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遲羽

我女扮男裝入朝爲官,掰彎了半個京城的貴公子。
被我渣過的男人們聚在一起警告進京考試的書生。
「小柳大人面若芙蓉,心似惡狼,警惕!」
「別靠近小柳大人,會變得不幸!」
「喜歡男人會天打雷劈,爲人唾罵!」
書生們嚇得小臉煞白,唯恐被我玷污。
只有裴行簡淡定地飲茶。
他的好兄弟笑道:「行簡鐵石心腸,絕不會被小柳大人蠱惑。」
裴行簡卻說道:「那倒也未必。」

-1-
我坐在隔壁聽着他們聊天,冷不丁地想起兩年前。
裴行簡跪在祠堂裏,被藤杖抽了整整一百下,只剩下半條命了。
「你是裴氏嫡子!怎能自甘下賤愛上一個男人!我問你,悔,還是不悔!」
他始終挺直了背,咬着牙說道:「我不悔!我裴行簡,此生唯愛柳遲羽,絕不會變!」
他渾身血淋淋地走出祠堂。
嗓音顫抖,眼神欣喜地說道:「阿羽,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我卻拿着入京做官的文書,疏離地笑道:「公子別說胡話,我跟你之間,只有主僕之情。」
那一刻,裴行簡才意識到。
這些年,我對他完全是利用。
我接近他,只是爲了能夠在裴家讀書,入京做官。
離開那一日,大雨傾盆。
一向注重禮儀的裴行簡,披髮赤足,穿着裏衣站在大雨裏要攔我的馬。
他瘋魔了一般,雙目猩紅地吼道:「阿羽!我不信你說的話!我不信你從未愛過我!」
而我沒有回答,縱馬朝他衝過去。
若不是裴家奴僕猛然將他拉開,他一定會被我撞殘。
這兩年,我再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料定他恨透了我。
我聽到隔壁吵吵鬧鬧、聲討我的聲音,苦惱地拍了拍腦門。
唉,沒想到裴行簡竟然進京了。
他之前不是身體不好,久居江南養病嗎?
煩啊煩啊。
裴家滿門清貴,在朝中勢力很大。
如果裴行簡鐵了心要找我算賬,我就慘啦。
我好不容易纔在京城站穩腳跟,絕不能這樣功虧一簣。
外面傳來轟鳴的雷聲,從窗外看去,行人匆匆。
我琢磨了一下,慢悠悠地喝了幾杯酒。
等隔壁要散場的時候,我將頭髮弄得凌亂了一些,提早一步出門。
我剛走到酒樓門口,裴行簡一行人正好從樓梯上下來。
我先一步走近大雨裏,腳步踉蹌。
「誒?那不是小柳大人嗎?我剛剛看到他從包房出來,喝了許多酒。」
「哎喲,瞧瞧小柳大人這番風姿。不愧是冠絕京城的芙蓉郎君啊。」
我聽到身後傳來議論聲,心想,做個名人也挺難啊,毫無隱私。
大雨淋得我睜不開眼,我聞到身後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冷香。
我當即左腳絆右腳,做出摔倒的姿態。
我餘光掃到裴行簡的手飛快地伸向我。
可有人比他更快,江霽衝過來抱住我,急切地說道:「阿遲怎的喝了這麼多酒!」
裴行簡神態自若地收回手,他冷淡地捏着傘柄,目光飄向別處。
我恍惚之間,聽到咔嚓一聲。
傘柄竟然被捏斷了。
江霽驚詫地說道:「你們裴家竟然連一把像樣的傘都買不起嗎?」

-2-
雨下得極大,道路擁擠,馬車難行。
偏巧裴家就在不遠處,江霽帶我去了裴家避雨。
他細心地給我擦着臉上的雨水,急吼吼地喊道:「來人!快去煮一碗薑茶。」
江霽碎碎念着:「你不善飲酒,今日爲何喝了這麼多。」
他撫摸着我的臉頰,手輕輕地,唯恐驚醒了我。
一旁的裴行簡忽然譏諷地說道:「你自小驕縱頑劣,是江家捧在掌心的寶。今日倒是長進了不少,竟然會照顧人了。」
江霽握着我的手,故作成熟地嘆道:「唉,若是愛上一個人,就會心甘情願地照顧他,唯恐他不舒心。不過像大哥你這種生性冷淡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懂。」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江霽這個有臉無腦的嬌氣包,一向崇拜裴行簡,把他的話奉若圭臬。
今日竟然在裴行簡面前充大尾巴狼,振振有詞地說教起來了。
前些時候,江霽得知我除了他還有別人,氣得火冒三丈。
他在我家摔門而走,很有骨氣地說這輩子再也不見我。
結果轉眼就在酒樓裏,警告那些書生們不要接近我。
還說什麼愛上男人,天打雷劈,簡直是醋勁滔天。
說起我跟江霽之間,也是一筆糊塗賬。
兩年前,我科舉考中,拿着裴行簡爲我求來的舉薦書入京爲官。
當時皇上在芙蓉園舉辦宴席,招待新晉官員。
皇上看見我,便笑道:「滿園芙蓉,竟比不過柳卿三分姿容。」
從那以後,我便得了個芙蓉郎君的雅稱。
皇上還說,我長成這樣,罵人也賞心悅目。
他大手一揮,便封我做了言官。
唉,言官得整日扯着嗓子在大殿上罵人。
滿朝文武,若是誰沒有被我罵過,那就是我的失職。
雖然罵起來很爽。
卻是一個得罪人的活兒。
沒有點資歷靠山,哪天被人套麻袋打死都沒處說理去。
當官沒幾天,我就被江御史針對了。
他遇上我總是冷言冷語,不是嫌我禮儀不好,就是嫌我穿着不當。
我一氣之下,勾搭了江御史的弟弟,也就是江霽。
江霽跟我好了以後,整天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哥再也不敢故意找我茬了。
