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寵物店買了一隻鸚鵡。
鸚鵡已經被調教過了,會說「回來啦」「喫飯啦」,還會唱搖籃曲。
但有一句話,我怎麼也聽不懂,聽起來像「別摻和」。
我把鸚鵡拍給朋友看。
朋友沉默許久後道:
「它說的是『別殺我』。」
-1-
我在寵物店看到一隻鸚鵡。
老闆告訴我它會說話,拿蘋果逗弄着它。
鸚鵡用嘴接過蘋果,喫了兩口就扔在籠子裏,開口說:
「喫飯啦。喫飯啦。」
我覺得好玩,就把它買回了家,想教它說話。
沒想到教了幾天,它一句也沒學會,只是自顧自地說着自己的話。
它有時候會唱搖籃曲,還會說「小煙囪」「綠瓶子」「小鐵罐」「沙發牀」幾個詞。
有時候也會說莫名其妙的話,像「胖媽媽」「紅媽媽」之類的。
還有那句我怎麼也聽不清的「別摻和」。
我不知道老闆爲什麼會教鸚鵡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聽起來毫無邏輯。
在我看來,鸚鵡應該學的是「起牀啦」「出門啦」這些日常用語纔是。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一個朋友,遇到問題的時候,我總是第一個想起她。
果然,朋友仔細看了我拍的視頻,沉默了許久。
「它說的不是別摻和,而是別殺我。
「這隻鸚鵡可能來自一個虐待兒童的家庭。」
-2-
聽了朋友的話,我感覺很不可思議。
「怎麼可能,這不過是一隻鸚鵡而已。
「你確定它說的是『別殺我?』
「就算是的話,也可能是從電視上學來的呀。怎麼就牽扯到虐待兒童了?」
朋友臉色嚴肅,掏出一個本子。
「不,沒有那麼簡單。
「這隻鸚鵡還說過什麼話,儘可能詳細地告訴我。」
由於我每天回家都逗它,它說的話我基本都記得。
「嗯……它說過小煙囪、綠瓶子、沙發牀,你都聽見了,還有那句,別殺我?」
「還有小鐵罐,對吧。還說過什麼?」
「還會唱搖籃曲,說喫飯啦,經常說紅媽媽,偶爾還會說胖媽媽、瘦媽媽、黑媽媽……」
「怎麼會有那麼多媽媽?」朋友一臉驚訝。
「我也覺得奇怪,所以纔來問你嘛。還說過 10 點啦喫飯啦,7 點啦喫飯啦,我 8 歲啦,之類的。」
「這些倒是正常,還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沒有?」朋友在本子上記着。
「暫時就這些。」我回答,「你還沒有告訴我,爲什麼會有虐待兒童的想法?」
「你剛纔說,這幾天你教它說的話,它一句都沒學會對不對?」朋友反問。
我點點頭。
「鸚鵡這種鳥類,學說話很依賴環境。首先需要大量的重複,其次是一旦熟悉了原主人的聲音腔調,就很難對新聲音做出反應。」
「嗯……能不能說得簡單一點。」我皺眉。
「也就是說,你聽到的那些話,都是之前被大量重複過的。
「包括那句別殺我,之所以聽不清,是因爲它模仿了原主人的語調。」
「語調,什麼語調?」
「還不明白嗎,是哭腔。」朋友一字一句地說。
-3-
正在這時,身邊的鸚鵡彷彿聽懂了我們講話一般,扭着脖子,拖着長音開口說道:
「別……殺……我……」
聽得我一陣汗毛倒立。
「等等……這只是你的猜想,單憑這點就說什麼虐待兒童,未免太牽強了吧。」
朋友搖搖頭:
「不是單憑這點。
「它在視頻裏還說了小煙囪,綠瓶子,沙發牀對吧。」
「對,可這能說明什麼呢?」
「它一直都是把這幾個詞連起來說的,說明它的主人在教它說話的時候,也是連起來教的。」
「也許是吧,可這代表什麼呢?」
「不妨代入一下,在一個小孩的心裏,這幾個詞是什麼含義。」
我閉着眼睛想,怎麼也找不到它們的聯繫,不過是幾個簡單的單詞而已。
「現在家裏哪裏還能看到煙囪,小煙囪會不會指燃着的煙?」
「這只是一個假設。」
朋友繼續說:
「但綠瓶子如果是指啤酒瓶,沙發牀是指睡在沙發上呢?
