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山路遠

誤以爲我擔是美國人,我用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調戲他。
「Silas 你記住,醜的人才談戀愛,美的買空調。」
「Silas 你知道嗎?一個半小時等於三個半小時。」
「Silas 你來廣西把人叫作嗎嘍,是對廣西人的最高讚譽,他們會熱情地給你好果子喫。」
「Silas 過兩天你可以來上海找我玩,因爲過兩天我要走了,正好你可以白跑一趟。」
「Silas 我考考你,十年生死兩茫茫,五年生死幾茫茫?」
「Silas 我命令你爲我誕下一子!」
終於,Silas 回我了,還回得很有民族文化特色。
他說——
「媽的,我只是個美國留子。
我是中國人!
我聽得懂中國話!!!」
我兩眼一黑,差點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1-
Silas 是我最喜歡的美國歌手。自從他註冊了微博之後,我每天都勤勤懇懇地給他發愛心問候。
「Silas 早上壞!你要記住早上沒人好!告訴你早上好的人全都不安好心!」
「Silas 我沒有惡意,只是跟你開開玩笑,很親近的朋友之間都這樣。沒別的意思,希望能困擾到你。」
「Silas,過兩天你可以來上海找我玩,因爲過兩天我要走了,正好你可以白跑一趟。」
「喜不喜歡霸道富婆?嗯?說話!等姐發了稿費,爲你全款訂閱 Spotify!」
「Silas 你今天寫歌了沒?寫歌了沒?寫歌了沒?距離你發上一首歌已經過去整整三天了!三天!二十五萬九千二百秒!你一定已經寫了二十張專輯了吧?快把它們全都發出來!快快快!」
「Silas 我命令你給我誕下一子!」
我一邊發一邊笑得打鳴。
剛好舍友拎着兩袋麻辣燙回來,她從門口探進頭,目露驚恐:「寶,你…….突發惡疾?」
「哎!給我擔發騷話呢!」我晃了晃手機,她瞄了眼頁面,瞬間和我笑作一團。
「你呀!」她無奈地敲我腦袋,「其實,『我擔』是飯圈的說法,而 Silas 是純音樂人,不搞選秀、沒有舞臺,甚至沒露過臉,這麼叫他不合適吧?」
「嗷!原來是這樣!」我急吼吼地拆起麻辣燙袋子。
舍友調低了空調,倒好兩杯冰水,若有所思:「你每天這樣發瘋,不怕被 Silas 記住嗎?萬一他真看微博私信,然後心血來潮翻譯一下呢?」
「記住那不剛好!」我打了個響指,「不枉我還特地在私信裏做了自我介紹!」
「怎麼介紹的?」
「我說,」我嚥下一根蟹肉棒,「我是~徐俊大(哽咽)!」
舍友笑出雞叫。

-2-
養生的人都知道,飽腹不能躺,剛喫完熱食也不宜食冰。
但我不養生,所以我幸福地打了個麻辣燙味的嗝,一邊在沙發上打滾一邊撕開袋子叼着旺旺碎碎冰刷手機,隨手給 Silas 發了兩大段騷話,把他這輩子大概永遠不會回覆的私信對話框當成段子備忘錄:
「Silas 你有興趣學中文嗎?你記住!生魚片是死魚片;等紅燈是在等綠燈;咖啡因來自咖啡果;救火是在滅火;生前是死前;要你管是不要你管;坐電梯是站電梯;原則上可以是不行,原則上不行是可以;大勝敵軍是大敗敵軍;夜店是喝酒的,酒店是過夜的;太空有空間站,太擠就沒有空間站。」
「Silas 你看過《釜山行》沒?逃得過六節車廂的喪屍,卻沒有逃過一節車廂的人心,這說明什麼?說明一節更比六節強,王中王,火腿腸,果凍我要喜之郎,喜之郎,不一般,馬可波羅是瓷磚,能貼牆,能貼地,大力才能出奇跡!」
我正笑得肚子痛,微信提示框突然彈出來,是前不久新對接的編輯柳姐發來的消息:
「我的姐,今天是男主生日,你寫生賀番外了沒?」
「咱們《江南有丹橘》正在談影視版權了,拜託你上點心唄,我的好姐姐?」
我頓時笑容一僵。
男主生日?哇咧?男主生日幾號來着?
6.22?夏至?今天?!
可是我電腦拿去修了!我還一個字都沒動啊!難不成我要拿手機鍵盤手打嗎?啊啊啊啊救命!
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臺積灰的老電腦,因爲反應遲緩,淘汰後就隨便塞在哪個櫃子裏了——
那麼問題來了,究竟是哪個櫃子呢?
