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宵是娛樂圈最恩愛的夫妻之一。
粉絲不知道,我們當年「沒拉窗簾」導致公開的神圖是請了專業攝影師,找了半個小時角度拍的。
協約結婚的第五年。
周宵問我今年的紀念日怎麼營業。
我說:「發個離婚聲明吧。」
-1-
我和周宵參加了一個夫妻綜藝。
節目組給的錢太多了,不掙覺得對不起鈔票。
後臺採訪,考驗夫妻默契,問我們是如何喜歡上對方的。
我們異口異聲:
「日久生情。」
「一見鍾情。」
周宵低頭笑了笑,有些羞澀地解釋道:「大一軍訓,她唱《團結就是力量》,鏗鏘有力,我就找她要了聯繫方式,那時候就喜歡上她了。」
下采時,我問他:「真的假的?」
他攬着我的肩,耳語道:「怎麼可能,咱倆都不是一個方陣。
「謝漁,笑一笑,左邊有粉絲在拍。」
我揚起笑臉,被攏在周宵懷中。
「假裝和我說話,遮一下我左臉,那邊的雙眼皮貼翹邊了。」
我們停在昏黃的燈光下,暖橘色籠罩在身上,周宵垂首,凝視着我,笑得曖昧多情。
幾乎要額頭相抵,他努力想把突出的一截雙眼皮貼粘回去。
周宵琥珀色的瞳孔裏映出我的臉。
他說:「光線不錯,挺出片,回頭買兩個熱搜。」
「怎麼粘不回去?不行我請你去做個真的?」
「煞筆吧?我這就是做過了的。」
「忘了。」
我漫不經心地倚靠着路燈,聞言笑了笑,突然有點想抽菸,把手伸進周宵口袋,裏面只有一把車鑰匙。
於是我嬌俏地捶了他心口。
邦邦兩下,差點給他做了一次心肺復甦。
等粉絲拍完,周宵已經把我兩個雙眼皮貼都撕了。
上了車,周宵坐在駕駛座,踩油門前問:「那你說的日久生情,真的假的?」
我朝他笑:「不生情,怎麼日久。」
周宵哈哈大笑,說我現在什麼渾話都說得出來。
我在副駕駛看着窗外車水馬龍。
心想,沒情分誰和你做五年的協約夫妻。
-2-
我和周宵第一次見面是在高鐵站的出租車等待區。
64 塊直達學校,價格是軟件打車的三倍。
我想跟司機討價還價,周宵揹着吉他出現在我身後,問:「拼車嗎?」
其實車站到學校的路很短,但我是坐綠皮火車來的,32 個小時的硬臥,聽了上牀 20 個小時的呼嚕聲,幾乎沒怎麼睡。
司機在放周宵最愛的《成名在望》,他跟着哼,一個詞都不在調上。
我硬生生被他唱睡着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在周宵肩膀上,我抬頭,周宵側首垂眸。
他穿着湖藍色 T 恤,鴨舌帽下的頭髮微卷,皮膚很白,眼尾上挑,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
離得太近,我能看清他鼻子上有一顆小小的痣。
那時候,我心跳是漏了半拍的。
周宵開口聲音清冽,比唱歌時故作深沉的氣泡音好太多。
他說:「你口水挺旺盛啊,同學。」
那一刻,心跳回來了,心死了。
我冷靜地下了出租,搶着給了打車錢。
「同學,我請你。」
64,還是花了 64,早知道就不拼車了。
-3-
我在軍訓時確實唱過《團結就是力量》。
教官爲了鼓勵大家,說表演的能多休息十分鐘。
唱完,舍友玖玖杵了杵我說:「小漁,你唱完教官都星星眼了。
「不愧是咱專業第一。」
我微微哂笑,將帽檐壓得更低,躲在樹蔭下補防曬。
買的牌子一般,糊臉上有點油,我的眼睛一下子被刺得睜不開。
玖玖本來在替我找面紙,突然驚呼:「六連!六連有個帥哥!」
我將眼睛揉了很久,眯虛着隨她手指的方向去看。
盛夏的陽光毒辣,視網膜上浮動着光斑。
只能看到踢正步的男生中,有一個將迷彩服穿得格外好看。
玖玖拍了照片,給我看。
「剛問了,學吉他的,叫周宵。」
她問我:「帥嗎?」
我看着那一張格外眼熟的側臉,回憶起了自己的社死經歷。
在室友期盼的眼神中,我心口不一道:
「還行吧。」
-4-
周宵五音不全,但組了個樂隊。
我和他們在同一家 Livehouse 駐唱,我 9 點開唱,他們 11:30 登臺。
周宵的樂隊很火,大抵是因爲五個人都是青春男大,長相不賴,在校內校外都有點粉絲。
我偶爾會留下來聽他們唱歌,坐在第一排。
周宵那時候蓄了一頭長髮,有點自然捲,像燙過一樣,很搖滾。
我和他正式認識,是他找服務員給我送了一杯酒。
舞臺上,周宵朝我看來,遙遙做了個舉杯的動作。
Ṫṻ⁹我仰頭喝完,倒杯示意,周宵就笑。
他本就是陽光的濃顏帥哥,笑起來像是把夜色中的星輝聚攏在眸中,耀眼非常。
歌唱到高潮部分,周宵蹦得很歡。
這是他寫的歌。
這種地方,大部分的廁所不分男女。
我去洗手時,周宵正好下臺,他倚在牆上,指尖夾着未點燃的煙。
他朝我笑,燈光正好掠過他的臉,還有鼻尖的小痣。
周宵說:「謝漁是吧?你唱歌真不賴,要不要加個聯繫方式。」
那時候離我們第一次見面過去了一年多。
周宵顯然不記得我替他付了 32 塊錢。
我們網上並不閒聊,最多互相問一句:「你今天幾點的班?」
周宵會提前過來,揹着個吉他,坐在第一排聽我唱歌。
那時候我唱流行,抒情爲主,氣氛並不熱烈。
周宵把店裏發的氣球揮得飛起,像個託,但是跟着我唱的時候,又像個黑粉。
我倆是惺惺相惜,他愛聽我唱歌,我覺得他寫歌真牛。
