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附近的火車隧道里,長滿了肥嫩肥嫩的粉木耳。
但這隧道死過一個被姦殺的女孩。
村裏人都說,這裏的粉木耳不能喫,有晦氣。
我媽不信邪。
她說,男人喫豬腎,對腎好。
女人喫粉木耳,自然也有變粉的好處。
-1-
我媽將採來的粉木耳,倒進裝滿清水的大水盆裏。
一時間,無數木耳像是一朵朵綻放的小花,沾染着晶瑩剔透的水珠,顯得既粉嫩又飽滿。
「這粉木耳不能喫!」
在我媽清洗木耳的時候,村長杵着柺杖跑了過來。
他面色焦急:「尋常木耳都是黑色的,可這木耳卻是粉色,物極反常必有妖啊!」
我媽翻了翻眼皮,反手就將一片彈嫩欲滴的木耳塞進嘴裏。
她含糊不清說着:「木耳沒毒,我咋不能喫?」
這木耳確實沒毒。
我媽把它採回來之後,抓了一大把餵給雞喫。
小母雞喫完後,原本黑黃的爪子,肉眼可見地變粉了許多。
尤其是在雞頭顱外側的一對眼睛,就像人眼珠子似的,竟含着幾分勾引與嫵媚。
引得村裏無數公雞爭先求愛。
我媽一下子就饞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和我爸親熱了。
她曾主動過好幾次。
但我爸卻一臉厭惡、鄙夷:「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滿腦子想這檔子事,我都爲你羞恥!」
我爸話說的冠冕堂皇。
可趁着沒人的時候,他總是在網上刷美女視頻。
我媽也終於明白。
我爸是嫌棄她了。
現在,她看到被滋潤的小母雞,又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喫粉木耳。
「這木耳雖然沒毒,但它有晦氣,它是屍體腐肉滋養長成的!」
村長用力跺着柺杖:「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廢棄的火車隧道里,死了一個女孩!」
死的女孩,是個女學生。
這是半個月前才發生的事情。
這女學生被我們村裏的一個男瘋子姦殺致死。
男瘋子發泄完,將屍體整齊地擺在隧道鐵架子上。
屍體很快腐爛、散發出滔天的臭氣。
也吸引了村裏的狗。
我家的大黃狗從隧道里銜來一條斷胳膊。
這才吸引警方,將男瘋子給抓進牢。
「這些粉木耳,是女學生死後的怨氣,凝結而成的!」
村長將柺棍往大水盆裏攪動,試圖杵爛裏面的木耳。
他情緒十分激動,道:「喫了這粉木耳,會被怨鬼纏身!」
「別弄髒我的寶貝!」
「自古喫什麼補什麼,男人喫豬腎對腎好,我喫了粉木耳,自然也有變粉的好處。」
我媽急了,用ẗŭₓ力推了一把村長:「村長,你就別多管這粉木耳的閒事了!」
-2-
我媽決心變得粉嫩。
她大把撈起水裏的木耳,全部塞進了嘴裏。
我瞧着她狼吞虎嚥的模樣,暗暗感到心驚。
生木耳澀口,又沒加任何調料,一點滋味都沒有。
可怎麼瞧着我媽,喫着像是什麼絕味紅燒肉一般。
黃昏傍晚時,我爸開着三輪車回來了。
我爸是個菜農,每天天不亮就跑去城裏賣菜。
他一看到我媽,眼睛瞬間放光:「玉翠,你……你今天怎麼這麼好看了?」
我媽變好看了嗎?ẗū⁸
我有點納悶。
我媽雖然喫了粉木耳,但她現在的外觀,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我爸甚至來不及等三輪車停穩,跳下了車,朝着我媽身邊跑:「你身上還帶着一股香氣。」
我媽抬手嗅了嗅胳膊,有些嬌羞:「盡亂說,我咋聞不到香氣?」
「你身上香的很,軟乎得嘞。」
我爸極爲激動。
他摟住我媽的腰,猴急猴急地往屋裏走。
我媽身上確實散發一股香氣。
這是梔子花的香氣。
只是,現在不是梔子花開的時節。
我家也從來沒有任何梔子花的香薰。
所以,我媽身上散發香氣,是喫了粉木耳的緣故。
真是奇怪。
我媽喫了粉木耳,身上散發的應該是木耳的清香味,怎麼也不該是梔子花的氣味啊。
……
現在太陽還沒完全落山,我爸就已經忍不住了。
臥室裏。
很快,傳來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
……
我拿着網盆,把剩下的粉木耳瀝乾水,儲存放好。
一些細小的粉木耳碎屑從網盆裏漏了下來。
家裏的雞一哄而上,爭相搶食。
小母雞喫了粉木耳後,爪子更加粉嫩,雞的頭顱也亮晶粉粉,也更加毛光水滑。
它美麗的外形,引得村裏的公雞再次爭搶奪取。
這時,家裏出去溜的大黃狗回來了。
它朝着雞羣裏跑了過去。
我以爲大黃是要把鄰居家的雞趕跑。
可我萬萬想不到,這次,它竟然是把公雞趕跑,試圖獨佔小母雞。
小母雞喫完粉木耳後,竟然能跨物種壁壘,吸引狗?