我狼狽地從沙發上滾下來,開始瘋狂地翻箱倒櫃,並不忘給自己上幾個玄學 buff:
「天靈靈地靈靈觀音菩薩快顯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God bless me!啊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挪開一堆亂七八糟的各種書本紙張,一張明信片突然從某本書的夾頁裏飛了出來。
明信片正面的風景是北美康菲丹特山滑雪場的夜景,夜空清凌凌的,滿天星斗舉目可見。
我撿起它,翻到背面,是我自己的字跡。
【6 月 22 日,夏至,北美康菲丹特山的自由節。
親愛的 S,我們曾踏雪相見。】
一段濃墨重彩的回憶瞬間擊中了我。

-3-
大二那年暑假,我靠寫小說實現了經濟自由,獨自出門旅遊,在北美康非丹特山滑雪的時候遇見了 S。
那天似乎是當地的什麼節日,雪場邊圍着很多人。我本來就滑得不好,有人看着就更不好意思滑了,乾脆不再逼自己,把護具還回設備租賃店,徑自去雪場對面的一座小山坡漫步。
夜幕晴朗開闊,風聲清凌凌的,遠處的人羣和燈光交錯,奇異地令人心中平和寧靜。
我是這時候注意到那個男生的。他站在一棵雲杉下,出神地望着遠處的月亮,小聲哼着一段輕快的旋律,側臉看得出是個年輕英俊的亞裔。
作爲 Silas 的死忠粉,我立刻認出了這首歌——
《Whispering Serenade》。中文名翻譯得很有意境,叫《附耳聽星》。
Silas 喜歡情緒起伏強烈的音樂,這是他少有的一首溫柔輕快的歌。
這個男孩也是 Silas 的粉絲嗎?我忍不住笑彎了眼,靜靜站在原地,聽他細細哼唱。他的聲音很有特色,少年特有的清爽和微微的啞交織在一起,像星光一樣緩緩流淌進我心裏,連靈魂都熨帖了。
毫不誇張地說,這人模仿 Silas 模仿得非常好,不僅發聲方式,這音色簡直就像 Silas 本人啊!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熾熱,他回頭看見了我:「Anything I can help……嗯?亞裔?」
我很激動地向前一步:「對!好巧!我是中國人!你也是 Silas 的粉絲嗎?我剛剛聽見你在哼《Whispering Serenade》,超好聽!聲音簡直就像 Silas 本人啊!」
「額?你說我像我自……」男生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但他下一秒就整理好表情,露出禮貌的微笑:「好吧,謝謝。」
「你剛剛在看什麼呀?」我循着他方纔的目光朝天空看去。在北美夏季晴朗的夜晚,山頂上可以輕易看見漫天的星星。
「我在看飛馬座。你知道康菲丹特山的『自由節』嗎?」他指向天空中一小片區域,纖長指尖依次劃過幾顆星星,組成一個抽象的圖案。
「飛馬座我知道,但自由節?」
「夏至日在這邊另有『自由節』的名號。據說在這天,如果對象徵自由與力量的飛馬座許願,就能獲得它的庇佑,遠離束縛禁錮,找到內心的自由。」
我好奇:「怎麼許願?就在心裏許?」
「當地人是這麼做的——」他豎起右手掌指向北方天空,再與並上來的左手十指相交,拇指處輕輕貼在左耳邊,輕輕闔上眼睛,表情很虔誠。
我抱着好玩的心態跟着做:「你很信這個?」
他勾起脣角:「美好的寄託唄。人不相信自己的時候,不就得到處找別的東西來寄託嘛。」
哦?他過得不好嗎?
我調侃:「就憑你這個聲音條件,竟然不是什麼很有名的歌手嗎?」
「有名?曾經有過,在國內。但……」他突然停頓,生硬地轉折道,「我現在一個人在這邊也挺好。自由。」
我敏銳地眯起眼睛:「自由嗎?那你爲什麼還要向飛馬座許願呢?」
他一臉噎住的表情:「你……你可真夠犀利的。」
「可我感覺你其實想說出來哎?」我笑眯眯道,「我不介意聆聽哦~」
「哈!」他不禁笑了出來,「你學心理的嗎?」
「我是寫小說的。我們女作者是這樣的。」我眨了眨眼,露出鼓勵的眼神。
「我……」他猶豫片刻,小聲道,「其實我被網暴過。空口鑑抄。對方是很有名的大歌手,無腦粉絲很多,把我家地址開盒了。我們搬家搬了兩趟,第一趟沒帶小白,第二趟回去的時候它已經不在了,只剩……一攤血和一把白色的小茸毛……」
「哦天哪!」我不忍地捂住了嘴,「小白是小貓還是小狗?」
「是小貓。它都 9 歲了,其實都是隻老貓了……哎?」
我蹲下來揉搓起一團雪,笑眼彎彎:「嘿!看我給你露一手!」
我小心地按壓出一個作爲身體的小圓柱,要堆四條腿的時候,對長度猶豫了:「小白是什麼品種?」
「田園,」他也蹲下來看我堆,「哇,你堆得看上去很結實。怎麼做的?」
「這你就問對人了!」我手上動作不停,「首先要找那種溼雪,就是沒有完全融化的雪花,太蓬鬆的幹雪是很容易散的。接着,壓實的時候要給一個均勻的受力,否則會壓一邊塌一邊。最後,銜接的地方可以插小樹枝輔助,不要直接插,要小心地旋進去……」
我剛剛抬頭,他就默契幫我找好了四根合適的小樹枝。遞過來的時候,他的指尖擦過我的手,竟然比我的手還要冷。
「你要多喝紅棗枸杞,」我下意識道,「這邊是不是沒的賣啊?」
「哈哈哈哈哈!」他險些笑倒在了地上,「你這人太有意思了!學中醫也是你們女作家的基本素質嗎?」
「哎!這不是我媽老嘮叨嗎?我一不小心就記住了。」
「你家庭氛圍一定很好吧?」他的語氣有點酸酸的,睫毛上掛着小冰晶,看上去莫名有點可憐兮兮的意思。
「哪那麼好呢?」
我癟了癟嘴:
「天天勸阻我寫小說,說什麼寫小說養不活自己,非要我考公考編。我賺到稿費證明自己寫小說也能活,又質疑我就賺這麼一點,上大學讀商科是幹什麼用的?還不如安良本分地像同學一樣把目標盯緊大廠。」
「好不容易要賣影視版權了,又因爲我是小作者沒有話語權,完全阻止不了導演瞎改劇情。我火氣上來不賣了,又被編輯一頓臭罵。嘿!我現在的目標就是趕緊寫出一篇爆文,趁畢業前變成小富婆,讓周圍說風涼話的人全都心服口服!」
夜空星光熠熠,晚風從山頂吹向山谷。冷,卻也讓人無與倫比地清醒。年歲與光陰,異國與鄉土,青春與未來,在這一刻連成一條模糊又明晰的線,在飛馬座注目下,迂迴徘徊卻也煥然前行。
他垂眸輕聲道:「那就祝你趕快變成大作家、大富婆。」
「也祝你趕快變成大歌手,」我最後在小貓眼睛的位置安上兩粒小石子,「喏,送你!」
「謝謝……」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頭溫柔地撫摸那隻新鮮出爐的小白。半晌,突然問:「除了……額,當富婆,你還有什麼別的願望想實現嗎?」
我捏捏下巴:「那我想想嗷……哦對了,我想跟 Silas 做朋友!」
他一時震驚:「啊……啊?」
「我真的好喜歡 Silas 啊!我超喜歡他的歌的!『In the midnight’s hush,where spirits roam,I catch a glimpse of tomorrow’s bloom』那句我都貼牀頭了!」我彎起眼睛,「要是能認識他、成爲他的朋友,我感覺這輩子都值了!」
