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說喜歡

我想喝奶茶,因爲姜鶴羽在校門口幫他媽媽賣奶茶。
我總是早上找他借錢,晚上買奶茶。
這樣每天都可以和他說兩次話。
我有一個完美的計劃,從現在開始每天向姜鶴羽借五角錢。
高考後、我生日的前一天,正好借夠 52 塊。
這樣我就可以在生日當天還 52 塊錢給他。
這個計劃在第十天被迫中斷,因爲這天我正打算開口,就聽見前面的女生也在向他借錢。

-1-
「沒錢。」姜鶴羽硬邦邦地回答。
「十塊也不行嗎?真的很需要。」
「五塊呢,不可以嗎?」
「兩塊?」
女生不肯放棄,不停降低要求。
「我說,兩塊很難掙嗎?」
姜鶴羽不耐煩地指指垃圾桶,順手把手裏的瓶子扔進去。
「一個瓶子能賣一角。」
那個女生的臉色一下變得有些難看,她快速皺了一下眉,轉身就走。
我也轉身就走。
五角比兩塊還好掙,我還是自食其力吧,免得觸了這閻王爺眉頭。
我快步追上女生,摸出僅有的一塊五塞到她手裏,小聲說:「我借給你。」
這女生叫許青,她低頭盯着皺巴巴的錢,突然笑起來,眼裏閃着狡黠的光:「林霧藍,你天天找他借錢,不知道我爲什麼找他借錢嗎?」
「知道啊,」
我點了點頭:「我看到你找他借之前還找別人借了,應該是真的需要吧。」
「行,就算我需要吧。」
她隨手把錢塞進校服的口袋:「你可真有意思。」

-2-
這天下午放假,放學後我自告奮勇幫做值日的同學倒垃圾,然後在垃圾場認真地翻飲料瓶。
我每天的零花錢只有一塊五,今天借給了別人,想買奶茶就得另闢蹊徑。
我翻得忘我,等想起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看來今天換不了錢了,收瓶子的老婆婆大概回家了。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校門,發現姜鶴羽家的奶茶店還開着門,他坐在吧檯後邊玩手機,嘴裏還叼着一個棒棒糖。
真奇怪,平時這個點兒差不多也關門了。
不過沒什麼用,因爲我今天沒錢。
我泄氣地站在奶茶店門口,猶豫了很久不敢進去,最後還是他放下手機往門口瞟Ţű̂₅了一眼,看見了我。
「站那兒幹什麼?」
他朝我揚揚下巴:「今天不喝奶茶了?」
我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手裏還提着剛剛翻垃圾翻出來的瓶子。
「今天沒錢。」其實有,但借給別人了。
「沒錢不能借啊?」
他轉身熟練地取下杯子,往裏加着料,一邊教我:「借不到不知道賒賬?」
「可以,可以賒賬嗎?」我小聲問。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姜鶴羽把奶茶遞給我:「你也可以跟我講價,說不定我就同意了呢。」
我可不敢,上次有個人找事兒在奶茶店鬧,要他打一折,他愣是追了三條街把人揍了一頓,非要人家叫他爹才肯罷休。
我不想叫他爹。

-3-
這杯奶茶喝得漫長,主要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終於在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問:「可以賒賬嗎?」
「不可以。」
「不是你讓我賒賬的嗎?」
我把剩下半杯奶茶放在吧檯上,認真和姜鶴羽理論:「如果你早說不能賒賬,我不會喝的。」
「我只是讓你試試,又沒說可以。」
他一隻手拿着棒棒糖,另一隻手輕輕在吧檯上點:「給你上一課,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那現在怎麼辦?我真沒錢。」
我很忐忑:「告老師嗎?還是報警抓我?」
「告老師有啥用?讓她請你喝奶茶啊?」
他低着頭笑,又指指我提着的那個大袋子:「把你撿的瓶子給我吧,我明天去換錢。」
我抖了抖自己努力從垃圾場翻出來的瓶子,這應該不止兩塊吧?這個錢他都要賺我的啊?
但奶茶都喝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不情不願地把瓶子放下。爲表達不滿,力氣大了些,發出「咚」的一聲。
趁他沒有說話,我轉身就走。
「等等。」姜鶴羽喊我。
「又幹嘛?」
他隔着吧檯遞過來五角錢:「今天不是還沒借錢嗎?」
我一手攥着錢,一手端着奶茶,懵逼地走出奶茶店。
沒走幾步就聽見姜鶴羽關門的聲音,緊接着他拖着瓶子走到我面前說:「順路,一起走吧。」
「哦,」
我喝了口奶茶,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問他:「你知道許青爲什麼管你借錢嗎?」
「許青?ṱŭ̀₇」
他語氣輕鬆,回答得隨意:「跟人打賭唄,賭能找幾個人借到錢。」
我目瞪口呆,我腦補什麼呢?小說看多了,自動生成小白花劇本。兩塊錢而已,還能拯救世界啊?
真是羞愧。
這樣想着我又隨口問:「那你知道我爲什麼管你借錢嗎?」
說完差點被奶茶裏的小料噎死,真就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麼就沒過腦子呢?這跟表白有什麼區別?
這次姜鶴羽沒有立刻回答,塑料瓶被他拖着,跟地面摩擦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這聲音在燥熱的風裏一下一下搖晃着,每晃一下,我的臉都跟着紅一分。
直到我倆一起走到我家那個老小區的大門口,他纔開口。
「還能爲什麼,你饞唄。」

