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看上了我姐。
我姐貌若天仙,是全村人的宝贝疙瘩。
从出生起就住在阁楼上,没跟任何男人独处过。
我警告男朋友不要上阁楼,不然会死。
他没听,半夜爬上了阁楼。
-1-
第二天,男朋友提着裤腰带下阁楼。
眼里都是满足和得意:
「讲得那么玄乎,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刚从迷药中醒过来,气得扇了他一巴掌:
「混蛋!我妈很宝贝我姐,让她知道你糟蹋了我姐,会杀了你!」
我推着他往门外走:
「你赶紧走,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男朋友无所畏惧,轻佻地摸了一把我的脸:
「宝贝,你真好,我都出轨了还这么护着我。
「下次我再来,记得给我开门。
「你姐的滋味真不是盖的,而且还是第一次。」
他很少这么亲近我。
我愣了愣,含羞带怯笑了笑。
冷不丁听到身后的响声,脸一僵。
没下次了。
我妈醒了。
她拿着菜刀追着我男朋友跑了半个山头。
几个小时后。
我妈回来了,菜刀上沾了血。
我闭了闭眼,没有一点愧疚。
我劝过他的,是他不听。
不怪我。
-2-
荆条一下下抽在我身上。
我痛得在地上打滚Ṭṻ³。
我妈不为所动:
「我不是把他赶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你放他进来的,对不对?
「你个贱胚子!我警告过你,你姐是我们全家的宝贝,谁都不准伤害她!」
我痛哭出声,一直道歉。
我姐躲在阁楼上,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总是这样。
我妈总是这样。
明明我和我姐是双胞胎。
就因为我脸上有痣,我跟我姐的待遇天差地别。
她从小住阁楼,吃穿如同公主。
而我睡地铺,吃残羹冷炙。
还要伺候我姐。
我问我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妈不耐烦地给我一巴掌:
「你懂个屁,没有你姐,你连糠咽菜都吃不上!」
我问我姐为什么。
我姐高傲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她从来不理我。
我讨厌她。
但是全村人都喜欢她,就连我从大学带回来的男朋友也是。
-3-
今天本是我姐二十岁生日。
村里要大办宴席。
带我男朋友来,是要一起庆祝她生日的。
结果发生了这种事。
我妈咬着指甲,非常焦躁。
眼看村长带着全村的人朝我们家走。
我妈踹了我一脚,恨声道:「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谁都不准说!
「不然我拔了你的舌头!
「上去给你姐清理干净,穿上最漂亮的红裙。」
我不敢不听。
忍痛爬上阁楼,只看到我姐漂亮光滑的身体变得浑身脏污。
她却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淡淡地看着我。
我连忙垂眼,打湿毛巾帮她擦洗身体。
我姐伸出纤长的手指,按了按我的伤口。
好疼。
见我表情狰狞,我姐歪了歪头,按得更起劲了。
我恨死了。
但我不敢拿我姐怎么样。
只能忍气吞声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下去之后,我妈领着村长和婆子进了阁楼。
他们不让我进去。
我躲在房间,抱着膝盖痛哭一场。
上面就是我姐的阁楼。
有什么「咚咚」的声音传下来。
只有几声。
很久后,一滴液体落在我脸上,我以为眼泪。
一擦,是红色的。
我怔怔看着,不敢想上面发生了什么。
-4-
我姐死了。
我娘让我去埋我姐,埋完回来参加宴会。
我姐还是穿着那身红裙子,浑身血淋淋的。
还闪烁着点点银光。
她的头盖骨没了。
单从外表看,我已经认不出来这是我姐了。