「這樣就說得通了對吧,一個整日吸菸、喝酒,喝醉了就睡在沙發上的男人。
「別忘了,鸚鵡學說話是需要大量重複的,也就是說,這就是原主人家的日常場景。」
我愣住了,那句語調奇怪的「別殺我」,在腦海中不斷迴響。
難道孩子在家裏,也在不停重複的這句話。
-4-
朋友的話讓我愣了半天。
一個整日吸菸、酗酒,喝醉了就打孩子,睡在沙發上的男人?
鸚鵡被賣掉了,那它的主人呢?他可能只有 8 歲。
我不敢想。
朋友看出了我的擔憂,連忙安慰我。
「別往壞處想,也許沒那麼糟糕。別忘了,家裏還有孩子的母親。」
朋友的話提醒了我。對了,孩子還有母親,只不過現階段,他們夫妻可能是分牀睡了。
「對了,那首搖籃曲!」
我連忙道:
「我錄給你聽!
「這是不是說明,孩子的母親很愛他,每天晚上都唱歌哄ŧŭ⁾孩子睡覺?」
「很可能是這樣。」朋友點點頭。
「可是,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呢?」我說,「一個會每天唱歌哄孩子睡覺的母親,一個酗酒打孩子睡沙發的父親,這樣的家庭還能存在嗎?」
「也許不存在了。」朋友回答,「所以鸚鵡被賣掉了。」
「不存在了……你的意思是……」
別殺我三個字再次浮上心頭。
「別瞎想,不能妄下結論,而且還有一點沒搞Ṫųₔ清楚。」
「什麼?」
「紅媽媽、胖媽媽、瘦媽媽、黑媽媽,是什麼意思?這幾個詞很奇怪,也許是關鍵點。」
我也想不通,這幾個詞鸚鵡發音清晰,絕對不會聽錯。
這個孩子對媽媽怎麼有那麼多稱呼,這代表什麼呢?
「去問問寵物店老闆怎麼樣?」
朋友提醒我:
「也許,他還記得賣掉鸚鵡的人。
「還有,鸚鵡說過的話,統統拍下來給我聽。不要有遺漏的線索。」
我連連點頭。
朋友能想到這些,我是不奇怪的。我瞭解她的過去。
或許她在聽鸚鵡講的話時,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所以她才離開了這座有她父母的城市。
我找來一臺手機,對着鸚鵡,儘可能逗它多說話。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嚴肅對待這件事了。
-5-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寵物店。
一提鸚鵡的事,老闆以爲我是來退貨的,連連擺手。
我跟他解釋不通,轉身拿ṭű₋了幾袋鳥糧放到收銀臺。
「不是退貨,我怎麼教它說話它都不學,我想問問您認不認識它的原主人,想問下怎麼教它說話。」
老闆這才喜笑顏開。
「哦,你是問這個,是個女的帶着鸚鵡來店裏問我要不要,我看這鳥挺好就收了。」
「長什麼樣,您認識她嗎?」我問。
「不認識。」老闆搖頭。
「穿什麼顏色衣服,胖還是瘦?」我有點着急。
「你打聽這些幹什麼?」老闆警惕起來,「你不是想問怎麼教鸚鵡說話嗎,我這裏有教程可以賣你……」
我擺擺手,轉頭看着櫃檯上面的攝像頭。
「我想找它的原主人,看看你家監控行嗎?」
「當然不行。」老闆沉下臉。
「我這就給工商局打電話,你賣給我的鸚鵡沒有檢疫證明,我現在感覺頭很痛。」我掏出手機。
老闆臉色紅白交替了幾下,不情願地把電腦讓給了我。
在監控裏,我看到了那個女人停下電動車,拿着鳥架走進店裏。
如老闆所說,一頭長髮,戴着口罩,看不見臉,穿一身紅色連衣裙。