-4-
我回到家把那五角錢扔進存錢罐,又扯下一張便籤,在上面寫:「其實我也沒有那麼饞吧。」
洗漱好之後我抱着那隻小貓存錢罐躺在牀上,夢到第一次見姜鶴羽的時候,他將外套扔到我頭上,輕聲說:「躲好了。」
第二天是週末,我和許青相逢在垃圾桶前。
我倆對視一眼,迅速將垃圾桶上的幾個空瓶子瓜分乾淨。
一開始我們還互相戒備,生怕對方給自己搶完,沒想到各自翻了一會兒就來了第三撥人,我和許青立刻決定分工合作。
這條巷子的垃圾桶被洗劫一空,喜滋滋地把塑料瓶換成錢之後,我們路過了姜鶴羽家的奶茶店。
這會兒是他媽媽在,我趴在吧檯前點好奶茶,看了一眼站在門口沒進來的許青,小聲問:「阿姨,我可以要兩根吸管嗎?」
「客氣啥。」
我天天來買奶茶,姜鶴羽的媽媽早就認識我,也知道我是他同學,回回都給我多加小料。
奶茶遞過來的時候,我順口問了一句:「阿姨,姜鶴羽今天不在嗎?」
「他啊?」
阿姨拿過抹布迅速擦着操作檯,隨口說:「好像和女朋友出去了吧,不知道他的,成天到處晃,最近週末也不怎麼來幫忙。」
「什麼女朋友?他還敢早戀啊?被抓到可是要通報批評的。」我說着,狠狠將吸管插到奶茶裏。
「我也不清楚,反正好像是接了個女生的電話就出去了。」
阿姨放下抹布問我:「你們學校管得嚴嗎?」
「還行吧。」
我想了想,湊過去壓低聲音說:「不過好多老師週末愛在學校周圍轉,就是逮人呢。」
「那我得讓他快回來,被逮到畢不了業就完了。」
姜鶴羽的媽媽摸出手機打電話,我在旁邊隨手扯下一張便籤紙寫了幾個字,聽到她催促姜鶴羽快回家,然後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我眨了眨眼,把剛剛寫的紙條貼到牆上,又撕下一張問:「阿姨,能把姜鶴羽的號碼給我嗎?我有點急事找他。」
「你除了喝奶茶,還能有別的急事找他?」
阿姨將信將疑,不過估計也懶得管我們這些小孩子的事,把他的號碼報給了我。

-5-
我把奶茶分了一半給許青,有些心不在焉。
「傻了吧?」
許青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把塑料杯扔進垃圾桶,一邊說:「純情得很天天借錢搞暗戀,說不定人家早暗度陳倉了。」
「要我說啊,你還不如直接問他呢。」
我現在和他這關係,直接問也太冒昧了吧?我們可是沒有任何曖昧的純潔交易關係。
只能想個辦法旁敲側擊一下。
晚上我寫完作業躺在牀上,思考着要不要給姜鶴羽發個短信。
「猜猜我是誰?」不行,太油膩了,刪掉。
「請問你有女朋友嗎?」太直接了,刪掉。
「奶茶店有折扣活動嗎?」太刻意了,刪掉。
「你好,我是你的同學……」
哎呀,煩,太煩了!
我抱着手機在牀上打滾,到底發什麼啊?每句話都不對。
踹了被子好幾腳後,我打着哈欠縮成一團刪刪改改,然後抵不住睏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手機還抱在懷裏,我揉着眼睛看時間,發現有未讀短信,迷迷糊糊點開發現上面寫着:知道了,下週見。
莫名其妙,發錯了吧。
我伸着懶腰正要爬起來,突然看清了來信人,瞬間像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
是姜鶴羽。
心跳驟然加快,我翻出對話內容,心徹底死了,我好像在半夢半醒間按到手機胡亂把消息發出去了。
我:「你好,我是你的同夥 66666#%……*」
姜鶴羽:「知道了,下週見。」
什麼下週見,只要沒放假天天都能見,他八成認錯人了。
不是,他一天天的到底在幹什麼,怎麼還有同夥?

-6-
週一晨會上,學校領導大講特講,我聽得昏昏欲睡,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姜鶴羽從我的課桌旁經過,扔了一張紙條。
我把紙條展開,裏面包着五角錢,紙條上有一行字:今天不開店,先給你看看新品。
下面畫着幾杯不同的奶茶,每杯都有註釋。
黃綠那杯:青青草原——春天的滋味。
粉色那杯:粉紅泡泡——愛情的甜美。
棕色:升級版珍珠奶茶。
我抽出筆在黃綠那杯和粉紅那杯旁邊畫了小小的叉,又在珍珠奶茶下面打了勾,然後把紙條放回他桌上。
晚自習下課姜鶴羽家的店果然關着,我剛到家就收到了他的短信,他好像發現認錯人了。
姜鶴羽:「哥們兒,你誰啊?」
我想了想,決定試探他一下,於是發了個炸裂的短信。
我:「哥,你是八班的不?想認識你們班一個女生,能幫幫我嗎?」
姜鶴羽:「神經。」
我:「哥,真的很想談戀愛,十八歲了可以談了,你不想嗎?」
那邊很久沒回,直到我把作業寫完開始打哈欠,才收到回覆。
姜鶴羽:「不想,我喜歡的人暫時不支持愛情的甜美。」
這是在說我麼?畢竟我剛剛在那杯註釋爲「愛情的甜美」的奶茶下面打了叉,可萬一他說的是週末某個不知名的女生呢?
這說的像我又不像我,難道是自作多情麼?我心裏七上八下慌得不得了。
不行,得再試探一下。
我抖着手開始打字,好半天終於編輯完。
檢查了幾遍之後,手指又在發送鍵上來回磨蹭,終於在某個整點的時候,我一咬牙,把信息發了出去。
我:「你喜歡的人姓什麼啊?應該不是我想認識的那個吧?」
信息發送成功之後我立刻把手機翻過去放在桌子上,還關了靜音。
每隔幾秒,我就要眯着眼睛翻一下手機看有沒有未讀短信,每翻一下,心都感覺提到了嗓子眼兒。
我也不知道自己翻了有幾十次,總之大概過了一兩分鐘,短信來了。
我抖着手點開,眯着眼睛去看信息裏的內容。
只有兩個字。
「姓陳。」
好的。
心落回肚子裏,並死了。
十幾分鍾後,心又活了,我不死心地拿起手機又發了一條。
「哥你好,你有林霧藍的號碼嗎?我想認識她。」
那邊靜默了一會兒,然後發起轟炸,「哐哐」連續好幾條短信彈出來,我一條一條點開看。
「她啊……」
「算你有眼光。」
「別做夢了,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
不知道觸到姜鶴羽哪根神經,他追着我罵,說我是癩蛤蟆,還說校門口的流浪狗都比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服氣,回了一句:「關你什麼事兒?她又不姓陳,管這麼寬。」
「我們班的我憑啥不能管?你什麼玩意兒敢打人家主意。」
「你那點心思趁早收回肚子裏,整天正事兒不幹就盯着小姑娘是吧?」
他回得飛快,我一條還沒發出去,另一條就來了。
我看得頭昏眼花,最後把一長段和他對噴的話刪掉,擺爛地換成兩個字:「少管。」
那邊終於消停了。