私下裏,卻只不過是點頭之ṱùₓ交。
-5-
周宵樂隊的主唱換過兩個。
第一個回家考公務員了,說做樂隊沒前途。
第二個是臨時找的,唱得不怎麼行,心氣特高,滿腦子想着一夜成名,攛掇着周宵他們參加選秀。
他緊張得跑了調,怪周宵歌寫得不好。
兩人在路上就吵,到 Livehouse 後臺直接打得難捨難分。
那時候我正在唱《告白氣球》。
爲這對怨侶助興。
那主唱打不過周宵,氣得撂下狠話。
「你們這羣廢物,也就只能在 Livehouse 混日子!我走了,看你們到哪兒找主唱!」
主唱跑了,節目要開天窗。
周宵和他幾個兄弟站在後臺,面面相覷,周宵罵了句髒話,撓頭說要不去道個歉。
這也就是說說。
我後來發現,這個人從不認錯的。
那時,我剛唱完,喝着水往後臺走。
周宵一把拽住我,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希冀:「謝漁,能幫我個忙嗎?」
他提了幾首歌,問我會不會唱。
我說會。
周宵紅着臉問:「我們主唱跑了,你能頂一下嗎?求你了!」
沒多少人能拒絕周宵可憐巴巴的目光,像個淋了雨的大金毛。
我從口袋裏掰出一顆潤喉糖,含在口中。
「能唱,但不免費。」
-6-
周宵黏上我了。
專門跑我班上,坐我隔壁。
就託着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討好地推來一杯奶茶。
「半糖,少冰,加了奶凍。」
他是從玖玖那兒打聽的我的喜好,殷勤備至,班裏都以爲周宵在追我。
在另一個層面上說,這話也沒錯。
他纏了我一週,我才鬆口。
我說:「試試吧。」
他們樂隊火一點,工資開得高。
人要向錢看。
我是在學校鴛鴦湖答應他的。
這是下課去食堂的近道。
周宵騰地衝過來,攔腰把我抱起來轉圈,他琥珀色的眸子裏盛滿了喜悅,跟小孩一樣。
我第一次和男生那麼親近,加上雙腳騰空,心跟着跳得飛快。
心臟的搏動,穿過衣料與血肉,傳遞在兩個人的胸口。
周宵問:「你是不是也特別激動!」
我呵呵笑了一聲,說:「我會真吐你身上。」
我倆在鴛鴦湖擁抱的照片被傳到表白牆上,玖玖來八卦時,內容已經變成了我們在鴛鴦湖激吻。
她問:「你們在一起了?」
我說:「沒有,我們最多算熟人。」
-7-
我加入周宵的樂隊,但不會經常和他們廝混在一起。
他們去喫燒烤,我去幹兼職。
周費解地問:「謝漁,你怎麼會缺錢?」
學藝術的,窮得到處打工的不多。
我說:「缺,你給我打點?」
本來是開玩笑,周宵悶不作聲,真給我轉了兩千。
他說:「跟哥好好搞樂隊唄。」
我問:「怎麼好好搞?」
他說:「先去喫個燒烤?」
我覺得周宵也挺有病的。
-8-
我原生家庭並不缺錢,甚至算很富裕。
但爸媽關係很差,每次吵架都要拿我說事,媽媽拉着我說爸爸的不是,爸爸跟我嚼媽媽的舌根,他們說不離婚是爲了我。
我想獨立出去,好讓他們趕緊分。
上了大學,沒要過他們一分錢。
受父母的影響,我一直很討厭甚至是恐懼親密關係。
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我在高中就獨來獨往,上了大學更是。
周宵,他是強行擠進我的生活的。
-9-
我做了周宵兩年的主唱。
一直唱到鼓手另謀高就,貝斯手回家相親,鍵盤手繼承家產,整個樂隊就剩我們兩個人。
周宵送走鍵盤手,在機場哭了。
他頹然坐在椅子上,把衛衣兜帽罩住腦袋,今天特地戴了個黑口罩,黑墨鏡,哭得悄無聲息。
就是口罩滲水了,看着挺慘。
我站在一邊,心裏也有點悵惘,認識兩年了,養條狗都得叫一聲寶貝。
我推推周宵的肩膀:「別哭了,不知道以爲你倆有一腿呢。」
「……」周宵嗓子沙啞,「謝漁,求求你閉嘴吧。」
我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乖乖坐在他身邊。
京市的冬天很冷,機場外樹上都凝了冰棱。
我把手套摘了戴,戴了摘,屁股都坐麻了,才聽到周宵說話。
他哭狠了,說話打嗝,故作淡然地問我:
「都大四了,你準備幹什麼?」
我說:「考教資。」
周宵一噎,看我的眼神變得哀怨。
「好好好,你們都走,我一個人就是一個樂團,我自己唱!」
「那多辣耳朵啊。」
「……」
我笑了,哈出一口白茫。
「騙你的,兩個人繼續闖唄。」
周宵是個理想主義犟種,我是個現實主義利己者。
那是我第一次向理想低頭。
-10-
我和周宵關係發生質變是在大四的春節。
父母終於徹底鬧掰,選擇離婚奔向各自的小三。
春節我沒回家,在學校門口的 24 小時便利店包圓了貨架上最後的飯糰和牛奶。
正喫着,面前的落地窗被篤篤敲響。
周宵站在窗外,黑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繫了條白圍巾,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只能從眉眼的弧度裏看出周宵在笑。
屋外張燈結綵,喜慶的紅色早已瀰漫開。
周宵拉下圍巾對我說話,從口型上來看,是說:「巧了這不是。」
我倆踩着店家關門的剎那,遁入燈火璀璨但荒蕪的長街。