我拿手機錄下來,老闆張張嘴,終究沒開口。
找到了,這就是……紅媽媽。
-6-
我把照片發給朋友。
「這個女人看起來很怪。」我說,「但又說不上哪裏有問題。」
「是看起來不夠溫柔吧,不是那種會哄孩子睡覺的類型。」朋友回答。
「有道理……」
「雖說人不可貌相,但畢竟相由心生。」朋友沉吟一下,「我看人一向很準,希望只是錯覺。」
「不管怎麼樣,紅媽媽可以解釋了。」我指指女人身上的連衣裙。
「真的是這樣解釋嗎,用衣服的顏色稱呼媽媽,是不是有點奇怪?難道說,她每天都穿着這條連衣裙?所以纔會給孩子這樣的印象?」
「可還能有什麼解釋呢?寵物店找不到其他信息了。」我撓撓頭,突然想到那部手機裏已經錄了鸚鵡的很多聲音,包括女人唱的搖籃曲。
我找出剪切好的視頻,發給朋友。
輕柔的歌聲從話筒裏傳出,雖是借鸚鵡的口傳達,卻掩蓋不住母親特有的聲調。我閉上眼睛聽着,怎麼也不能把虐待和歌聲聯繫起來。
朋友聽了幾遍,問店裏的監控有沒有錄下女人的聲音。
「店裏的狗狗太吵了,Ṫṻ₄什麼都聽不清。」我嘆氣。
「而且老闆說,那女人沒怎麼說話,也沒還價,在店裏也就待了 1 分鐘左右。」
「看來是急於出手啊。」朋友道,「可是爲什麼呢?」
「肯定是離婚了,不想多糾纏。」我答道,轉念一想,又有個問題。
「你說,一個虐待孩子的家庭,還給孩子買這種昂貴的寵物,是不是不合理?」
「這很正常。」朋友解釋,「人有兩張臉,有些家長在打完孩子後,馬上又給孩子買東西作爲補償,本質上是內心對自己的行爲感到愧疚,買東西只是爲了安慰自己罷了。」
「那這鸚鵡,是媽媽買的還是爸爸買的?」我問。
「媽媽。」朋友肯定地回答。
「這類家長的佔有慾是很強的,賣的人八成是就是買的人。」
「那豈不是說……這個媽媽也……」我捂住嘴。
「不,她可能只是爲不能保護孩子愧疚而已,不過也別想得太天真了,這個媽媽在家庭裏,不一定單純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我總感覺漏掉了什麼。」
「紅媽媽……媽媽……」我盯着視頻中的女人,喃喃重複着。
架子上的鸚鵡聽到我的話,彷彿受到刺激一般,撲騰騰扇起翅膀,開口叫道:
「媽媽又來了,小鳥唱歌,媽媽又來了,小鳥唱歌。」
弔詭的是,這聲音竟帶着哭腔。
我和朋友對視一眼,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孩子爲什麼哭?媽媽來了,不應該高興纔對嗎?」
朋友沒回答,我猜得出她的心情。
「得儘快找到這家人。」朋友沉聲,「事情不對勁了,要趕緊救那孩子。」
-7-
我簡單梳理了一下目前手頭的線索。
1 鸚鵡來自一個三口之家。(鸚鵡喫蘋果時咬一口就放下,等着再喂,不停地投餵是孩子的餵食特徵。)
2 爸爸抽菸,酗酒,經常睡沙發。
3 媽媽會唱歌哄孩子睡覺,有一條紅色連衣裙。
4 孩子疑似遭受虐待,經常哭着說別殺我,施虐人大概率是父親,但根據媽媽又來了這句話判斷,孩子似乎也懼怕母親。
朋友想了想,對細節部分做了以下補充。
1 孩子 8 歲或 8 歲以上。(鸚鵡曾說過我 8 歲了。)
2 紅媽媽,胖媽媽,瘦媽媽,黑媽媽意義不明,目前只有紅媽媽能用紅色連衣裙解釋。(紅媽媽出現頻率最高。)
3 媽媽很可能是鸚鵡的購買者,也是她賣掉了鸚鵡,原因不明。(離婚?)