他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又放下。接着,沉默了好一會。
半晌,他才輕聲道:「你是來北美旅遊的,平時還是在國內多吧?Silas 長期居住在美國,你們就算做了朋友,估計也很難碰面的。還是……別做吧。」
「這有什麼?」我立即反對,「生活又不像狗血小說,小說裏,霸總的白月光出國留一趟學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但是現實生活中的朋友還可以打電話啊、發信息啊、視頻啊,完全可以維繫友情呀!」
他安靜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好像並不很認可。
我繼續道:
「再不濟,如果真的心意相通,即便不能時時聯繫也可以當好朋友的!」
「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到處跑的性格,我和我閨蜜也不經常見,但關係依然特別特別好!我們也不是每天發消息,有時候甚至三天都不會發一條,但真遇見特別重要的事情需要對方的意見或者特別好玩的事情要跟對方分享,即使相隔千里,也立刻撿起來就能聊!所以說距離真的不是問題!」
「算了……害,我又不是 Silas 的朋友,我在這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不,你……」他突然湊近,把我嚇了一跳。
「嗯?」我很迷惑。
他嘴脣動了動:「你,說得很對。受教了。」
「哈哈哈哈哈!」我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哎,我很喜歡一個唐代詩人張九齡,你知道他嗎?」
「嗯?『海上生明月?』的那個?」
「對對對,」我點頭如搗蒜,「他還寫過一首詩叫《答陸澧》,講的就是不遠千里去見朋友的事。」
我輕輕地念道:「『松葉堪爲酒,春來釀幾多。不辭山路遠,踏雪也相過。』這首詩講的是,春天新釀了松葉酒,想和朋友你共享小酌幾杯的樂趣。即便我們之間遠隔山水,需要跨過溼漉漉的雪地才能相會也無妨。因爲我就是想見你,想和你分享啊。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呢。」
「『不辭山路遠,踏雪也相過』,」他神色怔愣地呢喃道,「很美的詩。」
我們又看了一會星星,氣溫越發冷下來,山下的遊客也變少了,原本扎堆的手機和手電筒的燈光變得稀稀落落。
我提出自己該回去了。他表示還想再待一會,我們就此分別。
「哦對了,我的姓名首字母是 T。」我試探道。
「好的 T 小姐,」他從善如流,「我的姓名首字母是 S。」
「好的 S 小哥。」我笑了笑。
看來他也不想直接留聯繫方式。套着馬甲的小作者和小歌手,的確是互相不知名姓更爲合適。
夜晚吹過的風吹拂着雪粒,發出微弱的嘩嘩ṭű̂⁶聲。
「還會再見嗎?」他突然問。
雲杉在他的臉上打下陰影,神色看不分明。
我笑起來:「如果有緣就會的!」
不管相隔雲海還是大洲,有緣人總會重逢。
不辭山路遠,踏雪也相過。

-4-
「不辭山!不辭山老師!」
微信嗡嗡嗡地響,是編輯柳姐的奪命連環催:「已經下午五點了,你稿子寫完了嗎?寫完了嗎?寫完了嗎?生產隊的驢都不敢這麼歇!」
我在崩潰碼字的間隙發了條語音:「馬上!男女主還有 200 字就能重逢了!然後馬上就結束了!馬上!親愛的你相信我!」
然後果斷把手機關機。
下午六點,我終於把番外交了,長吁一口氣癱倒在沙發上,隨手點開微博,劃到熱搜:
#蘇賀卿抄襲事件時隔八年反轉#
#蘇賀卿回國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居信向蘇賀卿道歉#
#居信大粉脫粉要求居信硬氣一點#
嗯?
居信我認識,是個巨星,資歷老、唱歌多、粉絲一堆。但這個蘇賀卿又是誰?三條熱搜啊?
冥冥中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在腦海中呼之欲出,我還沒來得及細究,就聽見微博特別關注消息提示音連響三聲。立刻點進去,竟發現——
我和 Silas 的私信對話框上標着「3」的紅點!
嗯?!什麼???
Silas 他他他他他……他居然回!我!了?!
我忐忑地點開對話框,然後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險些原地石化!
Silas 不僅回我了,還回得很有民族文化特色。
他回:
「MD,我只是個美國留子。
我是中國人!
我聽得懂中國話!!!」
我兩眼一黑,差點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5-
天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 Silas,我對他所有的販劍都是建立在「我們兩個人之間毫無聯繫,遠隔大洋、民族、國籍,這輩子大概率永遠不會有交集」的基礎上的。
結果他告訴我說他是中國人?!
我顫抖着手正要退出微博,就見他叮叮叮又連發五條。
「你在上海是吧?」
「不是邀請我來上海嗎?」
「呵呵。」
「你給我等着!」
「我來了!」
我一口氣沒喘勻,險些被自己的舌頭噎死。
哎不是,大哥,我就口嗨一下啊!你不會要來真的吧?救命!救大命啊!!!
等等。
我突然冷靜下來。
對哦!我跟 Silas 發瘋都是用的小號,他也不知道我是誰啊!
這小號就是專門發瘋用的,跟大號根本沒互動,別說相似博文了,連互關都沒有!這號上從頭到尾,也只發過一條不包含任何個人信息的堆雪人小 tip 啊!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能扒出我的微博大號,也不認識我三次元真人!我大號的馬甲「不辭山」一直捂得死死的,跟現生一點聯繫都沒有,就連我那敏銳得堪比名偵探柯南的老媽都沒發現,他一大洋彼岸的陌生人還能認識?
嘿嘿嘿,那我還擔心啥?
經過一番縝密的推理,我料定 Silas 這波純屬被調戲之後的惱羞成怒、虛張聲勢的口嗨,頓時把心放回了肚子裏,並且笑到發瘋。
人類的慣性是可怕的——
在三次元明明是個文藝女青年的我,卻已經不幸地染上了隔着網線調戲 Silas 的惡疾!這導致我在猜到 Silas 現在大概還盯着對話框看的時候,完全抑制不住抓緊販劍的邪惡慾望!
我在鍵盤上運指如飛,使出了碼字十二年練就的手速:
「天哪!先別說這個了,我攤上大麻煩了!」
「我本來擁有一頭黑色的秀髮,結果突然扒出了一根ṭṻ₃金黃色 blingbling 閃的頭髮!我以爲自己要變異了,火速去看了醫生!」
Silas 果然被我轉移了注意力:
「那現在怎麼樣了?」
嘻嘻,他可真是個單純的好心人啊!