薑湯端上來以後,裴行簡淡淡地說道:「他穿着一身溼衣,飲了薑湯會發汗,容易感染風寒。得給他換一身乾淨的衣物。」
江霽連忙說道:「還是大哥想得周到。」
我感覺到江霽要上手扒我衣服,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3-
我趕走江霽,要自己換衣服。
我看着手上的裏衣,衣袖處繡着一個裴字,上面有裴行簡特有的冷淡薰香。
他那麼多新衣,偏偏給我一件穿過的。
從前我在裴行簡身邊伺候,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潔癖。
自己穿過的衣服,就算焚燒了,也絕不會再讓別人觸碰。
嘖,這又算怎麼回事呢。
我換好衣服,將寬大的袖子挽起來。
出門的時候,竟然只有裴行簡守在門口。
裴行簡朝我看了一眼,漠然說道:「有客人來,江霽去了前廳。」
我客客氣氣地道了一聲謝。
我們二人並肩而行,穿過遊廊一路往前廳走。
轉彎處有一攤水,我沒注意,滑了一跤。
裴行簡眼疾手快地拉住我。
只是衣領寬大,他這麼一拉,我的半個肩膀都露了出來。
我尷尬地扯住衣領。
正要抬腳走。
裴行簡卻猛然將我按在牆上。
他一手捏住我的衣領,一手重重地按在我鎖骨處。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裴行簡垂着眼簾,輕聲說:「兩年前,你就是在今日與我決絕。那日,也下着這樣大的雨。你縱馬而去,沒有回頭。我高熱不退,躺在牀上不停地做夢。夢見你回來了,抱着我,不停地說愛我。」
額,你也說了是做夢。
我怎麼可能回頭,又怎麼可能原地等你呢。
我推開他,低着頭,隱忍地說道:「前塵往事,我早忘了。」
我匆匆往前走,做出一副慌張逃離的姿態。
聽到裴行簡冷笑一聲:「你若是全都忘了!又爲何要挑在今日飲酒!」
這話說的,當然是用來裝乖賣慘勾搭你的。
可我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快就上鉤了。
我心裏腹誹兩句,到了前廳。
前廳傳來摔打聲。
江霽一邊摔花瓶,一邊怒罵道:「憑什麼讓我退出!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勾引阿遲!我不怪他受不住誘惑,只怪你詭計多端!」
陳玉麟不甘示弱,挽起袖子吼道:「若不是你非要戳破那層窗戶紙,阿遲又何至於把咱們兩個都踹了!這下好了,他誰也不要了,你覺得舒坦了!」
他們二人說着說着,竟然打起來了。
你踹我一腳,我打你一拳。
我悄悄地往後退了兩步。
裴行簡往前走,開口要喊江霽。
我嚇得心臟一抖,一手拉住他,一手捂住他的嘴。
夭壽啦!這個時候進去,我站哪邊是好!
裴行簡力氣大得很,非要往裏闖。
我用盡了力氣,將他拽到了隔壁的茶房。
茶房狹窄,是小廝們平日休憩之所。
裴行簡生得高大,將我緊緊地壓制在牆角處。
我豎着耳朵,聽到江霽跟陳玉麟還在吵。
陳玉麟大大咧咧地說道:「我們陳家有的是銀子!等你滾蛋了,我就去入贅柳家,到時候金山銀山都給他花!再不讓他住在那個小院子裏受苦。」
江霽不甘示弱地說道:「我爹是內閣大臣!哥哥是江御史!只要我跟了阿遲,滿朝文武,誰也不敢再欺負他。」
陳玉麟吼道:「我姐姐還是貴妃呢!我們陳家穩穩地給阿遲做靠山!」
他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都不肯示弱。
裴行簡緊貼着我,低頭凝視着我。
他的拇指按在我的脣上,語氣低沉地說道:「你當年執意棄我而去,定是嫌我冷淡不懂情趣。江霽跟陳玉麟這樣的,招你喜歡,是嗎?」

-4-
我不想再跟裴行簡糾纏,在茶室放下狠話。
我毫不留情地說道:「公子難道還不明白嗎?我棄你而去,並無理由,只因你在我這裏,已經沒有了任何利用價值。」
裴行簡凝視着我輕聲說:「怎麼會呢,阿羽,我會讓自己變得重新有利用價值。」
裴行簡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之人,他鐵了心地要糾纏我,絕對有後手。
果然,第二日我去上朝的路上,被上司攔下來。
上司笑着說道:「小柳啊,我有個世侄在京備考,你可否抽空爲他潤色潤色文章。」
這話說的,就算我沒空也得有空。
我麻溜地答應了下來。
上司掃量我一眼,輕咳兩聲說道:「雖然我這個侄子絕無斷袖之癖,可老夫覺得,小柳啊,你去見他的時候,還是打扮得樸素些。」
我立馬笑笑:「大人放心,放心!」
上司一見我笑,更憂愁了,嘆口氣,甩甩手讓我滾蛋了。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
聽到他嘀咕一聲:「小柳雖然罵人花樣多,可是文章做得稀爛。行簡點名要他幫忙,總覺得大事兒不妙啊。唉,老夫一把年紀了,瞧見小柳一笑,還覺得心裏突突,只怕年輕人更把持不住。」
我聽到裴行簡的名字,立刻抽了一下自己嘴巴,恨自己答應得太快!
怎麼就沒問清對方是誰呢!
現在再回去拒絕,這不是把我上司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嘛。
我心裏鬱悶得很,站在朝堂上罵人越發起勁兒了。
畢竟我做人的宗旨就是,我不好過,誰都別想好過!