八點,春晚在放,耳邊是小孩玩的炮仗砸地的脆響。
我遲來地感受到寂寞,呆呆地問周宵:「去哪兒啊?」
周宵突然捏了捏我的臉。
「別愁眉苦臉的,走,哥帶你喝酒。」
他不懂憐香惜玉,捏的時候像在揉麪團。
我臉上被掐出一道紅印。
「……」我踹向周宵的膝蓋,周宵差點對我浪漫地單膝下跪。
學校附近就一個酒吧營業,年輕人很多,周宵喝了兩杯酒,靈感爆棚。
無論周圍多嘈雜,自成一方天地。
我不想蹦,坐他身邊看他寫歌。
其中一句,我到現在都記得——玫瑰在酒池肉林裏盛開。
因爲他打完那一句,突然側首望過來,明眸粲然,在曖昧的燈光下漂亮得像兩顆玉石。
他沒想到我就湊在他邊上看。
四目相對,周宵的眼神出現過一瞬的恍惚。
酒吧在這個時候噴氣,尖叫歡呼聲中。
周宵勾脣,兀地說:「謝漁,你還挺好看的。」
我是淡顏系長相,好看得需要氛圍。
周宵是濃顏,好看得一目瞭然。
他問:「接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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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發生的事理所當然。
事後我倆赤裸半躺在牀上,身上都乾乾淨淨的。
煙就剩了一根,我和周宵輪着抽。
煙霧繚繞中,周宵用膝蓋頂了頂我。
「我第一次,剛纔沒發揮好。」
「是挺一般,中看不中用。」
「……」
周宵按滅煙,翻身把我壓在身下,眼神如狼似虎的。
他惡狠狠地咬住我的下脣,齒貝摩擦過軟肉,最後又討好地舔了舔。
「再試試?」
「不行你就滾,Ṭú₇我換個電動的。」
大家都是飲食男女,總歸會有點生活,不是跟他,就是跟另外的人,周宵起碼乾乾淨淨的又帥,我不虧。
事實證明,周宵學習能力也很強。
在他咬住我脖頸,留下一道紅痕時,我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背。
-12-
那天晚上不過是見色起意,不算是情不自禁。
誰也沒提過:咱倆這樣算什麼?
樂隊都變成樂對了,談個戀愛簡單,要是吵架分手,太難堪。
我和周宵仍舊是「清清白白」的夥伴。
偶爾見色起意的夥伴。
只是自那天之後,我們做那檔子事,再沒接過吻。
因爲接吻的時候,心跳會太快。
荷爾蒙的飆升,讓人分不清慾望和愛。
大四快結束時,我們參加了一個音綜火了,簽了個小公司。
一開始帶我們的經紀人不好。
有一天把周宵支開,把我叫出去應酬。
一杯一杯酒灌下去,再好的酒量都經不住。
席間,坐我旁邊的老闆手已經虛搭在我的腿上。
我心想,是用酒瓶砸自己還是直接給他腦袋開花?
但我沒來得及做決定。
周宵衝進了包廂,一把將我扯出去。
對着經紀人說:「等會兒收拾你!」
他叫前臺給我倒杯水,我雙眼迷濛地蹲在包廂門口,聽裏面經紀人的慘叫。
周宵出來時,下巴上有一道口子。
我踮起腳,親了一嘴的血。
他說:「咦,你知道誰的血就親,髒不髒。」
我笑了,打着哈欠說:「困。」
那時候我倆沒錢,合租在一塊。
知根知底的關係,睡一張牀也無所謂的。
-13-
周宵打了經紀人。
我倆被公司冷處理,一下子沒通告了,連歌都發不出去。
我倆坐在公司樓下花園吹冷風。
他問:「你教資考下來嗎?」
我說:「沒考呢。」
他笑了:「那隻能跟我一起喫苦咯。」
我倆還是找到了破局的方法。
炒 CP。
但是娛樂圈盯着 CP 這碗飯的太多了,搶不過人家財大氣粗的。
周宵說:「咱倆搞個大的,上個熱搜吧。」
我挑眉,心裏都猜到他想幹什麼。
所以率先開口 :「結婚嗎?」
他咧嘴一笑:「先結個五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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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我是咱們宿舍最晚結婚的。
「小漁,六號你和周宵有空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離綜藝正式錄製還有一個星期,我接到玖玖的電話。
畢業後考研,留校做了行政,先生也是老師。
周宵在書房裏寫歌,我赤腳跑過去,問他:「周宵,六號你有沒有事?」
他戴了一副平光眼鏡,面無表情時,眼梢眉間盡是凌厲,餘光瞟了眼我的腳,嘖了一聲。
「六號去公司開會。」
「哦。」我剛要對玖玖說我自己去。
周宵又開口:「但是能翹。」
「……」
玖玖聽見我們的對話,在聽筒那頭嘎嘎笑。
她說:「周宵怎麼和以前一個樣子。」
我歪頭看着書房裏認真專注的男人,淺淺笑了一聲。
「差不多吧,頭髮短了見識長了。」
周宵耳朵動了動,不滿地抬起頭朝我努嘴。
大概是覺得我在門口打電話打擾了他。
我抬腳要走,一雙棉拖甩到我腳邊。
周宵在我嫌棄地罵人前蹺起腿,示意自己穿了襪子。
我依舊翻了個白眼,但還是趿拉着大拖鞋離開了。
玖玖問我不說話幹嗎呢?