我:「醫生說我缺了東西!」
單純的 Silas 立即回了一條:「缺什麼?」
我:「缺維 A。」
他:「那你應該喫胡蘿蔔?」
我:「雖然但是,還好缺的不是你——我的維 E[星星眼]!」
Silas:「……」
Silas:「呵!我告訴你!我真的要去上海找你了!你別不相信!」
我:「當然相信!怎麼會不相信呢?就算你現在跟我說太陽西升東落地球天圓地方宇宙明天就爆炸而你是賽博坦派來拯救地球的汽車人我都信!怎麼樣,感動嗎?」
「速速告訴我你的汽車形態,我立即配合你加入拯救地球大業!!!」
Silas:「……」
Silas 被氣跑了。
而我:就這個販劍爽!

-6-
果然人類的爽度是守恆的,在一個地方爽了就會在另一個地方受壓迫。
這兩年我也算是混出頭了,手下有幾篇拿得出手的文,但《江南有丹橘》依然是我最出圈的 IP,同時也是我最鍾愛的作品,因此對待它的影視化,我再謹慎也不爲過。
新找上門的乙方公司表示能給我很高的版權費,但劇改完全不能按我的想法走,我直接頭鐵表示大不了我不賣了!
柳姐比上一個編輯理解我,但反覆推掉幾個乙方之後,她也有點動搖了:
「親愛的,那邊給出的導演人選口碑很好的,要不然咱就鬆鬆口唄?」
「不不不!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拍案而起:
「《江南有丹橘》是大女主文,大女主太容易被改爛了!這些年雖然大衆苦嬌妻久矣,但國產劇觀衆總體還是低齡的,很容易被批皮嬌妻迷惑,這個導演以往就喜歡拍批皮嬌妻裝清醒大女主,收視率竟然還很高!你猜,他會突然換種拍法嗎?」
「哎!消消氣消消氣,氣壞身體無人替……」柳姐被我震懾住了,「好好好,聽你的,咱們再繼續對接別家。」
連番的失望讓我頭都要爆炸了,我長嘆一口氣,剛要癱在沙發上點個外賣,就想起我媽昨天特地打電話過來絮絮叨叨的「少喫外賣少喫外賣少喫外賣」,於是決定退後一步,掙扎着爬起來準備出門下個館子。
這多少健康一點對吧?我開始自欺欺人地給自己洗腦。
然後我頂着大熱天開車到商圈,猶豫再三,沒忍住走向了……麥麥!
好吧,這下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太抽象了!
然而更抽象的還在後面——
我才邁出一步,手機電話鈴聲又開始響,我低頭一看,是剛被柳姐推掉的上一家乙方。
咋,大哥你咋還沒死心呢?
我接ŧű̂ₒ起來,對面劈頭蓋臉就是一陣輸出,全方位表達了他對大女主概念的看法,認爲自己的想法已經很符合我的觀念了,要求我再考慮一下。
我抬頭看了一下,對面一圈的店裏人都很擠,我不得不頂着大太陽、壓着聲音和火氣向對方解釋:
「是的,感謝您的理解,但是我要的是女主不僅身份高貴,還有人格!再加四個男主?你不會是想把女主的劇情高光挪給他們吧?清醒發言?自怨自艾的 emo 話算什麼清醒發言?!我要她要知行合一!知行合一你懂……哎呦!!!」
「啪嘰」一聲,手機掉到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我深吸一口氣,按住被撞疼的額頭,緩緩闔上眼睛——希望這個罪惡的世界現在!就!爆!炸!!!
然而下一刻,一隻微涼的手溫柔地撫上我的額頭:「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嗯?T 小姐?」
我:「……」
嗯?
嗯嗯嗯???
你叫我啥???

-7-
中國有句老話說得好,沒有什麼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
於是我捂着額頭、拎着碎掉的手機,和久別重逢的 S 一起推開了眼前的店門。
是的,時隔三年,我們跨過亞洲、北美洲和太平洋的距離,最終——竟然在麥麥相逢!
我把冰涼的麥咖啡捂在額頭上消腫,抓着頭髮露出痛苦面具:
抓馬!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抓馬了啊啊啊!
明明是該帶着 BGM 的唯美相逢,爲什麼會搞成這樣啊喂?!
我忍不住小小地捶了捶桌子。
「你還是這麼……活潑,嗯,」S 強忍着笑意,忍得面目猙獰,「還有剛剛那個電話打的,手舞足蹈的。」
我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你想笑就笑!」
S 立即笑得直不起腰,好久才把自己從桌面上拎起來ṭùₜ抻直溜,帶着沒喘勻的氣艱難地開口說話:「我……待會……帶你去買新手機。怪我,不看路讓你撞了。」
我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主要怪我自己,打電話不看路還到處亂走。」
S 堅持:「那我倆 AA 吧。」
「好吧,」我放下咖啡,託着下巴問他,「哦對了,你當成大歌手了嗎?」
他攤了攤手,做無奈狀。
「那你呢?」S 眨了眨眼,「當成大作家大富婆了嗎?」
我也聳了聳肩。半晌,又補充道:「但是我還沒有妥協哦。」
S 笑得狡黠:「我也是。」
我們相視一笑,用麥咖啡碰了杯。
原來我們都在庸庸碌碌地與生活抗爭,困頓、酸楚、拘束滿身,但仍未向世界妥協。
而這世上最渺小卻也最偉大的,莫過於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還好,還好,我們都還鮮活熱烈,未被年歲和世故熄滅。
還好,還好。我們竟隔着山水和雨雪重逢。
「還要叫你 S 小哥嗎?」我笑眯眯道。
「喲?」S 挑了挑眉,「這就扒馬甲了,T 小姐?」
他突然傾身向前,低沉悅耳的聲音和溫熱的氣息一起吹向我的耳畔:
「那就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蘇賀卿。」
我的腦海中轟然炸響。蘇賀卿,就你是蘇賀卿?