我将尸体丢在山底最阴森的地方,这里没人来。
不怕被人发现。
回村里的时候,我妈把我拉到祠堂。
递给我一个细长的鼓槌:
「来,敲一下这面鼓,以后咱整个村都会好起来。
「敲得越响越好。」
我看着那面精致的鼓,眼皮跳了跳。
我们村里每年都会祭祀。
我记得很清楚,以前没有这面鼓。
鼓槌的形状也很奇怪。
像是什么东西的腿骨。
我问我妈:「这是什么?」
我妈第一次没有嫌我烦打我。
也没有回答我:
「你管是什么,敲就完了。
「以后只要这面鼓在,只要村里人想生男孩,他们都会紧着我们家照顾。」
我不解。
我姐在的时候,村里也是这么做的。
既然只需要一面鼓就可以,那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这面鼓,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我不敢问。
听话地敲鼓。
用尽浑身最大的力气。
「咚咚咚——」
厚重的鼓声萦绕着祠堂,衬得满堂欢声笑语格外刺耳。
「这么响,看来李老三家以后会儿孙满堂啊!」
「她家小女儿那么优秀,是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招个入赘的不在话下!」
「唉……从前她过得惨,要不是我们,她连书都读不上,以后她的好日子就来了。」
「二丫,你可要记恩,以后别忘了让我们也过得舒服一点啊,下次带几个女大学生回来。」
我妈也拍了拍我的背,喜笑颜开:
「真给你妈我争气。
「放心吧,以后妈也不打你了,你暑假在家好好陪陪妈。
「妈现在啊,就你一个女儿了。」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
逼出了我的眼泪。
-5-
第二天,村里有人要生产。
产妇是我家隔壁的张嫂子。
才怀不到八个月。
昨天,她是除我之外,敲鼓最响的人。
全村人都围在她家门外,叽叽喳喳。
其中还有几个孕妇。
我不解,问我妈:
「妈,他们干什么比张嫂子家的人还紧张?」
我妈也一脸紧张:
「我们村子,不是十几年没诞下男婴了吗,今天就是打破魔咒的时候。」
几个小时后,一声诡异的啼哭声响破天际。
村长冲进张嫂子家。
没一会儿抖着手脚出来:
「失败了!完全失败了!」
我妈脸色一白,冲进去抱着一颗襁褓出来。
抖开襁褓后,扭开头吐了。
但她不信邪,掰开婴儿的腿看了看。
襁褓掉在地上。
我妈抱着头,有些疯魔:
「不可能,怎么可能?」
我看到地上蠕动的婴儿,不忍地闭上了眼。
那是个没有皮的女婴。
村长拉来了王婆子。
那是我们村的出马仙。
祠堂祭鼓,敲鼓求子的方法就是她教给全村的。
有点本事,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看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指着我妈:
「这是邪祟入体,产的无皮阴胎。
「李老三媳妇儿,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我妈连连摇头:
「不关我的事!分明是张嫂子早产,孩子没发育好!」
我妈指着那几个肚子更大的孕妇:
「她们也快生了,足月的婴儿,肯定没問題!」
村长和王婆子毕竟没有上过学,不知道早产的孩子是不是都有皮。
他们半信半疑。
村长说:「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下次再出这种事,就唯你是问!」
-6-
那个无皮女婴,被张嫂子亲手摔死了。
她不顾虚弱的身子,跑到祠堂愤恨地击了一整晚鼓。
立志下次要生出一个健康白胖的儿子。
我妈却脸色惨白,拉着我回家。
她关好门,瞪着我:
「二丫,你答应我,一定不要告诉别人你姐被糟蹋了这件事。
「不然我们都没活路。」
我垂下眼皮,唯唯诺诺:
「我都听妈的。
「但是这跟张嫂子产下无皮婴有什么关系?」
我妈看了我好久。
才叹气松口:
「你这么笨,怎么考上大学的?