-7-
第二天早上,許青捧了兩杯奶茶過來,把其中一杯遞給我。
「哪兒來的?」我問。
她微微側頭,往後面努了努嘴:「幫後面的做作業,他們請的。」
我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確實有幾個大爺不愛做作業,重金懸賞發佈作業任務。
「我把他們的作業全包了。」許青說。
我險些被嗆到,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全包?你不睡覺了?」
「一會兒上課睡。」她打了個哈欠回到座位。
兩分鐘後,姜鶴羽頂着個黑眼圈走進教室,他往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到我的奶茶上。
我想起昨晚的短信莫名有些心虛,把頭埋得很低裝作認真複習,避免和他對視。
「林霧藍。」
十秒之後,我看見他捲起的手指在我桌上敲了幾下。
我被迫抬頭,發現他一臉受傷地看着我,我趕緊拿書遮住自己的臉。
「你怎麼去別的店買奶茶了?」
「沒買!」
我趕緊解釋:「是別人請的。」
「別人?」
姜鶴羽突然「哼」一聲,嘴脣上下動了動,吐出一句:「死癩蛤蟆,給我等着。」
說完轉頭就走,我張着嘴,話還卡在ťū⁽嗓子裏沒說出來,就看見他回到座位上憤怒地從作業本上扯了張紙下來,不知道在寫什麼。

-8-
兩天後,姜鶴羽家的奶茶店開始搞集卡活動。
買一杯奶茶送一張小卡,集齊對應的數量和種類可以兌換禮物。
這個活動像給快要枯死在高三的我們灑了幾滴水,大家立刻開始燦爛。
我運氣還算不錯,沒幾天就快集齊一組卡。
如果再抽到一張黃色的卡,我可以免費喝一週奶茶;抽到粉色則得到一個粉色貓貓毛絨掛件。
我當然想要毛絨掛件,因爲我喜歡貓貓,還喜歡毛絨掛件。
絕不是因爲我看見姜鶴羽課桌旁邊掛着一隻同款的藍色貓貓毛絨掛件。
晚自習下課輪到我做衛生,兩人一組,姜鶴羽不知道爲什麼換到了我這一組。
他倒是勤快,拿着掃帚掃得飛快,就是人挺冷酷。自從我喝了許青那杯奶茶,他對我總愛答不理的。
「哎……別倒!」
我本來在另一邊,看見他要把垃圾倒進桶裏,立刻撲過去,從那堆灰塵裏撿出一張小卡。
「至於麼……」
姜鶴羽「嘖」了一聲,把掃帚放好轉頭看我刮撿來的卡。
「唉……」
我失望至極:「不是黃的,也不是粉的。」
「姜鶴羽,」
我轉了轉眼珠,小心翼翼扯他的衣袖,抬起頭期待地看着他:「我這種忠實顧客買兩杯能多送一張卡嗎?」
「不行,我媽說了,公平公正,不能作弊。」
他鐵面無私地把衣袖抽回去,又酸溜溜地來了一句:「再說你都喝別家的奶茶了,算什麼忠實顧客。」
「唉不是,又不是我自己買的,而且我覺得還是你們家的最好喝,尤其是你調的。」
我想我一定狗腿得很明顯,因爲姜鶴羽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我趁此機會從校服的口袋裏摸出一隻用作業本紙折的千紙鶴塞到他手裏。
「別生氣了唄,羽哥。」
我朝他眨眨眼睛:「咱倆這關係,多送一張卡而已,阿姨不會發現的。」
他輕咳一聲,低頭擺弄,那隻千紙鶴就在他手裏轉來轉去。
「咱倆什麼關係?」
「老顧客關係啊。」我脫口而出。
「我就缺你那一個老顧客是吧?」
姜鶴羽翻了個白眼,把千紙鶴放進口袋裏,轉身就走。
「哎?你幹嘛啊?這都是可以商量的啊,你想是什麼關係?咱們再聊聊。」
我追着他出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跑起來,我也跟着跑起來。
夏夜的風從耳邊掠過,青草的香味圍着我打了個轉兒又消失。
學校門前的路燈將我眼裏的世界鍍上一層黃色的光,頭髮被吹得很亂,我感覺自己也像風,天高海闊,肆無忌憚。
最後我們在姜鶴羽家的奶茶店面前停下來,氣喘吁吁地看着對方笑起來。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因爲書上說,青春總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到這樣一件小事就能讓我寫作業時也哼着歌。
這時已經十二點過了,我打着哈欠,看了一眼安靜的手機。
自從開始和姜鶴羽發短信,我竟然隱隱升起了期待。不管他發的是什麼,只要收到他的短信,我就會覺得這段日子沒有那麼難熬。
十二點半,姜鶴羽的短信來了。
這次不是謾罵也不是警告。
他說:「哥們兒,別送奶茶了,校門口奶茶店做活動,林霧藍快中獎了。」
看來他還真以爲奶茶是某個不知名的男ţṻ₆生送的,我想了想回他:「你怎麼知道?又不是百分百中獎。」
我是隻差一張卡就集齊了,可誰知道下一張會抽到什麼。可能是黃的也可能是粉的,運氣差點,抽不中也有可能。
這個烏鴉嘴,誰說我要奶茶了,我還想抽粉色的卡換那個同款粉色貓貓呢。
這樣想着,我生怕真的抽到黃色的卡,於是一口氣發過去好幾條。
「誰說她會抽到奶茶的?」
「你別胡說八道了,撤回。」
「別開玩笑了,你說了又不算。」