我說周宵給我扔拖鞋。
不知道她在我這話裏聽出了什麼,竟然能發出羨慕的慨嘆。
「真希望我們結婚五年也能像你們一樣恩愛。
「看到你們熱搜上的照片了,好甜哦,怎麼下個班也拉拉扯扯的哈哈哈哈。」
我嘴角的笑容斂平,咬着舌尖不知道怎麼回。
總不能說,你們要是假夫妻,八十年都能包甜蜜。
我和周宵協議結婚的事,除了經紀人,連彼此的父母都不知道。
掛斷電話前,玖玖還在絮叨。
說早看出周宵以前暗戀我。
我從保險箱裏翻出那份仍舊簇新的結婚合約。
最後一頁的簽名,周宵兩個字龍飛鳳舞。
五年,好像到期了。
-15-
玖玖的婚禮不算盛大,但很溫馨。
和老同學們寒暄兩句後,燈光熄滅,開始放 MV。
大抵講的就是玖玖和她先生的愛情故事。
新娘穿着白色婚紗進場時,同桌幾人熱淚盈眶。
只有我和周宵腳趾摳地,不停咬筷子。
因爲她們放的 BGM 是周宵唱的情歌。
結婚三週年時營業的內容,周宵被我在錄音棚裏訓成一條狗,發了人生唯一一首獨唱情歌。
周宵:「好夾。」
我說:「想吐了。」
周宵:「……」
他把我的手從耳朵上拔下來,對我挑眉:「聽着。」
在同桌人曖昧揶揄的目光中。
周宵說:「聽老公給你唱的情歌。」
我:「……你注意場合。」
這時候我手機響鈴,我幾乎是如蒙大赦,抓起手機就往外走。
來電話的是我媽。
她看到我參加婚禮的朋友圈,明明新娘的照片不是我,她還明知故問:
「你和周宵補辦婚禮了?」
「沒。」
「什麼時候補辦啊?」
「不辦。」
媽媽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哪兒有不辦婚禮的道理。」
話筒裏傳來小孩的笑聲,那是她二婚後生下的孩子,老來得女稀罕到不行。
她說:「結婚五年了,婚禮不辦就算了,打算什麼時候要個孩子。你說你們在這個娛樂圈,我看新聞今天這個出軌,明天那個離婚的,你得要個孩子,才能把小周拴住。
「小周這孩子不錯的,你不能隨便他啊。」
我背靠着牆,斂眸盯着腳尖。
「急什麼。」我心裏湧出一陣煩躁,說話也不客氣,「你剛結婚就生了我,也沒見到你拴住我爸了。
「說不定明天就離婚了。」
媽媽一噎,半晌才說:「我是爲了你好,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人。」
我問:「我喜歡周宵嗎?」
媽媽笑道:「小漁,如果你不喜歡他,怎麼會和他結婚呢。」
這回還我說不出話了。
周宵出來找我,看我蹲在牆腳摳高跟鞋上的碎鑽。
「幹嗎呢,讓我一個人在裏面受罪。」
「在扣腳。」
「……」
周宵氣笑了,伸手要來拉我。
雙手交疊的一瞬間,我問周宵:「咱們是不是沒辦婚禮?」
周宵詫異地覷了我一眼,反問:「咱們爲什麼要辦婚禮?」
我無名指上的戒指鑽很小,是五年前我和周宵最窮的時候在銀飾店做的,後來有錢又填了點鑽。
但依舊是簡樸到簡陋的戒指,明亮的燈光下也不會閃爍璀璨的光澤。
我啞然失笑:「也是,咱們是假的。」
周宵說我很奇怪。
我是有點奇怪。
我竟然,對現狀感到了不滿足。
只因爲我媽的一句話。
她說,我是喜歡周宵的。
-16-
我和周宵都是對婚姻和愛情的悲觀主義者。
周宵的父母恩愛了十年,後面人鬼情未了,他媽癌症去世後,他爸瘋瘋癲癲地說能看見他媽。
我們婚後去拜訪他爸爸。
他爸爸看似儒雅隨和一個人,見到我第一個反應是對着身邊的空氣介紹:「書淇,這是你兒媳婦。」
周宵已經ŧúₐ習以爲常,還能和空氣聊天。
「媽,這是我老婆,叫謝漁,也是我的主唱。」
我一個正常人,在這裏格格不入。
當夜我問周宵:「精神病遺傳嗎?」
周宵笑得邪性,在我耳畔呼出一口涼氣:「別瞎說,我媽看着呢。」
見我被嚇一哆嗦,目光在房間裏逡巡,周宵哈哈大笑。
但是笑完,臉上卻染上幾分苦澀。
「人死了就沒了,怎麼會有鬼。
「我爸太愛我媽了,接受不了她真的走了的事實。」
他說:「人還是要愛自己,全部身心寄託在別人身上,就變得不人不鬼。」
這是周宵的愛情觀,他篤信愛情的力量,所以告誡自己:智者不入愛河。
我以前也不想踏入愛河,但人心是肉長的。
我一腳踩進去,會失足落了水。
周宵一腳踩進去,會脫了鞋烘乾襪子。
我們有一年在家裏看戀綜,周宵說太假了,男嘉賓根本不喜歡女嘉賓。
我問他怎麼看出來的。
周宵說:「愛一個人的眼神和不愛不一樣。」