「祠堂里的鼓,是用你姐的皮做的阿姐鼓。
「婆子说,从前阿姐鼓是宗教用来祈福的,祈儿也是祈福。
「鼓面要用纯洁无瑕的女子皮做,连一颗痣都不能有。
「要幸福无知地长大,不能沾染世间污秽,不能听,不能说,更不能跟男人有染。
「你姐不干净了,那鼓说不定有反作用。」
我恍惚地摸了摸脸上的痣。
原来是这颗痣救了我:
「所以,我姐的耳朵和声音……」
我妈坐下倒了一杯水压惊:
「你们刚出生,她就被选走刺穿了耳膜,割掉了舌头。」
我捂着嘴。
怪不得我姐在我面前,从不张嘴。
也从不理我。
「妈,你不觉得残忍吗?姐也是人。」
我妈将水杯摔在我身上,吼我:
「我有什么办法?你爸死得早,我一个人哪儿养得起你们两个?
「没你姐,你能去读书上大学吗?
「再说,从小到大,我没有让她吃一点苦,我怎么残忍了?
「她奉献一条命,不是很公平的事吗」
我不懂哪里公平。
从出生起,我和我姐就没有选择。
我姐和我,都被强行赋予了不同的使命。
就连读书,也不是我主动选的。
这就是她所谓的公平。
-7-
几天后,村子里的孕妇陆续生了。
还是无皮女婴。
村长怒了,将我妈和我都抓起来。
绑在祠堂里拷问。
全村的人都围在祠堂。
朝我们吐口水:
「肯定是李老三媳妇儿搞的鬼!我家媳妇本来可以生男娃娃的。
「现在倒好,生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村长,你可要好好审,我看她就是自己没了男人,也不想让我们好过!」
我妈宁死不开口。
我正要开口。
我妈突然滚到我面前,打断了我。
村长挥着赶牛鞭,抽到我们身上。
疼得我眼泪直掉。
推开村长,冲过去敲鼓。
村民叫喊:「你以为敲鼓就能救你吗?祈福也没这么灵的!」
鞭子还是密密麻麻地落在我和我妈身上。
突然一个人扒开村长,推开人群。
是我男朋友,徐睿。
他大难不死,也很怕村里人,浑身发抖。
但还是结结巴巴道:「你们……不准……打她!」
我看到他,灵机一动:
「村长,我想起来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是学医的。
「老师说过,人到了中年,生出畸形孩子的概率会翻倍。」
我看了看我们村那些都长了皱纹的中年男女和还未出嫁的姑娘们:
「我们村的人年龄都太大了,基因不好。」
我把我男朋友徐睿推出去,笑着建议道:
「我男朋友年轻,还常年健身。
「他的基因肯定很好,让他跟村里年轻的姑娘们试试呢?」
村长抓了抓头,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端详了一番我男朋友,点头:
「二丫说得不无道理,可以一试。
「不过我建议想生孩子的都试试,人多力量大。」
徐睿迷茫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笑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给你创造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呀。」
-8-
我和我妈暂时安全了。
我妈把我和徐睿拉回家,关上大门,趴在门缝瞅了许久,才放下心转过身。
她脸色漆黑,盯着徐睿:
「我记得我那一刀砍到了你的脖子,你为什么没死?」
她的眼神下滑,在徐睿脖子上凝住。
我也看过去,一条狰狞的疤横亘在徐睿的脖子左方。
大动脉也被砍到了。
普通人不可能活下来。
但徐睿活下来了。
我摸着徐睿的脖子庆幸:
「妈,你知不知道杀人犯法的,幸好徐睿身体好,大难不死。
「而且,他还回来救了我们,你以后对他好点。」
我妈不好糊弄,满脸疑云:
「他睡了你姐就跑,能是个好人?」
我嘴唇抽了抽。
是不是好人先不说,谁看见一个人拿着菜刀追过来,都得跑吧。
「妈,这我男朋友,你能比我了解吗?
「我不是跟我姐长得差不多吗,他那天就是认错了人。」
我妈半信半疑,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刀:
「我不信他这个外人,除非把他的舌头割掉,不然我不安心。」
我一顿,拦住我妈:
「他现在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自找死路。
「妈,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看好他的。」
我妈神色不明地看我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刀。
-9-
晚上我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看到我妈从阁楼上下来。
我家没有多的房间,昨晚徐睿自然睡在阁楼上。
我妈上去干什么?
