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傻不成村。
每個村裏都有個傻子。
白日滿村逛,夜晚守平安。
我就是村裏的傻子,大家都想將我趕出村子。
可他們不知道,我還有一個身份,叫守村人。
而這偏遠的山村,夜晚並不太平。
-1-
「陳二傻,你要媳婦不要?」
我正躺在曬穀場的石頭上曬太陽,村主任兒子陳大明帶着一幫人圍住了我。
他嘴裏叼着根狗尾巴草,笑眯眯,卻又不懷好意地看着我。
我不耐煩地坐起身,木着臉回望他:
ŧù⁸ 「要,我看你媳婦就不錯。」
「哈哈哈哈哈!誰說二傻是個傻子,我看他精得很!」
看熱鬧的人鬨堂大笑,陳大明也不惱,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對着我猥瑣一笑:
「你小子還挺有眼光,這樣吧,到時候我媳婦讓你睡一晚,你把你的屋子送給我,行不行?」
村裏人都不說話了,紛紛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
陳大明想要我家的房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家有個紅磚四合院,是我爺爺的時候起就花了大價錢蓋下的,在這村裏屬於獨一份。
爸媽死了以後,這偌大的院子,就只有我一個人住着。
村裏眼紅的人不少,但是那麼多眼睛看着,大家都不好意思明搶。
「這輩子你都沒碰過女人吧,怎麼樣,不考慮一下?」
我從石頭上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誰說我沒碰過女人?」
村裏人聽到這話都很詫異,陳大明更是激動不已:
「喲!我們二傻還有這本事呢!」
另外的幾個年輕人也跟着起鬨,一個個笑得樂不可支:
「快說給哥哥們聽聽,你和咱們村哪個女人好上了?」
我舉起胳膊將手指向陳大明:
「碰過就是好上嗎?那我和他媽好上了。」
-2-
「噗嗤!」
曬穀場上先是一靜,繼而爆發出鬨堂大笑聲。
陳大明又羞又氣地撲過來抓我,被我三兩下閃開了。
「你幹嗎?你欺負傻子,我要告訴村長!」
我叉着腰不服氣地瞪着陳大明,陳大明氣得太陽穴一抽一抽跳動。
「你編排我媽,還敢告訴村長!」
我朝左邊跨了兩步躲開陳大明揮過來的拳頭。
「我咋編排你媽了!
「上個禮拜我抽了她一個大嘴巴子,你不記得了?」
陳大明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揮出的拳頭也收了回去。
「撲哧!」
「好了好了,大明哥,你還真和一個傻子計較啊!」
其他幾個年輕人笑着拉走了陳大明,村裏的支教老師周斌驚歎地看着我:
「我有時候都懷疑你是裝傻的,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陳大明喫癟!」
我停下腳步狐疑地看着他:
「他喫鱉了?哪來的?我也想喫。」
周斌怔了一下,隨即樂了:
「你可真有趣!哎你上個禮拜,爲什麼要抽陳嬸嘴巴子?」
這個支教老師煩得很,村裏人除了陳大明爲首的一幫混子以外,其他人並不太搭理我。
只有這個剛來支教的周斌,沒事情就來找我說話,像個聒噪的麻雀。
我嫌他煩,沒搭理他,自顧自地朝後山走去。
休息完了,巡山時間也到了。
-3-
「哎你怎麼不理人啊!」
「你每天在村裏這麼瞎逛,不會累嗎?
「你到底爲什麼打陳嬸啊?難道她撿到的銅錢真是你的?」
上個禮拜陳大明媽媽去後山撿菌子,回來的路上撿到了一枚古樸的銅錢。
她在村裏舉着銅錢不停炫耀,村裏人說,陳大嬸要發達了,這銅錢得值不少錢。
我隨意一瞥,卻發現這是一枚含口錢。是死者下葬時,塞在嘴裏的。
含口錢中含有死人的最後一口生氣,也含着他的第一口死氣。
陳大嬸要是將這含口錢帶回家,那她家就麻煩了。
所以我當機立斷,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臉上,然後搶過那含口錢拔足狂奔。
最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將那枚含口錢扔進了後山的湖裏。
「二傻,你說話啊!」
ţṻₙ 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周斌,一字一句說道:
「這個村子裏,撿到的所有東西都是我的!」
活人的事情歸村長管,死人,歸我管。
周斌不說話了,埋着頭跟在我身後,我也沒管他,自顧自地繼續在後山逛。
我叫陳平安,村裏人都叫我陳二傻。
而陳大傻,就是我爸爸。
我爸爸原先一切都很正常,後來聽說我媽生我時難產,我爸跑去土地廟跪了一夜。
從那以後,他就變得呆呆傻傻了。
只有我知道,我爸爲了讓我平安落地,和土地公做了交易,當了我們村的守村人。
-4-
人有三魂七魄,當了守村人,要把自己七魄中的靈慧寄於土地廟中。
靈慧主管人的智慧和學識,七魄少了一魄,人自然就會變得癡癡呆呆,形如傻子。
而守村人世代相傳,我爹孃在我 5 歲出意外離世了,從那以後,我就成了家裏的第二代守村人。
沒了靈慧,書肯定是讀不進的。
小學唸到 16 歲了都沒畢業,這在我們村,也算是獨一份了。
不過,活人的書雖然讀不進,但是有關死人的事,我卻知道不少。
「二傻,看,那兒有人在釣魚!」
我沒理周斌,陳大嬸上次撿到含口錢的事情,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我心底。
含口錢一般都是人下葬之時塞在死人口中的,我們村也沒聽說有人墳被刨了,那這錢,是哪裏來的?