他說話時看着我,桃花眼風流多情,似乎兩汪春水攝入了整個春華。
我心跳加速,突然問他:「周宵,我想接吻,你呢?」
我猜周宵也想了,因爲他嘴脣微微顫動了一瞬。
可是下一秒他卻別開視線:「我可不想。」
他不想,我也不想了。
那天夜裏,周宵咬在我脖頸處,溼膩地嘬出一小塊紅痕。
他弄得很兇,卻一點沒要親吻我的脣。
我們用生理上的慾望代替心理上的慾望,愛和欲的界限本身就是模糊的。
動情這個「動」可以是個形容詞,也能是個動詞。
難以分辨。
後來他兩天沒回家,待在公司的錄音室裏玩樂器。
回來時,給我送了一首情歌。
不等我感動,他就笑嘻嘻地說:「今年,咱們用這個營業。」
營業這個詞,把情分都輸光了。
我紮在婚姻的泥潭裏,越陷越深。
總怕自己表露出一絲愛意,周宵就會抽身遠離。
婚姻,是圍城,是牢籠,是țū́₀我和周宵維持在現狀裏永遠掙脫不出的束縛。
我想打破這個僵局。
-17-
經紀人傑哥來接我們。
說要親自替我們收拾房子:「起碼這幾天你們得睡在一起,別回頭上個熱搜說『漁周唱晚』夫妻感情破裂,疑似分房睡。」
周宵不以爲意:「什麼年代了,夫妻分房睡又不是什麼大事。」
傑哥給他一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拍出來又要說你們疑似婚變,傳你們離婚。」
周宵還要說什麼,我卻陡然開口:
「那就離唄。」
車裏空氣凝固,傑哥乾笑:「小漁,別說嚇人的話。」
我卻很認真地回道:「協議籤的五年,今年到期了,本來就是假的,總不能假一輩子。」
周宵眼睛眨了眨,望着我似乎在探究我這句話有幾分玩笑。
連司機按喇叭的動作都變得極其輕緩。
路過一個燈牌,白光飛速掠過我的臉,上面的認真清晰可見。
周宵說:「假一輩子怎麼了?」
我淡聲道:「一輩子太長了,周宵,我不可能一輩子和你玩過家家。」
-18-
傑哥把我們扔在小區門口,一個神龍擺尾飛向公司。
「你們家不用收拾了,我收拾收拾能滾蛋了。」
留下這句話,還有一噴車尾氣。
我攏了攏身上的風衣,抱臂往家走,周宵跟在我身後,一根菸接着一根菸地抽。
「我們還有夫妻綜藝沒拍呢。」
「拍唄,可以在綜藝上先表現不和,然後分手水到渠成。」
「我們他媽的又不是在拍再見了愛人。」
「好主意,我們又能恰一份爛錢了,你真是個天才。」
「……」
周宵的腳步聲停了,他把煙扔進垃圾桶,掉頭一個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我在凌晨兩點半,快睡着的時候手機抖動起來。
周宵給我發了一堆消息。
周宵:【離婚了我們組合怎麼辦?散了?】
謝漁:【照舊,離婚了還是好隊友。】
周宵:【粉絲不膈應?】
謝漁:【大哥,咱們是靠ṱųⁱ歌紅的。你繼續寫,我繼續唱,不就夠了?】
我睡意全無,又從牀上爬起來。
屋外一片漆黑,零星幾家還亮着燈。
我在陽臺靠着欄杆玩打火機,一低頭,發現周宵就站在院子裏。
悶頭在手機上敲敲打打,半天沒發出一句話,我們救助的流浪貓在他腳邊埋頭苦喫。
體型上來看,這隻貓像是有脂肪肝。
我喊:「周宵。」
周宵仰起頭,下意識露出笑容,可須臾又板起一張臉。
我說過,他板起臉會嚴肅到嚇人。
周宵說:「下來。」
「幹嗎,這麼兇?」
「聊離婚。」他說,「我還笑得出來?」
我勾起脣,笑得涼薄,沒下樓。
「周宵,不是你說的,咱們是假結婚,有什麼笑不出來的?」
我覷着周宵陰晴不定的臉色,懷疑如果有個梯子,他能從底下一路爬上來和我打一頓。
因爲他衝上樓也是風風火火的,身上帶着午夜的寒涼。
周宵問:「謝漁,你是不是喜歡上別人了?」
這句話有點歧義。
我沒聽懂。
但我足夠誠實:「是——」
話音未落,周宵突然摟住我的腰,在我嘴角重重一壓。
他太用力了,犬齒磕碰到我的脣瓣,血腥味充斥在口腔中。
我嘶的一聲,把他要伸進的舌頭給咬破了皮。
周宵眉頭緊凝,呼吸變得粗重。
忍着疼,把我壓在牆上,吻得更兇了。
許久,我們都面帶潮紅,呼吸都有些急促地放開彼此。
我遮住眼睛,笑得勉強:「不能這樣,這樣真耍賴。」
周宵卻牽起我的手,搖了搖,委屈巴巴地問:「別離婚了行不行?」
這一句軟話讓我心跳加速。
「除了怕粉絲不高興、剛接的綜藝,你不想離婚,是爲了什麼?」
我睜開眼,徑直望向他。
「我嗎?」
「你不想離婚,是因爲我嗎?