這粉木耳的效果實在是霸道又詭異!
約莫兩三分鐘過去。
小母雞被大黃狗弄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
村長說得對。
這粉木耳真的不能喫!
-3-
我忽然感到很害怕。
我怕我爸把我媽給弄死了。
於是,我趴在窗戶上,往臥室裏偷窺。
我看不太清楚我爸媽在做什麼。
但我聽到了我爸說話的聲音:「玉翠,你現在就像學生一樣,渾身上下都嫩嫩的。」
我媽反問一句:「你這什麼意思?什麼我像學生一樣嫩?難不成你和學生親熱過?」
我爸哼哼唧唧着:「親熱過,那學生和你的滋味一模一樣。」
我媽聲音加大了很多:「你說什麼?你真的和學生有過?!」
「我說你怎麼天天早出晚歸,原來你是把賣菜的錢,全都花在大學生的身子上了是吧?!」
我爸連連求饒:「不是不是,我胡亂開的玩笑,玉翠你千萬別當真啊。」
……
次日一大早,我爸對我媽又開始興致缺缺。
他甚至做出一副反胃的姿態來:「你對我下什麼迷魂藥了?昨天我竟然會和你親熱?!」
我媽鬼哭狼嚎地罵我爸沒良心。
然後,她轉身喊我,把昨天剩餘的粉木耳拿來。
一ẗū́ₚ盆粉木耳進了她的肚子。
我媽身上再次散發出,濃郁撲鼻的梔子花香味。
我爸又鬼迷心竅起來。
……
之後一連幾天,我爸都不出去賣菜了,天天和我媽親熱。
我一直暗暗擔心,我媽遭受不住。
但顯然是我多慮了。
我媽不僅沒事,反倒真的變美了。
原本,我媽長得很胖,臉上都是黃褐斑,滿身肥膩。
但現在,她變瘦了,臉也小巧精緻了許多。
她還剪掉了跟隨她多年的頭髮。
我媽曾一直以那頭長髮爲驕傲。
但毫無疑問,她剪成短髮後,更加好看了。
大老遠看去,我媽壓根不像是四十的婦女,反倒像是個女學生似的。
……
家裏的粉木耳快喫完了。
我準備去後山廢棄的火車隧道,再採點粉木耳。
這裏殘留着警察封鎖現場的黃條帶子,以及石灰粉稀釋後的痕跡。
暴雨過後,已經連續天晴了好幾天。
木耳是菌類,它們喜溼,一般生長在潮溼的腐爛木頭上。
但在這碎石鐵塊爛泥之中,竟然還生長着大片大片的粉木耳。
它們長勢茂密、粉嫩。
乍一看,就像是跌入了粉色的花朵的海洋。
我彎着腰,喜滋滋地撿起地上的肥嫩木耳。
撿了好一陣,我在一片木耳下面,忽然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這是一個塑料盒。
我打開盒子。
一陣刺鼻的腐臭味道撲鼻而來。
我定眼一看,裏面放着一對沾染着黑色毛髮的,腐爛的嘴脣。
-4-
「啊!」
我嚇得尖叫。
再不想採什麼粉木耳,連爬帶滾地跑回了村。
「你提着籃子是去找木耳是吧?我說過很多次,那粉木耳喫了是會死人的!」
村長見到我,舉着柺杖,衝着我罵:「你是不是巴不得你爸媽被怨鬼纏身致死?!」
村長罵地難聽。
我忍不住回擊:「你不也偷摸着去隧道哪裏,採粉木耳餵給你老婆喂喫嗎?」
村長的臉一下子就塌了。
他震驚又憤怒地看着我:「你……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
那天,村長叫我媽不要喫粉木耳。
我媽沒理會他,還叫我去火車隧道里再弄點粉木耳來。
我正採的盡興。
卻看到村長提着個大袋子,鬼鬼祟祟地也跑了過來。
我就明白了。
村長是個自私自利的老頭。
他壓根不是爲了我媽好。
他只是想,自己把粉木耳全摘了,他一個人獨享美味!