4 這家人一天只喫兩頓飯。
「等等,一天喫兩頓飯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打斷朋友。
「鸚鵡曾經說過 10 點啦喫飯啦。7 點啦喫飯啦對不對?
「會在這兩個時間點喫飯的,第一頓是早午飯,第二頓是晚飯。很差的生活習慣。」朋友道。
「真有你的。」我讚歎道,「不過這條線索有用嗎?」
「只有這點線索,有用沒有先寫上吧。」朋友看起來有些焦躁。
「現在最主要的是找到那個女人,搞懂胖媽媽、瘦媽媽、黑媽媽是什麼意思,我預感解開這條線索,整個事件就清晰了。」
我問朋友要不要報警。
「報警有什麼用,我們現在只有一隻鳥,其他的都是推測而已。」
線索只有這一點,我們似乎走到死衚衕了。
我感到一陣無力,一個孩子可能正在受苦,可茫茫人海,想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彆着急,我再想想,一定會有辦法的。」朋友安慰道。
-8-
凌晨四點,我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驚醒。
是朋友打來的。
「有線索了!看這輛車子!」朋友頂着兩個黑眼圈,語氣抑制不住地激動。
我忙看屏幕,朋友說的是女人騎着來寵物店的電車,監控只拍到車子的下半截,只能看到兩個車輪。
「我……什麼也看不出來呀。」
「重點不在這裏!女人是騎着這輛電車來店裏的,但她出門的時候,這輛車子卻沒有了!
「這是輛共享單車!」
我還是不明所以,共享單車能說明什麼呢?說明女人居住的地方離寵物店不遠?可這範圍還是太大了。
「只要知道車上是從哪裏騎到寵物店的,不就能鎖定她的位置了?」
「可你怎麼知道……」
「我剛纔給每一家共享單車的區域負責人都打了電話。」朋友尷尬地咳了一聲。
「我隨便編了個地址,跟他們說我那天大約幾點,從那裏騎到寵物店,結果一直顯示還車失敗,扣了我服務費,如果不解決我就打市長熱線投訴。你猜結果怎麼樣。」
「你……找到地址了?」
「沒錯!就在剛纔,小黃車的負責人告訴我,那天確實有輛車子是從天瑞小區到寵物店的,但他們那邊顯示還車成功,因爲車子緊接着又被另一個人騎走了。
「雖然這辦法有點笨,但終於……」朋友嘆了口氣。
「快去找那孩子。」
「明白了,你看你妝都沒卸,先去睡覺,找人的事交給我。
「你……別想太多……」我說。
朋友苦笑一下點點頭,滿臉疲憊。
我看了眼架子上單腿站着,腦袋縮在翅膀裏的鸚鵡,感覺眼睛酸酸的。
-9-
第二天不到 6 點,我就蹲守在天瑞小區路對面。
說實話如果那女人換了衣服,我沒有把握認出來。
可這是我們唯一的線索了,我必須等。
可一連從早到晚盯了 2 天,都沒見到那女人的半點影子。
「她不會是開車出入的吧。」我有點沮喪。
「別灰心,這方法雖然笨,但一定管用。
「相信我。」
果然,在第 3 天的中午,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穿着紅色連衣裙,手裏提着垃圾袋,往小區門口的垃圾桶走去。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跳起來往路對面跑。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傳來,一輛麪包車急剎在離我半米的地方。
司機搖下車窗,對着我破口大罵。
就在我一愣神的工夫,女人已經ṱũ̂₆扔完垃圾,轉身往回走。
我連聲道歉想追上去,那司機卻跳下車來不依不饒地揪住我。
我眼睜睜地看着那女人轉了個彎消失了。
3 天的努力在這一刻好像全白費了,我轉頭狠狠地看着那司機,眼睛裏快要滴出血來。
那人也是欺軟怕硬的主,見我這樣,罵了幾聲上車跑了。
我一屁股癱在路邊,給朋友打電話,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不要緊的,不要緊的。」朋友連聲安慰。