孤男寡女的。
我心里一沉,等我妈出门后,连忙爬上去。
徐睿昏迷了,侧着脑袋躺在床上。
他的嘴张着,血线从嘴角溢出来。
他的舌头没了。
我捏紧拳头。
我妈已经是第二次伤害这个人了。
徐睿皱着眉头醒过来,张着嘴「啊啊」。
迷茫地看着我。
我抱住他,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没关系,等事了了,我们就能出去了。」
徐睿窝在我怀里,头一次这么安静又乖巧。
-10-
我带着徐睿,走遍我们的村子。
一天三家,四处留情。
村里的年轻女孩儿都红着脸看徐睿,他走的时候,她们还会扒着门框看。
已婚妇女刚開始在自家男人的鞭策下,不敢跟徐睿有交流。
但,两个月后,跟徐睿有过接触的女孩儿一个个传来好消息。
那些连女儿都没有的家庭,慌了。
汉子们主动把自家老婆推到我家:
「管他是谁的孩子,只要出生的时候在我家就行了。」
「再不生个儿子,我们半只脚都踏地里去了!」
就连我妈,都用深沉的眼神看徐睿。
晚上,我看着徐睿睡下。
下楼时看到我妈跪在堂前。
见我下来,她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哽咽起来:
「二丫啊,我生你和你姐前,你爸爸就走了,丢下我们娘仨。
「我为了这个家,扛了半辈子。
「我实在扛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以后老了,我该怎么办。」
我心下一沉,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
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她:
「妈,你还有我。」
我妈顿了顿,还是说:「我想要个儿子,好安度晚年。」
我懂了。
她也盯上徐睿了。
我有点犯恶心,但还是提醒她:
「妈,不要随便上阁楼,不然会死的。」
我妈没听,像当初的徐睿一样。
-11-
第二天,我妈嘴角含笑,腿脚软绵绵地下楼。
见到我,撇了撇嘴:
「怪不得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男人,确实厉害得很。
「你妈我呀,光是被他抱住,就幸福得晕过去了。」
我冲出家门,干呕出声。
太恶心了。
整个村子都很恶心。
-12-
村子里除了我,几乎所有的适龄女人都怀孕了。
除了我妈,她们从怀孕開始,就每天定时定点去祠堂里敲鼓。
祈祷肚子里的是男胎。
如果他们上过学,学过生物。
就会知道,生男生女不由女人决定。
也不由玄学决定。
-13-
不久后,第一批女人的肚子像充气球一样,迅速鼓了起来。
年轻女人们一下就慌了。
她们带着村长和王婆子,堵在我家:
「谁家怀孕不到三个月,肚子就这么大了?」
「你们家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以前为了养你们家那个吸血鬼,我们过得苦就算了,她都死了,你们还这么算计我们!」
我惶恐地摇头。
我妈丝毫不慌,还挺骄傲地说:「你们没看到我也怀孕了吗,谁会算计自己啊!
