一圈,果然乾乾淨淨,什麼都沒留下。
剛剛伍村長給我的那幾個糖塊,喫下後絲毫沒有飽腹感。
我餓得心慌,身體不由自主地溜進了周光祖的房間。
推開門,他已經睡着了。
屋裏好像剛經歷過一場大戰,他的牀邊、地上,都是飛濺的食物殘渣。
桌子上,還放着個漏斗。
應該是爹孃強行給他灌飯了。
我心如止水,在這個家,他不想喫的東西,也輪不到我喫。
我輕手輕腳去翻周光祖的櫃子,想找點喫的。
剛翻到一些糕點,還沒來及得拿,身後的周光祖忽然說話了——
「滾!」
我嚇得全身僵直,迅速將糕點塞進懷裏,回頭去看。
他還在沉沉睡着。
那張巨大的臉上滿是肥肉,五官被擠在一起,本來就小的三角眼成了一條極細的縫兒,冒着油光的朝天鼻上還有凝固的湯汁。
他表情越來越猙獰,翕動的香腸嘴越動越快:
「別喫我——求求你們——」
說話間,他翻了個身。
我剛鬆了口氣,目光卻無意識看到——
他寬闊的後背暴露在空氣中,爬滿紅色皮疹和黃褐色油污的皮膚上,正閃着瑩瑩的光。
光芒細膩玉潤。
我皺着眉,仔細看——
光芒,是因爲有一層黏液。
黏液,是從他後腰脊椎上的兩個小洞裏冒出來的。
小洞一左一右分佈在脊椎兩側,正汩汩地湧出奶白色的渾濁液體,液體濃厚,粘在周光祖後背,蹭得牀單上到處都是。
就連空氣裏,都飄散着一股噁心的腥味。
它不是血,不是油,比固體稀,又比液體稠……

-4-
我噁心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後退兩步,一腳又踩到了地上的菜渣——
身體不受控制,滑向櫃子,嘭的一聲,磕得我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巨大的聲響讓我心驚膽戰,不敢呼痛,只想趕緊離開。
剛抬腳,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我心頭一跳。
娘黑着臉,騰騰走到我身邊,三兩下把我懷裏藏着的糕點拿了出來。
啪的一聲,她熟練地打在我臉上:「怎麼就沒餓死你!還敢偷光祖的東西!」
我捂着臉,顧不上那些糕點,驚恐地指着周光祖的後背:「娘,他、他背上在流東西……」
娘窒了Ťű̂⁷一下,扭頭看向熟睡的周光祖,臉色一變,走到我跟前,擋住了我的視線:「什麼東西,我沒看見!」
我急得快哭出來:「就在他背後啊!兩個洞……
「好像,是什麼東西咬的,娘,這不對勁,肉娘神會不會真的跟光祖說的……是……」
此時,周光祖那些胡話又開始在我腦中閃現。
肉娘神、怪物、喫人、噁心。
啪!
娘攢足了勁,狠狠地在我臉上又扇了一巴掌。
我瞬間暈頭轉向,胃裏躥出一股嘔吐的慾望,讓我難受得涕淚橫流。
「瞎說!」娘第一次用這麼狠厲的語氣說話,她心虛地看向四周,「快跟肉娘神說你什麼都沒看見,剛剛都是胡說,快求肉娘神放過光祖啊!」
那雙陰毒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喫了我。
我剛想說服娘仔細看看那個傷口,娘又舉起了巴掌。
我只能強忍着心頭的懷疑,認命地低頭:「我、我錯了,肉娘神大人,我剛剛都是胡說的,我錯了,求您不要放在心上,求您保佑周光祖早點恢復神志……」
娘這才滿意,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晚上去肉娘神神像那裏跪一個時辰贖罪。」
「我知道了,娘,我不敢了……」
我突然後悔,或許,伍村長知道些什麼,纔來試探我,想知道周光祖的情況。
而我卻還在偏袒這個想害我的親孃。
肉娘神,可能壓根不是神靈。
我們村子,到底在供養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我後怕得全身發冷,鼻尖縈繞着的腥臭味道,一層一層攻擊着我的神經。
我再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之後幾天,我每天要跪好幾個時辰來給肉娘神請罪。
但周光祖的病卻越來越重。
非但不喫飯,連灌下去的飯菜,都會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村裏診所來人看,說可能是刺激到神經了,喫藥沒用,只能看天意。
說不定哪天自己就好了。
爹孃看着日漸消瘦的周光祖,急得滿嘴燎泡。
偏這個時候,村裏一年一度的祭祀要開始了。
往年,都是村裏最胖的周光祖作爲肉弟子,給肉娘神上第一炷香,祈求庇佑村子。
可他現在這個樣子,保不住村裏第一胖的地位不說,連門都不敢出。
爹孃更怕他在外面嚷嚷,導致家裏受到肉娘神的懲罰。
「他爹,這可咋辦啊……光祖,光祖他不會一輩子這樣了吧……」
娘和爹坐在周光祖牀頭,憂心忡忡。
我拿着掃把、抹布,清理地上他吐出來的食物。
「別怕。」爹的聲音也沒底,「就、就算他不行,咱們買個媳婦,生個孫子……
「咱家光祖基因這麼好,孫子只會比他更胖!