「你怎麼知道我去了後山隧道?」
村長朝着我快步走來。
他面色緊張,又帶着一絲狠厲:「你是不是還看到了別的什麼東西?!」
我沒理他,轉身往家跑。
……
回到家。
臥室裏依舊是一陣不堪入耳的聲音。
我又爲我爸感到擔憂。
他好幾天沒下過牀了。
身體能喫得消嗎?
我踮起腳,湊着窗戶看去。
我爸平躺在牀上,他身體繃地很直,一動不動的。
而我媽,她弓着身子,歪着頭,靠坐在牀頭。
她的身體,同樣也沒有動。
但是。
那種不堪入耳的聲音,卻始終持續傳來!
我分不清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我只覺得有點恐怖,詭異。
我忍不住喊出聲:「爸媽,你們在幹什麼?!」
我爸好像是睡着了?
他身體極爲僵硬,沒有絲毫動彈。
我媽反應很快。
她面無表情地看我一眼,走出了屋子。
她去廚房弄來水,倒在臉盆上,擦拭身子。
我感到十分驚訝。
我媽是個又懶ƭúₑ又邋遢的人。
往常,她爲了節約從水井裏打水的時間和力氣,都是三五天才洗一次澡。
可現在,天還沒黑,她就洗澡?
我媽她邋遢了四十多年。
這會,就喫了幾天的粉木耳,生活習性全都改了?
我心裏隱隱浮現一絲可怕的猜疑。
我媽,她還是我媽嗎?
-5-
我不敢試探我媽。
她脾氣很爆,我怕捱打。
於是,我走到房間裏,衝着我爸詢問:「爸,你有沒有發現……」
「別進屋!」
我話還沒說完。
我媽忽然從廚房衝了出來。
她面色陰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喊:「你不知道你爸光着身子嗎?你進來幹什麼?!」
我嚇地周身一縮。
以前我爸光着個膀子,我給他搓澡,也沒見我媽這麼憤怒。
我爸他……不會是死了吧?
我忍不住朝我爸望過去。
他還仰面平躺着,眼睛微閉,嘴角浮現除滿足的笑容。
……
喫粉木耳,能拴住男人這事,很快在村子裏傳開了。
村裏的Ṱũ̂⁶中年婦女也想讓自己皮膚變粉。
她們不顧村長阻攔,紛紛跑到後山的火車隧道里去採粉木耳。
但奇怪的是,她們喫了粉木耳,身體卻毫無任何變化,也不散發梔子花的香氣。
婦女們只認爲自己喫的還不夠多,就更加瘋狂往嘴裏塞粉木耳。
「造孽啊!」
看着提着籃子,滿載粉木耳而歸的婦女們,村長杵着柺杖,連連嘆氣:「喫了粉木耳的人,都是要被那羣女鬼索命致死的!」
沒人相信村長說的話。
我媽是全村第一個喫粉木耳的人。
她沒有死。
……
我媽需要大量進食粉木耳。
但她時刻躺在牀上和我爸親熱,抽不開身。
所以,她每天都催促我去採木耳。
除此之外,她對我沒有任何要求。
有一天,我忙的忘記給家裏豬餵食。
家裏豬餓地嗷嗷直叫。
我媽卻毫不在意。
要知道,我家最值錢的,就是豬。
以前,但凡豬餓着一星半點,我媽都是劈頭蓋臉對我一頓打。
我覺得,我媽,不是我媽……
就好像,是有一個人,佔據了我媽的身體一樣……!