-9-
那幾天我時不時偷偷潛伏在姜鶴羽家奶茶店門外,看裏面的人刮卡。
卡確實是隨機的,應該是爲了防止私下交換過多,有些卡出現的幾率比較小。
十分鐘裏,差不多每種卡都出現過。
當天我去倒垃圾,遇上了翻塑料瓶的許青。
「分我一個吧。」
我笑嘻嘻地從她手裏接過一個瓶子,她撇着嘴翻了個白眼,但沒有拒絕。
「喂,」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隨口問:「你其實沒有和別人打什麼借錢的賭吧?」
許青手抖了一下,塑料瓶被她攥得越來越緊,等到風來了又走,我終於再次聽到她的聲音。
「自尊心作祟,不想讓人知道我窮得要靠借錢才能活下去,只好說是打ţùₑ賭了,能理解吧?」她聳着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明明說得瀟灑,聲音卻微微發抖。
「理解。」
我更無所謂,點點頭問她:「那你想賺點別的錢嗎?」
「你不是每天幫人做作業嗎,他們那羣人愛買奶茶又不集卡,你就每天去幫他們跑腿,讓他們把卡給你。」
「集那麼多也沒用啊,我最缺的還是錢……」
許青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和我對視一眼,默契地眨了眨眼睛。
「現在這個活動剛剛開始,你動作得快,能弄到就多弄點,然後快點出手,最多兩個星期,卡多了就會降價。」
我把這些天撿來的卡塞到許青手裏叮囑她:「反正早晚會有人開始收。」
倒不是說姜鶴羽家集卡的禮物有多麼好,主要還是一種錢買不來的驚喜感,就像娃娃機抓來的娃娃,那和買的能一樣嗎?
總有人有錢又着急,差一張的時候會花錢收。
這個錢許青不去賺也會有別人去賺,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通通流進她田裏。
「刮到你需要的,給你嗎?」
許青很仗義:「只要我有,你都可以問我要。」
「不用,我運氣好。」
我擺擺手,我志不在此。
我想要的不是卡,是髮卡的人。

-10-
「現在集齊卡的人多嗎?」
晚自習下課,我照例找姜鶴羽買了杯奶茶,趴在臺子上打探消息。
「不多。」
他從盒子裏抽了張卡遞給我:「不過很快就會多了,因爲肯定有人私下交易。」
我瞬間汗流浹背,心虛地低頭刮卡,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那……那怎麼辦?」
刮出來不是我要的那兩張,我扁了一下嘴,又瞥見姜鶴羽把臺子上的空奶茶杯捏扁,立刻冷汗直冒,於是裝作不經意地問:「你會收拾私下交易的人嗎?」
姜鶴羽,人稱羽哥。
他打架很厲害,之前揍過這條街上的混混,一戰成名。
「那當然。」江湖人羽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把手裏的便籤紙撕成兩半。
「這……這不好吧。」
「怎麼不好了?」
「打架,打架不好,叫你爹也不好。」我聲音越來越小,退到牆邊瑟瑟發抖。
「你當我黑社會啊?哪有你說的那麼嚇人。」
姜鶴羽沒忍住笑起來,他拿着張卡轉着玩兒,轉了一會兒把那卡彈到我面前。
「還能怎麼辦?送她一張卡咯。」
「你不是說公平公正,不會多送嗎?」
我嘴上這麼說,手卻很誠實,爬上高凳子靠在吧檯上把卡刮開,只可惜不是粉的也不是黃的。
「是不多送啊,這張是我自己掏錢買奶茶送的。」
姜鶴羽拿起手邊粉色的奶茶喝了一口,朝我推薦:「這杯叫愛情的甜美。」
「切……切!」
我抱着手裏的珍珠奶茶猛灌一口,從高凳子上跳下來。
「走了。」
我又跑又跳,企圖吸引注意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禁不住臉越來越燙。
什麼愛情的甜美,切,非主流。
這樣想着我又將手伸進校服的口袋,摸到他送的那張卡,哼了一聲揚起嘴角。
這張就不給許青了吧,我要獨享。
兩分鐘後,我冷靜下來,因爲我聽見走在我前面的兩個男生在議論許青。

-11-
「真以爲自己是天仙啊?吊着這個又聊着那個。」
「還打賭借錢,去她家一次多少錢?十塊?五塊,還是兩塊啊?」
流裏流氣的笑聲傳來,我皺着眉頭將手裏的空奶茶杯往前扔去,剛好砸在那兩人前面,把他們嚇了一跳。
「找茬?」其中一個男生回頭看我。
「沒有,就扔垃圾唄。」
我皮笑肉不笑:「垃圾在哪兒我往哪兒扔。」
這男生臉色一變,目露兇光往我這邊走了幾步,另一個拉住他,嬉皮笑臉目光猥瑣地打量我:「怎麼?你也要借錢?借多少?怎麼還啊?牀上啊?」
「說什麼呢?」
一個易拉罐飛過來,罐子擦過男生的腦袋砸在牆上,又落下來滾到我的腳邊。
姜鶴羽揚了揚眉,緩緩走近:「再說一遍?」
「羽哥,這事兒和你又沒關係,我們也不會怎麼樣,是她先找不痛快……」男生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消失在空氣裏。
「沒關係?我跟你說沒關係了?」
姜鶴ƭũ⁴羽彎腰撿起罐子,回頭把手虛放在我肩膀上方:「這我大金主,放尊重點。」
兩個男生對視一眼正要說什麼,姜鶴羽就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一腳踢翻旁邊的垃圾桶。
垃圾桶發出的巨大慘叫回蕩在小巷裏,他指着前方拐彎處陰惻惻地看那兩人:「還不滾在等什麼?等你爹我送你們嗎?」
他倆倒也不含糊,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什麼東西。」
姜鶴羽煩躁地踢了牆幾腳,然後我倆狼狽地開始收拾垃圾桶。
「你說你,憑你的實力,就算不踢這個垃圾桶他們也會滾。」
我撿起一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發出質疑:「所以說,踢翻垃圾桶的意義是?」
「主要起到一個耍帥的作用。」
姜鶴羽做出一個飛踢的動作說:「帥的人家才叫哥,不然就只能被別人叫『那個又兇又醜的傻逼』。」
「是嗎?羽哥?」
我一隻手撐着地,猛地湊過去仰起頭看他。
「你,你你你幹什麼?」他嚇得跌坐在地上,險些一頭栽進垃圾桶裏。
「不幹什麼,看看你夠不夠帥。」
我假裝認真地觀察他,我往前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最後那麼高一個人縮在牆邊,看上去弱小又可憐。
「那,那帥……帥嗎?」他問。
「你猜猜呢。」
我拍拍手起身就要回家,姜鶴羽立刻跟了上來,又變回江湖人羽哥。
「你說你這麼小一個人,攻擊力還不如貓強,跟他們這種流氓說什麼?」
「君子不報仇十年不晚知道吧?你也可以買個小本本先記下來,認個大哥自有人幫你報仇。」
「你得有自我保護意識。」
他絮絮叨叨,一直到小區門口,我終於得到機會插了一句:「可他們說話也太髒了,我……」
「我知道,」
姜鶴羽抬起手,他的手在我頭髮上方轉了幾圈,但還是收了回去。
最終他不自在地別過臉去:「我知道,所以下次挑我在的時候再和他們對着幹。」