「肉娘神不會拋棄我們家的!」
我動作一滯,周光祖已經被折磨成這個樣子了,他們竟然還想繼續。
之前的賞賜足夠他們後半輩子無憂,但爹孃只是藏起來,貪圖更多。
每多一分賞賜,他們心中的人性就多被磨滅一分。
現在,周光祖已經不是「兒子」了,而是他們斂財的工具。
我心裏感到悲哀。
之前,我還心存幻想,爹孃能看在親情的分兒上,對我不會太殘忍。
現在,我想離開這裏的慾望達到頂峯。
再不爲自己找出路,我的下場只會比周光祖更慘。

-5-
「爹,娘,村裏祭祀,我能不能去啊……」
想到今天的祭祀,我嘗試着找藉口出門。
爹頭也沒回,拒絕了我。
「你一個丫頭湊什麼熱鬧?好好待家裏看着光祖。」
娘沒說話,雙手捧着周光祖的臉,心疼地輕撫着。
我心裏不甘,面上儘可能地溫順:「我、我想爲光祖祈福,說不定,光祖就能好了呢?」
娘轉過頭,鋒利的目光上下看了看我:「那你跪到天黑吧,最後一個再走,虔誠點。」
我按捺下心頭的激動,嗯了一聲。
三下五除二打掃完,我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街道上冷冷清清,人們應該都往山腳的肉娘神廟那邊去了。
這會兒還早,伍村長又不愛湊熱鬧,應該還在家。
我用盡我全身力氣,拼命地往伍村長家裏跑。
生怕晚一點,爹孃就會變了心意,把我抓回去。
輕車熟路跑到門口,我剛敲了兩下門,門自己就開了。
管不了別的,我直接抬腳走了進去。
「伍村長!你在家嗎?
「我是囡妹,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
我去了堂屋,又往東屋找了一遍。
明明家門開着,屋子裏又都沒人。
「囡妹……啊……」
忽然,我身後的Ţūₛ西屋,傳來伍村長斷斷續續的喊聲。
西屋不住人,放的都是雜物。
我覺得奇怪,轉過身,朝着西屋走去。
剛掀開門簾,一個灰綠色的巨大蒼蠅頭,擋在了我的臉前。
那顆蒼蠅頭比人頭還要大一圈,兩顆牛蛋大的眼睛黑漆漆一片。
我嚇得大叫一聲,腳底發軟——
「哈哈哈——」
伍村長把「蒼蠅頭」從頭上摘下來,抱在腰間:「嚇到你了嗎?」
我眨眨眼睛,大喘氣地拍拍心臟:「伍村長,這、這是什麼……」
伍村長笑道:「化學面罩,今天收拾東西找出來的。」
說完,他顫顫巍巍地走到裏面的桌子旁,拿起一個黑白相框,細細擦拭。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相框裏,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女人穿着白大褂,蹲在地上,懷裏抱着一隻小猴子,笑得明媚。
我以前聽說過,伍村長的老婆是個生物研究員,只不過年紀輕輕就死了。
後來,伍村長領了肉娘神的神意要看管村子,就沒有再娶。
我收回眼神,想趕緊告訴他肉娘神的真相。
「伍村長,你上次問我周光祖到底怎麼樣,我說謊了。」
我急急說道:「其實——」
伍村長依然和藹,笑着搖搖頭,示意我停下:「囡妹啊,你臉上怎麼了?你娘又打你了?」
我閉上嘴,苦澀地點頭。
「囡妹,你是個好孩子。」
伍村長嘆了口氣,轉過身,將相框擺在桌子上。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桌子上不止這一個相框。
橫向排開的七八個相框裏面,都是同一個女人。
有的是單人照,或是女人站在瀑布下的大笑,或是大雪裏堆雪人的開心,或是被一羣猴子圍住後的驚惶無措。
有的雙人照,或是年輕的伍村長和她並肩站在村子口,略顯生疏;或是兩人面對面,舉着茶杯對飲,羞澀地看向對方。