「周宵,你愛上我了?」
周宵喉結滾動,他牽着我的手緩緩鬆開,眼神也不自覺躲避起來。
我感受到切實的抽離感。
暮秋的涼意,從門縫裏裹挾而入。
我說:「不喜歡,就算了。
「省得我以後找到愛人,還要背上出軌的罵名。」
我說:「我想真正地談一場戀愛了。
「周宵,把我當個正常人看吧。」
周宵落荒而逃。
他沒給我明確的回應。
留下了一句「好」。
不知道是離婚的好,還是談戀愛的好。
-19-
等我自己找了阿姨把家裏上上下下打掃了一遍。
傑哥把周宵一腳踹回家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死孩子,還跟我買醉,還上了熱搜,要不是我盯着,明天節目你們也不用上了。」
我看周宵捂着屁股,把自己扔在沙發裏裝死。
「傑哥。」我沒多給周宵一個眼神,只招呼傑哥坐下。
離婚協議其實五年前就弄好了,我正巧在他們來之前打印了下來,遞過去說:「這是離婚協議書,你幫我看看,根據五年前的協議我改動了一些。」
周宵突然回神,彈起來一把奪走離婚協議書。
惡狠狠地翻了幾頁,說出了八百個不滿意。
「房子我要了。」
「行。」
「這臺車我也要。」
「粉色的?」我詫異,「你不是嫌它太花哨?我還挺喜歡的……」
周宵咬牙點頭,「我喜歡!」
「行,給你。」
周宵要天要地,發現他就是要沙發多一條腿我也點頭後,頹然地往沙發上一倒。
「那咪咪我也要。」
咪咪是我們救助的肥貓,可惜周宵貓毛過敏,我們只能把它安置在院子裏。
這個我就不同意了:「不行。」
周宵眼前一亮:「那我不同意離婚了,我要咪咪。」
「……」
我覺得周宵在找事。
-20-
周宵給了節目組一個開門驚喜。
因爲我和他搶咪咪,搶到大打出手,傑哥逃離現場時,我正掐着周宵的脖子把他掄倒在沙發上。
我騎在他的腰上,眼裏盡是冷意:「你說說,你還要什麼,要死嗎?」
周宵僵硬地歪過頭,耳根竄上一團紅雲。
身下逐漸有了變化,我眉心一跳。
周宵聳動着胯,讓我挪開點。
他聲音發緊:「你,你走開去。」
我失笑,恨不得給他坐斷了。
「周宵,你真……你真是個畜生啊。」
「你沒感覺?」周宵瞪着眼。
「我感覺你是……」
那天周宵灰溜溜地跑到自己房間,反鎖了房門。
大半夜在那兒拉二胡,悲愴得像家破人亡了隨時準備賣藝。
他可能對我心如止水的情況憤憤不平。
第二天特地把地暖開足,裸着上半身在我面前晃悠。
周宵的身材很好,在健身房裏特意拉了背,肌肉充血的狀態跑我面前擦汗。
周宵招搖道:「謝漁,離了婚,哥這樣身材好又潔身自好的,很難找的哦。」
我面無表情:「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賣肉的男人多得是。」
他唰地捂住心口:「你罵我?」
我拍拍他腦袋:「誇你呢,說你身材好。」
周宵正要反駁,門鈴聲響了。
我以爲是點的外賣,剛打開門就對上黑洞洞的攝像機。
手機短信姍姍來遲,傑哥說綜藝有現場直播,現在節目組正往我們家趕。
他發遲了,人家早到了。
幾個編導和攝像齜着個大牙花,喊「謝漁老師」,探頭往裏瞧,個個不說話了。
周宵香汗淋漓,頭頂着一條毛巾,黑臉走過來。
「我還不夠秀色可餐?你還點外……」
他話音戛然而止,開始遮擋胸口,像個黃花大閨女。
「操!」
攝像頭十分虔誠地從上到下給他拍了個特寫。
編導小姐姐特真誠地發問:「周宵老師在家……都不穿衣服的嗎?」
她很愧疚:「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這能拍嗎?」
我:「……」
我扯着周宵耳朵給他關到房裏:「三秒鐘,給我穿上衣服,開你爹的屏呢?」
我們躲在房間裏打開了直播。
彈幕早就瘋了。
【這種突襲我太愛了,還是真夫妻玩得野!】
【黑粉!造謠他們離婚的,出來說話!】
【這是我能看的嗎?我是會員!我包能看的!】
【秀色可餐嘿嘿嘿,點外賣嘿嘿嘿……我小臉通黃,沒人告訴我漁周唱晚是這樣相處的?!我垂直入坑!】
【謝漁這丫頭喫得太好了,換我來嚐嚐!】
……
周宵像個犯錯的小孩,坐在牀上悶不作聲穿衣服。
一件不夠,長袖外面還套了件薄衛衣。
我陰陽怪氣:「你現在也算是邁出下海第一步了。
「誰不知道我謝漁喫得好。」
周宵:「……」
他望了我一眼,薄脣抿起,半晌才湊過來耳語。
帶着不良的輕佻撩撥。
「知道喫得好還不珍惜?」
「想什麼呢?」
-21-
在家裏收拾完行李就要出發去節目組安排的別墅。
我們到時,另外兩組嘉賓已經到了。
一對中年演員夫妻,以恩愛聞名;
一對流量情侶,最近 CP 熱度非常高。
我和周宵屬於中不溜的,是半老不新的夫妻。
各自選好房間,大家就聚在客廳裏分工,誰做飯,誰採買,誰做家務……
其實就是變相地給大家機會秀恩愛。
流量小生陳城特別熱絡,很快就和大家聊了起來,其間時不時跟小花深情對視,親暱地揉腦袋。
不喊名,都喊小寶。
正牙酸呢,周宵用氣泡音低低聲喊寶寶。
我捂住錄音設備,問他是不是想死。
周宵笑眯了眼,手往我這兒靠,在我掌心寫了個「假」字。
邊寫眼神邊往流量情侶那兒瞟。
我掌心發癢,下意識蜷縮起來,抓住了他尚未撤走的手指。
他眼尾瞥着我,笑容輕鬆。
在暗處又使壞地勾了勾我的掌心。
他和我說:「這兩個,一看就假,各玩各的。」
我一開始沒把周宵的話當回事,直到做飯時,陳城過來和我搭話。
他禮貌乖巧地叫了聲:「謝老師。」
我說:「叫我謝漁就行。」
「漁姐。」
他的年紀很小,也才大學剛畢業的樣子。
身上還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長相也跟三月開的花兒一樣明亮,不算精緻卻很有活力。
說話時乖巧得像條小狗。
我自覺往邊上挪了挪。
直播呢,怕被罵。
但有些意外是防不住的。
陳城剛洗完菜,手上沾了水,滴到油鍋裏,油花迸濺到我手背。
我被燙得「嘶」了一聲。
陳城嚇到了一般,驚惶失措地拽着我袖子到水池上衝涼。
我微微蹙眉,剛想抽回手。
就聽陳城懊惱地說:「沒想到和偶像第一次單獨相處,就把偶像手燙了。」