-12-
這天一直到凌晨十二點半也沒有收到姜鶴羽的短信,我困得趴在桌上就想睡,只能打起精神從旁邊拿了幾張紙開始折千紙鶴。
這是我獨有的解困方式,每次我困得不行、或者覺得自己壓力太大的時候,就會折千紙鶴。
有時是在放空;有時會想到姜鶴羽。
我會想十年之後這些千紙鶴會出現在哪裏呢,會陪着我還是陪着他呢?會不會安靜地躺在他書桌的某個位置,讓他一看到就想起林霧藍。
折到第三隻的時候已經沒那麼困了,我在第一隻千紙鶴的翅膀上寫:「對不住了哥,薅你一點點羊毛。」
第二隻翅膀上寫:「愛情到底多甜美啊?」
第三隻翅膀上寫:「羽哥,你可真帥!全世界最帥!」
我把三隻千紙鶴扔進罐子裏,又翻出數學習題冊開始做。
真難啊。
我決定給姜鶴羽提一個建議,出一杯新品叫做:「數學的折磨」。
這還不給他賣脫銷。
十二點五十八分,姜鶴羽給我發了短信,延續了之前我中獎的話題,當時我問他怎麼知道我會中獎,還正好中的是奶茶。
他的回覆只有六個字。
「必中,暗箱操作。」
暗箱操作?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暗箱。

-13-
我躍躍欲試要去姜鶴羽那裏抽卡,本來一般都是晚自習下課去買奶茶,這天我中午就去了。
姜鶴羽好像料到了,他手裏已經拿着張卡,就要和奶茶一起遞給我。
「等等!」
我擋住他的手:「我不要這張,我運氣比較好,要自己選。」
暗箱操作是吧?我命由我不由天!
姜鶴羽爲難地看了一眼裝卡的盒子,神色糾結:「可我媽不允許自選,我讓你自選這對其他人不公平吧?」
我用雙手遮住嘴湊近了一點,神神祕祕地小聲說:「咱倆這關係,小小地開一個無傷大雅的後門應該沒事吧?」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抬頭問我:「咱倆今天啥關係?」
「就,就……就欠錢的關係啊,你是我債主嘛。」
我理直氣壯:「還有金主的關係,我是你金主。」
「嗯,咱倆各論各的。」
他似乎被我說服了,笑着把盒子推到我面前:「請吧,金主小姐。」
我雙手合十開始許願,在心裏默唸了八遍,粉的粉的粉的,我要那個毛絨貓貓掛件,貓貓之神保佑我吧!
緊接着,我閉上眼睛雙手顫抖地從那一大盒卡里摸出一張。
「就它了。」我搓搓手,往卡上吹了口氣,興奮地刮開。
卻又不敢看,只能眯着眼睛一點一點移開手指。
「歐耶!」
我驚呼一聲,果然是粉的,我這運氣!粉色貓貓我來了!
「服了吧?」
我得意地把其餘的卡摸出來在姜鶴羽面前來回晃:「我就說我運氣好。」
「服了服了,我認輸。」他來回轉着手上那張原本要給我的卡,語氣誇張地恭維我。
我開心地向他借完五角錢,然後用力親了一口粉色毛絨貓貓,把它捧在手心裏走出奶茶店。
走出兩步始終覺得有哪裏不對,於是又倒回來。
還沒進門就看見姜鶴羽盯着手裏那張卡,又轉了轉,終於彈進盒子裏。
「我就知道。」
他輕笑着打開身後的櫃子把我抽的那盒卡放進去換了一盒出來,說了句:「全是粉的,隨你怎麼抽。」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由不得我不信邪啊,他實在是太會蠱惑人心。
我忍不住主動給姜鶴羽發消息,我問他:「林霧藍中獎了嗎?」
「中了。」
他回答:「不過沒中奶茶。」
「沒辦法,誰讓她看着那個貓的掛件流口水呢。」
這晚我折了兩隻千紙鶴,一隻翅膀上畫着藍色貓咪,另一隻翅膀上畫着粉色貓咪。
我把兩隻千紙鶴放到牀頭,夢見兩隻鶴在霧藍色的天空舒展着翅膀,就像那天我和姜鶴羽在夏夜的風裏肆意奔跑。