還有一張紅底照片,應該是結婚登記照。
伍村長的老婆,年輕時候是真漂亮。
「囡妹,你心裏是怎麼想的呢?」伍村長佝僂着背,動作緩慢,將每個相框的每個角落都擦得乾乾淨淨。
我晃過神,張開嘴,想說話,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忙完,扭過頭,靜靜地盯着我。
只是那眼神,帶着審視,和冷ẗų⁾漠。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既然我是來求他救我離開的,也不需要遮掩。
「我不想繼續捱打,也不想等以後被賣掉——我想離開這裏。」
現在,唯一可能幫我的,只有伍村長。
伍村長臉上沒有驚訝,依然淡淡地看着我。
「肉娘神是不對的……」我堅定地說,「伍村長,我求你,幫幫我——」
伍村長好像一臉的疑惑:「你走了,那你爹孃會擔心你的。況且,父母恩大於天,再不對的事情,你還能大義滅親嗎?」
我有點沒聽懂伍村長的意思,但還是沒有任何猶豫道:「不,即便是父母,做了不對的事,也是不對的!」
我腦中浮現出周光祖身上噁心恐怖的畫面,生理性地想要嘔吐:「伍村長,他們不應該靠這種邪門的事情謀財,不能喪失人性!
「這個村子,也是畸形的……」
伍村長眼神閃了一下。
良久。
他再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囡妹啊……你能這麼想,我真的很高興。
「你好像,和其他村民不一樣啊。」

-6-
從伍村長家出來後,我趕緊去了肉娘神廟。
在祀壇旁,我從天亮跪到天黑。
確定大家都看到我之後,才放心拖着散架的身子回家。
路上,我忍不住彎起嘴角。
伍村長答應我了。
一週後的晚上,我只要藏到地窖裏,把門鎖死,不發出任何聲音,也無論如何不開門。
第二天早上,他就帶我離開。
其他的,我不可以多問,也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伍村長神神祕祕的,說完就把我趕了出來。
我只能相信他不會害我。
況且,這些事本身也沒什麼風險。
回到家,我剛推開門,撲鼻而來一股香噴噴的飯菜味。
爹孃正坐在桌子旁,臉色擔憂。
一桌子好飯好菜擺着,卻是一筷子也沒動。
不知道是在等誰。
我低下頭,貪婪地嗅聞香氣。
快速說過祭祀的事後,我嚥下口水,自覺地往外走。
「哎,囡妹,別走呀。」
娘突然開口叫住我,溫柔地朝我擺手:「過來,等你喫飯呢。」
我驚訝得頓在原地。
平時,這種好飯菜,能留給我一些殘渣就不錯了。
「是啊。」爹也一反常態地笑着,「囡妹,快來,你娘專門爲你做的雞湯,燉的肘子。」
我受寵若驚,下意識地說:「我、我不餓……」
他們臉上這種表情,只有在哄周光祖喫飯的時候纔會有。
「傻閨女,怎麼會不餓呢?」娘站起來,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按在凳子上,眯着眼說,「喫吧。」
爹也盯着我:「喫吧,喫飽了,我和你娘,跟你商量個事。」
我攥着手指,心頭警鈴大作:「什麼事,爹孃,你們直接說吧……」
他們對視一眼,娘清清嗓子:「是這樣,囡妹,光祖的瘋病就這麼瘋下去,也不是個事……娘想着,這心病還需心藥醫……
「就是……」
爹皺皺眉,直接開口:「囡妹,你帶着光祖上山一趟吧,看肉娘神能不能再賞賜點什麼。
「剛剛大夫來過了,說……光祖往後不能生育了。」
我震驚地看向爹。
周光祖現在瘦了那麼多,上山的話。「肉娘神」還不得把他吸乾?