……
這天,鄰居王姨跑到我家來。
她一臉納悶地看着我:「是不是我在隧道里撿的粉木耳和你撿的不一樣啊?不然怎麼我拴不住我老公呢?」
王姨老公是跑大車的。
時常一兩個月纔回村一次。
王姨想着喫下粉木耳,給她老公美好的一晚。
可是,她老公顯然在外面偷喫夠了,表現淡淡。
「小雨,我喫喫你家的粉木耳,看看效果會不會好一點ṱûₛ。」
王姨從我家的籃子裏,抓了一大把塞進嘴裏。
她喫的很痛苦。
腮幫子鼓鼓的,表情扭曲。
她這喫相模樣,與我媽完全不一樣。
我媽喫粉木耳的時候,一臉貪婪,就像是喫山珍海味。
我詢問着:「王姨,這粉木耳是什麼滋味啊?」
王姨喝了一大口水,艱難吞下去後,才說道:「難喫死了!」
難喫死了,那爲什麼還非得生吞硬嚥呢?
如此爲難自己,就只爲了,得到男人的喜歡嗎?
等王姨走後,我偷偷拿起一片木耳,也塞進嘴裏。
這木耳顏色粉嫩,肉片剔透漂亮。
但進了嘴,卻極爲苦澀扎嘴。
就像是咀嚼泥塊一樣,難以下嚥。
我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
但我吐在地上的,不是粉色的木耳碎塊。
而是,一團沾染着黑色毛髮的碎泥!
-6-
我瞪大了眼睛。
只有死過人的後山火車隧道里,纔有這樣的黃泥!
我的腦海中瞬間浮現,裝在小盒子裏沾染黑色毛髮的,腐爛嘴脣!
我一陣反胃。
但吐出來的,全部都是黃泥點子。
可分明,我喫進嘴裏的,是粉色的木耳啊!
我越發感到心寒恐懼,趕忙拍我爸媽房間的門:「媽,粉木耳喫不得!粉木耳真的喫不得!」
臥室裏,不堪入耳的聲音持續不斷。
我爸媽都沒有理會我。
……
我跑去找村長。
村長家的門鎖住了,並不在家。
我們村子裏,大多都是相處多年的老鄰居。
尋常時候,村裏人出去個大半天,也是不會鎖門的。
村長這麼警惕做什麼?
啪。
這時,屋子裏傳來一陣悶響。
我扒在門縫上往裏面看。
是村長家裏的貓跳下桌,落進一個大黃色袋子裏。
這個黃色袋子我見過。
當時,村長就是提這個袋子,去火車隧道撿粉木耳的。
貓在袋子裏亂竄。
它很快鑽了出來,連帶着將袋子裏的東西甩出。
袋子裏裝的不是粉木耳。
而是,大團大團的黃紙、紅香、金元寶!
這些東西都是燒給死人的!
我皺起眉頭,村長提着這燒死人的東西,去火車隧道,是祭拜死去的女學生嗎?
村長祭祀女學生幹嘛?
那女學生是被男瘋子害死的,與村長沒有任何關係啊!
在我滿腹狐疑的時候,身後漸漸傳來三輪車轟鳴的聲音。
我挺直身子,扭頭朝後看去。
村長開着三輪車過來了。
他車的後座位上,坐着一個國字臉,揹着一個土綠色大揹包的男人。
看到我站在他屋門口,村長厲色朝我怒吼:「你想幹什麼?!」
「村長,你說的對,那粉木耳不能喫。」
這一次,我放軟了姿態,道:「今天我忍不住喫了粉木耳,但吐出來的,是火車隧道里的泥土!」
村長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看向一旁的國字臉男人,說道:「這粉木耳是學生女鬼怨氣所化。」
「李道長,你再不出手,全村喫過粉木耳的女人,都會被厲鬼附體致死啊!」
李道長面色凝重:「上次我來的時候,已經做過法事。照理說,那學生女鬼應該不能再作亂的,除非……除非女學生,不是被姦殺致死!」
村長表情有一瞬的慌亂,立馬道:「唉,現在那瘋子已經牢裏蹲了,女學生究竟怎麼死的,誰又能知道呢?」
他拉着李道長,往後山火車隧道方向走:「李道長,求你大發慈悲,再做一場法事,平息了女學生的怨氣吧!」
我想着也跟過去。
卻被村長呵斥住:「你還跟着看什麼熱鬧?!」
「你媽喫粉木耳喫的是最多的,現在,她極有可能被厲鬼占身,你還不趕緊去見你爸媽最後一面!」
……
-7-
我回了家。
我爸媽的臥室裏,傳來陣陣尖叫。
「啊!」
這是我媽的叫聲!
