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穿來異世的第十年。
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君指着我鼻尖大罵:
「一介賤民,竟然妄想當主母,你的出身,給我當妾都是抬舉。」
爹孃斥我癡人說夢:
「真是不知羞恥,竟然還想和離出門拋頭露面掙銀子,侯府是缺你喫還是穿了?你這輩子唯一要做的,就是籠絡好侯爺的心,爲他多多開枝散葉。」
我拼死產下的一雙兒女鄙夷地看着我:
「我們母親是國公府出身的大小姐,哪裏是你這個府上能隨意發賣的姨娘?」
我被困在後院油盡燈枯之際。
姍姍來遲的系統突然上線:
「檢測到外來人物入侵,請問是否遣返原世界?」
我抓緊了身上破敗的蘆絮薄衾。
「在我歸家那日,能開啓漫天霞光與登仙梯照亮京都,爲我餞行嗎?」
-1-
我掙扎着從牀榻上醒來時,滿目期盼地看了一圈周圍的陳設。
偏僻小院,桌椅簡陋,橫樑腐朽。
處處散發着一股木頭腐爛的味道。
破敗又蕭條。
這裏仍是我掙脫不開的異世。
每日清晨醒來第一眼的觀察,已經成爲我多年的習慣。
幻想着哪一天睜開眼,能看到頭頂熟悉的白熾燈,和牀頭櫃上電量滿格的手機。
梁宴清站在一旁,眼底的輕蔑壓都壓不住。
「幾天沒見,你倒是學會尋死覓活這一招了。
「真是無知婦人,眼界粗淺難登大雅之堂,爲了爭奪主母之位,什麼花招都能想得出。」
跟在身後的乳孃鄙夷地看向我:
「這後院若論爭寵,還真無人能比得過許姨娘。
「聽聞昨日許姨娘毅然從假山上跌落,只爲以苦肉計博侯爺關注,真是好本事。」
我摸了摸後腦,傷口剛剛結痂。
伴隨着腦袋晃動,傳來陣陣餘痛。
這是我昨日嘗試從假山上摔下,看看能否脫離這個世界,想出的唯一辦法。
可惜,這個方法並沒有行得通。
在他們眼中,這一行徑成爲後宅婦人爭寵奪愛的手段。
失落席捲全身,我無視梁宴清晦暗不明的臉,小聲喃喃一句: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梁宴清冷哼一聲:
「女子當出嫁從夫,嫁入侯府這麼多年還是不安分,從不以夫家爲重,竟然妄想着回家?」
我抬頭看向他。
梁宴清以爲我嘴裏的想回家,指的是位於京郊的農家。
而我所說的回家,是離開這個異世,回到我來的地方。
回到那個女子也可以拋頭露面、讀書掙錢的世界。
-2-
我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十年前意外穿來後,附ƭű̂⁸身在這具與我同名同姓的身體裏。
原主進山採藥意外踏空,跌落山崖沒了呼吸。
這纔有了我的到來。
揹着藥簍子離開崖底之前,我遇到了昏迷不醒的梁宴清,一旁是散落的車轅與骨折受驚的馬匹。
竹簍裏有草藥,而我在現代又是中醫世家出身,自然而然順手救了這位小侯爺。
本以爲這是我人生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誰知小侯爺離開半月後,一羣小廝突然闖入我的家中,把我強行帶進侯府。
梁宴清拉着我的手,滿目溫情:
「知韻,嫁給我吧。」
我搖了搖頭:
「我絕不可能當妾,我的夫君,須對我一心一意纔行,否則我寧可終身不嫁。」
他將我攬在懷中,低聲哄勸:
「知韻,你的家世太低了,我不得已才納你爲妾。不過你放心,咱們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府裏只有你一個女主人,管家權永遠在你手中。
「等你生下孩子,便是我侯府無人非議的主母。」
似乎是爲了印證自己說的話,梁宴清蒐羅了無數珠寶玉器,如流水般送入我的院中,堆得處處金燦燦一片。
他的愛看上去濃烈又熾熱。
整個京城無人不知,侯府多了位寵妾。
府中的丫鬟個個都羨慕我。
她們說我撞了大運,一介民女搖身一變,竟成爲當朝侯爺的心尖寵。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梁宴清的白月光溫姝和離重回國公府。
那是他年少時求而不得的愛人,曾眼睜睜看着她嫁入將軍府。
本以爲這輩子都無緣再續,沒想到小將軍戰死沙場,守寡一年後的白月光和離回府。
被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愛戀,瞬間蓬勃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梁宴清當即備下厚重的聘禮,去國公府下聘,打算將人風風光光娶回侯府。
府中即將要多出一位主母。
我這個小妾,就顯得尤其多餘。
溫姝擺出高門貴女的姿態,盯着我與她有六七分相似的面龐嘲諷道:
「不過是一個與我有幾分相似的玩意兒罷了,還真做起了當主母的美夢?」
我這才知道,我是個替身。
正主回來,贗品自然是可有可無。
我找到梁宴清,認真對他道:
「我要離開侯府。」
-3-
我從不貪圖富貴。
我只想活出自己的價值,而不是被關在後宅仰人鼻息。
短短一年,梁宴清從深情切換成不耐,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厭惡道:
「欲擒故縱過了頭,就沒什麼意思了。
「許知韻,你不過是一介賤民,能入我侯府便是雞窩飛出了金鳳凰,你還有什麼不滿?
「身爲女子的柔婉恭順,你是半點都沒學會,喫我的喝我的,竟然日日對本侯擺臉色,好好去偏院反省反省吧!」
我該反省什麼?
他覺得納我爲妾是天大的恩賜,不僅可以抵消救命之恩,我還該匍匐在他腳下,叩謝他的大恩大德。
我未想過救人的代價,就是被豢養在後院,當一個討好主人的物件,永生不見天日。
他不允許我在外拋頭露面,卻又嫌棄我喫喝用度全仰仗夫家。
如果沒有梁宴清,我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的雙手,在這個異世活下去。
是他折斷了我的雙腿,又假惺惺地給了我一副柺杖,笑眯眯地告訴我,是有了他,我才能重新下地行走。
我與那些被拐賣的女子,只差了脖頸間一條長長的鎖鏈。
被困在方寸之地,永失自由。
很快,我從寵妾變成了丫鬟嘴裏的瘋婆子。
一個仗着救命之恩眼高於頂,天天嚷着要離開侯府的瘋婦。
許是我的神色太過於陰晦,梁宴清軟了態度,拉過我的手,語氣溫柔:
「知韻,你已經嫁給我這麼多年,連孩子都有了,也該收收心了。
「一個女子最大的價值就是爲夫家開枝散葉,怎麼偏偏你性子這麼倔,一點也學不會柔婉謙卑,討好夫君?
「姝兒心口疼的毛病已久,本侯知曉你有一手好醫術,若你能爲姝兒治好心症,本侯可以破例將你抬爲貴妾。」
-4-
我邁進主母院中時,溫姝正病懨懨地躺在軟椅上,身旁兩個粉雕玉琢的八歲孩子正忙着端茶遞水,還不忘用稚氣未脫的嗓音詢問:
「母親,您身子好些了嗎?」
溫姝蒼白的脣勾勒出一抹微笑,接過茶一飲而盡,伸手摸了摸男孩子的腦袋。
「好多了,舟兒這樣孝順,母親的病一定會好起來。」
扭頭看到我進門後,溫姝臉上多了幾分挑釁。
「舟兒,瑾兒,快來拜見你們的母親。」
站在一旁的梁瑾高傲地抬起頭,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們的母親,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哪裏是這個可以隨意發賣的姨娘?