禮部尚書上奏,說皇后提議女官制度,於理不合。
我眼尖地看到皇上右手敲了敲龍椅。
我立馬站出來陰陽怪氣地說道:「尚書大人住海邊嗎?管那麼寬!娘娘在後宮提攜幾位女官便是於理不合,那昨夜大人不舉,被小妾踹出房門,豈不是倒反天罡!」
五十歲的老尚書,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瞪了我一眼,不吭聲了。
刑部跟大理寺又因爲屁大點事情吵起來了!
一個個鬧得臉紅脖子粗的,站在朝中對噴唾沫。
皇上抬抬手,讓他們別吵了。
他們立刻跪在地上,大呼道:「皇上明鑑啊!下官也是爲了大夏江山啊!」
皇上看我一眼。
我站出來,掏掏耳朵,叉腰冷笑道:「好好好!就你們刑部跟大理寺是忠臣!咱們大夏的奸臣都是我們這些不吭聲的!今日上朝的文武大臣們,別光做事不說話啊,快吵起來!誰若是沒有他們吵得多,那便是奸臣!是蛀蟲!」
刑部跟大理寺的官員本來吵得熱火朝天,被我這麼一吼,再吵下去就彷彿在做戲了。
他們訕訕地閉上嘴。
呵呵,當過官的都知道,一個朝廷裏。
三分之一在做事,三分之一在划水,三分之一在妨礙別人做事。
這些天天吵個不停的,就是在划水,耗時間等下班。
當然,也有幾個官員,鉚足勁跟我對仗。
剛娶了十六歲小妾的武官嘲諷我:「滿京城誰不知道柳大人慣於勾搭男人!簡直是敗壞風氣!」
我反脣相譏道:「就王大人這樣的貨色,就算脫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還得遞一件壽衣給你!讓你裹緊點,實在嫌你晦氣!」
其他人看了看王大人的老臉,低頭憋笑。
有位七十歲的老大人,經常倚老賣老,辱罵現在的女子不檢點,世風日下。
他提倡恢復舊俗,讓喪夫女子終身守寡,聲稱女子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他痛哭流涕地長嘆道:「皇上!臣也是憂心大夏的未來啊!自從皇后娘娘入主中宮以來,又是讓女子做官,又是讓女子讀書的,簡直是世道不古,爲禍天下啊!」
我面無表情地說道:「林大人別爲大夏的未來憂心了,畢竟你活不活得過下個月還難說。」
他被我氣得一口氣沒喘過來,白眼一翻暈過去了。
皇上揮揮手,讓人把他抬下去。
散朝以後,我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覺得舒心了。
別說,這活兒雖然危險,但實在痛快。
一向看我不順眼的江御史,忽然跟在我身邊。
我一下子警惕起來,平日我罵人,他總要跟我對線。
今日一直到下朝,他都沒吭聲,有詐!
他從衣袖裏抽出請柬,盯着我說道:「舍弟今日訂婚,小柳大人若是有空,賞臉去府上喝杯薄酒。」
我打開請柬一看。
上面赫然寫着江霽的名字。

-5-
江霽訂婚,江家熱鬧非凡。
我換了一身便裝,站在花園的角落裏,看着江霽跟一個圓臉大眼的姑娘在說話。
他們不知道說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那姑娘捶了幾下江霽的胸口。
江霽下意識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兩人對視一眼,江霽很快鬆開對方。
他們各自別過臉,雙雙臉紅了。
我端着酒杯,一飲而盡。
我想起去年上元節,我跟江霽在河邊放燈。
他自信滿滿地說:「阿遲,以後每年上元節我們都要一起過。就算全天下都反對我們在一起,我也會堅守。我纔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只知道,我愛的是你柳遲羽!」
少年心性,意氣風發。
他牽着我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在人羣之中。
輕易就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我就算再涼薄,也不可否認,滿天花燈之下,對着江霽明朗俊秀的面容,也有一刻心動。
我喜歡江霽直白的、熱烈的、毫不掩飾的單純愛意。
唉,如今江霽訂婚。
將來江御史要對付我,更是毫無顧忌了。
我憂愁地喝着酒,不知不覺間竟然喝多了。
再飲酒的時候,有人伸手奪走我的酒杯。
我一抬頭,江御史站在我面前。
他面色沉沉,略有怒氣。
一貫板正的臉上,竟然透出幾分煩躁。
我冷笑道:「江御史是嫌我給的禮金少了嗎?酒都不給喝。」
江御史語氣刻薄地說道:「你若是當真愛他,就出去阻止他訂親!何必在這裏自怨自艾,如同一個棄夫!」
我是個棄夫?!
向來只有我柳遲羽拋棄別人的份,還沒有別人辜負我的份兒。
我不願意出去,只是不想毀了一個女子的訂婚之喜。
要不是怕江雲停這個狗東西找我茬,毀了我的官路,我才懶得勾搭他弟弟。
江霽移情別戀,我縱然有些傷心,可更煩悶的是少了制衡江雲停的手段。
我懶得理會他,轉身要走。
可江雲停不肯放過我,握住了我的手腕。
就在這個時候,花牆的另一側,傳來Ṫŭ̀ₕ兩個人竊竊私語。
「今早我弄髒了大公子放在書桌上的那塊手帕,大公子大發雷霆,嚇死我了。」
「那手帕上繡着一片羽毛,大公子ṱū⁼日日藏在懷裏,十分珍惜,他只是罵了你兩句,算輕了。」
我聽着聽着,覺得不對勁兒。
我的手帕上就繡着一片羽毛,前些時候丟了,我也沒放在心上。
我飛快地把手探進江雲停胸口,不停地摸索着。
「藏哪兒了!」我低聲威脅他,「好一個剛正不阿的江御史,原來你日日針對我,竟然是對我藏了這樣的心思!」
江雲停卻湊近我,問我:「那你現在知道了,什麼想法?」
我瞄他一眼,冷笑:「江御史還請自重!別跟我拉拉扯扯的。」
江雲停不肯放手,一向肅然的臉上,浮現幾分執拗。
我怒道:「江御史難道還想強迫我!」
他沉默了半晌,才語氣低沉地說道:「我跟江霽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我們長得有六七分相似。爲何他行,我卻不行?」
我瞪大了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這如何能比!