「最起碼證明我們的猜測都是對的,還有機會。」
「可是那孩子……一想到他我就……」我哭得停不下來。
「我們能救他,相信我。」朋友說,「先去看看垃圾袋裏裝的是什麼。」
我跑過去翻開垃圾桶,撕開袋子,裏面全都是酒瓶、菸頭,還有外賣盒子。
「錯不了的,繼續等。」
我回到原來的位置,眼睛直勾勾盯着對面。
-10-
當天晚上,事情起了變化。
一輛出租車停在小區門口,女人穿着熟悉的連衣裙從車上下來,一手提着包,往小區裏走。
女人什麼時候又出去的,我竟然看漏了?
來不及想那麼多,我忙跳起來跟上。
爲了不引起懷疑,我不敢跑,快步走進小區的時候,女人已經走到單元口按響門鈴,一隻手不住地拽着身上的連衣裙。
門咔噠一聲開了,女人走進去,門又砰一聲關上。
「沒關係的,我找到你了!」我站在樓下,抬頭看着樓道里的聲控燈。
燈光一層層亮起,一直亮到 4 樓,停了一會兒,熄滅了。
我聯繫朋友,問她下一步該怎麼做。
朋友看了我拍的視頻,眉頭皺得很深。
「你剛纔說,那女人從出租車上下來,而你並沒看到她出去?」朋友問。
「嗯……也許是我沒注意到吧。」
「也許吧……」
「現在那個還重要嗎?我們已經找到她了呀。」我有些急躁。
「我不知道……而且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什麼?」
「這個女人的裙子,就是剛上樓的那個,看起來很不合身,太緊了不是嗎,所以剛纔她纔會用手去拽。
「而上午那個女人出來扔垃圾的時候,卻沒有給人衣服不合身的感覺。」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這可能只是個習慣動作呀。」我不知道朋友爲什麼現在反而開始躊躇起來。
「不……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着急。」朋友聲音出奇冷靜。
「別忘了鸚鵡的那句話,我們還沒弄懂的那句。」
「紅媽媽、胖媽媽、瘦媽媽、黑媽媽……」我喃喃道。
「沒錯,我想說的是,我們今天看到的這兩個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朋友盯ṱű⁼着我的眼睛。
-11-
我腦子有些亂。
「你是說,有不同的女人穿同樣的衣服進出一個家,可這怎麼能說得通?」
「只是我的感覺。」朋友沉吟了一下,「確實難以解釋。」
不知道該怎麼辦,在樓下徘徊了半小時,正巧一個保潔阿姨推着車子朝這邊走來。
「先打聽打聽情況。」朋友囑咐我幾句。
我上前攔住保潔阿姨,壓住混亂的情緒,努力擠出笑臉。
「阿姨您好,我是來租房子的,就這個單元 4 樓。」我指了指單元門。
「他說他們家要搬走了,可我剛纔給那個男的打電話沒人接,我在這等好半天了,您知道他家啥情況嗎?」
阿姨很面善,一看就是實在人,我有些內疚,現在說謊竟然那麼自然了。
「4 樓那家?」阿姨愣了一下,「你確定沒找錯地方?」
我掏出手機裝作看地址的樣子。說肯定沒錯,天瑞小區 2 號樓 4 樓。
「那戶哪有男人?」阿姨擺擺手。
「沒有男人?」我趕忙說,「他家不是一對夫妻,還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孩?」
「哎喲,那肯定是弄錯了,那戶也沒有小孩。」阿姨邊說邊往前走,「就一個女的在那兒住。」
「這不可能!」我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忙又說,「您確定嗎,我聽見他家孩子說話來着。」
「哎,俺在這邊幹了幾年了,這樓上我都熟,誰家孩子多大了我都知道,從來沒見過他家有小孩。小姑娘,勸你別租這戶的房子,那個女的……」阿姨皺皺眉。
「那女的怎麼了?」
「俺感覺她不Ŧų₁像好人。」阿姨尷尬地笑笑,「不是俺愛說閒話,她看起來沒正經工作,老是晚上打車出門。有一次下班晚碰見過她一次,感覺濃妝豔抹的……唉,小姑娘租房還是小心點好。」
沒有男人?沒有孩子?