「说不定你们就是走运,怀了好几个!我之前不就是双胞胎?我还听二丫讲过,她见过一胎生五个的呢!」
我默默点头。
徐睿站在我们身后,乖巧得像一只小猫咪。
村长请王婆子挨个儿看是什么情况。
王婆子眼睛贴到一个个圆溜溜的肚皮上,又干又皱的眼皮颤巍巍的。
看了很久,她晕乎乎地扶额摇头:
「我老了,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没办法隔着活人的肚皮看穿阴阳。」
村长很失望:「那只能去找懂行的了。」
我小声提建议:
「她们是敲鼓后,才变成这样的。」
话落,王婆子眯缝的眼睛对上我:
「这丫头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跟几个月前的畸形胎联系起来,阿姐鼓确实可能有催生作用。」
我妈眼珠子一转:
「意思是多敲敲,就能少受怀孕的罪?」
没人回答她。
村长皱了皱眉,干脆利落地赶人走:
「行了,又不是没见过这场面,成天怕这怕那,你们怎么不怕跟野男人睡觉?」
赶走人后,村长袖子一挥也走了。
我拉着徐睿准备走,被王婆子拦住。
让徐睿先走。
-14-
祠堂内,王婆子慢悠悠开口:
「我知道你没有怀孕。
「你和你妈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我心下一紧:「什么意思?」
王婆子满脸疑惑:「按理来说,我们培养的阿姐鼓是完美的,可以实现我们的愿望。
Ŧű̂₁「但也没有这么邪门,能加速人类自然怀孕分娩的过程。
「而且,之前的无皮鬼胎和现在的阴胎都太过蹊跷。
「除了阿姐鼓出了問題,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我坚持说我不知道。
还很气愤:「我连阿姐鼓是什么都不知道,跟我姐有关是不是?
「阿姐果然是你们杀的!
「还有,你为什么要骗他们,你刚明明说什么都没看出来。」
王婆子分析着我的表情,半晌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也看到了,女人在这个村子,是没有人权的。
「我要是说她们肚子里是阴胎,那些女人和我们都逃不过。
「生产之日,就是她们Ŧŭ⁹必死之时。
「我如果说出来,我们都活不过今晚。」
王婆子握住我的手,脸上露出欣慰:
「还好你是干净的,你得快点离开村子。
「我记得你是个大学生,你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性,快跑吧。
「还有,别跟徐睿有牵扯,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怀上阴胎。」
王婆子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巧的镜子递给我。
一面漆黑,一面纯白。
「这是我的法器阴阳镜,阴镜锁鬼,阳镜驱鬼。
「你随身携带,以防在山里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一脸感动:「那您呢?」
王婆子摆了摆手,蹒跚地走了:
「我老了,也到了该死的时候,能活一日算一日。
「村子里,就你一个女娃娃有点出息,你且好生活着!」
-15-
等我回去,天色已暗。
我妈一巴掌甩到我脸上:
「家里一个孕妇和一个男人等着你伺候呢,你跑去哪里鬼混了?」
我看着她,想起之前在祠堂,她对我说的「妈以后再也不打你了」这句话。
都是假的。
我摸了摸脸,垂下眼皮:
「我这就去做。」
做完饭后,我把徐睿的那一份端上阁楼。
喂给他吃。
习惯了,以前都是我喂的。
徐睿乖巧,听话,吃饭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我问他:「有味道吗?」
徐睿摇头,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我的眼泪突然落下来:
「也对,你的舌头没了,吃东西也只是为了活着。
「怪不得你总是吃那么少。」
徐睿好奇地看着我,伸手蹭了蹭我脸上的眼泪。
把他吃剩下的饭菜朝我面前推。
别人的剩饭剩菜,我从小吃到大。
以后不想吃了。
-16-
一周后,听说王婆子死了。
是被全村男人一起打死的。
早上村里最早怀孕的一批女人照例去祠堂敲鼓催生。
在一声声鼓响中,那些女人的肚皮从里往外破开。
从里面出来的无皮血胎满地乱爬。
女人们当场死不瞑目。
男人们在家没等回来做饭的人。
气势汹汹去祠堂,只看到阴暗爬行的血胎。
在村长的指挥下,他们把祠堂变成了血堂,
然后去找王婆子。
阿姐鼓的主意是她出的,出了問題自然先找她。
王婆子没有辩解,活生生被一人一拳给打死。
我妈惊慌地跑回来,还不忘打我: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们说徐睿和你也有問題,正要来算账。
「我可不想死,我还等着我儿子生下来,以后给我养老呢。」
我突兀地笑了:
「她们都这样了,你还觉得自己能生儿子?