她聲音淒厲,飽含痛苦。
可往常,不管我爸怎麼和她親熱,她也沒有這麼大的反應。
難道,是村長帶着李道士上山做法的緣故?
房間裏,我媽悽聲吼着:「快!給我拿粉木耳來!」
我有點猶豫。
粉木耳是鬼氣化的。
給她喫,是在害她。
但我媽叫聲尖銳刺耳。
彷彿喫不到粉木耳,她立刻就要死了!
我猶豫許久,還是提起裝着粉木耳的籃子走進屋。
臥室裏,昏暗又陰沉,散發着淫靡的氣息。
「給我!」
我媽從牀上爬起來,抓起木耳使勁往嘴裏塞。
嘎嘣、嘎嘣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我聽得頭皮發麻。
木耳是軟嫩的,可爲什麼入嘴後,會傳來硬而脆的聲音?
我顧不得想太多。
我滿腦子都是村長說的一句話:『我媽極有可能被怨鬼占身,我現在見到的我爸和我媽,都是最後一面。』
這會,我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我爸出過臥室。
他一直都睡在牀上。
並且,從昨天起,他就一直保持着,仰面平躺的姿勢!
他不累嗎?
「爸。」
我繞過我媽,小心翼翼推了推我爸的身體。
他還是沒有回應我。
他的身體,冰冷,像是磚頭一樣,硬邦邦的。
我渾身一顫。
「唉……」
這時,我媽停止了咀嚼。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我感到頭皮一陣發麻:「怎……怎麼了?」
「唉……」
我媽又嘆了口氣。
她的皮膚像是堆積久了的蠟燭油,緩慢地往下耷拉。
然後,她伸手捧住兩頰上垂落的肉,哀怨道:「火車隧道那裏,以後不會再有粉木耳了。」
我忍不住詢問:「爲什麼?」
「你不是知道原因嗎?村長帶道士去那裏做了法事。」
我媽斜着眼瞥了我一眼。
然後,她用力卡住我的手腕。
她已經下垂的嘴角,緩緩向上勾起:「那廢棄的火車隧道里,只有死過人,纔會長出粉木耳。」
「招弟,你願不願意爲了媽媽,被人姦殺,死在隧道里?」
我瞪大眼睛,冷汗細細密密地從後脊樑骨泌了出來。
我不願意!
這人不是我媽!
我媽脾氣暴躁。
她從來不會喊我招弟!
-8-
我媽向來重男輕女。
她一直想要個男娃。
但自打生下我後,她的身材逐漸走形。
我爸對她毫無興致,天天早出晚歸賣菜,可卻一個錢都沒有帶回家。
我媽很清楚,我爸是把錢花給了其她女人。
她憤怒,卻也無可奈何。
我媽一心想的是,再懷一個男娃。
因此,她給我取名招弟。
但實際上,她一直喊我賤名—小掃把!
小掃把,就是掃把星的意思。
正如村長說的。
我媽喫粉木耳是最多的,所以,她被厲鬼附身了!