「一文陪嫁都沒有,喫喝用度全仰仗父親,我日後若是出嫁,纔不會這般沒臉沒皮呢!」
她臉龐稚嫩,卻口齒清晰。
梁舟早已不耐煩,催促我道:
「磨磨蹭蹭做什麼?還不快點上前給母親把脈瞧病,除了懂些皮毛醫術,真不知留你這樣不討喜的姨娘在府裏有什麼用。」
溫姝在嫁入將軍府後,日子過得並不好。
守寡那一年,更是受到京都衆人恥笑,說她心高氣傲了十幾年,後半生卻要守着荒涼的將軍府度日。
不甘被貴女們笑話的溫姝回國公府又哭又鬧,這才讓老國公軟了心腸,頂着流言蜚語接她歸家。
幸好,還有梁宴清這條舔狗備胎。
二嫁侯府後,溫姝火速多了個心口疼的毛病。
經常捂着胸口脣色發白,眼淚盈盈,惹得梁宴清與我一雙兒女心疼得緊。
所有人圍在她身邊噓寒問暖,小心翼翼地呵護。
她想證明給所有人看Ţũ̂ₛ,哪怕如今是二嫁,也過得比旁人幸福。
我曾給她搭過幾次脈,怎麼也沒探出有什麼沉痾隱疾。
收回探脈的手,我搖了搖頭:
「這病,我治不了。」
-5-
一個小小的身影猛然衝過來,伸手一推。
我長期營養不良的身子顫了顫,毫無防備地摔倒在地。
額頭撞上桌角,一陣尖銳的疼痛鑽入大腦,我小聲嘶了一口。
梁舟氣鼓鼓的,像只小獸,張牙舞爪地護着身後的母親,高聲叫嚷:
「一定是你藏有私心,不肯好好給母親診治。
「哼,嬤嬤說過,妾室多詭計,除了用下作手段爭寵,腦子裏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我冷漠地看向梁舟。
我一點兒也不想爭寵。
如果有得選,我恨不得現在就離開侯府,哪怕在外面日日辛苦謀生,也好過當一隻籠中鳥。
我連梁舟與梁瑾這對親生子都不想要,怎麼可能奢求虛無縹緲的愛呢?
在得知梁宴清打算迎娶白月光時,我曾翻牆逃離過侯府一次。
很快被抓回後,梁宴清將我緊緊禁錮在懷中,面色陰鷙:
「本侯真是太縱容你了,才讓你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一點女子以夫爲尊的意識都沒有。
「看來,只有讓你生個孩子,你才能收收心。」
孩子到來得很快。
且是雙生子。
感受到兩個小生命在我身體裏日漸長大,我心底卻越來越悲涼。
經常倚靠在廊下抬頭看四四方方的天。
梁宴清打定主意要徹底馴服我桀驁的性子,讓我如同這個時代的女子一般,收起所有棱角,在夫君面前卑躬屈膝,溫婉乖巧。
可我在現代讀了這麼多的書,並不是大字不識的女子。
我曾揹着行囊走過很多國家,聽過教堂的鐘聲,餵過雪白的鴿子。
也曾參加過大大小小的考試,拿過無數張獎狀,被爸媽驕傲地貼了一牆。
我有自己的理想與追求,有尊嚴與驕傲,並不想困在後宅靠討好夫君來度過一生。
溫姝八抬大轎入侯府那日,是我生產的日子。
闔府喜氣洋洋,只剩我躺在府角小院的堅硬牀榻上,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抱着大肚子,全身蜷縮成個蝦米。
有小丫鬟怕我一屍三命,惹侯爺發怒問責下人,等到拜堂成親之後,才膽戰心驚地尋了個間隙告知梁宴清,我快要生了。
梁宴清眉眼沒有任何變化,聲音冷漠道:
「那就讓她想辦法自己生。
「只有狠狠地疼過,她纔會怕,纔會變得柔順似水,知曉什麼叫以夫爲天,夫爲妻綱!」
-6-
此話一出,侯府上下再沒有人敢管我。
我痛得聲嘶力竭,連神志都開始不清楚。
越來越密集的疼痛襲來之時,我已經分不清自己在哪裏,而是哭喊號叫着:
「媽,媽,救救我。
「我不要生了,我不生了,誰來幫我把孩子剖出來。
「我想回家,求求你們了,我要回家……」
不知哀號了多久,最密集的疼痛過後,我清楚地感受到,兩個孩子先後剝離了我的身體。
偏院裏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他們皺巴瘦小,躺在我的身邊。
我渾身已被汗水溼透,連抬手摸一摸他們的力氣都沒有。
凶神惡煞的嬤嬤們衝進屋,將兩個小小的嬰兒抱在懷中,皮笑肉不笑道:
「侯府有規矩,妾生子應當交給主母撫養。
「許姨娘就在此處安心將養身體,爭取早日繼續伺候侯爺。」
我拖着破敗的身子,想追出去抱抱我的孩子,卻碰到了等候多時的梁宴清。
他盯着我的血紅的眸子,扶起我聲音蠱惑道:
「知韻,只要你安安心心在後院恪守本分,憑我對你的情誼,定會讓你穿金戴銀,享一輩子富貴。」
炎炎夏日,我像是被人從頭頂撒了一把冰屑。
用孩子來拿捏我。
那這孩子,我不要了。
龍鳳胎漸漸長大,雖養在溫姝身邊,可府裏風言風語不斷,他們很小就知道,自己並不是主母所生。
而是後院脾氣倔強的許姨娘的孩子。
在這個時代,他們只有記在主母名下,才能博一個好出路。
他們日日親近侯府主母,將我視爲人生最大的恥辱。
梁瑾與梁舟曾不止一次衝我叫囂:
「我是母親生的,纔不是你這個小妾生下的孩子!」
我對他們僅剩的母愛很快就耗得一乾二淨。
不過是被強所生下的孩子,不該成爲我內心的羈絆。
彼時,我心底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回家!