康菲丹特山上的那段對話像過電一樣閃過我的腦海,一切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釋。
我的內心世界山呼海嘯、千迴百轉,最終化成哭笑不得的一句——
「不是,哥們,我跟你聊星星月亮人生理想,你就揹着我偷偷上熱搜啊???」
「那你呢,T 小姐?」蘇賀卿忍俊不禁,「我能有幸知道到你筆名和……微信號嗎?」

-8-
「談小姐,您打遊戲嗎?」店員熱情地推薦新款,「我們新出的這款手機……性能……巴拉巴拉巴巴拉…….分辨率……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嗷,我玩遊戲,但是並不玩大的競技類遊戲哦。」
蘇賀卿湊上來:「那你玩什麼?」
「就是小文遊啊,乙女啊什麼的。」
「哦,我懂了,」他眨眨眼,壓低聲音,「四個男人?」
「哎不是?!大哥你到底聽我打電話聽了多久?」我震驚,「如果你從四個男人就開始聽,你到底是怎麼直愣愣地站着被我撞上的?」
「誰知道呢?」他笑着摸了摸鼻子,「也許我的命中註定就有此一撞。」
我無語極了,閉上眼睛捏了捏鼻樑。
店員捂嘴笑道:「您和您男朋友感情很好呢。」
我動作一僵,半晌,重新微笑道:「不不不,他不是。」
但那一瞬間,彷彿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已經衝進了我的大腦。
店員趕緊表示抱歉,我使勁擺手表示沒關係。這時,背後突然揚起一陣小風。我回過頭,發現蘇賀卿一言不發地徑自背過身走到了對面,看其他的櫃檯去了。
怪,這氛圍實在是太奇怪了!
在莫名紊亂的心跳聲中,我隱隱地感覺,自己和蘇賀卿的關係突然進入到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地界。
一面之交的陌生人?一言交心的知己?還是久別重逢的故人?
茫茫人海中,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概率是億萬分之一。
那麼,他們在遙遙異國帶着鄉音遇見的概率又是多少?在皚皚雪山之上、朗朗夜空之下推誠相與、並肩附耳聽星的概率又是多少?
而他們遠隔重洋、久別重逢的概率又是多少?
緣分像一根看不見的繩,似乎隔着人海讓我和他在冥冥之中聯繫了起來,把我們變成不再能用一句簡單的「陌生人」或者「熟人」來概括的關係。
我沒來由地感到慌亂,在這不可言說的氛圍裏三下五除二選好了手機。我們付過錢往門外走的時候,我險些被門邊堆着的小紙箱絆了腳,蘇賀卿眼疾手快攬住我的肩膀。
「冒失鬼,」他調侃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你能活到現在真的挺不容易的。」
「你也挺大膽,」我立即反擊,「你知道自己現在多有名嗎?出門也不戴口罩。熱搜前三條可都是你啊!」
「那你聽過我的歌嗎?」他突然問。
「還沒有,但是嘛……看在你和我同擔 Silas 的份上,我勉爲其難決定回去聽一聽咯!」
蘇賀卿的表情在那瞬間擰成了一團。
「嗯?你想說什麼?」我不解。
「咳,我想說的是,」他幽怨地看着我,「你還挺有品。」
「那當然!」我驕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喜歡 Silas,有品!

-9-
我回去先是跟那家乙方解釋了今天的抓馬,並在一番推拉之後再次拒絕了他。
然後第一時間搜索了蘇賀卿的作品,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這風格,簡直就是跟 Silas 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啊!
這下我真的隱隱地感覺不對勁了。我點出新加上的蘇賀卿的微信,斟酌再三,發道:
「首先,非常好聽。
其次,非常有品。
最後,我覺得你需要擔心有人鑑抄你和 Silas。是的,雖然我知道你的作品發得都比他早,但畢竟他更火,粉絲更多。建議你注意保存和創作時間相關的痕跡證據。」
對面「輸入中」了很久,最後發來一條:
「T 小姐,Silas 和我,你已經站在我這邊了嗎?」
我呼吸一滯。
接着是更勁爆的一句:
「你懷疑 Silas 抄襲我?」
我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暈過去了。
最終,隔了很久,我纔回複道:
「我也是創作者,我知道『抄襲』這兩個字對一個做原創的人來說是多麼嚴重且傷人的指控。所以除非有確鑿的證據,否則我絕不會輕易對任何人說出這兩個字。我很喜歡 Silas,我信任他,並且希望他也值得我的信任。同樣,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信任你,也希望你值得我的信任。」
「我知道音樂鑑抄是需要非常嚴苛的流程判定的,不是一個外行人隨便空耳就能鑑的,所以我說剛剛那句話只是出於保險。」
「我不想懷疑你們任何一個人,但假如,只是假如,哪一天,這其中哪一個人受到了證據確鑿的、權威的、官方的、符合完整流程的指控,我也會選擇相信證據。」
「我這麼做對嗎?」
蘇賀卿幾乎是秒回:
「很對,非常對,我的 T 小姐。」
「我爲你感到驕傲。」
「同樣,我相信蘇賀卿和 Silas 都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我把這三條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偶然偏頭對上客廳的鏡子,才發現自己都笑得眉眼彎彎了。
手機「嗡」了一聲,是蘇賀卿又發了一條:
「對了,我家樓下新開了一家水煮魚,味道真的很不錯。所以,約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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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水煮魚真的很好喫!
自那之後,我和蘇賀卿開始頻繁地約飯。
關於戴不戴口罩的問題,他說自己永遠不會以「音樂人蘇賀卿」的身份露臉,被看見名字也只會說是同名。因爲不想參與那些風氣不正的、無關創作卻干擾創作的糾紛,所以讓我放寬心。
我表示高度理解且贊成。
而最讓我驚喜的是,他這張喫慣了寡淡白人飯的嘴,對於中國美食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鑑賞能力,並且由於報復性覓食而擁有着豐富的探店經驗,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喫飯搭子。
但這幾天我實在是有點喜不起來了。
「嗯?你怎麼了?」蘇賀卿把涮好的杯子遞給我,笑着問,「這兩天心神不寧的?」
好吧,其實是 Silas 的 IP 變成上海這件事,着實搞得我有點焦慮。
沒錯!某天我心血來潮看了一眼 Silas 的 IP,並發現他不在美國、真來了上海之後,我真的有點寢食難安了!
猶豫再三,我小聲開口道:「是這樣的,我之前招惹了一個……」
蘇賀卿笑眯眯地看着我的眼睛,表情充滿鼓勵:「一個?」
「一個歌……呃,不是,是音……嗯……」我突然靈光一現,敲定了劇情的變式,「一個變態!」
「噗——咳咳咳!」蘇賀卿突然被一口湯嗆得死去活來。
「哎?!你沒事吧?喂喂喂?」我疑惑極了。
反應這麼這麼大?好像不太對勁?