-14-
我和姜鶴羽保持着十足的默契,每天晚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我發現他是個很不錯的聊天搭子:我吐槽學校奇葩規定太多,他就會說誰支持七點半做早操誰是狗;我說這周ṱŭ̀₁末想睡個天荒地老,他回答週六晚上有小雨,適合睡覺。
倒計時裏的數字越來越少,那天終於快來了。
姜鶴羽特地給我做了一杯紅色的果茶,說是寓意好;而我送了他一隻大紅色的千紙鶴,也說寓意好。
考試前一晚,我慢吞吞地往家走,聽到了身後熟悉的腳步聲。
有多久了呢,想不起來了,久到我已經熟知姜鶴羽走路的節奏。
我沒有告訴他,我就是因爲知道他在,纔敢和那兩個造許青黃謠的男生對着幹。
真的喜歡你好久了啊,姜鶴羽。
我又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那時還沒有分班,我經過巷子看見幾個小混混在欺負一個小男孩兒,把他推來推去。
他們好幾個人,打我肯定是打不過,只敢偷偷躲在樹後暗中觀察。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還是不敢走出去,終於在那個小男孩痛哭出聲的時候,我一咬牙握緊拳頭就要出去和他們理論。
這時樹葉嘩啦響了幾聲,姜鶴羽從我旁邊的樹上跳下來站在我面前。
陽光下,他眯着眼睛問我:「你跟貓哪個攻擊力更強?」
說完把校服外套扔到我頭上,輕聲說了一句:「躲好了。」
我頂着他的校服外套小心翼翼地蹲下,看見他像英雄一樣走向那幾個小混混。
討饒聲很快傳來,我聽見姜鶴羽冷着聲音說:「滾!」
那天他回來拿校服的時候也曾想揉一揉我的頭髮,最終卻還是收回了手。
「快回家吧,小貓兒。」
他套上校服往前奔跑,我看見風鑽進他的校服撐起一對翅膀,這世間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止他肆意飛翔。
他只是追着光奔跑,就將「少年」兩個字寫得工工整整。
真好啊,姜鶴羽。
能遇見你,就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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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飛的試卷和零碎的燈火裏,這個夏天迎來了結束和新的開始。
最後一次班級聚會,有人在哭有人笑;有人感嘆青春也有人嚮往未來。耳邊的說話聲很吵,所以好的壞的詞彙迫不及待地往腦子裏湧,我一句也聽不清。
似乎聽力下降視力就會更好,因爲在吵鬧的人羣裏,我一眼就看見了姜鶴羽。
他端着杯可樂在和另一個男生說着什麼,卻突然有感應般直直地往我的方向望過來。
人羣喧鬧裏,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糊掉的腦子有了片刻的清明。
有風吹過來,我用兩隻手捧着滾燙的臉頰,看見他穿過人羣走到了我的面前。
人太多,話太吵,我們索性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站在彼此身邊,直到這場名爲青春的聚會逐漸散場。
三三兩兩的同學結伴離場,我和姜鶴羽也走了出去。
「姜鶴羽,」
我問他:「你知道我管你借了多少錢嗎?」
我不知道他的臉是一開始就這麼紅,還是突然變紅的,總之他頂着一張熟透了的臉回答:「沒算過。」
「那我們比一比吧。」
我指着我家的方向說:「要是你比我先跑到我家小區的門口,我就告訴你。」
話音未落,他已經如離弦之箭。
但他沒能如願,因爲我跑出去幾步就捂着一隻眼睛朝他的方向大喊:「姜鶴羽姜鶴羽你快回來,我眼睛裏好像進蟲子了。」
箭又從反方向射過來,我揉着一隻眼睛指使姜鶴羽:「快幫我看看,好疼。」
他一手接過我手裏的校服,另一隻手扒着我的眼睛幫我吹。
吹了幾下,他突然安靜下來,像被施了什麼咒語,人又呆又傻,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我只能聽到他的呼吸,急得扯了扯他衣服的下襬:「你幹嘛啊?我眼睛裏到底有什麼?」
「你眼睛裏,有……」
某一瞬間,周遭只剩下風聲,夏夜蠱惑人心的風裏,我聽見姜鶴羽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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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顧不得眼裏的蟲子,捂着一隻眼睛就跑了。
這不爭氣的臉,要燒水嗎?這麼燙。
這不爭氣的心,要申請世界紀錄嗎?跳這麼快。
「姜鶴羽!」
我邊跑邊朝身後喊:「明天你就知道我借了多少錢了。」
第二天是我的生日,按照計劃,這一天我要把向姜鶴羽借的 52 塊還給他。
這個完美的計劃再次被迫中斷,因爲裝錢的那個存錢罐不見了。
我邀請了許青來我家喫飯,沒有告訴她這是我的生日。
我想借這個機會讓她飽餐一頓,因爲在這之前,我已經看見她喫了好幾天白饅頭。
當時我們正在房間裏說話,我媽就提着水桶進來說要拖地,又說我爸在做飯,讓我去買瓶醋。
路過廚房的時候,我聞到了我爸炒辣子雞的香味,他得意地告訴我下一道菜是他的招牌糖醋小排。
我急得拖鞋都沒換就往外跑,滿腦子都是今天一定要讓許青喫上糖醋小排。
整個過程不到十五分鐘,回來的時候我媽已經拖完我的房間出去了。而許青站在我房門口,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麼了?」
我往她手裏塞了個剛剛買上來的冰淇淋:「這個特別好喫,我平時都沒機會買。」
「林霧藍,我突然有點事,不能和你一起喫飯了,過兩天行嗎?」
我這才注意到許青已經把書包背上,手反反覆覆地捏着書包帶子。
「很着急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點頭,眼睛裏的情緒很多,我看不完全,只知道裝着些不忍心。
這點不忍心讓我更難受。
她是個捨不得喝奶茶卻願意分我一杯、忙着上學又忙着賺錢也不忘整理學習筆記給我的人。
是我的好朋友。
其實我只是想讓她好好兒喫頓飯,並不是要讓她爲難。
「沒事兒,你過兩天來唄,我家就在這裏,又不會飛走。」
我送着她到了小區大門口,扯着她的手臂說:「那你過兩天一定要來。」
「好。」她眯起眼睛溫和地朝我笑。