「招弟,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願意幫助媽媽嗎?」
我媽下垂的臉,不斷朝我靠近。
她手指用力,掐我掐的更緊了,又不斷厲聲詢問:「隧道被做了法事,媽媽沒有粉木耳喫了,媽媽馬上要變醜了,你到底願不願意幫助媽媽?!」
我感到我的手腕骨,幾乎要被她掐斷。
我痛地眼淚掉落下來:「我…我願意幫助我的媽媽。」
「你願意?」
我媽笑了:「你願意被人扒光衣服,躺在冰冷刺骨的石頭鐵軌上,承受磨皮割肉的痛苦?!」
她的臉還在下榻,笑容揚起時,露出了黑紅色的牙齦,顯得極爲恐怖。
我喘了口氣:「姐姐,你當時,一定很痛吧?」
我媽愣了一會。
她的眼睛一片陰鶩,嘴裏發出森冷的怪聲:「你喊我姐姐,看來你是早就知道,我佔據你媽身體了,是吧?」
我艱難地搖了搖頭。
我只是在村長的提醒下,現在才知道,我媽不再是我媽。
我很蠢。
我媽所有的不幸,都源自我爸不喜歡她,導致她沒有懷孕一個弟弟。
我只想要她達成所願。
所以,我不顧村長的勸告,總是挎着籃子,獨自去廢棄隧道採木耳。
我一心想着,媽媽快樂了,就會懷弟弟,也不會罵我了。
因而我幾次忽略媽媽的反常,使她的身體,逐漸被眼前這個厲鬼侵佔。
不不不。
眼前的,不是厲鬼。
她只不過也是個可憐的姐姐。
她有什麼錯呢?
她只是放學後,抄近路回家。
卻被村裏的男瘋子逮住,抓進隧道里一陣羞辱……
「你知道,痛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我媽忽然鬆開了我。
她的手指轉而掐在我爸的脖子上。
我爸毫無動彈。
「呀,我都忘記了,昨天我已經把他給折磨死了。」
我媽歪過頭,伸手撐着下垂的臉,衝我露出了扭曲難看的笑容。
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爸,真的死了。
「痛苦,就是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屍體,一寸一寸變得冰涼。」
我媽掀開了蓋在我爸身上的被子。
隨着她的移動,幾塊人體沾血帶肉的人體組織粘連了出來。
被子下面,我爸的身體,被切成了橫條的數十塊。
如此驚悚的場景,讓我渾身都在發抖。
其實之前,我對死在隧道里的女學生,只有憐憫與同情。
畢竟她還活着時,比我年齡要大一些,正是青春向上的好時候,卻被村裏男瘋子害死。
如今親眼看到,我爸的死,我心中才有了恐懼與害怕。
我終於明白。
眼前這披着我媽皮囊的東西,她是厲鬼,是能殺人的厲鬼!
「我是拿着刀子,從腳到頭一寸寸切割你爸爸身體的。」
我媽Ṱű⁻伸手比劃着,怪笑道:「當時,他沉醉在溫柔鄉里,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切割。」
前所未有的恐懼在我心底抽枝發芽,逐漸長出肥厚的葉片,遮天掩日地使我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我想逃出屋子。
可我身體像是被凝固了一樣,始終無法動彈。
我不得不與她對視:「你…你爲什麼要殺我爸爸?」
-9-
她爲什麼要殺我爸爸?!
我爸也許對家庭不太負責任。
但他天天早出晚歸去城裏賣菜,從來沒有招惹過這個學生厲鬼啊!
「爲什麼要殺他?」
我媽的手指逐漸變粗了。
又粗又紅,可她的指尖的指甲卻越來越長,像鉤子一樣,使勁地戳在我爸已經冰涼冷硬的面龐上。
只聽呲啦一聲悶響。
我媽的指尖已經戳進了我爸的臉皮裏。
她嘴脣外翻,笑容詭異:「當時,你爸就是這麼折磨我的!」
我瞪大眼睛,只感到心臟在噗通地狂跳:「你不是村裏的男瘋子殺死的嗎?我爸怎麼可能會折磨你?!」
「哈哈哈哈哈!」
我媽仰頭笑了起來:「都說是男瘋子殺死的我,可誰知道,真正置我於死地的人,是你爸!」
我的眼睛裏,裝滿了我爸死後的慘狀。
失去親人的痛苦,讓我短暫忘記厲鬼的狠厲,我衝她喊:「我爸只是個菜農,他不可能殺死你的!」
我媽還在狂笑。
笑着笑着,她的眼睛裏流出了殷紅的血淚。
滴、嗒。
淚水濺落在棉被上。
她忽然停止笑容,伸出肥紅的五根手指,抓在我的臉上。
我心一驚。
她是要殺死我嗎?!