這人總不能和 Silas 有私交吧?還特別親密,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嗯?這也太離譜了吧?
「咳,我沒,咳,沒事。」
正當我腦子裏千迴百轉的時候,蘇賀卿堅強地喘勻了氣,幽幽地盯着我,「你確定他——纔是那個變態嗎?」
我突然就有點心虛了:「怎麼不是呢?難不成我纔是那個變態嗎?哎呀先別管這個,總之就是我招惹了一個美國人,然後我本來以爲他是美國人,但現在……」
我隱去自己上躥下跳癲頭癲腦還每天不重樣的騷話部分,向他概述了一下我和 Silas 之間的抓馬事件,並把這件事定性爲尋仇。
「怎麼辦怎麼辦呢?」我焦慮地連喫兩大口飯,「作爲一位愛好和平的人士,我真的很不願意看見世界上出現這種因爲人與人之間缺少信任與諒解而產生的小題大做的危害和平的殘忍的事件呢。」
我發現對面好久都沒反應,抬頭一看,才發現蘇賀卿兩手捂臉,無聲笑得渾身顫抖。
「哎不是?」我有些不滿地攤了攤手,「你笑點真的好低哎!是國外沒什麼笑話能讓你發笑嗎?」
「這……哈哈哈哈……這……倒不Ţū⁰是,但——」他艱難地咬着下脣吞掉笑聲,狡黠地彎了彎眼睛,「對了,你平時出門的活動多嗎?」
「什麼意思?出門嗎?我比較喜歡宅在家,出門就是喫飯和偶爾逛逛街嘍。」
他又往前傾了一點:「家裏只有自己住?安全性能不能保障?」
我有點不解,但還是回答:「還有個舍友,也是女孩子,我寫文她畫畫,搭夥過。安全性應該還挺好吧?我們小區物業挺負責的。」
「那要不這樣,」他把下巴擱在交叉的雙手上,笑得眉眼彎彎,「正好你出門少,大頭的時間還是和我約飯,最近你出門就喊我來接唄。防止那個……咳,變態,對你心懷不軌嘛。」
我一手半握拳抵在鼻子前,不動聲色地勾起脣角:「呦,我逛街你也來拎包嗎?」ṭū₂
「對呀。」
「嘖,這麼好?」我眯起眼睛,「蘇老師,你很閒嗎?」
「我不閒啊。但是……」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認真而熱烈,「我的時間給你花,怎麼就不行呢?」
我眼珠一轉,微微往後一退,食指點了點桌面,挑眉笑起來:「不對,你這人不對。你該不會是想把我剁一剁按斤賣了吧?」
「啊?哈哈哈,談老師,剁一剁太埋汰你了,你好好活着寫小說可比按斤賣有價值多了,不是嗎?」他眨了眨眼睛,眼神熠熠生輝。
我揚起一邊眉毛,就是不說話。
「你可是我在國內最親近的朋友了,」蘇賀卿露出哀怨的表情,「都不能信任我一點嗎,談老師?」
我戲謔地盯着他看了半天,蘇賀卿八風不動、正氣凜然地回盯我。最終我把包拋給他:「那今天先拎一天試試看。」
「得嘞!」蘇賀卿喜滋滋地起身結賬去,「今天這頓我請。」
他一轉身,我就掏出手機劃出柳Ṱũₚ姐的微信:
「親愛的姐姐,怎麼辦怎麼辦?有個男綠茶想釣我啊。」
柳姐秒回:「男綠茶帥嗎?[猥瑣笑]」
「帥啊。」
「你喜歡嗎?」
「喜歡啊。剛給男綠茶發了入場券呢。」
「……???哎不是,那你還問我幹嘛?[小貓震驚打滾·jpg]」
「向你彰顯一下我作爲言情小說女作者的實戰素養嘛[小狗委屈巴巴·jpg][小狗捧花·jpg][小狗捧心·jpg][小狗七百二十度旋轉飛天·jpg]」
「夠了!談青宜!你真是夠了![小貓暴擊小狗·jpg][小貓毀滅世界·jpg]!!!」

-11-
「夠了。」我敲了敲桌子。《江南有丹橘》的影視化版權基本可以確定買家了,新的這家我很滿意。對角色有足夠的誠意,對原劇情也有足夠的敬意。導演雖然資歷尚淺,但已經能看出靈氣逼人。
「可是,這個價格真的夠嗎親愛的?」柳姐有點不甘心,搓了搓手指,「上一家起碼比這家多給了這——麼——多!」
我無辜地眨了眨眼:「可是上一家要削我女兒高光移給男二,他還要搞雌競。」
柳姐抓狂:「但上一家那個導演他拿過很大的獎啊!!!」
「可那個導演審美有問題嘛,」我委屈巴巴地對了對手指,「他選的演員真的……好醜啊!!!」
「還有!」柳姐最後掙扎道,「上一家他們能請到居信來唱 OST!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居信已經很久不出來唱 OST 了!」
「等等,」我弱弱地舉起手,「我好像……也能找來一個最近特別有話題度還有實力有作品的歌手來唱 OST。」
「誰?」
「就,」我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你知道蘇賀卿嗎?」
「嗯?」柳姐震驚,「就是那個 15 歲寫原創現象級出圈、高二被居信粉絲鑑抄人肉、考上覆旦沒讀去紐大留學、最近天天熱搜上掛着的那個蘇賀卿?他不是出國八年了嗎,你怎麼認識的?」
「咳咳,」我小小聲道,「他就是那個……男綠茶……」
「啪!」柳姐狠狠地拍在我肩膀上,「好!好樣的談青宜!姐們佩服你有本事!」
半晌,她又蔫蔫地靠在我肩膀上,輕輕捶着我的胸口:
「害!其實就選這家公司也不是不行。平臺那邊的施壓我都能盡力幫你解決。姐們就是心疼你,寫了這麼多年,對小說作者來說最賺錢的影視化的餅你也沒喫上多少,好不容易賣個大 IP,也沒比別人多賺多少。我都替你委屈你知道嗎!這到底都是爲了啥呢?」
「嘖,」我按了按額頭,「王爾德說,『無論何時,一個人要做一件徹頭徹尾的蠢事,都是出於最崇高的動機。』也許我就是個該死的理想主義者,怎麼辦呢?」
「反正你這傢伙,」柳姐站起身來,下了結論,「以後發達了不許把我換掉!」
「安~啦~」我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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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沙發上劃拉手機,點進和蘇賀卿的對話框。
一些不合理的事情在我腦海裏串成一條線,隱隱指向一個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的答案。
但是我需要確認。
我對着聊天框看了半晌,最終又退出來,發了一條僅幾人可見的朋友圈:
【如果我感覺身邊的人有事瞞着我怎麼辦?】
正是大家喫午飯刷朋友圈的時間。我不一會就收到了幾條回覆:
樂子人閨蜜:「那你就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我回:「勸你少看小某書的高情商話術[怒][怒][怒]!」
老實人舍友:「報警抓他!」
我:「……姐妹你變了!」
偷感很重的柳姐:「[茶][黃豆人問號臉]?[黃豆人喫瓜]」
我:「[握手][黃豆人噤聲]!」
我把上面這些全都回復完了,纔看見一條姍姍țũ̂⁾來遲的評論——
蘇賀卿:「也許對方有實在難以啓齒的理由呢?」
呦呦呦,可把你小子給釣來了!