「……」我嘴角抽搐,「偶像?」
陳城眼睛發亮,「對,我大學四年最愛聽的就是你的歌,比如……」
周宵不知道從哪個犄角冒出來,冷不ťů²丁在我們背後發出「呦」的一聲。
「粉絲見面會呢?」他陰陽怪氣地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怎麼不帶我?」
陳城收回手,跟周宵問好:「周老師在樓上休息呢,我也不好好去打擾。」
「你還挺懂事。」
周宵回得不冷不熱,把我尚在滴水的手握在掌心,矯揉造作地吹了吹:「太不小心了,寶貝,燙到了我心疼。」
「……」我嘴脣發顫,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陳城。
「周宵!」
「叫老公。」
「……」
一句髒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22-
直播不可能開 24 小時。
但周宵叫老婆的片段,足夠人回味 24 個小時。
他好像受了什麼刺激,從午飯開始就不再叫我謝漁。
一口一個「老婆」,一口一個「漁寶」。
大概在晚上十點的時候,大家洗漱完都紛紛蓋住了攝像頭。
周宵半躺在牀上,被子只蓋住肚子,見我出來,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置。
他說:「我給你吹頭髮。」
我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宵的手拂過我的髮絲,指腹摩擦着頭皮,他是很愛學些旁門左道,去理髮店洗過幾次頭,就把人家洗剪吹的手法學了七八成。
我舒服地靠在他懷裏。
周宵漫不經心地開口:「找男朋友可不能找陳城那樣的。」
我挑眉:「認識一天,你就背後蛐蛐人家,你喫人家醋啊?」
周宵的手指用了點力,扯着我兩根頭髮,我往後捶了一下他心窩子。
「他有什麼值得我喫醋的?」周宵嘴硬。
我好整以暇地回道:「酸人家比你年輕,比你會討人喜歡,做飯都比你好喫……」
還要舉例,周宵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他氣不打一處來:「我這麼差勁?」
我笑了,嘴脣蹭過他的掌心,周宵又像燙到了一樣縮回手。
他說:「反正不能找陳城這樣的玩咖。」
我求知慾旺盛:「那我要找什麼樣子的?」
周宵沉默良久,緩緩開口:
「找一個和你知根知底的,比如咱們認識快十年了,我連你來月經多久換一次棉條都清楚。」
「這算最低要求吧?」
「還得不能隨便打擾你,咱們去愛沙尼亞玩的時候,你在塔林坐了一下午吹風,邊上不得有個我這樣一句話不說,替你借街頭藝人的小提琴配 BGM 的人?
「他得欣賞你的才華,把你當成繆斯,當作星球上唯一的一朵玫瑰花。
「忍受你的爛脾氣,前一天還問要不要接吻,第二天就能提離婚。
「還得接受你有個前夫,一天起碼八個小時得跟你在一起搞音樂,還要能陪你滿中國開演唱會……」
周宵哽住了,他不再說,房間裏只剩下吹風機的聲響。
他說:「你得找跟我一樣的。」
我心裏蔓延上一陣酸楚,在周宵的眼淚滴在我後頸時達到巔峯。
我想,周宵愛慘我了。
「如果你現在說愛我,我就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轉過身,目光熾熱而真摯。
周宵嘴巴囁嚅,幾次要開口都嚥下去,最終敗下陣來。
「謝漁,我愛……」
可是他終究沒有說完這句話。
他頹然地坐在我身邊,眼眶溼潤,裏面寫滿了掙扎與哀求。
「一定要說愛嗎?
「你知道我……」
我打斷他,頭一次這樣聲嘶力竭:「我知道有什麼用?我不說,你也不說,最後我們只能惴惴不安地自我欺騙,說對,我們是其實相愛的。
「我們之間的關係太多了,隊友、朋友,甚至是親人。」
我和周宵在一起五年,幾乎沒哭過。
這一次我沒忍住,兩行淚往下滴淌。
我說:「如果你一輩子沒辦法說愛,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麼,那就別浪費我時間了。
「找一個能陪你玩的吧。」
周宵慌了神,低低喊了我的名字,想要過來替我擦眼淚。
我卻躲開:「周宵,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蠢材。
「你憑什麼給我限定未來愛人的樣子?你憑什麼肯定我會一直愛你。
「對,現在是我沒忍住,我想要一段明確的關係了,我繳械投降,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進尺。
「周宵,如果你不想做我的愛人,只想和我維持現狀,那你換個人吧。」
我說:「貓我不要了,我想要離婚。
「離婚後,我們兩不相欠。」
-23-
往後錄製的整整半個月,我和周宵都是人前演恩愛,人後不講話。
周宵要跟我說什麼。
我就甩給他離婚協議,逼他籤。
節目最後的環節是給對方送去驚喜禮物。
周宵企圖給我遞戒指時,我把咪咪放在了他懷裏。
場面有一瞬間的滑稽。
因爲周宵太執着於給我戴戒指,被咪咪抱了滿懷,瞬間打起噴嚏。
可週宵寧願露出一副窘迫的樣子,也堅持打開戒指盒。
他眼皮變得紅腫,本來就水潤的桃花眼盛滿了淚,鼻尖紅紅的。
「謝漁,我,阿嚏。」周宵像是下定了決心,單膝下跪,問,「謝漁,你願意嫁給我嗎?」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求婚。
但是真正到了這一刻,我反而不太想要了。
我輕笑着攙起他,揶揄道:「都結婚多久了,還求婚。」
我說:「銀戒指嗎?之前我們的結婚戒指也是銀戒指,差不多哎。」
周宵固執地單膝跪着,夜幕下,他眸光水潤。
「謝漁,求你……」
他說:「這不一樣,這裏面刻了我們的名字。」
我摩挲着素圈戒指的內壁,凹凸不平處確實有一圈字母。
周宵或許想了很久,這段時間。
他可能一直追溯到了玖玖的婚禮。