溫姝見我額角一片青腫,生怕梁宴清對我動了惻隱之心,再次捂着心口露出疼痛難耐的模樣。
「梁郎,我心口好疼,既然妹妹不願爲我醫治,那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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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宴清果然心疼得直蹙眉,一把將人攬在懷裏。
「姝兒放心,我定會廣尋天下名醫爲你診脈,許知韻,你——」
我打斷:
「我已在侯府待了多年,昔日學的醫術早就忘乾淨了。」
梁宴清嘴脣抖了抖,似乎沒料到我搬出這個理由,面上有些惱怒。
「入府多年不敬主母,來人,將許姨娘帶下去,沒本侯的吩咐,不允許她踏出院門一步。」
我邁出溫姝院子時,還能清楚地聽到寢殿裏細碎的說話聲。
梁舟忍不住爲溫姝打抱不平:
「這樣沒大沒小的妾室,乾脆早點發賣出去吧。」
梁瑾也幫腔:「對,賣得遠遠的,省得礙了母親與父親的眼。」
溫姝柔柔的聲音傳來:
「有這般體貼的夫君與孝順的兒女,我這心口就算再疼,心裏也是比喫了蜜糖還甜。」
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顯得我十分多餘。
可我心底一絲波瀾都沒有。
在無人處我伸手摸了摸褻衣深處的幾張銀票。
那是我在後院多年的積蓄。
只要能想辦法逃出這座囚籠,天高任鳥飛,餘生我便不用再被束縛在侯府小小一隅。
這些銀票是我平日裏悄悄抄寫藥方,託貪財的小丫鬟拿出去變賣所得之錢。
甚至我還學着捏起繡花針,笨拙地一針針在絲帕上繡花,只爲多掙幾文錢。
銀子已經攢夠,今日又恰好是溫姝的生辰。
是我逃離侯府最好的時機。
入夜,有黑厚的雲層徹底將月亮覆蓋。
視線所及之處皆是漆黑一片。
我貓着身子悄悄溜出小院,然後熟練地避開巡視的府丁,搬出早已準備好的磚石。
艱難地爬上外牆後,我咬牙往下一跳。
-8-
雙腳落地的一剎那,腳踝傳來刺痛,人卻感受到久違的自由。
連呼吸都是暢快的。
我在早已閉戶的大街上奔跑,似乎這樣就能將侯府甩在身後,拋開囚禁我的牢籠。
城門早已關閉,處處有巡邏的守衛,不遠處傳來有氣無力的打梆聲。
生怕被人發現,我轉身往家的方向跑去。
這個家對於我而言是陌生的。
我只待了短短半月,便被搶進侯府。
在府裏這些年,我也提筆寫過幾封書信,替原主盡孝,讓她的爹孃不要太記掛女兒。
仔細翻出腦海中塵封的記憶,我拎着裙襬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家。
許父見到我後喫驚異常,往我身後瞧了眼,見沒有任何人,忍不住呵斥:
「你這個逆女,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
我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言簡意賅:
「爹孃,天亮之前我要出城,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用來孝敬二老,讓我在家中躲藏一晚——」
許母率先跳起來,破口大罵:
「什麼,你竟然想離開侯府?這麼好的日子,你到底有什麼不知足的?你知道外面多少女子擠破了腦袋想入侯府當妾嗎?」
我辯駁:
「我可以一個人掙銀子生活,爲何非要將自己的後半輩子系在毫無血緣干係的男子身上呢?」
許母一巴掌快速衝着我扇過來。
「你個小賤人,真是不知廉恥,哪有女子拋頭露面出門掙銀子的?好好地爲侯府開枝散葉纔是正道,你竟然有這麼多的歪心思!」
原主的弟弟許文峯也在一旁幫腔:
「有你這樣的姐姐真是丟人現眼,你跑了,我還怎麼讀書?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看在你在侯府當妾室的份上,學院還得找老子要束脩呢!」
我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所有人都在指責我。
彷彿我沒有安安穩穩當一個低賤的妾,沒有匍匐在梁宴清腳下卑微求愛,是我此生最大的罪。
屋外天邊隱隱有滾雷聲。
我知道,這個家,並不能成爲我的依仗。
掏出來的銀票被我眼疾手快地從許父手中奪回,重新收回懷裏。
我不是他們的女兒,所以一文錢都不必給這家人。
他們的女兒,早在十年前就跌落山崖去世了。
我與這家人,再無任何瓜葛。
距離天亮還早,我只要在城裏尋個角落藏好,熬到天色將明之時出城,就可以乘坐馬車遠遠地離開京城。
剛想轉身,身後傳來一道飽含憤怒與失望的聲音:
「許知韻,你想逃到哪裏去?」
-9-
天邊滾雷愈發震耳,黃豆粒大的雨滴劈天蓋地砸到地上。
我又回到了小小的偏院。
電閃雷鳴間,梁宴清的臉被一次次照亮,繼而再黯淡下去。
他自身後緊緊擁着我,聲音煩躁又無可奈何:
「知韻,你到底要讓我拿你怎麼辦?
「我對你這般好,你爲什麼就是不肯待在我身邊呢?
「在京城,有哪個高門大院裏的妾能活得如你一般灑脫?
「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多年你都學不會討好夫君,只要你服個軟,我願意給你平妻的位子!」
他將腦袋緊緊埋在我的頸窩,身體甚至微微顫抖。
可我已經完全聽不進他說的話。
我再一次失去了自由。
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有擁有過。
之所以能如此順利地從侯府逃出來,是因爲梁宴清故意鬆懈了守衛。
從我邁出小院開始,就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我。
他只是想讓我明白,不管我怎麼逃,都只是一隻被拴住腳的鳥雀,這輩子都掙脫不開。
擺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向他服軟,當一個合格的妾,日日變着花樣討夫君歡心。
我的大腦一陣尖銳疼痛。
在異世待得太久了,久到令我懷疑現代生活的那二十二年究竟是真的,還是我極度壓抑下的一場美夢。
我發了狠似的一口咬上樑宴清的手腕,留下血淋淋的牙印。
「滾,你給我滾。
「我受過現代教育,我永不當妾,我這輩子都不會窩在後院衝一個男人搖尾乞憐!
「梁宴清,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認命!」
梁宴清神色再次陰沉下去。
他對我有一絲絲的愛,但是這縷愛太輕太輕。
更多的是征服感在作祟,ƭŭ₋他想馴服我這樣烈性的女子,看我終有一日徹底放下自尊,衝着他搖尾乞憐。
梁宴清揮了揮手:
「許姨娘瘋了,把她關在屋中好好醒醒腦子吧!」
木門被落了鎖,窗欞也釘上了密不透風的木板。
癲狂徹底焚燒我的神經。
我不想當籠中鳥。
我還是要逃!
我像個瘋子死死拍打着房門,歇斯底里地吶喊:
「憑什麼將我丟到這個地方。
「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響徹雲霄的驚雷聲後,沉悶的機械音突兀地在我腦中響起。
【檢測到小世界出現強烈的執念波動——
【等等,怎麼回事?大澧朝怎麼出現了一個現代人的靈魂?】
-10-
我瞬間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生怕那是我瘋癲下的幻聽。
【你是誰?】
【我是系統,負責維護各個小世界的安穩,感受到本世界有強烈的執念波動,這纔過來看一看。
【嘶……糟糕,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錯誤,居然將一個現代人送到了古代。】
我心中壓抑十年之久的怒火徹底燃燒,理智全無,將屋內一切陳設砸了個稀巴爛。
一邊砸一邊怒罵:
【你們這是拐賣,知道嗎?