總不會是死人自己從地底下爬出來了吧?
「呀,好大的一條魚!
「這魚怎麼不會動,呵,這是釣上來一條死魚!」
周斌在邊上手舞足蹈地大喊,我聽到這話,瞬間來了精神。
只見村裏開超市的陳力正罵罵咧咧地從死魚嘴裏取魚鉤。
「真他孃的晦氣!」
我三兩步走上前拉起陳力就走,他被我拉得一個趔趄,有些惱了。
「去去去,一邊去,我可沒空和你這個傻子玩!」
死魚正口,收竿就走。
如果在野外釣魚時釣到了死魚,那八成是水裏有髒東西。
它將死魚掛在魚鉤上,是想要找人當替死鬼了。
要是陳力不馬上跟我走,水裏的髒東西就會纏上來。
我用力拉着陳力,不顧他的掙扎就硬拖着他要離開湖邊。
陳力用力一甩胳膊。
「噗通!」
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周斌,就這麼被撞進了湖裏。
-5-
「嘩啦!」
離周斌不遠處的湖面上翻騰起一道巨大的浪花,村裏的湖水十分清澈,我和陳力能明顯看見有一道模糊的黑影正分水破浪,朝着周斌快速游來。
陳力嚇得說話都磕巴了:
「這、這、這是什麼東西!」
我嚴肅地看着那道黑影,我自小就目力驚人,這黑影雖然是在水底下,我還是一眼瞧見了那件熟悉的灰色衣服。
這是去年夏天晚上來湖裏游泳時,不小心淹死的陳富貴陳大叔!
陳富貴這人十分怕熱,但是他家條件又不好,捨不得花錢買電扇。
所以夏天的晚上,他熱得睡不着了就會一個人跑來後山游泳。
被我趕了幾次以後,他惱了,找了機會偷偷把我反鎖在了屋子裏。
然後自己趁機來到了後山游泳,結果,就再也沒能回去。
既然是陳富貴大叔,那就好辦了!
我對着湖面大喝一聲:
「好大的魚!力哥,快去抓魚!」
「哎呀!」
陳力被我一把推進了湖裏,他手腳慌亂地在水面上撲騰,又驚又怒地罵道:
「草!凍死老子了!陳二傻!等老子上了岸和你沒完!」
我轉身迅速朝湖的北面跑去,那兒,種着一排翠綠的柳樹。
現在是冬天,柳樹的葉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柳條垂在樹上,像一個倒立的巨大的掃把。
我繞着最西側那棵柳樹轉了個圈,然後爬上樹快速摘了一根柳枝在手裏。
柳樹屬陰,每一棵柳樹上都會有一根陰枝,常年不見陽光,卻長得異常堅韌。
將這陰枝握在手中,能用它抽打到鬼,我喊它打鬼鞭。
-6-
我握着打鬼鞭跳入水中,冰涼的湖水凍得我一激靈,連頭皮都是麻的。
奮力遊了一會兒,身體才漸漸恢復知覺。
我眨了眨眼睛朝水裏看去,那道灰影果然在陳力和周斌之間左右徘徊。
它一會兒朝周斌游去,遊兩步Ṫũ₂以後又折回身朝陳力的方向漂去。
漂了一會兒,又掉頭向周斌游去。
我不由得有些感嘆,富貴叔這毛病,就算當了鬼,也一點沒變啊!