就因爲不能生育?所以周光祖連最後一絲價值也沒了嗎……
我穩住臉上的表情,試探性地問:「可是光祖不是不願意上山嗎?」
「這個你不用管。」爹冷着臉,「到時候你只管用繩子綁着他,引他上山就行,到山上你就下來,等個一兩天,再去看看肉娘神可有賞賜。」
說完,爹趕緊補了一句:「囡妹別怕,肉娘神只喜歡男子,你拿了賞賜就回來,不會有事的。
「我和你娘,會一直在山腳等你。」
言外之意,是我別想逃。
爹眼神一閃,話音詭異地軟下來:「你放心,等你把賞賜拿回來,我和你娘往後就守着你,不賣你了。」
我心裏沒有半分高興,反而冷汗直流。
從來只有男的能上山。
女的上去,沒有下來過的。
周光祖已經沒用了,他們只想榨乾他最後的肉。
可他們怕死,不敢上去,我理所應當成了他們碰運氣的棄子。
我想拒絕,但直接拒絕,恐怕下場更慘。
想起伍村長交代的話,我心神不定道:「女兒當然願意,不過,我來例假了,身上不乾淨,肉娘神會發怒的……」
爹一愣:「還得多久?」
我壯着膽子說謊:「一週……」
一週後,我就能離開這裏了。
「不行。」爹斬釘截鐵地說,「一週來不及,伍村長說,三天後就封山了。」
「封山?!」
村裏很少封山,我覺着這可能不是個巧合。
難道,和一週後的那個晚上有關係?
娘點點頭:「最晚,你明天中午就要上山,後天下午回來。」
我急了,上山的話一定會死的:「可是——」
爹臉色繃緊,手掌砰的一聲拍到桌上:「你要是不去,明天我和你娘就把你賣了!賣出去配器官!」
我知道,他們一點都沒有誇張。
如果我敢拒絕,我一定會比瘋了的周光祖先死。

-7-
第二天中午。
又是一桌好菜。
周光祖癡傻地坐在桌旁,眼神發直,口角流涎,任由娘往他嘴裏塞飯。
我不敢想,昨天我離開家的那段時間,他都經歷了什麼。
被診斷不能生育之後,就這麼正好癡傻了嗎?
「光祖,等下跟囡妹一起上山,聽囡妹的話啊。」娘輕聲叮囑,「怎麼伺候肉娘神,你還記得嗎?」
「記,得。」周光祖傻呵呵地流着口水,「扶着,腰,然後就用力,不停地,她可高興了……」
娘滿意地拍拍他的臉:「這玩意還記得就行。」
說完,她拿出一根小孩手腕粗的麻繩,一邊系在周光祖的胳膊上,另一邊遞給我:「看好光祖,到山上才能放開,聽到沒?」
我連忙點頭:「聽到了。」
「囡妹,你最好不要有什麼小心思。」娘意味深長地看向外面,「拿了賞賜就趕緊回來,不然,你一個女子,身上那麼多財寶……可是很危險的,如今光祖不行了,爹孃就只能指望你了。」
爹跟着附和,不停地給我洗腦:「是啊,我們可是你親爹孃,沒人能比我們對你更好了。」
事實是,沒了周光祖,我也就沒了利用價值。
我低下頭,假意聽話地嗯了一聲:「爹,娘,我會趕緊回來的。」
他們這才滿意。
說完,我食不知味地喫了這一頓「臨行飯」。
從小到大,我能活下來,除了伍村長時不時地照顧之外,還有我自己平時盡力僞裝得聽話柔順。
我必須假裝自己尊崇父母,低微懂事,能幫忙的事情全都拼命去做,只要餓不死,就絕不多喫一口飯。
明明只差最後一步,我就能逃出這裏了。
山路上,我幽怨地看着身後的周光祖。
他嗦着手指,眼神癡呆,我拽着他往哪裏走,他就往哪裏走。
因爲太胖,我們只能走一會兒,歇一會兒。
等到黃昏的時候,也不過剛到半山腰。
我望着頭頂的山峯,深感一股絕望。
伍村長交代,一週後的夜晚尤其重要,我必須藏在地窖。
能藏到地窖的前提,是我在家裏。
能安全回家的前提,是周光祖在山裏和肉娘神交媾,我順利拿到賞賜。
否則,守在山腳下的爹孃不會放過我。
肉娘神……
應該只會在山頂吧……
我依稀記得,周光祖說過一嘴,他是看到山頂的大青石後,才遇到肉娘神的。
現在看四周的風景,還只是在半山腰。
我心裏正盤算着,該把周光祖放在哪裏,然後撒丫子下山。
可忽然,本來嘈雜的四周,變得死一樣寂靜。
鳥叫聲消失無蹤,被風吹動的草叢也靜止下來。
我警惕地看向四周,感覺不太對勁。
一股異樣的香氣,若有似無地飄了過來……
「我、我要——」
癡呆的周光祖猛地開口,眼神逐漸渙散。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握住手上的繩子一拽——
我不受控制地跌向他,在他即將抓住我的一瞬間,我急忙鬆開手,選擇撞向了身邊的巨石。
要是被周光祖抓住,就憑他那一身肉量,我就難動分毫。
他抓了個空,忽然諂媚起來,朝着我呢喃道:
「肉娘,肉娘神——
「您,您來啦——」
我頭皮發緊。
他。
喊我,肉娘神。

-8-
我彷彿感覺到渾身有螞蟻在爬。
那股驚悚的感覺,讓我從腳底到頭頂,都戰慄起來。
我一骨碌站起來,連身上疼也顧不上,猛地朝後看——
身後什麼也沒有。
他,真的在叫我……
不,不可能。
我怎麼可能是肉娘神?