她走之後我喫得也不開心,一桌子的好菜,可是怎麼辦呢,這麼好的菜,我的好朋友卻沒有喫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因爲計劃裏,我要去找姜鶴羽了。
終於在整個天都變昏黃時,我鼓足勇氣打算去房間裏拿那個裝着 52 塊錢的存錢罐。
然後發現它不見了。
我心慌得不得了,明明昨天晚上以及今天早上我確認了好幾遍,它就在我牀頭放着,怎麼會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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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整個房間翻了個遍,終於在月亮露出來的時候確認,存錢罐真的莫名其妙消失了。
這是一份我準備了很久的生日禮物,我想在生日這天把 52 塊錢給我喜歡的人,這對我來說,是青春與少女心事的美好結尾。
然而真到了這一天,它卻不翼而飛,我只能一遍一遍圍着小區轉,心煩意亂。
其實已經三次經過姜鶴羽家的奶茶店,但我始終沒有下定決心走進去。
算了,最後我嘆了口氣,反正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有什麼不得了的。
一隻腳剛剛踏進小區大門,就聽見有人在喊我。
「林霧藍!」
姜鶴羽提着一杯奶茶和一個袋子跑過來,他把奶茶遞給我說:「這麼巧?請你喝杯奶茶。」
我接過奶茶不停瞟他手裏的袋子,終於忍不住問:「裝的什麼啊?」
「還能是什麼?」
他把袋子塞給我:「你的校服唄。」
「哦。」
差點忘了,昨天跑太快,校服都沒拿回來。
我扁着嘴,不爭氣地想哭:「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他問。
「沒什麼,我走了。」
我悲傷地轉過身,當然是自作多情以爲這是禮物。我想起之前姜鶴羽罵我的話,連校門口的流浪狗都比我有自知之明。
人家又不知道你的生日,再說你們什麼關係啊,人家要送你禮物。
我期待了兩個月的生日,竟然就這麼草草收尾,我不管我要趕快回家哭一場。
「等等!」
姜鶴羽急得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我的手臂很涼而他的手心灼熱,我倆都愣了。
「不,不好意思。」
他鬆開手,問我:「你就沒有什麼要和我說,或者有什麼要給我嗎?」
「比如,比如說什麼帶五,帶二的東西。」
在我ťṻ⁺的沉默裏,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期待的光漸漸消失。
唉,姜鶴羽,我該怎麼告訴你,見鬼了,那 52 塊連同存錢罐一起消失了。
最後他往後退了一步,勉強對我笑笑,像第一次見那樣對我說:「沒事兒,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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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臥室門反鎖,抱着校服撲到牀上大哭一場。
哭着哭着,停電了。
我抱怨上天不公、狠狠將拳頭砸在牀上的時候,校服裏突然發出了柔和的光。
眼淚被一把抹掉,我坐起來往校服口袋裏摸,摸出一隻亮着燈的千紙鶴。
千紙鶴是霧藍色的珠子做成的,中間的小燈閃着昏黃柔和的光芒,像它正跳動着的心。
我捧着那隻千紙鶴,被包裹在溫柔的光裏,想起了姜鶴羽。
曾經有無數次,我想象自己折的那些千紙鶴能出現在他的牀頭或者書桌上,讓他一看見就想起我的心意。
而現在,我就捧着他那一顆柔軟又溫暖的心。
我湊過去,輕輕吻了那隻千紙鶴的眼睛,聽見他的心說「喜歡」。
我拿出紙筆寫了幾個字,然後帶着那隻霧藍色的千紙鶴跑出小區,跑到一半撞到個人。
「撞得真準,淨往我心口上撞。」
姜鶴羽把我從他懷裏提溜出來,笑着問:「這回有話跟我說了?」
我點點頭,摸出剛剛寫的欠條遞給他:「我一共找你借了……借了 52 塊,本來想今天還的,但是這個錢不見了,所以我先給你一張 52 塊的欠條,可以嗎?」
「沒了?」
他接過欠條翻來覆去地看,最後揚起手,分明手已經快碰到我的頭髮,他卻還是嘆着氣收回去對我說:「林霧藍,錢可以欠,表白可不行。」
姜鶴羽認真地盯着我的眼睛:「你不用向我借錢,也不用每天來買奶茶。」
「因爲哪怕你不做這些,我也會想辦法和你說話、送你奶茶、給你買毛絨掛件。」
「因爲我喜歡你啊,林霧藍。」
夏夜裏除了風的聲音,只剩下我們倆的心跳,有小貓兒從樹上跳下帶落了幾片樹葉。
我盯着那幾片樹葉看了很久,終於緩緩拉起姜鶴羽的手,將他的手放在我的頭上。
「姜鶴羽,現在你可以摸摸我的頭揉揉我的頭髮了,因爲我也喜歡你。」
世界安靜一秒後,我們看着對方傻笑起來,原來少年的喜歡這麼簡單又這麼珍貴。
只是輕輕揉揉我的頭髮,就好像溫柔地親吻了我的心。
我倆的臉熟了又熟,分別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他把我送回家我又把他送回去。
終於在第四次的時候,姜鶴羽摸出手機說:「忘了件事兒。」
然後我看見他得意地給一個備註爲「情敵」的人撥打了電話。
緊接着,我的電話響了。
我戰戰兢兢地按下接聽鍵,站在他對面問:「哥你好,你有姜鶴羽的號碼嗎?我想釣他。」
「他啊?算你眼光好。」
他打了個響指:「好就好在你放下魚餌,他自己就會咬。」
掛掉電話,我們又看着對方笑起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我問。
「就那次,你說絕不可能抽到奶茶,還讓我撤回,我就開始懷疑了。」
「你怎麼不拆穿我?」
「拆穿你我還怎麼咬鉤啊?」
「那你還說喜歡的人姓陳。」
我突然想起這茬,氣得擰他的腰:「說,誰姓陳?」
「廢話那會兒我都不知道你是誰,萬一你到處亂說怎麼辦。」
「同夥又是誰?」
「學做千紙鶴的同夥啊,整個班就我和他兩個年輕人,剩下的全是阿姨。那天給了他號碼想交流下差生感言,誰知道你發了短信過來,我就認錯了。」
他媽媽口裏那個所謂的女朋友是他報班學做千紙鶴的老師,同夥是班裏除了他之外唯一一個男同學。
「你從那時候就想好了嗎?」我問。
「想好什麼?」
「就,就做千紙鶴……表,表白啊。」臉又熟了。
「你不也從那時候就想好了……唉你別掐我啊,沒想好沒想好,你沒想表白,是我想,我想!」