「妈,你脑子坏掉了?」
我妈得意地摸肚子:「我可不像她们那么笨,我之前没有敲鼓,以后也不会敲。
「一看就是你姐闹的,只要我不敲,我就不会有事。」
我看了一眼徐睿,没有说话。
-17-
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往村外逃。
刚到村口,就被拦住了。
不是被村里人拦住的,是被一个中年和尚。
他粗眉怒目,有几分气势:
「前方阴气弥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精明的眼神一个个扫过我们,最后在徐睿身上一顿:
「此人身上死气甚重,不像是活人。」
我妈一听,捧着肚子朝和尚身后躲:
「你是大师?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和尚垂头看她的肚子,眉头一凝:
「不止他不是人,你肚子里这两个也不是。」
我妈捂嘴惊呼:「两个?」
我打断他们:「妈,你忘了我和我姐也是双胞胎吗?
「你有一胎多宝的天赋!你别听他的,他一看就是神棍。」
我妈不自觉勾唇,温柔地摸了摸肚子:
「也对,要不是你爸死得早,我说不定还能生双胞胎儿子。」
她垂眉低眼偷偷看了眼徐睿,脸红红的:
「现在换个年轻老公也不错。」
我嘴唇抽了抽。
拉着他们绕开和尚。
和尚的法杖在地上一敲,徐睿瞬间不能动弹。
我一顿Ṱüₐ,不可置信地看着徐睿:
「你真不是人?」
徐睿眨了眨眼,满脸迷茫。
我妈又躲到和尚身后,活像墙头草: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明明砍了他脖子一刀,血飙得比人都高,但是他没死。」
和尚一顿:「是你杀了他?这么说,是执念让他成了活尸,找你报仇的。
「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妈还是舍不得:
「这孩子真的不能生下来吗?我还指着他们给我养老呢。」
和尚沉默了一瞬,指着我说:「这位不是你女儿吗?」
我妈撇嘴不屑:「女儿以后嫁出去就成了外人,怎么能指望她?」
-18-
和尚没接她的话茬,转而看向我:
「你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我终于信他有真本事,抱着他的裤脚求救。
跟他讲了最近我们村子里发生的怪事。
但没有说我姐的事。
我妈也不敢说。
所有怪事,都指向徐睿。
和尚听完,皱了眉头:
「无皮胎儿?我从前倒是没见过人类跟活尸孕育孩子。
「你们带我去看看,再这样下去,全村的人都要跟着陪葬。」
我冷静下来,站起来指着动弹不得的徐睿:
「那这个活尸怎么办?」
Ṭüₔ
和尚叹了一口气:「我们佛教奉行慈悲为怀,先镇压吧,到时我会为他念经净化超度。」
我松了一口气,和我妈对视一眼。
又问:「那我妈肚子里的……」
和尚斩钉截铁道:「必须去除,不然它们破体之日,就是她身死之时。」
我妈一听自己会死,立马慌了:
「那可不行,我还等着老了享福呢。
「大师,你快点帮我處理掉。
「我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人,死了还到处害人!」
和尚说到了村子一起解决。
我们得赶回去救其他还没分娩孩子的人。
-19-
重新回到村子,我们看到很多人扛着蛇皮袋子往外走。
看到我们回来,他们立马露出了杀意:
「你们还敢回来?」
说完,上前来要抓我们。
我伸手拦住他们,指着和尚大声道:
「我们是去搬救兵来救你们的,我们找了个大师。」
和尚看着蛇皮袋渗出来的血,皱紧了眉头:
「你们把人都杀了?」
那些人毫不在意道:「不杀了留着干什么?等着她们生出怪胎吗?」
「媳妇儿没有就算了,大不了我们再去外面拐。」
「正好二丫回来了,你去帮我们重新找媳妇儿。」
「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生的!」
整个村子,除了我和我娘,没有了活的女人。
我气得发抖。
我们村子一直是这样,不把女人的命当命。
我们的价值只有一个,那就是生育。
就连我能去外面读书,都是因为在学校更容易广交好友,获取年轻女孩子的信任,方便往村里输送生育机器。
不然,即便有我姐在,我也没那么好的待遇可以读书。
我问和尚:「这种人,有必要救吗?」