四周詭異地安靜,周光祖挪着他肥胖的身子朝我靠近,咂巴着嘴,臉上是迫不及待的紅暈。
我攥緊拳頭,極度的驚恐讓我全身像是被定住了一樣,腿有萬斤重,使出渾身力氣也不過移動幾步。
看着越來越近的他,我崩潰了。
「你,你瘋了!
「別過來!」
我狂吼着,爆發式的尖叫驚起了一團鳥。
撲棱撲棱的聲音響起,讓我稍微恢復些冷靜。
我扶着剛剛磕到的巨石,腦子瘋狂轉動,不經意間,纔看見這塊巨石——是青色的。
這——
我瞳孔微縮,心頭一驚。
這就是肉娘神……出現的地方?
可這纔是半山腰啊……
我凌亂地看向山下,看來是周光祖當時爲了顯得自己厲害,故意把半山腰,說成了山頂。
真是害人不淺……
「肉娘神,終於——終於又見到你了,我、我攢了好多肉啊——」
周光祖癡狂地盯着我,迫不及待地開始脫衣服。
這會兒稍微冷靜下來,我才覺得古怪。
他眼神迷幻,臉上是不病態的緋紅,和方纔癡傻的狀態根本不一樣。
像是中了什麼迷藥。
不管怎麼樣,我最好先離開這裏。
我剛抬起腳,四周的草叢,忽然發出了斷續的唰唰聲。
像是有什麼生物,在蹭着草叢行走。
那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快,甚至,在這幾秒之間,我感覺「它」離我已經只有幾米遠。
我屏住呼吸,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但那聲響卻停了下來。
我心跳如擂鼓,全身肌肉緊繃。
移動,怕引起那不明生物的注意,留下,身後的周光祖更危險。
「怎麼辦……」
我雙腿發抖,胸腔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這巨大的壓力,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在我與草叢中不明生物僵持的時候,周光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貼到我身後了。
「哈哈!抓到你了!」
他的雙臂從身後抱住我,肥大的臉不停地在我身上蹭:「肉娘神,肉娘神啊……」
他急促地叫喊,不停地在我身上蹭:「神女……」
我噁心上頭,只能先轉過身,拼命地把他往外推——
就在此刻,我身後草叢裏的生物,好像走了出來。
我背對着「它」,聽着它的腳步聲靠近,身上的汗毛全都炸了。
那股奇異的香氣也越來越濃。
周光祖愈發癲狂,力氣越來越大。
「完了……」
現在,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它」越來越近——
我痛苦地掙扎,周光祖反而更興奮。
唰……
唰……
草叢又動了起來。
「它」似乎,不止一個——
唰唰……
此刻,我心如死灰。
如果說,只有一個「它」,我還能抱有僥倖。
跑不過「它」,能跑過周光祖就行。
Ṫü⁴但聽聲音,我身後,得有四五個「它」。

-9-
我放棄了掙扎。
詭異的是,周光祖,也跟着停了動作。
他奇蹟般地鬆開我,眼睛猩紅,喘着粗氣地望向我的身後。
「肉娘神,你們,你們都來了……」
他喊我身後的「它們」,叫肉娘神。
我心頭忽然湧上一個猜測。
這個奇怪的香味,和周光祖奇異的行爲……
或者,帶着香味的它們,纔是真正的肉娘神?
還是在這種香味下,他看見什麼,就會覺得什麼是肉娘神?