突如其來的消息把我衝暈了,我嗯啊答應着,不知道說什麼好。話說着,已經跟阿姨到了物業辦公室。
「你看!說着就來了。」阿姨指指窗外。
ṱũ̂⁰ 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小區門口,一輛出租車等在外面,看來是提前聯繫好的。
女人仍提着包,上車走了。
視頻一直開着,我舉起手機給朋友看。
「不對頭。」
朋友說:
「我們可能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我們一直都默認,抽菸喝酒的那個人是個男人,可如果不是呢?
「鸚鵡說過的話中,可從來沒有提到過爸爸。
「還有,剛纔阿姨說沒見過孩子?
「我們確定有個 8 歲的孩子對吧,之前我一直覺得漏了什麼線索,是喫飯的時間!
「8 歲的孩子總該上學了吧,一個正常上學的孩子,絕對不會 10 點鐘在家裏喫飯。
「那個孩子是被關在家裏的!所以沒人見過他!」
「一直都是媽媽……囚禁了孩子?」我渾身發冷。
「剛纔出去的女人頭髮都是溼的,你看到嗎。」朋友的聲音低了幾度。
「什麼……你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現在我心裏亂得很。」朋友說,「清潔車裏有根鉤子,拿上它。」
「做什麼用?」趁阿姨轉身,我悄悄拿起鉤子出門。
「闖進去,必須進去。」朋友一字一句說。
「別怕,有我。」
-12-
「打開樓道的門禁很簡單。
「隨便按一家的門鈴,說你是這棟樓上的,鑰匙忘帶了就行。」
我按朋友說的,果然叫開了門,順利來到 4 樓房門前。
「現在怎麼辦,撬門嗎?」我握着鉤子的手滲出汗來。
「想什麼呢,那不整棟樓都聽見了。
「這樣,把鉤子掰彎。」朋友拿張紙畫給我看。
我找朋友的話把鉤子掰成 L 形,較長的那一端是鉤子的彎。
「見過開鎖公司怎麼開這種老式防盜門嗎?」
「好像有點印象……」我努力思索着。
「你都忘了。」
朋友輕嘆:
「小時候爸媽把我扔在樓道自己出去玩,那天很冷,凍得受不了,叫開鎖公司開的門,忘了?