和尚低眉顺目:「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山村的人开化得晚,有一些恶俗旧习是正常的。
「他们能活这么多年已是不容易,少死一个是一个。」
我很失望。
村长的脸笑成一朵菊花,迎上来跟和尚讲话。
谈完后,他们配合和尚,把徐睿捆成一条,送往祠堂。
祠堂的地还是红的。
和尚面不改色:「无碍,这都是他种的因,该他承受恶果。
「超度的过程中,顺着因果,那些惨死的姑娘也会折磨他,自然会淡了怨气,那村民们,自然也没了危险,一举多得。」
我站在他身后,听完这番话,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20-
和尚念了三天三夜的经。
地上不祥的血气也慢慢变淡,冲到徐睿身上,像是要吞噬掉他。
徐睿从一開始的挣扎,到眼睛一点点闭上,最后没了动静。
村里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我妈眼珠子转悠,就等着和尚办完这个事救她。
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二丫,等妈好了你就去上学,下次带一个好男人回来。
「妈想明白了,拐女人也是拐,拐男人也是拐。
「为什么不能一起拐?」
她还是没放弃生儿养老这个念头。
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念头。
我靠近她的耳朵,轻笑道:
「妈,我早就跟你说过,别上阁楼,会死。
「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妈暴跳如雷,一巴掌呼上我的脸,大声斥骂我:
「放你妈的狗屁!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摸着脸,没有丝毫不悦。
走到堂前,摸出他们藏起来的阿姐鼓:
「和尚,我听村长和村里的出马仙说,这个鼓是用来祈福的,我帮你一把。」
和尚盘坐ẗű̂ₚ在徐睿身前,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嘴里不停。
只睁开一只眼看我。
下一瞬,他瞪大了双眼:
「这鼓好大的怨气,之前我竟没有发ťű̂₊现!」
那当然,整个祠堂都被怨气填满了。
很难发现。
我佯装没听懂:「怎么会呢,这可是祈福的鼓。」
我双手握着鼓槌,一下一下敲上去。
「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整个祠堂环绕。
村里人都知道这鼓的由来,除了我和我姐。
就连那些死掉的女人,都盼着我姐长大成人。
好让全村人享福。
幸好,现在也不晚。
我每敲一下,徐睿的皮就会碎裂一分。
村长指挥人来捉我。
那些人却被徐睿身体里蹿出的银红色触手抓住双脚,吸走生气。
我妈吓得跌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地面逐渐湿成一片,有血,还有其他的。
-21-
度化不能中断,否则会遭到反噬。
和尚嘴角蠕动得更快了。
负担似乎很重,他的嘴角溢出血来。
徐睿成了一个血人,身上的绳索寸寸消融。
和尚实在难以为继,松开手撑在地面。
喷出一口血。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手不停,没直接回答他:
「我去外面上大学,学到了很多东西。
「书面知识是最微不足道的。
「城里人喜欢说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刚開始我总会反驳。
「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了阿姐鼓,突然就跟我姐的遭遇对上了。
「我開始认同他们的说法。
「和尚,佛家总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恶人也算吗?」
我指着那些痛苦倒地的村里人,笑了一下:
「你知道他们死后,能救多少无辜的女人吗?
「原本我姐还没强大起来,我想带着她先去外面避避,再找几个人渣换皮重来。
「可是你非要插一脚。
「何必呢?」
和尚脸色煞白:「那是阿姐鼓?」
他看着徐睿,抖着唇道:「这不是活尸,是血尸?