江霽開朗爽直,會討我開心。
而江雲停這個刻薄鬼,一天到晚臉色那麼嚴肅,張嘴就是刻薄地教訓人。
跟江雲停這樣的人談情說愛,難以想象。
許是我的表情實在是誇張,江雲停面上浮現一絲苦澀。
他摩挲着我的手腕,輕聲說:「江霽定親,你若是難過,不如把我當成他的替身。我學着他的樣子,哄你開心,如何?」
我想起從前江雲停在朝堂上對我言辭逼迫的樣子,心裏就有些怒氣。
我指着地板說道:「好啊,江御史,那你學着江霽的樣子,跪在地上,求我吻你。」
我原以爲江雲停絕不會做,畢竟朝中人人皆知,江御史一向自尊心極高,從不向人示弱。
沒想到他竟然沒有遲疑。
江雲停單膝跪在地上,仰着頭看我,隱忍地說道:「阿遲,你親親我,可好?」
就在這個時候,江霽的聲音傳來。
他暴怒地吼道:「哥!阿遲!你們在做什麼!」
我一扭頭。
裴行簡、江霽還有陳玉麟三個人,站在不遠處看着我。

-6-
這不科學。
京城的空氣一定有問題,所以纔出了這麼多男同。
我年少時勾搭裴行簡,對他投其所好,噓寒問暖,是爲了擺脫奴籍,參加科考。
後來進京跟江霽好,是想讓他幫我制衡江雲停。
至於跟陳玉麟在一起,那完全是他倒貼的,又送銀子又送房的,不要白不要。
但是!
我敢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向江雲停拋過橄欖枝。
我每次遇上他,生怕自己行爲不檢點,讓他抓住把柄。
畢竟若是被御史參一本,喫不了都得兜着走,影響年底考評。
我本來想建議江雲停喝點中藥調理調理。
可是一想到他說跪就跪那個架勢,感覺他喝中藥也沒用,得喝農藥。
江霽還在發怒,恨不得一刀霍霍了他哥。
他怒氣衝衝地說道:「你們竟然揹着我做這種事!」
我看了他一眼,好脾氣地說道:「還沒做呢。」
江霽被我噎了一下,用眼神哀求地看着我。
我低頭在江雲停嘴上啄了一下,抬眼看江霽,笑眯眯地說道:「現在做了,好了,你罵吧。」
今日,我就要借江雲停這把利刃,把跟江霽的紅線斬斷。
江霽已經定親,我絕不會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江雲停順勢起身,拉着我的手,風輕雲淡地說道:「今日舍弟訂婚,兩位不在前院飲酒,來江府內院,是不是有失禮數?」
陳玉麟根本不搭理江雲停,他走過來,扯着我的袖子笑嘻嘻地說道:「今日你休沐,咱們去城郊騎馬放風箏如何?我在城郊有一處別院,若是能泡泡溫泉,再遇到陰雨天,你便不會腿疼了。」
我詫異地看着他,沒想到陳玉麟竟然注意到我陰雨天會腿疼。
我自認爲掩飾得非常好。
裴行簡提聲說道:「小柳大人這樣忙,還有空指導我做文章嗎?」
我淡定地說道:「有空!今夜全都去陳家別院,泡溫泉,喝酒,做文章!」
我甩開江雲停的手,打算開溜。
鬼才回去!他們三個去泡吧,還能互相搓操。
路過江霽的時候,他緊緊抓住了我的手。
江霽聲音顫抖地說道:「阿遲,你聽我說。我發現你跟陳玉麟在一起之後,一氣之下就答應定親了。我……我沒有……」
他語無倫次地解釋着。
我耐心地聽着。
江霽越說聲音越小。
我對他平靜地說道:「江霽,你喜歡女子,也沒什麼難以啓齒的。我瞧見那姑娘生得和善,跟你十分般配,你們好好過日子。」
我離開的時候,聽到江霽大吼道:「柳遲羽!你不會原諒我的,是不是!」
我餘光掃到江霽的未婚妻站在牆角處,她眼眶紅紅的,在流淚。
我想了想,轉身對江霽笑眯眯地說道:「小江公子,我跟你在一起,無非是想利用你牽制你哥哥。如今你哥哥都被我勾引到手了,你對我來說,還有什麼用。我們之間,談不上原諒不原諒。畢竟,我對你,從未有情。」
江霽咬着牙,流着淚,大聲說:「柳遲羽!你總是這樣!對我淡淡的,讓我患得患失,毫無安全感!我喜歡上別人,也是因爲她讓我安心!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7-
江霽在家鬧自殺,定了親,又反悔。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對江霽僅存的一點感情都煙消雲散了。
我厭煩給我帶來麻煩的男人。
上朝的時候,我閉緊了嘴巴,任憑皇上怎麼暗示我,我都不吭聲。
平時我打仗我衝到前面,關鍵時刻皇上得爲我做主吧。
聽說江閣老參了我一本,也不知道皇上怎麼處理。
散朝以後,皇上把我召到書房去。
他賜給我一盞茶。
我端着茶,小臉一白。
江霽的老爹是內閣大臣,資ťū́⁶歷老。
皇上這是爲了平息閣老的怒氣,要賜死我啊。
我腦子飛快地轉着,打算撈撈自己。
沒想到屏風後面,傳來一聲輕笑。
有個衣着華貴的女子走出來笑道:「皇上還是不要嚇唬小柳大人了,瞧他嚇得,霜打了似的,小腿都在抖。」
她自然而然地站到了皇上身邊,皇上順勢牽住她的手。
朝中人人皆知,帝后情深。
聽聞皇后出身卑賤,跟皇上在民間相遇。
皇上力排衆議,將她立爲皇后,多年不曾移情。
我立刻跪在地上請安:「臣柳遲羽見過皇后娘娘。」
皇上笑道:「行了,起來吧。芙蓉園的花兒開了,皇后早就聽聞你這芙蓉郎君的名號,你去跟着皇后在芙蓉園轉轉,讓她比較比較,是不是名副其實。」
我心想,我這斷袖之癖傳遍京城。
一來是怕京城高官看上我,要捉我當女婿,拒絕多了得罪人。
二來嘛,男色當前,該享受就享受,順理成章。
沒想到這又多了一個好處。
皇上讓我跟娘娘賞花,倒是放心。
皇上看穿了我的小九九,拿起桌上的玉墜砸向我,氣道:「眼珠子轉來轉去!把你那點小心思藏緊了!朕不是那樣小心眼的人。」