「用鉤子尖把貓眼撬下來!」
我用鉤子把貓眼頂松,把鉤尖插到貓眼和門的縫隙裏,死命一撬,貓眼的塑料外殼咯嘣掉在地上。
「把剩下的部分頂到屋裏面去!」
我像通爐竈一般把鉤子往貓眼的位置狠狠頂進去,貓眼剩下的部分不堪一擊,掉在了屋裏。
「鉤子探進去,用長的那一端拽門把手!」
我照做,整個人趴在門上,感受着門內鉤子的位置。
感覺鉤住了什麼東西時,我暗暗祈禱,用力一拽。
門咔噠一下開了。
-13-
屋裏大白天拉着窗簾,很暗。
沙發和桌子是客廳僅有的傢俱。
地上有菸頭和踩扁的啤酒罐,是這家無疑。
被拘禁的煙味和酒氣混在一起,散發出不可救藥的味道。
「快找孩子。」朋友聲音發顫。
一間臥室門口貼着拼音畫,我上前擰門把手,擰不動。
「畜生,把孩子鎖起來了。」
沒等朋友開口,我一腳把門踹開。
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孩縮在牆角,抱着腦袋渾身發抖,頭髮長得到了肩膀,但從他穿的衣服來看,是個男孩。
「媽媽……別殺我……別殺我……」孩子喊不出聲音,壓抑地哭着。
同樣的話聽鸚鵡重複過好多次,但親耳聽到孩子哭叫出來,彷彿就是我自己在哭一般。
「沒事了……沒事了……我不是媽媽。」我上前想抱他。
他只是雙手抱着頭,在我懷裏抖成一團。
「我們找到你的鸚鵡了,跟我們走,帶你去找鸚鵡好不好?」朋友輕聲說。
孩子觸電般抖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雙眼裏滿是驚慌,還有一絲……希望。
朋友唱起了那首兒歌,孩子的身體在我懷中變軟。
我抱起四肢無力的孩子,起身想往外走,無意往窗外一瞥。
臥室的窗戶外是陽臺,穿紅色連衣裙的身影站在那裏。
有那麼一會兒,我僵在原地動也不能動,那身影也沒動,只是微微搖晃着。
「是晾着的衣服,上面那個是……假髮。」朋友說。
「我們犯錯了,這屋裏,還有個人。」
-14-
「他媽媽……不是剛出去了嗎?」我不敢動了。
「不……今天上午我們沒看到女人出門,可她卻打車來了小區。
「剛纔出去的,是那個打車的女人。
「第一次看到的扔垃圾的那個人,他……還在屋子裏,而且……是個男人。」
「那個男人,裝扮成女人出門?」我一陣噁心。
「恐怕不光是在外面裝扮成女人,他在家裏,也戴着假髮,穿着女人的衣服。
「還記得嗎?孩子從來沒叫過爸爸,我們猜錯了,不是家裏沒有爸爸,而是爸爸打扮成了媽媽的樣子……」
「不對,不對。」我說,「女人的衣服是晾在陽臺上的,他在家沒有……」
「他剛脫下來的。」朋友打斷我,「剛纔走的那個女人是上門的,頭髮溼了,懂嗎?」
「他可能睡着了,還沒有醒。」朋友壓低聲音,「我有辦法,你悄悄地走。」
我咽口唾沫,剛想移動腳步。
窗戶裏出現一隻男人的胳膊,伸手拽下連衣裙。
又是一隻手,拽下了假髮。
半張臉從窗戶邊緣探出來,碎髮遮住額頭,露出兩隻瘋人般的眼睛。
我忽然明白監控中的女人哪裏不對勁了,口罩上面的眼睛,分明是男人的。
「快跑!」朋友大吼。
-15-
我衝出臥室門,可已經來不及了。
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一隻手拽住了我的頭髮,我抱着孩子摔在地上。
我感到喉嚨被死死扼住,一張扭曲的臉對着我,粗重的鼻息混合着臭氣噴在我臉上。
腦袋充血到快要爆炸,眼前一片一片發黑。
絕望中我兩手亂抓,摸到了臥室門口的鐵鉤子。
我拽過鉤子,男人的一口黃牙就在我眼前,我把鉤子尖塞進他嘴裏,猛地一扯。
男人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脖子上的壓力消失了,我拼盡全力推開他,搶到孩子身邊,抱着他又往外衝。
抱起孩子的瞬間我哭出聲來,不是因爲差點被掐死。
而是懷裏的孩子也張開手胳膊抱緊了我。
他剛纔被摔了那麼一下,都沒敢哭。
衝到門口,我轉動把手開門,往樓道里衝。
「我把你帶出來了……帶出來了……」我心裏想。