我迅速登小某書搜索海後推拉技巧,然後強得可怕地回來了!
我回復他:「可是這個人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想了解對方多一點哎。」
蘇賀卿半天沒回。
第一局,K.O!
我慢條斯理地補上第二句:「而且那件事對我來說不是小事。如果一直說不清楚的話,我和對方以後應該很難毫無芥蒂地做朋友了。」
蘇賀卿乾巴巴地回覆:「你說得有道理。」
嘖嘖嘖,第二局,K.O!
我得意地摸了摸下巴,繼續發道:「但我覺得可以用迂迴一點的方式,給他一個慢慢承認的臺階,你覺得呢?」
他秒回:「我覺得很好!」
哦豁!我幾乎都能想象出他長吸一口氣的樣子了!
第三局,K.O!
我莞爾一笑,這才划進和蘇賀卿的消息框,發出邀請:
「我最近要籌備新書,準備開始暑期的環球採風旅行了。你——來不來拎包啊?」

-13-
夏天是一個多面的季節。
我有的時候很討厭夏天。
因爲汗水、人潮、黏在臉頰的髮絲、背後洇溼的小裙子、永遠來不及補就花成一攤的妝、再也維持不住的精緻笑臉。烈日會洗脫僞裝,讓愈發習慣披上一層層假面的我們倉皇失措。
但我有的時候也很喜歡夏天。
因爲白日金光萬丈,陽光鋪天蓋地,一切或真或假、或好或壞的隱祕小心思都變得無所遁形。滾燙熾熱的世界會融化親疏遠近之別,露出剝脫距離之後的真性情。
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化合反應,似乎總是在夏天達到沸騰的巔峯。
也許這就是爲什麼,作家總是會鍾愛盛夏吧?
有時候,就是行李箱一推、第一步邁出去,人們才發現,原來世界就在腳下,咫尺天涯,天涯咫尺。我和蘇賀卿的這一趟旅程,走了很久、很遠,走了很多地方,也走得很隨性。
有時候,頭一天還在首爾的東大門設計廣場,第二天就去了河內看還劍湖。也有時候,上午還在新加坡逛濱海灣花園,下午就去了吉隆坡看雙子塔。
蘇賀卿在卡帕多奇亞的熱氣球上送了我一小朵藏在袖口的花。我在布達佩斯的遊船上借了一個外國畫家的筆,在隨身攜帶的靈感本上給他畫了一小幅多瑙河夜景。當然,這還要感謝我熱愛畫畫的舍友慷慨教學。
最後,在里斯本的自由大道上並肩散步的時候,我的心跳突然無來由地加快了——
那是心跳在告訴我:就是今天,就是此刻,一切都已經恰到好處,就等着一句順水推舟的坦白了。
於是我問他:「你有什麼想向我說的嗎?」
「或者說,」我狡黠一笑,「需要我提供蘇賀卿和 Silas 的 IP 變換同步率截圖嗎?」
顫抖吧,馬甲!
「咳咳咳……」蘇賀卿瞳孔驟縮,狠狠地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他深吸一口氣,摸了摸鼻子,「不用……好吧,事已至此,其實……」
我湊過去:「其實?」
他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個熱氣蒸騰的西紅柿:「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畢竟不好上來就對陌生人自爆賬號。在中國再見的時候,再提起又變得無從開口。更別說我其實早就發現……給我發那些……咳咳咳,的人竟然是你……」
「哈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對着自由大道的落日釋懷了,「好吧,其實我猜到一點。但是你怎麼會比我還尷尬?」
「我就是開不了口,我就是……就是……」
蘇賀卿的耳朵愈發紅潤,半晌,他突然把按住我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說:「也許我喜歡上你比你喜歡我要早。我就是,咳,不好意思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嘛!」
嗷呦呦呦!
終於給你這傢伙說出來了!