我接過玉墜,笑眯眯地說道:「謝皇上賞賜。」
皇上失笑:「滾滾滾,快去陪娘娘賞花。」

-8-
皇后娘娘雍容華貴,行止坐臥皆有儀態。
她跟我行進在芙蓉園裏,忽然笑着說道:「當初剛來的時候,我特別不習慣。沒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了,我反而比古人還像個古人。」
我聽了心裏咯噔一聲,四處看看。
皇后嘖了一聲:「你都女扮男裝當官了,也不像個怕死的啊。」
我嘆了口氣,低着頭說道:「不都是被逼的嗎……」
皇后聽了以後,沉默了半晌說道:「是啊,都是被逼的。」
我早就知道皇后是穿來的了。
她提出科舉制,一句天子門生讓寒門弟子有了盼頭。
她廣招天下能人志士,改善農桑,更是讓許多百姓能夠喫飽飯。
解放女子的諸多政策,是皇后娘娘頂着許多壓力爭取來的。
我入宮爲官那天就出了大事,我經常喫藥來阻止胸口發育。
沒想到後遺症爆發,導致月經提前,覲見皇后的時候血崩了。
那個時候,正巧皇后誇讚我文章裏的一句詩詞用得好。
而那句話是我從前世的名言中抄來的。
皇后順勢就做出了下一句。
我們心照不宣,知道了彼此的存在。
皇后注意到我不對勁,立刻就派人將我帶到偏殿。
自那以後,我們心存默契。
一旦皇后推行新政,我必定在前朝爲她助力。
這還是第一次,她光明正大地召見我。
皇后捏了捏我的臉,嘆道:「你啊你,這下闖禍了。江閣老私下跪求皇上,將你貶出京城。皇上雖然喜歡你,看重你,可是江閣老德高望重,皇上也不得不看他的顏面。」
我苦惱地說道:「貶就貶吧,只是我幫不上你了。」
皇后嫌棄地說道:「你可真沒志氣,人家讓你走,你就走?」
我琢磨了一下說道:「那我去敲詐江閣老一番。」
皇后露出個孺子可教的表情,她輕聲說:「皇上看起來龍體康健,其實夜裏總是睡不穩,前日還咯血了。如今我沒有生育,皇上又早已立下太子。將來太子登基,皇上薨逝,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聽到以後,默默地看着她。
皇后對上我的眼神,笑笑:「你倒也不必替我難過,在這深宮中雖然步履維艱,可擁有權勢,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倒也暢快。遲羽,你出京歷練一番也好。再回來,便不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言官了。」
我想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想做的事情很大,我能力很小。但是我會竭盡所能幫你。」
我剛穿來的時候是個等候發賣的女奴,當時只有十歲。
我被關在狹窄潮溼的房間裏,因爲長期陰陽不良,落下了風溼。
被關着的日子,我像個待宰的牲畜,每日都有人來相看我。
她們摸我的臉,掐我的腰,看我的身體,估量我的價值。
聽說有個肥頭大耳的富商看上了我,要買我做瘦馬。
可是皇后娘娘下了政令,嚴禁民間買賣女奴。
朝廷派人抄了女奴窩點,釋放了我。
也是那天,我重獲新生。
我一路乞討到了江南。
用討來的銀子買了一身乾淨衣服,女扮男裝到了裴家做書童。
我本來根本沒有任何希望能做官。
那個時候,朝中興盛舉薦制,只有出身高貴的人能夠拿到舉薦書。
可朝廷推行科舉制,我又有了希望。
我一步步走到了朝堂之上,一步步從一個毫無希望的女奴,成了被人稱讚的小柳大人。
這一切,都是皇后的努力。
如今,我也忍不住想。
若是我幫皇后,那麼將來,是不是會有更多的女子可以走到人前,走進各行各業。
她們不必再守着後宅那一畝三分地。
也不必再盼着生兒子來證明自己。
我說到底是個怕死的人。
可是爲了那個宏願,我願意去試試。
出宮前,皇后對我說:「遲羽,我等Ťŭ⁶着你回來。」
她的眼神之中,有殷切的期盼。
皇后在宮中根基淺薄,若我ẗũ̂ⁱ能夠長成參天大樹,她就有了依仗。
皇后用另一種語言對我說:「皇上若是死得太早,我沒有足夠的權力,只怕會困死在宮中。可若是皇上死得太晚,太子成長起來,我會死得很慘。所以啊,他不能早死,也不能晚死。最好死在你能夠在朝堂上獨當一面,爲我搖旗吶喊之時。」
我聽了,冷不丁地想起帝后情深這個笑話。
皇后說着說着流淚了,她優雅地擦擦眼角的淚,悲哀地笑道:「我愛他,可是我更愛自由,愛權力。他愛我,可他更愛他的兒子,愛他的江山。」
我心想,愛是什麼東西。
愛是錢,是權,是名。
若是虛無縹緲,就不叫愛。
我臨走前,去江家敲詐江閣老。
他承諾我,等我回京之時,內閣之中必有我一席之地。
條件是,他要我永遠跟江霽斬斷聯繫。
我心想,不怕你這個老匹夫反悔,畢竟你另一個兒子還在我手上。

-9-
朝中的小柳大人消失得非常突然。
大家一大早精神抖擻地去上朝,等着看小柳大人罵人。
雖然捱罵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是看小柳大人罵人,是痛苦中有一絲絲甜。
畢竟,若是從未被小柳大人罵過,在朝中可是要被暗暗鄙夷的。
直到朝中響起有事啓奏,無事退朝的聲音,大家才醒過神兒。
呦,小柳大人今日沒有上朝。
她平日裏的位置上,站了一個蒜頭鼻的青年,是新任言官。
大家總覺得是被一頭大蒜罵了,實在是有味兒。
在得知小柳大人被貶到青州那個破地方的時候,所有人看向江閣老的目光都帶着仇視。
每天上朝都是這些醜了吧唧的同僚,有何趣味!