【你們憑什麼將我丟在這裏十年,我本可以在現代活得好好的——】
系統出聲打斷:
【十年前,你在現代出車禍身亡,這才發生錯亂穿越到大澧。
【即便沒有來到這裏,你也無法在現代好好活下去。】
我猝然閉嘴,渾身狠狠一顫。
塵封已久的記憶重新開啓。
是了,我在現代出了車禍。
在過馬路時,一輛車將我撞飛出去,落地時流了一地殷紅的鮮血。
再睜眼,我出現在大澧朝,記憶也停留在了等待過馬路的那一刻,徹底忘記了自己死亡的事。
【那現在怎麼辦?】
系統趕緊挽救:
【誤入小世界是我們的過錯,爲了修正錯誤,我們可以將你送回原世界,同時,贈送你在原世界復活。
【你可以擁有第二次生命,好好活下去。】
我狂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隨你,現在就可以走。】
我眉心一動。
【走之前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嗎?】
【可以可以,出現這樣大的漏洞是我們的錯,我們願意給你補償,所以你想要什麼願望?】
我抓緊了手中的薄衾。
大澧朝愚昧封建,當朝陛下沉迷煉丹,無數世家也有服食丹藥之風。
手中權力迷人眼,誰也不捨得早早離去,個個妄想着成仙成神,享長生不老之壽。
既然如此,我在離開前,就送京城所有人一份大禮吧。
屋外急切猛烈的大雨快要停了。
這場雨後,京城將徹底失去如今的平靜。
【系統,待雨停後,開啓漫天霞光與登仙梯來照亮京都,爲我餞行吧。】
-11-
暴雨停歇,烏雲散盡。
京城上空,出現了一片片柔軟橘色的霞光,將濃黑的夜驅散大半。
早已閉戶的百姓們出現了騷動聲。
他們神情激動地衝到大街上,對着天上的祥雲交頭接耳。
「那是什麼?這深更半夜的,怎麼會突然天降祥瑞呢?」
「肯定是有神仙要降臨大澧,給咱們帶來福報。」
「你們瞧,這祥雲正往梁府上空聚集呢!」
明明是夜半,霞光彌散,像極了破曉時分的朝陽升起。
侯府裏小廝與丫鬟早已亂作一團,對着上空的祥雲不解其意,眼底是激動與惶恐。
梁宴清立於庭院中,沾染了一身的寒露,有柔軟的手從背後爲他披上大氅,溫姝甜膩膩的嗓音傳來:
「夫君,這等祥瑞盤桓在侯府上空,可見咱們府中,要有天大的喜事了。」
梁宴清臉上是無限遐想的榮光。
侯府這些年只剩個空殼子,徒有爵位,卻無任何實權。
當今陛下最喜祥瑞之事,就連他也在暗中服食丹藥,妄想着如同國師大人所說,有朝一日可成仙成神。
溫姝羞澀地低下頭:
「夫君,妾身有件事從未告知過你。
「嫁入侯府的前夜,妾身曾夢到天降祥瑞,就如今日一般瑰麗。沒想到,時隔多年,竟夢境成真。」
祥雲還在從四面八方不斷聚集,梁宴清驚喜地一把握住溫姝的手,眉目間是無限深情繾綣:
「姝兒,竟是你帶來的祥瑞?爲夫娶了你,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有神色匆匆的小廝跑來,忙不迭叩首:
「侯爺,宮裏來人了!」
一羣麪皮白淨的內監湧入,身後跟着皺紋叢生,卻穿戴齊整,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的陛下,被國師大人攙扶着行色匆匆趕來。
陛下已年過六旬,朝政早已多年不聞不問,唯一的心思,全部用在服食丹藥求仙問路上。
他伸手指着祥雲,激動得嘴脣顫抖:
「梁侯,怎麼會有祥瑞降臨到你的府上呢?」
梁宴清先是行了大禮,這才掛上驕傲的笑,拉過溫姝的手:
「陛下,臣的夫人在幾年前曾夢到過祥瑞,許是夫人前世是神女,此生這才得老天降下祥瑞。」
溫姝柔柔地上前行了一禮,眼底閃過一抹心虛,又很快將異樣壓下。
梁瑾與梁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這才反應過來,圍在溫姝身旁興奮地大喊:
「我的母親是神女!」
「母親,我是您的孩子,孩兒此生定會好好孝順母親。」
溫姝摸了摸他們的腦袋,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祥雲突然越過她,彙集成一片往後院飄去,令她神色一尷。
系統往前廳亂糟糟的人羣掃了眼,然後認真道:
【可以開登仙梯了,梯子的盡頭,就是你回家的路。】
-12-
祥雲在我所住的偏院上空聚集完成。
年邁的陛下氣喘吁吁地追隨祥雲而來,指着小院不解道:
「這處荒涼的院子住着何人?」
梁宴清掃了眼蕭瑟的院落,露出鄙夷。
「陛下,此院中住着臣的一位妾室,神志不清,恐會衝撞陛下。」
溫姝也接話:
「陛下,此女不敬夫君與妾身,視三從四德爲無物。
「妾身憐她出府後無人可依,便一直破例將她留在府中。」
外面吵得很,系統幫我毀掉拴緊的門鎖。
我推開木門,出現在衆人面前。
梁宴清掛上不悅,指着我呵斥道:
「卑賤之軀,也配在陛下面前拋頭露面?還不趕緊滾回去!」
梁瑾與梁舟也在一旁幫腔:
「就是就是,趕緊滾回去!」
「再不回去,我讓母親明日將你發賣出去!」
溫姝柔弱無骨地靠在梁宴清身側,似是爲難:
「妹妹,我知曉你一直覬覦主母的位子。可我乃侯爺明媒正娶的妻子,又得祥瑞護身,怎麼可能讓出主母之位呢?」
梁宴清早已不耐:
「來人,將許姨娘押到前廳去,在陛下面前不敬,當行家法三十大——」
後面的話被生生止在喉嚨裏。
惱怒變成了極度的詫異。
有登仙梯從匯聚的祥雲中探出,五彩流光的梯子,緩慢伸至我的腳下。
我抬腳邁上。
有無數華光彙集在我的身上,像極了神女飛昇的模樣。
梁宴清已經被眼前出現的一切驚得目瞪口呆,嘴脣翕動,一句話都說不出。
陛下身旁的國師最先反應過來,迅速跪倒在地,口中大呼:
「是神女,神女下凡,如今要回神界了!」
陛下激動得雙目淚水滾滾,試圖衝上前抓住我的衣袖,卻撲了個空。
登仙梯足夠長,長到半個京城的人都可以看到我「飛昇」的模樣。
年邁的陛下瘋了般想爬上登仙梯,卻發現我走過的梯子,皆已消失不見。
一國之主跪倒在地,瘋狂吶喊:
「神女,你是神女!