那天我問他我們什麼時候辦婚禮,他卻說我們是假結婚。
他以爲我想要萬人歡呼的祝福,想要潔白的婚紗,但其實我只是想要一句話。
他一直沒給我。
那麼所有的外在物質對我都不重要了。
因爲錄節目,我還是接下戒指,卻把戴了五年的戒指摘了下來。
周宵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我對着他,對着萬千直播間的觀衆說:
「周宵,我們ṱū́₉的名字早就刻在彼此生命裏了。
「戒指只是關係的載體,不是情感的。
「謝謝你給我做的戒指。」
我不喜歡。
-24-
我再見到周宵,是在一週後。
周宵簽了離婚協議,約我回家收拾東西。
當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家門口時,周宵還是沒動靜。
滑輪在地上滾動。
一截稿紙卡在滾輪中。
我彎腰去撿。
上面黑筆寫了一行字——
愛你是膽怯/情愫本身無解/玫瑰開在酒池肉林的黑夜/我把過去當永遠……
大概這是周宵寫的新歌。
我們分手不分家,本着專業精神,我還是在地上替他把稿紙展平。
身後突然響起悠遠的吉他彈唱。
周宵在樂房唱歌。
從前我聽到他唱歌,恨不得戳聾耳朵。
這一次,前奏剛響起,我卻驀地心如擂鼓。
周宵哼唱着剛纔歌詞裏的話。
沒有矯揉造作的夾腔捏嗓,周宵這一次就像在低語訴說自己的情緒。
我不由放輕腳步,往二樓走。
周宵背對着我,頭髮長了些,到脖頸處微微卷起,像極了我當初見到他的樣子。
周宵轉身看過來,胸口別了一根玫瑰胸針。
他說:「謝漁,我想明白了。」
我手指微顫抖,將紙張捏得很皺,就像我此時的嗓音。
周宵看着我笑。
「想明白什麼了?」
「我們該離婚。」
「哦?」
他問:「可是離婚後我還能追你嗎?」
我說:「可以,但不一定追得上了。」
周宵低頭,半長的捲髮遮住眉眼,他說:「追不上,也要追的。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太水到渠成了,謝漁,我欠你一場戀愛,我之前以爲你想要的是婚禮,後來發現我們根本沒有進展到這一步。
「我認識你九年,沒和你說過其實我喜歡你。
「是真的一見鍾情。」
-25-
周宵說,他對我一見鍾情,這句話是真話。
第一次見我在高鐵站門口的出租上,我睡倒在他胳膊上,嘴裏嘟噥着「難聽」。
我夢中出現了周宵走調的歌聲。
因爲他真的一直在我耳邊唱。
直到軍訓時,他的方陣路過了我們隊,我唱歌時,他們的教官說,有個女生唱歌挺好聽,我們停一會兒?
他就在烈日下,聽我唱了一整首歌。
才臉紅髮現我就是那個說他唱歌難聽的人。
但一見鍾情並不能讓他萌生出勢必在一起的衝動。
周宵說, 我爸太深情,好像只有這樣的愛才叫愛,他怕自己沒法愛我愛得那麼熾熱,尤其是在知道我的家庭情況時,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做一個完美的愛人。
所以「成名在望」成了少年人靠近的藉口。
我之所以總能在第一排找到位置聽他們樂隊唱歌,就是因爲周宵特地去找老闆訂了位置。
他說:「如果謝漁要聽我的歌,你就讓她坐那兒。」
老闆問他爲什麼是那個位置。
周宵說:「因爲在那兒, 我一眼能看見她。」
我以爲的巧合,背後總有人在「負重前行」。
他說,發生關係後,他曾興沖沖來找我,卻聽到我說:「隊友而已, 怎麼可能是男朋友。」
周宵退縮了,他想隊友比愛人更長久。
後來的一切就像故事發展的那樣。
他習慣了退縮。
習慣了現狀。
後來龜縮不願前進的人就變成了他。
我說:「那我這次不逃避了, 我們以愛人的方式在一起, 而不是以婚姻利益的關係捆綁在一起呢?」
周宵說:「好。」
-26-
我們的離婚上了熱搜。
因爲我們去民政局的照片被拍了。
傑哥問我們, 是不是就公佈離婚,還是隱瞞, 畢竟綜藝還在熱播。
我說:「沒必要澄清。」
在觀衆拿着放大鏡看直播的時候, 周宵向我發出了約會的邀請。
我們戴着口罩喬裝打扮,回到了校園。
走在鴛鴦湖邊, 冬季這裏有些蕭條,沒有景色,沒有情侶。
周宵像九年前那樣, 給我遞了一杯奶茶,加了奶凍的半糖。
上一次, 他問我能不能做樂隊的主唱。
我說行。
這一次,周宵問我:「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我說:「行。」
我們本來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只是兩個自私怯懦的膽小鬼不敢說愛。
這一次敢了, 就彌補了九年長河的空缺。
周宵的羽絨服很厚, 抱起我時, 像兩企鵝在對撞。
周宵長睫顫動,目光落在我脣上。
「能接吻嗎?女朋友?」
我主動親上了他的脣。
沒有任何的技巧, 也不激烈。
蜻蜓點水的嘴脣相碰。
周宵卻紅了臉。
他說:「我喜歡你, 謝漁。」
-27-
我們接吻被拍下來, 謠言不攻自破。
傑哥發來一串問號, 問:「逗我好玩嗎?
「你們到底什麼情況?」
周宵懶洋洋接過電話,說:「在談戀愛。」
傑哥:「我是你們的玩具是吧?」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回彼此父母家, 在音樂節、演唱會間隙去旅遊。
周宵在川西高原上,一邊吸着氧氣,一邊顫顫巍巍地從兜裏掏出一枚戒指。
他問我:「謝漁, 你能嫁給我嗎?」
我指着山頂說:「你爬上去, 我就嫁給你。」
周宵小心地把戒指揣進兜裏, 一步一步往上挪。
我紅着眼眶拉他的帽兜,把他按在身邊。
「傻嗎?我當然會嫁給你。」
當天,周宵發了一條微博, 曬出了一張結婚證。
還有我們穿着藏服在山頂的合照。
粉絲們不明所以,說恭喜這對舊人。
我們是婚姻的舊人,卻是愛情的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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