腦後呼地傳來一陣風聲,接着是一聲悶響,我眼前一黑。
一個菸灰缸掉在腳下,碎成一地玻璃碴。
完了……一雙手拉住我的腳,把我往屋裏拖,我用最後的力氣拽着門檻,可還是一點點被拖進去。
在我昏過去的瞬間,聽到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16-
病房裏,我頭上纏着繃帶,躺在牀上。
「要沒有我,這次你可真玩完了。
「要想讓物業兩分鐘之內到你家,就打電話告訴他們你家着火了。怎麼樣,管用吧?」朋友笑道。
「你可真會拿我的命開玩笑。」我苦笑。
「你很勇敢,我以爲你不敢闖進去的,你就不怕?」朋友說。
「你不怕我就不怕。」我回答。
「警方的調查報告出來了,想聽?」
「當然。」
「那男的兩年前和妻子離婚了,女的沒帶着孩子,從那時候開始男的就不正常,開始酗酒,還把自己打扮成妻子的樣子。」
「戴假髮,穿妻子的連衣裙?」我問。
「對,而且, 還讓孩子喊他媽媽,好像這樣做,妻子就還在家裏。」
「接着說。」我感到心裏悶悶的。
「後來, 他開始叫小姐上門, 還讓小姐提前穿上妻子的衣服。這也就是孩子說的好幾個媽媽……」
我有些恍惚。
「那孩子的精神, 還正常嗎?」
「被囚禁了 2 年,不和任何人交流,恐怕會有影響,我們早該看出來的, 孩子說的話過於簡單幼稚, 只會重複看到的人和物件, 不成句子, 不符合他的年齡。」
「穿紅衣服的是紅媽媽,那個衣服有點緊的是胖媽媽,那白媽媽和黑媽媽……」
「都找到了,在孩子的眼中, 那隻不過是膚色比較白和比較黑的幾個女人而已。」
我呆呆望着天花板, 好久沒開口。
「鸚鵡……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寄來的,她教鸚鵡唱了一首搖籃曲。」朋友道。
「算是一種補償?」我笑了一聲, 有些難聽。
「我不知道……也許,孩子心裏明白, 會唱歌的那個女人才是他的媽媽吧,所以每當那些女人來的時候, 孩子纔會說那句話。」
「媽媽又來了……小鳥唱歌……」我想象着孩子縮在角落,對着鸚鵡說話的樣子。
「爲什麼賣掉鸚鵡?」
「他不工作, 能賣了換錢的傢俱什麼的都賣了。幸虧鸚鵡到了我們手裏,如果再晚一點……」
我默然無語。
「別太悲觀,據說人在七歲之前,會混淆做過的夢和現實。也許對他來說, 只是做了一場噩夢……」朋友勸我。
「你說, 那孩子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會原諒他的父母嗎?」我輕聲問。
「你說,那孩子長大以後, 會變成什麼樣的人呢?會原諒他的父母嗎?」朋友重複。
-17-
病房的門推開了,穿白大褂的醫生走進來。
「你醒啦, 剛纔我在外面聽到有聲音,在和誰說話?」醫生笑問。
「沒有……沒有……」我一個人躺在牀上,兩手空空。
「別告訴他們。」一個聲音說。
「當然。」我回答。
沒錯,朋友是我, 也不是我,她是我一直想成爲的那個人。
遇到問題的時候,她總是在我心裏說話。
我想象着她跑到沒有父母的城市一個人好好生活。
我是那個凌晨四點查線索的人,她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是那個在冬天被關在門外,縮在樓道的女孩,我怎麼會忘。
物業的電話就存在我手機裏, 是她提醒了我。
沒有她,我活不下去。
「你只是受了點輕傷,你還好嗎?發什麼呆?」醫生在我眼前揮揮手。
「你一定想見一個人。」
醫生讓開身子,男孩就站在門口。
「嗨, 還記得我們嗎?」我笑着招手。
男孩怯生生地抬起一隻手跟我打招呼。
「你好,你好。」我聽到幾聲滑稽的聲音。
他的手裏提着架子,上面站着一隻翠綠的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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