不。
她沒有殺死我。
在她的手指與我的臉龐觸碰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很多陌生的場景。
這場景是一場痛苦的身臨其境。
……
我放了晚自習,朝近路回家。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瘋子。
他似乎是被車壓到了腿,癱坐在地上,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我很同情他。
但我不想理他,我只想着回家。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大方了一把,用攢了很久的錢,去精品店裏買了最喜歡的梔子花香水。
聞着滿身的梔子花香味,我心裏很高興。
今天真是快樂的一天啊。
繞過男瘋子的時候,我特意加快速度,想着早點遠離。
可我萬萬想不到,他竟然猛地站起身,把我撲倒。
他的力氣真大啊,一下子捂住我的嘴,我發不出任何求救。
他捂地用力,沒幾分鐘,我就暈厥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已經是深夜。
周圍一片漆黑。
而我,已經受到了凌辱。
我不着寸縷地躺在尖銳的石頭上,周圍荒無人煙。
我很害怕,忍着痛苦,掙扎着爬起身。
此時,天已經下了小雨。
淅淅瀝瀝的雨無情的打在我的身上。
我拖着疼痛地身體,摸索着尋找下山的路。
然後,我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我看到村裏的瘋子,抓着一個小姑娘往這山裏走的。」
聽到這聲音,我以爲是有人來救我。
我忍不住發出求救聲音:「我在這裏,救救我!」
這個地方太黑了,我真的害怕。
我想逃離這個地方。
可我萬萬想不到,來的是兩個畜生。
他們頂着一張人臉,卻對我做了狗做的事情。
我瘋狂尖叫。
那兩個人都喝了酒。
其中一個人上了頭,他看着我呼喊求救的嘴脣,說很像市場上價格昂貴的粉木耳。
然後,他拿出刀子,割下了我的嘴脣。
我的血,從破碎的嘴脣滑落,一路順着雨水滴落、蔓延至整個火車隧道上。
我無比痛苦,可我的意識又無比清醒。
疼痛,讓我掙扎。
我撕咬住了其中一個人的小腿。
那人喫痛,一腳用力地踩在我的臉上。
我衝他們憤怒地嘶吼:「我一定要你們付出代價!」
許久後,這兩個男人終於清醒了。
他們已經犯下了大錯,卻不敢承受,該承受的懲罰。
於是,他們將我生生掐死。
我死後,他們挖坑,準備把我埋掉。
再後來,男瘋子來了。
他們坑只挖了一半就逃走,男瘋子還不知道我死了,他對我又是一陣凌辱。
然後,他將我拖在火車隧道上,將我的屍體整整齊齊,雙手合攏的姿勢。
我死在了我生日這天。
這天,雨下的可真大啊。
傾盆暴雨,沖刷了一切罪證。
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屍體變醜、腐爛、肢體脫落……
後來,警察來了,男瘋子被抓入獄了。
可害我致死的人,卻仍舊逍遙法外!
我不甘心。
強烈的怨恨讓我無法轉世投胎。
我的怨恨,使整片隧道上侵染過我的血,生長着稀碎的小黑木耳,瀰漫成了粉色。
漫天的粉色木耳,真是像極了我死時,嘴角滲出殷紅雪血與雨水混合的顏色。
……
-10-
我大喘一口氣。
這一瞬,我的心臟在噗通地狂跳。
幾乎要跳出我的胸腔!
我從未想過,那個女學生,竟……竟然是被我爸他們害死的!
我也終於明白。
爲什麼當時我媽喫完粉木耳後,我爸與她親熱時,說她的滋味像是女學生。
因爲,他就是做了凌辱女學生的事情!