我抓住機會,迅速從他的桎梏裏逃出來,然後看向後面——
瞬間,我身上的汗毛立了起來。
那是五個類人的直立「生物」。
它只有半人多高,胳膊卻有正常人的兩倍長,站直的時候雙手幾乎垂到地上,極度地不協調;頭上是灰色的短毛,胸口是紅鬃,身上的皮凹凸粗糙,稀稀拉拉地覆蓋着體毛。
它的手指和人一樣,但指甲又厚又尖,腳趾紅腫巨大,像是蛙類一樣長着蹼。
爲首的「生物」,站在我面前,喉嚨裏發出陣陣低吼。
我嚇得一動不敢動。
它的頭只有一半,上半部分好像被平平切斷一樣,只有眉毛以下的器官。
或者說,那根本不算眉毛,只是一層一層的刺蝟樣的短刺。
鼻子翻在外面,佔了面部三分之一的空間,下巴尖長且凸,嘴上還有兩隻四五寸長的倒鉤尖牙。
看着這個尖牙,我忽然想到周光祖後背上的洞。
原來是牙洞。
肉娘神,真的是怪物……
周光祖說的都是真的……
怪不得他嚇得再也不敢上山。
我吞了吞口水,看着癡傻的周光祖絲毫不懼地朝着那五個怪物撲了過去。
離我最近的「肉娘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已經撲倒兩個「肉娘神」的周光祖。
另一邊的兩個「肉娘神」,不緊不慢地,跟倒在地上的兩個「肉身娘」一起,把足足四百多斤的周光祖輕輕鬆鬆抬了起來,朝着山上走。
它們沒發出任何聲音,所有的動作都輕車熟路,似乎已經做了千百遍。
而毫無察覺的周光祖,還在抱着「肉娘神們」,瘋狂聳動。
離我最近的「肉娘神」,依然站在原地,歪着頭,用那雙黃色的豎瞳盯着我,盯得我渾身發毛。
另外四個已經走遠了。
它還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我。
我全身緊繃,大氣也不敢出。
就在我即將承受不住這股壓力時,它忽然動了。
它仰起頭,在空氣中嗅聞了幾下——
然後扭頭走了。
似乎是看不上我這麼瘦的人。
等它走遠,我才突然覺得脫力,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
「呼……」
我苦笑着,第一次,慶幸自己喫得少……
等身上緩過來勁兒,我連爬帶滾地下了山,一分鐘也不敢待下去。
趁着夜色,路過山腳的時候,我看見爹孃還在守着,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我不敢把剛剛的事告訴他們,只能悄悄往伍村長家裏跑。
「伍村長!」
砰砰砰——
我急促地敲着伍村長的房門。
吱呀——
伍村長打開門,看到我的時候,眼神很明顯詫異地閃動。
「你從山上下來了?」

-10-
「算了,或許你真的命不該絕……」
伍村長嘆了口氣,站在一旁,示意我進去。
我心底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站在原地,謹慎地盯着他:「伍村長,你……怎麼知道我上山了?」
伍村長微笑道:「當然。
「算你運氣好,現在它們胃口很刁,看不上你。
「進來吧。」
我噎了一下,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選了。
咬咬牙,我邁步走了進去。
「伍村長,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上了山,也知道『它』可能會喫了我!」
我看向身披外衣,明顯是睡着後被我叫醒的伍村長。
長久以來支撐着我的信念,瞬間轟然倒塌。
「嗯。」
伍村長簡單明瞭地回答了我的疑問。
我難以置信:「可是——」
「囡妹啊——」他臉上依然是慈祥的表情,但說出來的話讓我如墜冰窟,「我不只想讓你死,我還要你們整個村子滅絕。」
「什麼——」
我愣愣地說:「伍村長——」
他依舊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囡妹,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既然你命不該絕,那這幾天,就住在我這裏吧。
「順便,給你講最後一個故事。」
小時候,伍村長給我講過很多個故事。
每一個都很美好,唯獨接下來這個真實的故事,殘忍得讓我不忍聽下去。
「囡妹,我是二十歲,來村裏當村官的。」
伍村長關上房門,僅餘我們兩人。
他緩緩說道:「二十一歲時,我的夫人來這裏考察,重點調查山上的猴子。我也因此認識了她。
「我們三年後結了婚,一起待在這個對我們來說都十分陌生的村子。
「本來,我的村官當夠八年就可以走了,但是夫人她的生物調研如火如荼,而且她也對山上的那羣猴子有了感情,捨不得離開。」
伍村長的表情很入迷,回憶起過去甜蜜的時光,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身上的淡漠消失了,多了些激動和眷戀。