江閣老臉皮厚,老神在在地往外走。
不知道哪個陰狠的,絆了他一腳。
又不是誰,從背後踹了他一下。
一時間,在皇宮大院,江閣老竟然捱了無數陰招!
可憐,可憐啊。
回了家,偏偏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幼子,還在鬧絕食。
好歹長子爭氣,主動提出去勸說。
江雲停站在牀邊,漠然說道:「你逼得他遠走青州,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江霽淚流不止,虛弱地說道:「我去求求父親!」
江雲停譏諷地說道:「出了事情你只會求父親,求母親。江霽,你若是個男人,就要學會頂立門戶!學會擔當!既然已經定親,那便好好對待人家。不然柳遲羽知道了,只會鄙夷你,後悔跟你好一場。」
江霽痛苦地說道:「是你們勸我訂親!說是要激一下阿遲,讓他知道我的好!是你們說的,只要我定了親,穩住了爹孃的心,他們纔不會找阿遲的麻煩。事到如今,全怨我耳根子軟!」
江雲停被這個蠢材弟弟氣得頭疼,可他卻不能拂袖而去。
畢竟,只有勸說江霽成親生子,爲江家延續香火。
將來他才能毫無顧忌地跟柳遲羽在一起。
他耐心地說道:「別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想悔婚,也等風頭過一過。柳遲羽剛被貶到青州,若你這個時候鬧着退親,毀了林姑娘的名聲。林大人最是護短,到時候可要拿柳遲羽開刀了。」
江霽聽到林姑娘三個字,表情有一瞬間的動搖。
江雲停知道自己這個草包弟弟,是舍不下林姑娘崇拜他的目光,還有溫柔的小手。
話說到這裏,就夠了。
江雲停又轉身去了書房,跟父親說道:「爹,既然你應了柳遲羽,要讓他進內閣。不如我到青州去幫幫他。他早日做下政績回京,你也好早放下一樁心事。」
江閣老想到柳遲羽那個小兒深得皇上器重,將來自己退休以後,柳遲羽少不得要青雲直上。若是在他微末之時,讓兒子跟他搞好關係,也不錯。
這樣想想,江閣老便應了。
他長嘆一聲:「還是你讓爹爹省心啊!還好你沒被柳遲羽那小子蠱惑!是個守得住本心的。」
江雲停摸了摸藏在袖子裏的手帕,沒說話。

-10-
陳玉麟知道柳遲羽Ťù⁺被貶到青州,氣得要死。
他恨不得套麻袋把江閣老痛揍一頓。
陳貴妃剝着葡萄,頭也不抬地說道:「我看你啊,玩着玩着,是把自己玩兒進去了。是誰當初說,要看看讓江霽神魂顛倒的男人,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還說要勾搭他,氣死江霽。如今江霽沒氣死,你先氣死了。」
陳玉麟心煩意亂地擺弄着玉佩。
當時他接近柳遲羽,的確是存心要搶江霽的人。
可是時間久了,瞧見江霽跟柳遲羽在一起,就氣得整夜喫不下飯。
偏偏他還要裝大度,裝不在乎,裝灑脫!
因爲他知道柳遲羽最煩別人管束他。
他不是江霽那個蠢貨,只知道纏着柳遲羽問什麼愛不愛的破事兒。
陳玉麟就沒見過什麼真愛不真愛的。
他爹後院裏十幾個小妾,個個鮮嫩,就沒一個超過二十歲的。
他大哥更是庶子庶女一大堆,天天跟他脾氣火爆的大嫂幹仗。
至於其他哥哥姐姐,各有各的情債。
陳玉Ŧų⁵麟遇上柳遲羽之前,倒是潔身自好。
可他也是因爲眼界高,看不上尋常人。
好不容易看上個柳遲羽,整日送這個送那個的討好他。
唉,可柳遲羽看他就像看冤大頭。
陳玉麟心煩,可又不知道除了送些錢財,他還能給柳遲羽什麼。
他噌地一下子站起來說道:「不行,我也要去青州!那個窮鄉僻壤的破地方,我怕他喫不好,睡不好。」
陳貴妃擦擦手,抬頭含笑地說道:「你跟柳遲羽發展到哪一步了?」
陳玉麟嘴上花頭不少,說到這個,竟然紅了臉。
陳貴妃一瞧,當場冷笑道:「呦,還是個雛兒。姐姐告訴你,甭管男人還是女人,若是沒有牀榻上的牽扯,那感情啊說斷就斷。」
陳玉麟放下狠話:「你瞧着吧!江霽那個蠢蛋已經定親了,我必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他戰意十足地回家收拾東西,直奔青州。
陳貴妃梳妝打扮,花枝招展地去找皇后掐架了。
不找點存在感,怎麼能顯得她愛皇上呢。
唉,她這樣的商戶女出身,能混到今日這般,實屬不易。
陳貴妃去了皇后宮裏。
一進門就聽到皇后問道:「陳姣,聽說你年少時立志要走遍大江南北,做個富甲天下的商人。如今,有沒有改志向?」
陳貴妃心裏一抖,皇后這是要整哪出啊!