「神女,求求你也帶我去神界吧。」
我並沒有回答。
這場聲勢浩大的回家,是系統用智能 AI 模擬出來的。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被拽入異世,艱難掙扎了十年之久的普通人。
登仙梯的盡頭是一團刺眼的光芒。
只要邁入其中,我便可以返回現代。
這是我一直追逐的光,也是我心中永不熄滅的光。
梁宴清眼底的輕蔑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驚懼與震撼。
很快,又轉變成狂喜。
幾種表情在他臉上雜糅成滔天的慾望。
他一把推開身邊的溫姝,衝着我離去的身影大喊:
「知韻,你竟然是神女。
「韻兒,帶我一起去神界吧!我是你的夫君,我們曾承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神女不能食言……」
我從未食言。
食言的是他。
這些年,白月光到手後,他當年的熱情也漸漸冷卻不少,府中姨娘除了我以外,還又添了三位。
嬌妻美妾,風流快活,好不自在。
既然我要回去,必不會讓留下的梁宴清好過。
在他陡然升騰起不祥預感的神色中,我衝着他微微一笑。
當着大澧陛下的面,留下一句足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的話:
「大澧帝王,無才失德,成仙之事,便免了吧。」
說完,我再沒有猶豫,一腳踏入刺眼的光芒中。
-13-
鼻尖縈繞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猛地睜開眼,只見爸媽擔憂的臉映入眼簾。
見我醒來,媽媽激動地抓住我的手:
「知韻啊,你整整昏迷了十天,可讓媽媽擔心死了。」
回家之前,系統曾告訴我,爲了補償我的損失,除了贈我一條命以外,還在時間流速上動了手腳。
我在大澧的一年,等於現代的一天。
噩夢般的十年,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十天。
眼淚順着眼角滑落,我張開乾裂的口,啞聲哭喊:
「爸,媽,我想你們了。
「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那個噩夢裏,你們並不在我身邊。
「還好,現在噩夢結束了。」
我很快辦理了出院手續。
半月前的一場車禍,並沒給我帶來任何後遺症。
可我覺得自己病了。
從異世回來後,我變得極其懼怕黑暗與生人。
我捏針的手再也無法準確地刺入血管中,卻可以機械地在棉布上繡花。
一朵朵,開得豔麗。
每日夜幕降臨,我都趴在窗臺上看着外面的萬家燈火,璀璨如世間一顆顆明珠。
卻不敢入睡。
我怕極了。
怕一覺醒來,自己還窩在梁府後院小小的偏房裏。
不見天日。
曾經在偏房裏,我每天睜眼期盼的事已經成真,卻又患得患失,怕現在的美好,是我做的一場美夢。
夢醒之後,我還會回到原點,繼續過被馴服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在我有次神志不清地踏上窗臺,想跳下去擁抱那團不存在的刺眼光芒時,一直陪在我身邊的閨蜜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我拉回。
她急得直跳腳:
「知韻,你差點就掉下去了,這可是二十二樓啊!」
我猛然驚醒。
這一刻,我意識到,我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坐在古板嚴肅的心理醫生面前,他拿着我剛填完ťū₁的一摞量表皺眉看完,面色凝重。
「車禍並不會給人帶來抑鬱症。
「但是根據分析,你的抑鬱症已經很嚴重了,所以你剛纔在講述自己的經歷時,是不是隱瞞了什麼?」
我只告訴他,我經歷了一場車禍。
在大澧艱難掙扎的十年,太過於匪夷所思,我只字未提。
我沉默着低下頭,心理醫生放下手中的量表,慢慢起身。
正當我以爲他會讓我將一切都和盤托出時,心理醫生溫潤的聲音突然在我頭頂響起:
「不堪回首的事沒必要一遍遍去想。
「許知韻,噩夢都過去了,你該往前走,去欣賞前路的風景。」
我詫異地抬頭,喃喃一句:
「真的都過去了嗎?」
他堅定的聲音告訴我:
「都過去了。
「你所追逐的光也終有一日會將你團團包裹,然後帶你脫離萬丈深淵。」ṭŭ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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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蜜雯雯爲了帶我散心,特意將自己壓箱底的漢服拿出來,神祕兮兮道:
「我幫你打扮打扮,然後咱們參加春節廟會去。
「多出ṱṻ⁴去玩玩,纔會心情好。」
我任由她給我套上繁重的漢服,梳好髮髻,然後拿着兩盞燈籠站在人頭攢動的街頭。
夜幕降臨,無數燈光照得四周亮如白晝。
看着處處古色古香的場景,我心頭湧上一陣恐懼,腳下生釘。
這裏與大澧有幾分相似。
儘管現代的燈光更爲明亮,小小的粒子燈纏繞在樹上,遠遠看去,一片盤虯臥龍的燈光枝丫,遠比落後的大澧繁榮得多。
可那十年太過於刻骨銘心。
我被關在小小逼仄的偏院裏,自由遙不可及。
額角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
雯雯趕緊帶我找了處休息的地方,關切地問道:
「知韻,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我剛想回答,腦中卻傳來熟悉的機械音:
【宿主,大澧出了些問題。】
我驚恐地起身,在腦海裏慌張地問道:
【出問題與我有什麼關係?你該不會讓我回去解決問題吧?】
系統趕緊搖頭:
【不是的,宿主您放心,不可能再出現讓您穿到異世這樣的大漏洞。
【現在要處理的,是遺留的小問題。】
在系統的機械音裏,我理清了一件事。
如果我的穿越是一場錯誤。
那麼現在的梁宴清還活着,也是一件錯誤的事。
梁宴清原本的命運線,是十年前馬車意外墜崖,而他在崖底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我的到來,讓他以錯誤的方式繼續活了下來。
它不好意思地笑笑:
【梁宴清十年前就該死了,可人好端端活到現在。爲了修正這個漏洞,只能想辦法將他遣送到別的世界裏。
【讓他換個世界換個身份來活。】
世界真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捅出天大的簍子,都能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抹平。
我好奇地詢問:
【送去什麼世界?】
腦海裏傳來嘩啦啦的翻書聲。
半晌後,系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聲音裏沾染了幾分傲嬌:
【只剩一個女尊世界,當朝長公主後院有位不受寵的男侍昨夜落水,本該能救活的,結果人被撈上來時意外斷了氣,梁宴清穿過去正合適。
【宿主,您與梁宴清告個別吧。
【縫縫補補又一天,今夜過後,他馬上要被傳送到以女子爲尊的世界了。】
-15-
我再次出現在大澧,是在一處陰森森的牢獄中。
距離我離開,已經是三個月後。
我擰眉聞着鼻尖濃郁的血腥氣,緩步停留在一處牢房外。
透過冰冷的鐵欄,我看到渾身鮮血的梁宴清狼狽地倒在地上,身上是用過無數刑罰的痕跡。
我離開前留下的那句話,足以讓他此生永不見天日。
系統貼心地調出我走之後的影像。
登仙梯消失,大澧帝王像瘋子似的歇斯底里,跪在地上哀求我這位神女可以大發慈悲,將他帶走前往極樂世界。
他不想衰老,不想失去手中的權力,更不想行將就木地躺在牀榻上,任人宰割。
濃黑的夜沒有任何變化。
陛下突然想起我臨走時的那句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將充斥滔天恨意的眼神射向梁宴清,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極有眼色的國師大人忙不迭上前,痛心疾首道:
「陛下,臣日日爲您祈福煉製丹藥,一顆誠心終於打動神女,這才令神女下凡帶來祥瑞,幫助陛下得長生不老之壽。
「只可惜,梁侯色膽包天,竟強行納神女爲妾,如此侮辱神女之事,天怒人怨,生生折了陛下之壽啊!」
說到最後,國師竟硬擠出了幾滴眼淚,捶胸頓足,聲淚俱下,巴不得將自己一顆赤誠之心掏出來給陛下瞧瞧。
滿目陰沉的陛下臉上,已是風雨欲來。
天子之怒,伏屍萬里。
梁宴清納我爲妾這件事,曾鬧得滿城風雨,京城無人不知。
許是爲了不使陛下的怒火燒到己身,國師又添油加醋:
「聽聞梁侯爺曾說神女不懂三從四德,沒有半分女子的婉柔謙卑。
「正因爲此乃神女,所以才與凡間的庸脂俗粉不同,侯爺見識淺薄,錯把珍珠當魚目,這才讓陛下您無端擔了怒火啊!」
在說最後一句話時,國師還誇張地拍了拍大腿,長長的鬍鬚抖動,一臉惋惜。
梁宴清已經恐懼得說不出一句話。
陛下陰鷙地盯着他許久:
「小小梁府竟然阻礙了朕的長生不老之路。
「給朕拖下去打!一直打到神女氣消,重新降臨我大澧爲止!」
梁宴清被拖入詔獄時,整個人已經抖得不行,只會聲嘶力竭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足足喊了三個月。
其間國師還忠心耿耿地向陛下進諫:
「可不能讓梁侯死了,若是神女氣不消,臣縱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再請神女降臨一次。」
陛下連連點頭,更加寵信這位國師大人。
這句話,讓梁宴清受了詔獄七十二道刑罰後,還奄奄一息地活着。
我的腳步聲在針落可聞的詔獄裏聽得清楚,梁宴清艱難挪動渾身是傷的身體,扭頭看向我後,眼底突然迸射出奇異的光。
他不顧渾身疼痛,撲到鐵欄旁伸手想抓我的衣襬,激動得語無倫次:
「知韻,你真的是神女,是天上的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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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反應過來。
我身上穿着的,還是雯雯壓箱底的漢服。
手工定製,一件一萬多塊,細密的針腳裏摻入了許多密密麻麻的仿金線。
在牆壁跳躍的桐油燈照耀下,我渾身像是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他的手上全是凍瘡和血污,骯髒不堪。
我後退一步,防止他的手抓髒雯雯的衣服。
梁宴清眸底閃過一絲受傷,但還是將自己的手抽回,努力往破爛衣衫上抹了抹,露出一副討好的笑:
「知韻,過去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你是神女,只是覺得你與其他女子不同。
「若是早知道你是神女,我定會八抬大轎風光迎娶你過門,怎麼會只納你爲妾呢?