「你早就開始布局了?」
-22-
我点头。
看着我姐站起来,越过和尚,一步步走到我妈面前:
「是啊,你用度化活尸的方法,当然没办法度化血尸。
「喊着别人的名字,也度化不了我姐。
「什么因果报应,从来都只有村里人种下的因,来偿还我姐的果。
「你是反向度化,懂吗?」
我跟他说了好多。
我姐是被我妈亲手按着,被出马仙王婆子在头骨钻孔,活着被灌入水银,一寸寸完整地剥开皮,再做成阿姐鼓的。
「你知道为什么阿姐鼓不能祈福吗?」
我转向我妈,她被我姐啃了手,奄奄一息。
「我一直知道我男朋友是个人渣,他腻了我,见了我姐这样纯洁懵懂的人,肯定要下手。」
王婆子还说什么我是干净的。
为了这个局,我早就放弃了狗屁贞洁。
我想救我姐,我姐对我很好,虽然听不到我说话,也不能跟我说话,但是我能吃饱喝足,都靠我姐。
我想着,只要让他们知道我姐是个「不纯洁」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安全了。
于是我每天在徐睿面前夸我姐。
让他来我家,利用他。
可没用。
我妈逼着我瞒下来,说事情暴露,我们全家也活不了。
我姐还是被做成了阿姐鼓。
我阻止不了。
只能开启备选方案。
我带着她的尸体,找到被我妈杀死的徐睿。
助她换皮回来。
其实鼓皮干不干净,都无法祈福。
只有怨恨是真的。
再无知的人,被洞开头骨,生剥皮肉,也会痛不欲生。
不然,她不会按照我的计划成为血尸。
血尸换皮, 可如活人。
村里人每一次敲鼓祈福, 都是在给我姐力量。
后来那些无皮血胎, 也不是真的胎儿,都是吸收母体阴气传递到我姐身上的阴种媒介。
我姐在我妈身上种了两个,她最恨的就是我妈。
原本等第二批长成,我姐就能灭掉全村报仇。
可惜, 村里人等不到生产出来, 就杀了那些女人。
-23-
和尚听完, 面露慈悲和不忍:
「但她从小到大在村人的庇护下,没受过苦,不该有怨。
「你也是,你连带着享受了村里人给的恩惠,不该只记仇, 也应该报恩才对。
「你自己都说出马仙好心提醒你跑,证明村里还是有好人。」
哈?
这是哪里来的活菩萨。
我嘴唇抽搐:「啊!对!对!对!您说的是。」
我正好也有一个問題想问问他。
于是从祠堂角落找出阴阳镜。
两面都碎了无数道裂纹。
「你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吗?」
和尚一看,面色又是一变:
「这是阴阳魂镜, 连接阴阳两道,阴镜养魂, 阳镜还生。
「一般是用来养魂夺舍的, 这个小村子怎么会有这种法器?」
我了然, 呵呵一笑:「好人出马仙给的啊,大概是看上了我的身子吧?」
我当初拿到镜子,等王婆子一走, 立马摔碎了。
她的魂魄,现在大概还在游荡。
和尚沉默了一瞬, 又说:
「即便如此,我与你们无冤无仇, 不该受此一难。」
我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插入他的心窝子:
「你是圣母啊, 圣母还不该死?
「要怪就怪你非要救他们。」
和尚死不瞑目。
-24-
我朝吃得正嗨的我姐招手:
「姐, 过来换这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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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放下破碎的我妈, 听话地过来。
我妈还没死, 眼里爆发出惊喜, 拖着残肢往祠堂外爬。
我没管她, 反正活不了。
我姐的舌头长出来了,能简单对话。
她静静看着我,露出嫌弃的表情, 手一寸寸摸过我的脸:
「他, 丑。
「你,美。」
我以为她在夸我, 刚要笑, 就被我姐咬上了脖子。
「从小到大,我给了你,好多吃的。
「妹妹, 该还给我了。
「我也想用这张皮,感受哭、笑、疼痛、味道,去听,去说,还有去上学。」
她说话越来越流畅, 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
我瞪大眼,脑子里突然闪过听了很多遍的话。
原来,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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