「囡妹,我想走,我深知你們這個村子野蠻、不開化,就連法律也藐視!我太清楚了……」伍村長聲音低了下來,充滿了懊悔,「如果當時,我能堅持自己,或許現Ṭṻ₋在都不一樣了……
「總之後來,我和夫人繼續留在了村子裏。」
「她癡迷於那些猴子,一篇一篇的調查研究已經摞得半人高,而她的夢想,就是在全球知名的自然刊物上,發表她的研究內容。
「以至於,有一次,她在山上待了太久,晚上遲遲沒有回來。」
伍村長的聲音開始沉重,變得充滿恨意:「我拿着手電筒去山上找她,最後在……在一個,一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在一個骯髒的臭水溝Ţůₘ裏,發現了她尚有餘溫的屍體。
「那個時候,她還懷着我們的孩子……她已經有孕六個月,因爲下山路上摔了一跤,她跌進水溝,崴了腳,自己站不起來。
「路過的村民聽到她的呼救,把她扶了起來,然後,又生了歹意……他們不僅凌辱了我的夫人,甚至,還呼朋喚友……」
伍村長猛地朝着牆壁砸了一拳:「他們發泄完之後,不管不顧地離開了那裏。
「若我夫人能活下來,或許,我也不會這麼瘋狂,也不會拉你們整個村子陪葬,但偏偏,他們就那麼走了……山上,夜晚,我夫人無助地哭喊,痛苦地想要回家……
「她的哭喊聲,引來了那羣她日夜照料的猴子。
「猴子們,咬死了她。」
伍村長慘笑着:「囡妹,諷刺嗎?她日日夜夜惦念着的猴子,把她撕咬死了。
「是啊,村民Ŧū́₉們喝了酒,他們先是說沒看清楚是我夫人,又說自己只是摸了兩把,又說,自己完事後想幫她離開的,是她自己不願意走。
「謊話連篇,謊話……連篇啊!」
伍村長雙眼通紅,死死地盯着我:「甚至,在知道我夫人死了之後,他們一個個的假裝無事發生,村裏的每個人都在包庇那羣罪人!我報了警,但是警察也管不了一整個村子!
「村裏每個人都保持緘默,不肯爲我作證!
「當年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我寫在本子上,我畫成圖畫,我逼自己每天都要回憶!囡妹,那時你爹還小,他譏諷我一個外地人還能怎麼樣,人都死了,還能讓你們整個村子陪葬嗎。
「況且,這又不是第一起,警察管不了的。」
我低下頭,其實,我隱約聽說過伍村長的事。
爹偶爾喝醉了,也會罵幾聲伍村長,說他是一個有仇不敢報的窩囊廢,說他後悔當時膽子小沒上去爽兩下。
原來,背後故事是這樣的……
我心裏清楚,伍村長的話是真的。
這裏的惡劣,遠不止於此。
「做錯了事又怎樣?你們最護短了!因爲是自己親人,所以能無條件包容!」
伍村長痛苦地說,眼裏全是不甘。
我這個時候,才明白爲什麼當時伍村長說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是因爲,我當初說:「即便是父母,做了不對的事,就是不對的。」
這就是伍村長的心結。
伍村長說完,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囡妹啊,我日日看着夫人遺留的那些文稿,找到了那羣猴子裏一個基因變種猴,把它培育成最殘暴的樣子,用人的脊柱汁液供養它。
「哈哈,對,它就是你們供奉的肉娘神……
「肉娘神,只不過是個畜生罷了……」
原來,周光祖的後背那樣的兩個洞,是這麼來的。
而我下午在山上看到的那羣「怪物」,就是伍村長暗中培育的變種猴子。
「我買了只對男人有用的迷幻劑,塗在猴子的皮毛上。
「上山的男人,他們聞到後就會陷入自我瘋狂,就算被咬,也是充滿愉悅……而且迷幻劑致癮,他們會控制不住地想要繼續上山。」
我恍然,怪不得每個下山的人都對「肉娘神」莫名癡迷,幻想出的模樣各不相同。
「猴子們嘴巴刁了,喫慣了人的滋味,已經不滿足於其他。」
伍村長激動道:「很快了,五天,那羣猴子在山上餓瘋,就會下山喫人,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想起家裏藏起來的那麼多財物:「可……伍村長,他們拿回來的賞賜是真的啊……」
「賞賜?」伍村長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是啊,我買了一些假古董,假金銀珠寶,混雜着一小部分值錢玩意兒,在那羣畜生吸完人後,就撒一些罷了。
「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蠢貨,好東西也就只會拿來問我值不值錢。」伍村長嘲諷地笑,「我當然說值錢,我還會說,你們一定要珍藏起來,千萬不能被人看到……
「哈哈哈……」
伍村長痛快地大笑。
「囡妹,但凡你們不那麼貪婪,懂得見好就收,或許,我這拙劣的計劃也不能迎來高潮……」
我腦子發暈:「所以,伍村長,什麼肉娘神,什麼越胖就能獲得更多賞賜,都是假的……」
「我只是想戲耍你們!」伍村長盡情地笑,「誰知道你們這麼當真!哈哈哈——」