「你說,你爸該不該死啊?」
我媽的手掌已經離開了我。
她還是笑着的,臉龐因過度肥大而逐漸下垂,血紅的牙齦露出,眼睛陰森。
可我卻不在害怕了。
我靜靜地凝視着她:「對不起,姐姐。」
我媽發出了哈哈地狂笑。
她笑容有些歇斯底里,幾乎要裂開嘴,把裏面的內臟器官都要掏出來。
幾分鐘後。
她倒在牀上暈厥了過去。
她的模樣再也不精緻了,徹底變成往常我媽肥厚油膩的模樣。
我推了推她的肩膀:「媽……」
我媽迷惘地睜開眼睛,她嘟囔了一句:「粉木耳呢?我要喫粉木耳!」
我朝着籃子望去。
裏面裝着的不是粉色的木耳,而是大團的碎石泥土。
-11-
村長帶着李道長推門而入的時候。
我爸早已死透。
「節哀順變。」
李道長嘆了口氣:「我做了法事,已經平息了女鬼的怨氣,讓她轉世投胎去了。」
大姐姐的怨氣,怎麼可能平息啊。
她只是,鬥不過李道長罷了。
那場幾乎身臨其境的體驗,讓我對村長有了強烈的恨意。
我直勾勾盯着村長:「村長,我爸都死了,你也應該跟着去死的。」
村長的臉一下子塌了。
他蒼老的眼睛裏含着一抹恐懼:「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都知道了!」
我發了狂,大吼着:「女學生不是被男瘋子害死的!是你還有我爸,害死的她!」
「你知道粉木耳是女鬼戾氣所化,所以你心虛, 你愧疚,你提着裝滿金元寶、黃紙的袋子, 去祭拜女學生。」
「但這是沒有用的!」
「你犯了錯,讓她致死,這個錯, 得用你的命來償纔行!」
村長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他的褲管朝上,露出了一截小腿,皮膚上面有着一排深可見骨的牙印窟窿。
這,就是女學生咬的。
村長在我們村,一直德高望重。
但不管表面上多麼完美的人, 內心始終都是有缺陷的。
比如, 他一直不孕不育。
在村裏, 男人不能使女人懷孕, 這會讓人笑話的。
村長爲了不讓人笑話他, 總是說她老婆身體不行。
他的老婆一忍再忍。
直到下雨的那夜,他老婆再不想背黑鍋, 想與他離婚。
一旦離婚,村長不能生育的遮羞布就徹底扯開了。
他悶悶不樂地開着三輪車跑去城裏喝了酒。
在城裏,他遇到了我爸, 兩人更是把酒言歡。
兩人回來的時候,看到男瘋子拖拽着女學生往後山隧道那邊走。
當時, 村長一心想的是, 把女學生救出來。
但我爸酒精上頭,想的卻是嚐嚐學生的滋味。
最後, 在我爸的慫恿下,在眼睛器官的刺激下, 村長犯下了此生不可彌補的大錯……
……
轟隆。
此時,天又下雨了。
țũ̂³雨下的真大。
開始有了山體泥土鬆動的痕跡。
周圍的村民都紛紛披着雨衣跑了出來。
我媽想把我爸拖出來。
但她拖出來的是一節屍體。
這屍體, 真是像極了腐爛後, 被肢解的女學生肢體。
我媽嚇得尖叫暈厥過去。
我拖着她的身體, 朝着門外走。
李道長拍着村長的肩膀, 意思是一起出去。
但村長呆站着一動不動。
幾秒後, 他忽然哈哈地笑了起來。
然後, 他猛地撲向裝着大團泥土的籃子。
他抓着泥土,不斷往嘴裏塞, 還瘋狂地咀嚼着。
泥土裏混合着很多碎石, 村長的嘴角很快溢出血來。
一旁的李道長搖頭嘆息着:「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是啊。
一念天堂, 一念地獄。
村長本來可以救下女學生的。
可就是那一念,他墮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此後餘生,他將永遠在愧疚之中度過。
-12-
泥石流果真來了。
洪水泥沙吞沒了村子裏人的房屋。
往常, 都是村長安排着村民有序撤離。
但這會, 村長死了。
他是被籃子裏的泥團碎石生生噎死的。
……
後來。
這場災難裏,只死了兩個人。
一個是我爸,一個是村長。
村民們都覺得, 我爸和村長,是泥石流害死的。
但其實不是的。
他們一個死於情慾。
一個死於一瞬之間,產生的邪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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