-19-
我和姜鶴羽磨磨唧唧,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了,我打開房門,嚇得瞪大雙眼。
見鬼,存錢罐怎麼又回來了。
「媽——」
我衝出去問我媽:「家裏有什麼人來過嗎?」
「你那個沒喫飯的朋友來找過你,在房間等了一會兒,你一直不回來就走了。」
許青啊?
我撥通她家的電話問:「你拿我存錢罐幹啥?」
「我靠你怎麼發現的?」
她發出見了鬼的驚叫:「這才過了幾個小時,我以爲你注意不到的。」
我媽進來拖地時不小心把存錢罐撞到了地上,當時看着沒事,我媽出門之後許青才發現摔壞了。
她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更不知道我打算在今天把存錢罐和裏面的 52 塊錢還給姜鶴羽。
但她知道我很珍視這個存錢罐,怕我傷心難過,就偷偷把壞掉的存錢罐藏起來,想買一個一模一樣的補上。
還真被她找到了,因爲罐子是我在校門口買的,同款一大堆。
罐子裏的錢被打溼了一部分,她把錢吹乾,又移動到新的罐子裏,想着今天之內送回來我應該發現不了。
「我真服了,本來想做好事不留名的,這多尷尬。」
「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嗎?」
「可惜,錯過了一大桌子好菜。」
……
「許青,」
我打斷她的絮叨,輕聲說:「你知道嗎,今天是我生日。」
「那我祝你生日快樂唄!」
她隨口接道:「不過禮物就先別想了,我窮得很,你知道的。」
「已經收到了,我很喜歡你的生日禮物。」
「就一個存錢罐,不至於,別搞那煽情的。」
「不是存錢罐,」
我小心地揉着那個存錢罐,想起她的樣子,笑起來:「是一個寧願餓肚子也不想讓我傷心的好朋友。」
那邊沉默了很久,靜得我能聽見她的呼吸,最後我聽見她收起不正經的語調回答我:「我也很喜歡你的回禮,一個托住我的自尊心、心無芥蒂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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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完美的計劃終於還是實現了,高考之後,我生日這天晚上十一點五十分,我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姜鶴羽家的奶茶店面前。
還沒往裏面走,一束光突然打過來。
奶茶店安裝的燈轉起來,燈光落在我的身上、周圍,我在絢爛的色彩裏看見姜鶴羽緩緩走近。
「姜鶴羽,」
我鄭重地把那個存錢罐遞過去:「這是你借給我的 52 塊錢。」
「終於給我等到了。」
他接過存錢罐抱在懷裏,笑着說:「這哪是 52 塊錢,這不是某隻貓囤的 52 顆貓糧嗎?」
說罷抽出一隻手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得寸進尺地低頭親了我一下。
「生日快樂,我最愛的小貓崽兒。」
姜鶴羽番外:我親愛的小貓崽兒
她叫林霧藍,小小一個躲在樹下,明明怕得渾身發抖卻還是想要去伸張正義。
小貓兒一樣,我心裏想着,還是隻沒有攻擊力的幼貓。
我的校服大到可以裝下一整窩小貓崽,也大到可以蓋住一整個林霧藍。
那天晚上,我特意查了一下霧藍色。
百度說霧藍色靜謐、柔和朦朧。
我滿意地點頭,確實像她,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詞都可以用來形容她。
我覺得她回家那條路太黑了,不太安全,於是遠遠走在後面看見她走到安全的地方纔回家。
唉,雖然像個變態,但是天地良心,我是爲了防變態才這麼做的。
可惜啊,她壓根兒不回頭,雖然我不是奔着邀功去的,但你好歹看我一眼呢。
算了,我看她那傻樣兒,不像是會暗戀別人的樣子。
不好說,被她暗戀恐怕跟中五百萬一樣難。
我好像真的中五百萬了!
她肯定對我印象深刻,不然班上那麼多人,她怎麼只找我借錢?
我面無表情地把五角錢遞過去,心裏在尖叫吶喊:釣啊釣啊,你快釣我啊,我保證立刻咬鉤,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釣走。
死嘴,別翹!老子給你一巴掌。
既然她有釣我的可能, 那我也得做好準備, 萬一人家出鉤了我還像個傻子接不住怎麼辦?
沒想到這麼快就發現了她的計劃。
她留了便籤紙在奶茶店的牆上,上面寫着:「絕密計劃:借夠 52 塊錢,在生日的時候還給他。」
她肯定以爲滿牆的便籤紙, 只要偷偷藏在裏面我就不會發現。
但是她每次都只貼在同一個角落,而且我認得出她的字。
我也有一個完美的計劃:準備一份禮物,在她還錢的時候裝作很感動, 順便把禮物送出去。
天衣無縫!
學做這玩意兒可真難。
不是旁邊的阿姨一直盯着我看幹什麼?還露出那種我就知道的表情。
別看我啊, 我可沒有搞暗戀。
蒼天啊!情敵怎麼出現得這麼快, 死癩蛤蟆, 還想打我貓崽的主意。
不是吧, 這麼快連奶茶都送上了?
死癩蛤蟆, 給老……閉嘴!在小貓咪面前不可以說老子, 死嘴重說!
死癩蛤蟆, 給我等着!
危機感襲來,我奮筆疾書連夜制定了集卡計劃,又迅速說服我媽, 最後搞定了卡的種類和集卡禮物。
送奶茶是吧?你能送得過我?老子把整個奶茶店端給她。
不是, 林霧藍,我爲了你費盡心機搞集卡,你淨想着薅我羊毛是吧?
算了,你這麼做有你的道理,肯定是許青需要幫助, 這麼說起來我之前也有點沒禮貌, 就當做向她道歉吧。
林霧藍善良!林霧藍做得對!林霧藍怎麼會有錯呢?
我發現我那情敵有點怪啊,還挺搞笑的,張牙舞爪又毫無攻擊力。
他好像很希望林霧藍抽中那個粉色貓的掛件, 關他什麼事兒?死癩蛤蟆。
等等,他怎麼對抽什麼卡這麼敏感?
好吧情敵, 既然你那麼想要粉色貓掛件,我就讓讓你好了, 絕沒有一絲絲的私心想讓你和我用同款掛件。
逗她太好玩兒了哈哈哈哈哈。
林霧藍, 親愛的金主小姐,算我求你了,別突然靠這麼近好不?我真怕我的心跳出來, 你可別太過分, 我這個人很不禁逗的,萬一我忍不住親你一口怎麼辦?
那我支持你扇我一巴掌。
天啊,這真的是我發出的聲音嗎?死夾子。
不行, 穩住!我的人設是高冷狠人羽哥,成熟點。
林霧藍, 好喜歡你的眼睛, 裏面有星海有清泉,還有我。
我騙你的, 我知道你借了 52 塊錢,我每天都數着,每天都等着。
你怎麼不把 52 塊錢給我呢?
沒關係,不需要 52 塊錢, 也不需要一個完美的契機,我親愛的小貓崽兒,我會一刻不停地奔向你。
因爲你是林霧藍啊。
這個世界上我最最喜歡的林霧藍。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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