陳家把她送到宮裏,求個富貴,她一個女子哪還有再談志向的權利。

-11-
我剛去青州之時,當地百姓聽說我是朝廷派下來的,還滿懷期待。
結果他們一看我長那個模樣,頓時無語。
青州百姓是出了名的苦,這地方要麼下雨水澇,要麼乾旱顆粒無收。
總之,祖祖輩輩過得都是窮苦日子。
我去巡訪的時候,瞧見許多孩子光溜溜地站在田間,雙眼無神地看着我。
他們瘦得都能瞧見肋骨。
下地幹活的農人,腳上沒有一雙鞋,腿上都是吸血的螞蟥。
更有甚者……
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在幹活,忽然就生了。
她叉着腿,就那麼站在田裏把孩子生了下來。
臍帶竟然是用一把鐮刀砍斷的。
那孩子哭了幾聲,再也沒了動靜。
那婦女抱着孩子,靜了靜。
麻木的臉上,沒有一絲悲哀。
周遭的百姓抬頭看了看,又低頭繼續幹活。
習慣了,他們都習慣了。
我蹲在田邊,抓了抓頭髮,好半晌都站不起來。
當夜,我回去以後閉門不出。
絞盡腦汁地想改善民生的辦法。
其他什麼讀書識字對青州百姓來說都是扯淡。
喫飽飯,比什麼都重要。
今年青州水澇,百姓們卻還是依照往年的思路耕種。
喫不飽飯,腦子都遲鈍了,更談不上變通。
種子成活率又低,耕種效率更低。
我熬了一整夜,終於想出幾個切實可行的法子。
可是要推廣的時候,文書卻低聲說:「大人,咱們青州沒有那麼多銀子了。」
我看了看賬本,一時間無話可說。
難怪皇后娘娘要讓我來青州。
若是在這個地方做出政績,我回到朝中升官,才更讓人信服。
「我想辦法,先去弄砂石吧。」
青州盛產砂石,在土壤表面鋪設砂石層,既能抑制蒸發、保墒,又可改善土壤透氣性。
此舉可以改善水澇以後的土壤,便於耕種。
文書支支吾吾地說道:「咱們青州的砂石,都讓人壟斷了。就算屬下帶人去拿,也是要錢的。」
我噌的一下子就火了!
「老百姓都他爹的快餓死了!他們敢不給!」
「走!我親自去!都別怕,本大人身後有人,不怕那些鄉紳富戶!」
我帶着青州府衙幾十號人,帶着刀就去了砂石廠。
沒想到砂石竟然都已經裝好了。
管事的客客氣氣地說道:「大人,砂石要多少有多少,您儘管拿去用。若是還需要別的,小人一定盡力幫忙。」
我瞧見他腰間掛着的令牌,寫着個裴字。
我也沒說什麼,讓人把砂石拉走了。
百姓們並不信任我會做實事。
我每日穿着青衣粗布,下地幹活兒。
不到半個月,就曬得黢黑,臉上層層蛻皮。
他們這纔跟着我幹起來。
「好像真的有用。」
「這種子苗,長得比以前多了。」
我在地頭幹活兒的時候,瞧見有人從一輛華貴的馬車上下來。
陳玉麟一瞧見我,當場就紅了眼睛。
他咬着牙說道:「我聽了裴行簡的鬼話,幫你從附近州縣買種子跟農具,晚到了兩個月,你竟然把自己糟蹋成這樣。」
我大喜過望,撲過去說道:「你來得正是時候!」
陳玉麟看着我粗糙的手,心疼地說道:「你做做樣子,不用一兩年就會調回京城,何必弄成這樣。」
我聽了,指了指田間地頭的百姓。
百姓們看着地裏新長出的苗苗,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欣喜。
陳玉麟目光轉了一圈兒,表情也沒什麼異樣的。
他見過了,看多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陳玉麟生在朱門,哪管人間。
陳玉麟說:「你心疼他們,我心疼你。說吧,要多少錢ƭű₄,只要不讓你這樣受罪,掏空整個陳家,我也願意。」

-12-
我簡直要被青州那些油嘴滑舌的鄉紳富戶搞瘋了,真是恨不得一刀一個結果了他們。
偏偏他們行事說話找不出半分錯處。
我算是明白了,想做個好官,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但凡有些政策要推行,總有人推三阻四。
他們就是瞧我出身寒門,毫無根基,更是不斷推諉。
文書苦着臉說道:「大人,您發愁也沒用。他們背後都是世家各族,利益牽扯甚廣。」
江雲停進來的時候,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他怎麼會出現在青州?!
江雲停拿起桌上的名冊,對我說道:「你雖然罵遍朝中官員,可是從未觸及到別人的利益,所以沒人真正爲難你。如今,你要動田地,就不是張張嘴能解決的事情了。」
我起身,客氣地說道:「請江大人教我。」
這一夜,江雲停跟我分析各種利害關係。
誰家與誰家有仇怨。
誰家又最爲薄弱,可以先行擊破。
誰家又有把柄,如何使用。
不到一個月,我就將青州新政推行下去。
青州富戶們,甚至主動舉辦宴席招待我。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有江雲停教我,事半功倍。
我給自己提氣。
早晚有一天,我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成爲一個真正能夠制衡多方的官員。
宴席到了一半,隨從傳信說,河堤崩了!