富貴叔的毛病,我也是出了山到大城市以後才知道,那叫選擇恐懼症。
他每天早上的衣服鞋襪都是他媳婦準備的,要是哪天媳婦沒給準備,他能在櫃子前挑上一天。
而且,他櫃子裏,統共就兩身衣服。
爲這,他沒少在村裏鬧笑話。聽說他當時想給孩子取名字,特意去隔壁村問了最有文化的大學生。
那大學生給了他三個名字備選,他回到家以後怎麼選都選不出來。
最後爲了配這三個名字,他硬是生了三個孩子。
現在,陳富貴從富貴叔變成了富貴鬼。
而水鬼,是要找到替死鬼以後才能投胎的。
選替死鬼是十分講究的,要是選得不好,會影響他的投胎之路。
陽間有陽間的法律,而陰間,有陰間的規矩。
人如果是橫死的,鬼魂就會在它死的地方徘徊遊蕩,沒法去地府投胎。
有些也管這種鬼叫地縛靈,因爲橫死之人,這地方會產生一種詭異的煞氣。
地縛靈離不開這地方,除非有新的鬼魂出現,替它擋了這股煞氣。
陰間是允許鬼找替身的,但是找的替身,不能是大功德高陽壽之人。
大力叔雖然年長,但是身體強健,一看就是長壽之人。
而周斌雖然身體瘦弱,但是勝在年輕,又有一顆支教的火熱心腸,身上帶着點微弱的功德金光。
這兩人,確實很難選。
-7-
既然選不了,那就都別選了吧。
我加快速度游到富貴叔面前,用力抽動手中的打鬼鞭。
柳枝在水中劃過一道枯黃的弧線,重重地抽在富貴叔身上。
他瞪大眼睛喫驚地看着我,我手中動作沒停,毫不手軟又是幾鞭。
富貴叔被我打得狼狽逃竄,水裏打架實在是太累了,沒揮幾鞭我就有些累了。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休息了一下,富貴叔目光復雜地看了我一會,然後轉頭朝着湖的另一個方向游去了。
我游上湖面猛吸了幾口氣以後,才返身去把陳力和周斌撈了上來。
陳力躺在地上抖得像個羊癲瘋病人:
「凍、凍死老子了!」
周斌雖然臉色慘白,但是精神還挺好。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滿臉感激:
「二傻!要不是你,我就沒命了!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等我支教完,我帶你去浙江玩,包喫包住包路費!」
我抽回手嘆了口氣,憂鬱而哀傷地看着遠處連綿起伏的羣山:
「我出不了這山,你帶一根打鬼鞭走吧。」
說完,我把手中緊握的柳枝鄭重地塞到了周斌手中。
周斌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打鬼鞭,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撲哧!
「哎呦老子真是晦氣,算了算了,不和你這傻子一般計較!」
陳力笑罵着從地上坐起身,將外套上的水擰得半乾以後披在身上,哆哆嗦嗦地朝山下走去。
周斌同情又憐惜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直讓我起雞皮疙瘩。
「走了!回家喫飯去!」
見我起身要走,周斌也急忙跟了過來。
「二傻,我宿舍有泡麪,你要不要喫?」
「喫!」
-8-
陳力被我推下湖以後,村裏人安分了不少。
大家覺得我又開始犯病了,晚上連出門的人都沒了,讓我鬆了一口氣。
每天晚上一到 11 點,我就會在村裏到處溜達。
如果看到有人還在外頭沒回家,我就會拉着他們使勁推回家。
爲這我沒少捱揍,但是就算頂着滿臉淤青,我也照幹不誤。
村裏人對這事情又氣又無奈,最後只能順從了我。
在我的影響下,家家戶戶基本都睡得很早,也不會在晚上出門了。
今天天氣很冷,山上的夜晚溫度很低,村主任家卻罕見地燈火通明。
因爲陳大明,明天要辦喜事。
他的媳婦是村主任花大價錢從隔壁村買來的,還是個大學生呢。
那女孩叫劉杏花,是個棄嬰。
她爸媽結婚多年一直沒孩子,撿到她以後,一開始對她特別好。
但是第二年,她媽就懷孕了,還是一對龍鳳胎。
從那時候起,劉杏花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等她長大一點點,還沒學會走路呢,就先學會幹活了。
再往後,她長到 10 歲了,還是村幹部好說歹說,她爸媽才同意讓她跟着弟弟妹妹一起去上學。
劉杏花在 10 歲的年紀上了小學一年級,但是她憑藉自己的努力和聰明,很快就連跳兩級,追上了同齡人。
劉杏花到高中以後,更是成了十里八鄉唯一的大學生。
聽說她考上的還是一所名校,但是她弟弟妹妹卻一起落榜了。
劉杏花爸媽就讓她妹妹頂替了她的名額,同時把劉杏花高價賣給了陳大明當媳婦。
陳大明是我們村有名的混子,雖然長得人高馬大的,但是脾氣很差,急眼了連他爹媽都敢打。
他自己不怎麼樣,眼光卻非常高,說娶老婆就要娶十里八鄉最聰明最漂亮的。
劉杏花被綁來以後,據說不哭也不鬧,每天都躺在屋子裏睡覺。
明天,就是他們舉辦婚禮的大日子。
-9-
「二傻!開門二傻,喝喜酒去了,別睡了!」
我每天都要在村裏巡邏到雞叫時纔回家睡覺,所以第二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牀。
周斌將門拍得砰砰響,聽到「喜酒」倆字,我一骨碌從牀上坐起身。
「你、你怎麼穿這身衣服啊!」
周斌喫驚地看着我,他伸手拉了下我掛在胳膊上的黑袖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二傻,你是真傻呀,咱們是去喝喜酒,不是去參加喪事!