我幾乎抑制不住笑意,一手捂住臉,一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戲謔道:「但是我喜歡 Silas 絕對比你要早哦。」
「但是,我指的不是作爲 Silas 隱藏着網絡平臺之後的我,而是——」他認認真真地看着我,「是實實在在的,現在握着你的手的,有溫度的我。」
夕陽的餘暉溫柔了世界,老城區的閒適自如的煙火氣彷彿能在空氣中潺潺流動起來。
我低頭偷笑,腳尖踢了踢馬路牙子,清清嗓子道:「好吧,小蘇先生,從現在起,你可以開始追我了。」
「嗯?」蘇賀卿看起來既驚喜又委屈,「我不是已經在追了嗎?」
「No No No,」我豎起一根手指,「我認爲,追人還是需要一點儀式感的!」
其實吧,有的時候我真的很能理解他。年少成名、驚才絕豔,卻在最輝煌也最要緊的時刻遭遇無妄之災,失去重要的夥伴,甚至失去待在故土的勇氣。
也許在很多事情上,他會下意識地更謹慎一些、小心一些,這些都情有可原。
我可以去理解、去陪伴、去等待。但同時,這並不意味着我會因此虧待自己。我對感情的要求不會讓步,我對自己的愛不能減少。
我願意對他人付出愛,全都是因爲我樂意。但在那之前,愛自己、對自己好、爲自己精挑細選是我的底線和原則,這不會因爲任何人退讓一絲一毫。
我誠懇道:「至少你得有一個正式的開始。」
「那麼,」蘇賀卿笑得眼睛完成小月牙,「親愛的談青宜小姐,我很喜歡你,請問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我歪了歪腦袋,嫣然一笑,「但是你還得繼續追哦~」
「好啊,」他輕輕說,「我的榮幸。」

-14-
回國的時候,蘇賀卿發佈了一首英文歌,並在微博進行宣發。
他出國前後的創作風格本來就相差不大,再加上現在沒了語言的屏障,他本人又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廣大網友立即發現兩者之間的相似,紛紛把蘇賀卿的新歌和 Silas 以前的作品進行比較。
我好奇地問他:「哎,如果蘇賀卿和 Silas 真的是兩個人,那這首歌對你以前 Silas 時期的作品構成抄襲嗎?」
「放心好了,只是風格相似,但內容遠遠還不到構成抄襲的程度。我發這個,就是想試探一下環境嘍。」他輕飄飄地笑笑,我卻看出一絲謹慎和緊張。
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當年那個尚且青澀的少年,他跨過漫長的舊時光,再次鼓起勇氣站到人前,只爲求一個公平公正的結果。
然而,歷史總驚人地相似——
歌曲評論區又開始冒出一茬又一茬空口鑑抄的人,他們言之鑿鑿,義憤填膺,期待着下一刻就能用高高在上的鍵盤隔着網線把一個素未謀面、也不曾深刻了解的陌生人釘死在原創者恆久的恥辱柱上。
但,歷史的車輪又總是在向前的。
這一次,有了更多人願意站出來爲蘇賀卿說話。
還有專業的樂評人連夜扒譜,把這首歌和那幾首「疑似相似」的 Silas 作品作了對比,最終得出並不構成抄襲的結論。
兩邊吵得不可開交、有來有回,蘇賀卿宣歌的那條博文下的評論區幾乎稱得上是腥風血雨。
我的寫手大號「不辭山」自帶流量,但我想,外在力量影響出的輿論方向並不是蘇賀卿想看到的結果。我們是同病相憐的理想主義者,總是在執拗地求一個在外人看來毫無意義的、純粹的公平正義。
但我到底也做不到坐視不管,在徵得他同意後,用我流量堪稱殭屍號的小號發了一條評論,沒想到還被大家頂上了熱評第一:
「這裏是一位被莫須有的罪名污衊了整整八年的原創音樂人。八年,足以讓曾經驚才絕豔的少年遠赴他鄉,經歷不知多少風霜雨雪,才終於又遠涉重洋回到祖國。那些空口鑑抄的人,你們還要用同樣的手段再『審判』他一次嗎?」
輿論的大流終於落到了一個方向。
蘇賀卿給那條評論點了個贊,併發文:
【大家好,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紹。我是原創音樂人蘇賀卿。而艾特 Silas,則是我遠走他鄉的八年。是的,沒有什麼抄不抄襲,也沒有什麼風格相似前輩與學生,從來都是我,不過是昨日與今天的我。
非常感謝各位朋友們願意站出來爲我發聲、爲我作證,是你們讓我重新相信這個世界依舊有人在堅定捍衛原創者的陣地,依然有人逆水行舟,初心不改。
最後,我想感謝大家。我相信遲來的正義也是正義,也相信這個世界總歸在變好。
來日方長,與諸君共勉。】
然後, 他又用 Silas 的認證賬號轉發了。蘇賀卿和 Silas 實屬同一人的這個事實, 立即板上釘釘, 無可辯駁。
這條博文一發, 又衝上了熱搜。一場驚天的鬧劇,最終見證了一個少年期盼已久卻姍姍來遲的結果。
塵埃落定,當撕逼的潮水落下的時候, 海面上往往就會浮出一羣樂子人。
就像是那條新博文下的熱評第一:
「OK, fine,哥, 世界在變好!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發新歌?」

-15-
歲月不居, 時節如流。在秋雲高掛的日子裏, 我的《江南有丹橘》劇改也終於敲定了演員和場地,正式開機拍攝。
但由於近年劇改的亂象深爲大家所不齒,加上這篇文正屬於處在劇改重災區的大女主文, 還是個不小的 IP, 原着粉和演員粉毫不意外地激烈開撕。
我趕緊發了一條早早編輯好的微博:
【請讀者們放心, 作爲原着作者,我會在劇改過程中擔任編劇,並且是有話語權的編劇,這是已經在合同中敲定的內容。我會全程守好原着劇情和人設的最後一道防線,讓這個故事對得起男女主、對得起我自己, 對得起進行二次創作的導演和演員, 更對得起所有熱愛這個故事的你們。
同時, 畢竟文字表達和視覺表達之間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影視化的確無法完全原原本本地照搬原着, 但我會和劇組成員一起, 盡最大的努力,把這個故事的內核最大化地展現給大家。
拍攝期間, 我們會度過一個冬天,希望我們「小丹橘」也會像這個故事的名字由來一樣, 「江南有丹橘, 經冬猶綠林」,也祝願我們每個人在今日和未來的每一天, 「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
最後,《江南有丹橘》電視劇期待在未來和大家相見!】
經過一番安撫, 大家的情緒果然平穩下來。而就在電視劇宣佈開機的第二天,一首由我作詞、由蘇賀卿作曲的先行曲《釀春》在各大音樂平臺發佈。
蘇賀卿轉發音樂併發文:
【經冬,是爲了釀春。我和艾特不辭山老師合作的電視劇先行曲《釀春》, 送給喜歡《江南有丹橘》這個故事的大家:
「我看見春山昂首白日璀璨
飛揚的故事一筆都寫不完
最好的情節重逢在風雲的對岸
斑駁的青蔥時代讓它慨然……」
最後, 祝諸位, 柳暗花明,經冬見春!】
熱評第一是:
「等等?!首先歌很好,然後——我的次元壁要破了!艾特蘇賀卿!你和我女神艾特不辭山又是怎麼認識的?」
「我能回覆嗎?」蘇賀卿雀躍又期待地看着我, 一句「我好想搞事情」都寫在臉上了。
我瞥了他一眼,挑眉:「別透露個人信息。其他隨你便咯。」
他運指如飛地打下一行字:
「我們在最好的時候相遇,又踏過雪山重逢。」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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