「不過咱們總歸是夫妻,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你一生仰仗的夫君。」
看來這十年的時光,真是讓梁宴清在我面前擺足了架子。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不忘擺以夫爲天的譜。
我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所以呢?」
見我並沒有惱怒之意,梁宴清愈發興奮:
「知韻,你這次回來,是來帶我走的嗎?
「這世間,真的有神仙居住的仙境嗎?」
我想了想自己現代的生活。
江浙滬獨女,自小爸媽將全部心血傾注在我身上,給了我所有的愛與鼓勵。
不會有人強行納我爲妾,被困在後宅蹉跎一生。
也不會因我是女子,便剝奪我所有受教育的權利,更不會阻止我拋頭露面工作掙錢。
我所長大的地方,就是仙境。
「這世間,自然是有仙境,」我聲音蠱惑,「你想去嗎?」
梁宴清不顧身上的疼痛,眼底光芒更甚。
「知韻,我願意去!
「你放心,去了仙境,你將是我唯一的妻,我保證此生永不納妾,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男子爲尊的思想,真是刻在了骨子裏。
縱然誤以爲我與他仙凡有別,仍是要凌駕於我之上,賞賜般給我一雙人的承諾。
系統懶洋洋提醒:
【宿主,得準備將梁宴清送往女尊世界了,那位落水的小侍已經被救上來,再不將他傳過去,人就要入土爲安了。】
陰冷的詔獄裏,我的聲音染上幾分森寒: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前往真正的仙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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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宴清的身影猝然消失在了詔獄中。
系統聲音又帶了幾分遲疑:
【還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的一雙兒女……】
我剎那間明白,這雙兒女的存在,也是錯誤。
沒有我,梁宴清不會活,梁瑾與梁舟更不會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斬釘截鐵地糾正:
【不是自願生下的孩子,從來都不是我的兒女。】
被關在侯府那些年,我不是沒有求過樑瑾與梁舟。
最初我曾想,這是我肚子裏掉出來的肉,是我九死一生生下的兩個孩子。
如果他們幫我的話,我豈不是能很快脫離不見天日的侯府?
我曾悄悄靠近二人,拉着這對龍鳳胎的手,滿懷希冀地哀求:
「瑾兒,舟兒,我是你們的生母,你們可不可以幫娘離開侯府?」
梁瑾率先打落我的手,小小的人指着我破口大罵:
「我們的母親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哪裏是你這個狐媚子?
「都進門幾年了還不安分,嬤嬤,去盯着她抄寫一百遍《女則》,抄完後送到母親房中。」
梁舟一雙冷漠的狹長眸子與他父親極其相似,說出來的話也是冰冷刺骨。
「爲人妾室不都是這樣過來的,怎麼偏你不行?
「女子性格強勢,必須要好好地磋磨一番,才能柔順似水!」
梁舟是梁府唯一的男孩。
溫姝早些年落過胎傷了根本,進門多年一直未曾有孕。
不出意外的話,梁舟將是侯府承襲爵位的唯一人選。
他比梁宴清更加捍衛自己手中的權力,彼時才六歲的孩童,早早端上了未來侯府主人的架子。
那時我便知,我生下的兒女,早已不是我的兒女。
我是他們人生的污點與恥辱。
他們不要我。
我也不想要他們。
系統又問:
【要去看看你的兒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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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現在了侯府中。
與之前相比,如今的侯府破敗不堪。
溫姝早已被盛怒的陛下丟到了京郊佛寺,讓她青燈古佛,一輩子懺悔自己冒認神女的罪過。
京城上下無不奚落,溫姝簡直是天選的剋夫命。
嫁給小將軍,人沒到半年便戰死沙場;嫁給小侯爺,人如今被關在詔獄,朝不保夕,性命垂危。
偌大的侯府,只剩幾個小廝與管家,還有我那一雙仍舊趾高氣揚的兒女。
我現身之時,梁舟正氣鼓鼓地指着小廝怒罵:
「我告訴你,我可是神女生下的孩子,保不齊哪一天,我的神女母親就會來接我回神界。
「爾等不過凡夫俗子,只要我動動手指,就能讓你們萬劫不復!」
這話還真是唬住了一羣沒讀過太多書的小廝。
這羣小廝之所以願意留在侯府,也是因爲夢想着能再見神女,看能否爲自己祈得一分祥瑞。
有眼尖的小廝一回頭,指着我手舞足蹈:
「神女來了!」
梁瑾率先撒開腿撲進我的懷中,喜極而泣。
「孃親,你是來接我與哥哥當神仙去的嗎?