「你穿這樣,會被人家給打出來吧?」
我拍開他的手整了整衣服,將袖章戴齊以後才關上門。
「這本來就是喪禮,陳大明娶的,是個死人。」
周斌神情嚴肅地拉住我的手腕:
「二傻,你這樣去真的會被人家打的,農村人都比較傳統,特別講究這些東西。
「乖,聽話,咱們換一套衣服再去。」
瘦得跟柴火棍一樣的周斌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嫌他煩,直接將他鎖在院子裏以後出了門。
陳大明要是同劉杏花結婚了,那這婚,就是冥婚。
七天以內,他就會被劉杏花帶走,成爲一對鬼鴛鴦。
「陳力,隨禮兩百!」
「陳滿倉,隨禮五百!」
村裏的七叔公坐在蓋了紅布的桌子前登記禮金,他孫子站在一邊清脆地喊禮。
我走上前把手中的紙鈔遞過去,七叔公一看,鼻子都氣歪了。
「來人,把這傻子給我叉出去!!!」
站在門口迎親的陳大明聽到動靜以後走了過來,看到桌上的冥幣,他直接一拳頭朝我揮來,不過很快就被身邊的人拉住了。
-10-
「大明,大喜的日子,別和這傻子一般見識!」
「就是,大明,二傻從小就是個傻的,咱甭搭理他!」
「你今天可是新郎官,我這就是把二傻趕走,彆氣彆氣!」
他的一幫狐朋狗友把我圍在中間,張開雙手逐漸朝我逼近,其中一人手上還拿着條繩子。
我從小力氣就特別大,這幾個人都捱過我的揍。
而且我家又窮,除了一間房子啥都沒有,被我打了也是白打。
看到我砂鍋般大的拳頭,幾人都有些犯怵,誰都不想當第一個挨拳頭的人。
素來和陳大明交好的陳磊晃了晃手中的粗麻繩,對着我柔聲說道:
「二傻,今天是阿明大喜的日子,你別鬧了。
「你乖乖回家,我給你端一盤紅燒肉來。」
我沒理他,而是專心地看着正房的方向。
對付鬼物,都要講一個先禮後兵。
我穿着喪服,還拿了冥幣,表示我不但知道劉杏花是個死人,還願意好好和她商量。
門口動靜鬧那麼大,劉杏花肯定已經知道我來了。
但是她爲什麼不出來?
想到這,我扯起嗓子對着院內大喊:
「劉杏花,出來!這婚你不許結!」
院內人聲喧囂,所有人都在說笑聊天,十分熱鬧。
我本來還怕劉杏花聽不到我喊話,但是我剛喊完,整個院子陡然一靜。
不一會,呼啦啦跑出來一院子的人,我身邊瞬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男女老少。
-11-
陳磊鞋子都被人踩掉了,他狼狽地扒拉着身邊的大媽,語氣不滿地埋怨道:
「我這辦正事呢,三嬸,你擠啥!」
那大媽跳起來朝他的頭頂重重拍了一掌,個子嬌小,動作卻十分利落。
「呸!50 年!老孃等了整整五十年,纔等到有人來搶婚!」
「呀,搶婚的還是一個傻子,有了今天這場面,我這 50 年的席纔算沒有白喫。」
什麼亂七八糟的,誰搶婚了?
我沒理他們,繼續對着屋裏喊劉杏花。
我一張嘴,鬧哄哄的人羣就馬上安靜下來,針落可聞。
「劉杏花,你給我出來,別裝沒聽到!