我立刻起身就走!
「大人!河堤崩了,你去有什麼用。」
「危險啊,大人!」
我厲聲說道:「青州連年水患,我知道你們有的是手段防汛!我若是今日死在這裏,你們都在劫難逃!」
我策馬去往河堤視察情況,富戶們急忙跟上。
河堤只是崩了一小段,可我捨命防汛,把富戶們震懾住了。
他們立馬召集家丁們,把防汛的泥沙往河堤運,堵住了河堤。
我瞧見一個瘦弱的姑娘被捲入河中。
我心一急,跳到河裏將她託舉上岸。
可是河堤中有東西纏住我的腳,我無法上岸,被捲了進去。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有人跳進河裏救我。
「要死了!那是裴家嫡子!」
「完了完了!他若是死在青州,那纔是天塌了!」
「快快快!下游放水泄洪!這個姓柳的是個瘋子,咱們得罪不起!」
我聽到放水泄洪四個字,知道自己的目的達成了。
富戶們不願意讓洪水淹了自己的宅子,寧願水漫良田,毀了百姓們的生計。
有時候上萬百姓的生死,還不如這些有錢人取樂來的重要。
我今日是故意讓陳玉麟暗中搗毀河堤,就是想賭一把,讓他們看清楚裴行簡對我的態度。
死一個我,他們能扛。
可若是死了裴行簡,他們扛不住。
所以他們才急忙開閘泄洪。
裴行簡將我撈上岸,掐着我的脖子吼道:「柳遲羽!你若再敢豁出命去使這些陰招,我第一個掐死你!」
我咳出幾口水。
他又慌亂地摸摸我的臉。
裴行簡嗓音顫抖着說道:「別再考驗我。你就算想入閣拜相,位極人臣,我也拼盡全力託舉你。」
我小腹處絞痛得厲害,昏死過去。

-13-
我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換好了乾爽的衣服。
裹胸布不見了。
腿間竟然還有月事帶。
陳玉麟跟別人吵架。
他委屈地說道:「對!是我帶人毀了河堤!可我又不知道,阿遲會自己跳到河堤去。我若是早知道,哪敢順她的意。」
江雲停譏諷地說道:「你一天到晚的,只會送點銀子、喫食,遇上正經事兒,一點腦子都沒有。」
陳玉麟不服氣地說道:「咱們半斤八兩,要不是你那個爹,她何至於受這個苦!反正現在我們都知道她是女子了,咱們三個決一死戰,活下來的陪阿遲,死掉的丟去亂葬崗!」
裴行簡忽然反問一句:「你覺得,你面對我們,有勝算?」
陳玉麟沉默一下,咬着牙說道:「反正我不走!打死我, 我也不走!阿遲治理青州需要錢,我對她有用, 她才捨不得趕我走。」
江雲停說道:「她要做官,有我幫忙,事半功倍,我也不走。」
裴行簡冷笑:「這話, 你們是說給我聽的嗎?」
陳玉麟低着頭,扯着衣袖嘟嘟囔囔地說道:「反正我已經跟阿遲有肌膚之親了, 前日,我在她房中留宿,我不清白了。」
江雲停罵了陳玉麟一句不要臉。
陳玉麟立刻就蹦起來, 陰陽怪氣地說道:「就你江御史要臉, 你他孃的惹了阿遲生氣, 她扇了你一個耳光, 你回味了好幾天。」
江雲停老神在在地說道:「少管閒事。」
裴行簡不冷不熱地說道:「有些事情,早該告訴你們。從前阿羽在江南時,是我的貼身書童。她早就花言巧語地哄着我,做了許多荒唐事。我們夏日躺在蓮蓬小船上接吻, 冬天躺在一牀被子裏睡。我生病時,她還用嘴餵我喫藥。」
陳玉麟吼道:「你趕緊去死!」
我肚子疼, 頭也疼。
我捂着臉,呻吟一聲:「都給我閉嘴!」
他們三個立刻噤聲, 齊齊走向我。
裴行簡坐在牀邊, 扶起我:「醒了,喝些熱湯暖暖身子。」
我靠在他懷裏, 懶得動。
陳玉麟遞給我一個湯婆子,握着我的手,眼睛還紅着:「你要是真出了事兒, 不用他們罵我,我第一個去給你陪葬。」
江雲停給我喝湯,譏諷地說道:「你若是死了,先前的政令都得廢掉。青州百姓等不到秋收,又得餓死一批。柳遲羽,做官做事,不是有一腔孤勇便可以的。」
好你個江御史啊, 都這個時候還不忘教育我。
我氣得朝他踹了一腳。
江雲停兜住我的腳, 順勢揣到懷裏給我暖着。
他們不提我女扮男裝的事情, 我也不提。
三角形具有穩定性,他們三個互相牽扯,我倒是省心。
我明明白白的利用他們, 從不掩飾。
我要錢,要權,要平步青雲,要扶搖直上!
如果站在他們的肩膀上,能夠觸摸到雲端。
那麼他們要的愛, 我可以給。
有用的男人在我這裏纔有一席之地。
我不畏懼流言蜚語,也不怕別人罵我是靠男人上位的小白臉。
畢竟,千百年來,男人被母親供養出人頭地, 靠女兒維持姻親關係。
靠着娶妻喫絕戶發家致富的大有人在。
他們都不覺得羞恥,我又有何懼。
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柳遲羽定要在青州這片地上種出一個未來。
一個屬於青州百姓的未來。
一個屬於我的未來。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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