「我一定會成爲最漂亮的仙女,受萬民敬仰,享人間煙火。」
梁舟習慣了高高在上地對我發號施令,稚嫩的小臉上是不加掩飾的野心。
「怎麼來得這麼晚,我與妹妹足足等了你三個月呢。
「你放心,等你接我與妹妹當神仙后,我一定會認你爲母親。」
他們已經八歲了。
侯府從不吝嗇請最好的夫子來教育他們。
三歲啓蒙,至今已讀千卷書。
他們懂得許多道理。
卻只學會了怎麼維護自己的利益。
我輕輕拂開梁瑾的手。
「我這次來,是要送你們去一個地方。」
二人喜上眉梢。
猶記得,他們曾說過我身爲妾室,身在福中不知福,應該好好學着討好夫君的心,畢竟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是夫君爲我帶來的。
既然他們認爲這是福,那就送他們陪梁宴清一起去女尊世界吧。
系統伸出手指點了幾下,將捅出的婁子徹底修復。
【錯誤全部解決,爲不引起小世界動盪,小世界所有人的記憶,將按照宿主您未曾來過的時間線修正。】
我掃了眼侯府外一對姍姍來遲的半百老人,微微笑了笑:
【還是保留原主家人的記憶吧。】
-19-
我的身影憑空消失。
一羣小廝們臉上的震驚之色,轉瞬間換上了麻木與空洞。
侯府大門被叩響。
管家不耐煩地打開門。
原主的爹孃派頭十足地大喊:
「我女兒嫁給侯爺爲妾,又是神女下凡,你們侯府該給我們些金銀補償纔對。
「我們可是神女的親爹孃,浪費了這麼多年的糧食纔將她養大!」
管家滿臉疑惑:
「什麼神女?什麼妾?你們這對刁民,打秋風也不看看這是哪兒?」
這三個月,許母被鄰里吹捧爲神女之母,早已眼高於頂,誰都不放在眼裏。
她一把將管家推開,擺出潑婦的架勢:
「怎麼着?我女兒嫁入侯府十年,你們翻臉不認賬了嗎?
「我告訴你們,今兒侯Ţṻ⁻府若是不拿出一百兩黃金來,小心我讓女兒下凡來打死你們這羣賤民!」
說罷,得意洋洋地等着管家驚恐地跪下磕頭謝罪。
只可惜,她並沒有等來。
管家沉着臉招呼身後一羣小廝,指着許父許母破口大罵:
「上門訛錢前也不打聽打聽,我們侯爺十年前進山拜神時意外驚馬墜落山崖,早早地入棺下葬。如今侯府只剩下老夫與一羣小廝守府。
「什麼神女嫁給侯爺當妾,真是爲了銀子什麼都敢憑空捏造,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街頭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以及棍棒打在皮肉上的沉悶叩擊聲。
不久之後,小廝散盡,許長峯跌跌撞撞地出現。
他已經二十有五。
在現代尚且到了養家餬口的年紀,更不必說在男子普遍十八歲便成親的大澧。
可許長峯至今未娶妻,更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仗着自己親姐在侯府當妾,在外威風凜凜,哪怕書院看在侯府的份上免了他的束脩,他也從未認真溫習過一日的功課。
此刻的他再無往日的驕縱蠻橫,而是驚惶地撲在許父許母身邊,無視二人的痛苦呻吟聲,哆哆嗦嗦道:
「爹孃,方纔書院將我轟出了門,說從未聽聞我有什麼姐姐在侯府當妾。
「有與我同村的人,說姐姐十年前進山採藥一腳踏空當場摔死了,下葬之時他還瞧見了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今日得罪了侍郎家的小公子,他竟然不記得姐姐是神女,要捉拿我下大獄,爹孃,快幫我想想辦法啊!」
一片吵嚷聲。
不遠處,侍郎家的小兒子正凶神惡煞地領着一羣官兵往這邊趕,嘴裏還不乾淨地罵着:
「孃的,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到老子頭上了。
「國公府家的大公子欺負我就算了。他妹子剋死小將軍,守寡期間又把遺腹子給流了,日後再無法生育,待字閨中八年無人問津,竟然還想推給老子。
「今兒更是倒黴,居然被個賤民之子蹬鼻子上臉,老子非要當場剝了那小子的皮不可!」
更慘烈的哀號聲傳入耳中。
所有的一切都撥亂反正。
我轉身離開大澧。
系統幽幽地在我腦海中感慨一句:
【若是梁宴清真的信守承諾,肯與你攜手平等尊重地過完一生,你必然不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抗執念,從而就可以躲過我的感應。
【梁宴清還真有可能鑽了空子,因你的到來,在大澧活到壽終正寢。
【可惜了,他的高傲與自負,終究親手將自己推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20-
黃粱一夢,歸來仍在廟會上。
我像是走過了前世今生,心頭豁然開朗了許多。
雯雯熱情地拉着我逛完了廟會,見我意猶未盡,掃了眼手機餘額,咬牙跺腳道:
「知韻,姐姐我今天帶你去見見世面。」
我們換好衣服後,打車去了最大的夜店。
寬敞的包間裏,一杯紅酒下肚,雯雯衝着服務生豪氣揮手:
「去喊幾個帥哥來!」
年輕小帥哥魚貫而入。
個個嘴甜似蜜。
有高冷帥哥拿着話筒:
「姐姐,我想送你一首《知心愛人》。」
我無聊地又喝了一口紅酒。
有溫柔的帥哥湊上前:ṭū́⁵
「姐姐,我會講笑話,保證你能開心一晚。」
雯雯扶額,表示沒有興趣。
有油嘴滑舌的帥哥端起酒杯:
「姐姐,我可是千杯不醉,今晚我好好陪你們喝酒。」
人生着實乏味得很,我乾脆將紅酒一口悶下。
包廂裏,只剩角落站着新來的萌萌小奶狗。
他怔愣地看着眼前這一切,手足無措。
在領班喊他趕緊滾出來的那一瞬間,茅塞頓開,衝到我和雯雯面前脫了上衣:
「姐姐快看,我有八塊腹肌!」
我把手中的紅酒杯子一扔。
雯雯刷抖音的手將手機一丟。
兩道驚喜聲同時響起:
「你留下!」
21 番外梁宴清
再次睜眼,我出現在一處破敗的小院中。
與我想象中的仙境並不一樣。
我衝出小院,攔下一羣忙碌的小廝丫鬟:
「這到底是哪裏?你們把老子弄到什麼地方了?」
爲首的年長嬤嬤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揮了揮手:
「梁小侍言語無狀,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沉重的板子打在我身上,每一下都像是拍爛皮肉,抽打內裏的骨頭。
我痛苦大喊: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朝侯爺,你們竟然敢濫用私刑!
「本侯一定不會饒過你們!」
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紅衣男子在我身旁,拿着團扇捂嘴嬉笑:
「哎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梁公子啊,這是爲了吸引長公主的注意,又想出了新的花招嗎?」
三十板打完後,我疼得眼冒金星,只剩下無力哼哼的份。
不知從哪裏衝出一羣打扮妖豔的男子呼啦啦跪下,慌張聲此起彼伏:
「參見長公主。」
誰是長公主?
大澧陛下膝下僅有兩個女兒,是宮中小小貴人所出,且早已和親嫁去突厥,死得連骨頭都不剩,哪裏有什麼長公主?
只見一位神色冷漠的貴女端坐在嬤嬤拿來的軟椅上,姿態優雅地啜飲了一口茶。
有女官打扮的女子湊到她耳邊,低聲耳語一句:
「殿下,後宅不寧,言官們定會上諫,對您繼承大統不利。」
一旁跪着的紅衣男子聲音恭敬:
「公主殿下,梁小侍自昨日落水醒來後瘋言瘋語不斷,嬤嬤們這才忍不住教訓了他一頓。」
這句話我聽懂了。
我竟然成了公主後院的男寵?
眼前這女子,竟然囂張到在大澧冒充從不存在的長公主?
還做白日夢要繼承大統?
滑天下之大稽!