我喉頭酸澀,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當然知道你們有的人是無辜的,但我就是恨,我恨啊!我恨你們,我還恨我自己。」伍村長不知道什麼時候,臉上爬滿了淚水,「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給我夫人陪葬,全都要死,全死……
「哪怕罪孽纏身,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怕,我就是要你們整個村子都死!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
「囡妹,我對你說過,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但對我來說,是這個復仇的希望,讓我活着。
「我是個罪人,囡妹,我會認罪。
「但是在你們死後!」
伍村長說完,酣暢淋漓地大笑兩聲,帶着笑意地看着我:「囡妹,你別怕,我不會殺你的。
「如果人都死光了,我的復仇反而沒了意思。
「你還是不一樣的,你要活着,我要你記得你們村子的罪孽,然後好好地,活一輩子。」
我沒忍住後退兩步,五味雜陳地看着眼前陌生無比的伍村長。
他輕聲說:「那羣猴子也都中毒了,已經是最後一代,活不了幾天的。
「所有傷害過我夫人的,都要付出代價。」

-11-
猴子下山那夜,伍村長還是沒忍心讓我親眼見證。
他餵給我幾粒藥,然後把我鎖在房間裏。
猴子下山前,他離開了,說去報警自首。
那晚,我第一次睡了個如此香甜的覺。
第二天,是警察把我叫醒的。
出門時,警察捂住我的眼睛,但四周濃重的血腥味,讓我知道這不是夢。
我簡單認過爹孃和周光祖的屍體,就跟着警察去做筆錄。
結局並沒有如伍村長想的那麼完美,一小部分人還是活了下來,但也有了極重的心理陰影。
那羣猴子四散而逃,抓回來一大半,還有一些無影無蹤。
整個事件太過驚悚,我交代的過程,警察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那個。」我試探性開口,「你們……見到我們村長了嗎?」
警察回過神,應了一聲:「嗯,他已經認罪了,你大名叫什麼?籤個名字就可以離開了。」
我想了想,簽下「周囡妹」三個字。
警察有點驚訝:「這不是小名嗎?」
我窘迫地搖搖頭:「這,就、就是我的名字。」
警察看了我兩眼,站起身,正要離開, 我還是沒忍住, 開口問:「你們有證據嗎?我聽說,有證據才能抓人——」
警察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沒,但一般來說,承認罪行, 加有作案動機和描述,就可以定案了。」
我硬着頭皮, 說:「如果, 伍村長有精神疾病的話,是不是就不用坐牢了啊……」
這是我琢磨好幾天,纔想出來的辦法。
雖然伍村長一心想認罪, 但我覺得,他不是壞人。
那羣縱容犯罪、包庇罪犯、毫無人性、毫無底線的人, 纔是壞人。
警察皺起眉頭, 若有所思地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周囡妹, 詳細說說吧。」

-12-
一年後。
我去精神病院去看伍村長。
半年前,他吞藥自殺, 但被救了回來。
醒了之後, 人就半癱了。
或許是沒了活下去的信念, 僅僅幾個月,他好像老了十幾歲。
老態龍鍾, 步履蹣跚, 喫喝拉撒都得有護工照料。
伍村長說,這個叫報應。
不過, 他不在乎。
反而,他半開玩笑地問我,後不後悔當時沒有去通風報信。
說不定,我們村子裏的人活下來的人更多。
我沒回答,只是說:「沒有你餵我喫的,我可能都餓死好幾次了。
「常言道, 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他們連喂都不願意餵我。」
伍村長沒再追問。
「囡妹,我還是自私,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訴了你, 讓你背上這些, 再無法輕鬆。」他慢慢地說,「你恨我嗎?」
我笑笑:「伍村長, 今天就聊到這裏吧, 我還要去夜校學習, 像我這麼大還不識字的人太少了,要多努力才能跟上老師。」
說完,我推着他的輪椅,把他推回了房間。
從那個村子裏出來後,政府資助我讀書, 還幫我改了名字。
我煥然一新, 和那個喫人的村子再沒有任何關係。
「肉娘神」的故事, 也成了一個笑談。
傳來傳去之後,成了「一個瘋子偷偷培育猴子卻不小心滅村」的故事。
而我,每次回憶起來, 就會想起那些罪孽。
伍村長說得對。
我活下來了。
但事情的真相併沒有泯滅,反而,會伴隨我的一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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