我努力支撐起身子,指着她冰冷的臉呵斥:
「天下應該是男子的天下,身爲女子,一點恭順謙卑都沒有,還擺出架子在本侯面前耀武揚威?」
跪着的一羣男子面色大變,紛紛挪動離得我更遠些,像是怕沾染上什麼災禍。
我依舊站得筆挺,面上是一派天潢貴胄的神情:
「低賤的女子竟然也敢凌駕於男子頭上,真是癡心妄想。自古幹爲天坤爲地,有天才有地。
「身爲女子,不好好熟讀《女則》與《女訓》,也敢來沾染朝堂的權力?」
22 番外梁宴清
那女子面色未改分毫,只是吐出冰冷的一句:
「梁小侍,欲擒故縱過了頭,就沒什麼意思了。」
我猛地一驚,額角微微滲出冷汗。
這句話,我彷彿在哪裏聽過,十分耳熟。
有驚雷在腦海中劈過,一片清明。
許知韻!
她在提出要離開侯府之時,我曾居高臨下地盯着她,輕蔑地吐出一句:
「許知韻,欲擒故縱過了頭,就沒什麼意思了。」
今日,相同的話從另一位陌生女子口中說出,讓人無端驚恐。
有兩個小小的身影驟然衝上前,其中滿臉憤慨之色的男孩子想過去推那女子一把,被身邊嬤嬤眼疾手快地一腳踹上。
還未長成的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飛出去。
我掙扎着撲過去抱起痛苦蜷縮的梁舟。
他緊緊窩在我的懷中,還不忘咬牙囂張叫罵:
「你這個低賤的女子,竟敢對我父親大不敬,小心我承爵後砍了你!」
四下一片靜謐。
我甚至聽到了因緊張而造成的牙齒磕碰聲。
這裏不是仙境,更像是另一個朝代。
這會兒冷靜下來,我敏銳地捕捉到端坐着的貴女衣衫,是極其華麗的錦緞,穿上後隨着身形挪動,像極了流雲浮光躍然於身上。
在大澧,我並未見過如此貴重的綢緞。
還有女子的髮髻,男子的穿着,明顯與大澧有天壤之別。
我的心頭陡然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被稱爲長公主的女子平靜得過了頭,臉上幾乎看不到表情變化。
她的目光挪向我懷中的梁舟,轉動了幾番手中的玉扳指,幾句話定下了梁舟的一生:
「去稟告母皇,庶子赤燕舟,即日起送往邊境和親,讓蒙安與我赤燕國休戰。」
那女官稍稍猶豫幾分:
「赤燕舟如今還不滿九歲,且蒙安對我赤燕恨之入骨,去了怕是……」
長公主卻覺得並無不妥。
「蒙安屢屢來犯,與其耗費如此多的兵力、財力,不如和親化干戈爲玉帛,讓兩軍休戰,赤燕也好休養生息。
「他身爲本宮的兒子,錦衣玉食多年,和親是他應該做的事。」
一旁跪着的紅衣男子攥緊了手中小小的手,倉皇抬頭:
「殿下,臣侍的孩兒今年十歲有餘,臣侍——」
「紅林,你入我公主府已多年,從未踏錯一步,本宮必不會讓你生育的孩子走和親這條路。」
魏紅林忙不迭叩首謝恩。
此事再無轉圜餘地。
有強壯的嬤嬤強行將梁舟從我懷中拖離,不由分說地往院外拖去。
梁舟驚恐到極致的哀號聲漸漸遠去,後背皮肉撕扯的疼痛讓我無法挪動腳步,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遠處,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猛然間,我認清了一個事實。
這個世界,好像是陰陽顛倒的。
長公主冷漠的眼神放到我身上,盯得我指甲狠狠掐進手心中,冷汗直流。
漫長又折磨人心的沉默後,長公主施施然起身,拖着迤邐的長裙,再不看我,只拋下句:
「梁小侍,即日起被關在偏房,門窗封之,再不許他踏出一步。
「赤燕瑾,貶爲庶民,丟出府去!」
23 番外梁宴清
我被關在了一間不見天日的小小偏房中。
只有門口的位置開了個四四方方的孔洞,傳遞每日所需。
被關着的第三日,周遭的寂靜令我神經繃斷,我瘋了似的大喊大叫:
「放我出去, 你們憑什麼關着我,我是大澧朝的侯爺!
「知韻, 我是你的夫君, 你不能將我丟在這個鬼地方, 快點帶我走吧!」
手掌從最初拍得發紅發脹, 到後來的皮肉盡數潰爛。
我無力地跌在地上時, 打翻飯碗, 發餿的飯菜撒了一地。
她們憑什麼將我關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
只有簡單的一張牀榻與三條腿的木桌, 書籍雜記一應丟棄,餘下的空間只夠轉身。
我像是睡在一口薄皮棺材裏,當一個活死人。
理智逐漸焚燒殆盡。
我想起了許知韻。
她也曾日夜尖叫着要逃離侯府, 我那時,也是將她關在院中, 想好好磨磨她尖銳的性子。
她那時也如我今日一般,狀如瘋子。
我再次癲狂地拍打房門:
「知韻, 我知道錯了, 求求你快點帶我離開吧。
「你是神女,一定能做到的。」
沒有人回答。
不知過了多少日, 我的大腦開始混沌,日日衝着許知韻與長公主怒罵。
但我沒有尋死的勇氣。
曾經拿殘缺瓷片割過手腕,可房門被打開,有府醫沉默着進門將我手腕包紮好後, 一聲不吭,再次離去。
徹骨的寂靜讓人生怖。
我開始了求饒。
求長公主放我出去。
求許知韻救救我。
可我只等到了魏紅林來看我的熱鬧。
隔着木門, 他幸災樂禍:
「梁小侍, 咱們長公主順利繼承大統了。」
我像是看到了希望,撲到門前:「那是不是很快要放我出去了?」
「出去?你在做什麼白日夢?這輩子,你就等着被囚禁到死吧。」
他笑得愈發燦爛:
「是你曾向長公主進言, 要讓我的兒子和親送死。我推你入水,沒想到你命大沒死成。
「現在好了, 自作孽不可活, 哈哈!」
笑聲離去。
又是一片寂靜。
我在瘋癲中,等來了遷宮。
從公主府的後院中,遷到了皇宮後院最荒涼的院子裏。
然後被囚禁在耳房中。
房間逼仄,兩丈長, 一丈寬,除了一張牀榻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層層宮門與高牆,徹底阻斷了我所有的自由。
在日日夜夜的安靜裏, 我開始神經錯亂,懷疑在大澧的一切會不會是我的幻想。
我只是一個失寵的男侍。
從來沒有當過什麼侯爺。
而許知韻這樣的神女,更是無稽之談。
在我呆坐在黑暗中又哭又笑的第五個年頭,在某個蟬鳴燥熱的午後。
我彷彿聽到有兩個詭異的聲音從我耳邊劃過:
【幾年前我來赤燕國時, 曾有一次感受到強烈的執念波動, 但後來就感受不到了。】
【肯定是感受錯了,長公主登基後勵精圖治,一派歌舞昇平, 百姓富裕安居,哪有什麼衝破天際的強烈執念?】
【也對,走吧走吧。】
我再次呆滯地將摻雜着米糠的飯塞入口中。
方纔。
應該是。
出現幻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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