「今天這婚,我是不會讓你結成的!」
「我他媽!」
陳大明忍無可忍地跳起身想打我,馬上被一個大爺捂住了嘴:
「噓,讓他說完!」
陳大明被身後的一幫大媽大爺死死拉住,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院內傳來了一聲幽怨的嘆息:
「二傻,你不該來的。」
身邊的人羣立馬響起一片抽氣聲,抽得最響的,就是陳大明親孃,陳大嬸子。
劉杏花穿着一身喜慶的大紅嫁衣,臉被擦得雪白。
她蓮步輕移,嫋嫋婷婷地朝着我走了過來。
身邊的人羣如同摩西分海一般,自動向兩邊退去,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
-12-
「二傻,你不該把我們的事情說出來的。我還以爲,你能保守這個祕密。」
劉杏花咬着脣,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我搖了搖頭,神情嚴肅:
「我有我的責任。」
劉杏花哀怨地看向我:
「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強迫我也沒用。」
我冷笑一聲: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劉杏花放軟聲調,苦苦求情:
「二傻,我和大明已經成婚了,我現在是陳家媳婦了!」
我雙手叉腰,怒目而視:
「你還沒上族譜呢,沒上族譜便算不得陳家婦!
「今天你跟我走也得走,不跟我走,也得走!」
劉杏花撲到一旁的陳大明懷裏放聲大哭:
「大明!我被二傻欺負好多次了,是我對不住你!」
我有些生氣了,這個女鬼爲什麼要騙人!
「你胡說!明明就兩次,哪裏有很多次!」
劉杏花在被綁來第一天晚上,就被陳大明強睡了。
當天晚上,她就吊死在了自己屋裏。
像她這種被男人欺辱而死的女鬼,叫怨女,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癡男怨女。
求愛不得而自殺的,叫癡男。
不堪欺辱而自殺的,叫怨女。
癡男化作鬼以後,最喜歡去騷擾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而怨女的怨氣更大,她們以鮮血爲食,靠吸取男人的陽氣凝聚體魄。
劉杏花剛死,鬼魂不夠凝聚,要七天以後才能吸取陽氣。
而這七天內,她需要大量飲用家禽血。
這幾天晚上她總在半夜溜出來想去偷別人家的雞,都被我趕回ţũₒ去了。
-13-
「啊!
「我跟你拼啦!」
陳大明怒喝一聲甩開身邊的人,一個猛虎撲食朝我撲來。
我側身躲開他,也不由得有些生氣,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呢?
「陳大明!我幫你對付她,你咋還不領情呢!」
村裏人熱鬧看夠了,終於開始要辦正事了。
陳磊高聲叱罵道:
「陳二傻!以往大家看你可憐不和你計較,但是你這次做得實在太過分了!
「大傢伙上,把他綁了,送祠堂!!!」
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我被陳大明幾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最後還是族長出面說大喜的日子不宜見血,才把人給攔下了。
衆人繼續喝喜酒去了,我被五花大綁關在祠堂裏,族長說,明天村裏會開會,到時候再決定怎麼發落我。
「咕咕~」
我靠在牆角,低頭看了眼自己叫得歡快的肚子。
好餓,早飯午飯都沒喫,可餓死我了。
「二傻,你太讓我失望了!」
木門被人推開,周斌端着一疊肉包子走了進來。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後耷拉着眉眼坐到我身邊。
「二傻,我原本以爲,你雖然不太聰明,但是赤子心腸,是個好人。
「可是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呢!」
他將一個肉包子塞進我嘴裏,一邊餵我喫東西一邊絮絮叨叨。
「欺負女人是不對的,我知道你年輕力壯,難免會有身體需求,但你這是在犯罪!」
-14-
狼吞虎嚥一口氣喫完五個包子,我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我沒有欺負女人,劉杏花不是女人,是女鬼。
「今天是她的頭七,要是我不攔着她,明天早上陳大明必死!」
周斌無力地靠在牆上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
「該死,我要怎麼和一個沒上過學的人解釋呢,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能量守恆,人體科學,自然生物,這要怎麼說啊!」
我喫光一整盤包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我知道能量守恆,女鬼要活着,就得吸陽氣!」
周斌絕望地用頭撞牆,過了半晌,他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要走。
「你回來!把我繩子解開!」
周斌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二傻,雖然你是傻子,但也要爲自己做的孽負責任!」
我有些煩躁,這些人才是傻子吧!一個兩個,都聽不懂人話。
「我不是送給你一根打鬼鞭嗎?
「你把那打鬼鞭放到碗裏搗出汁液來,將那汁液滴到眼睛中,就能看見鬼了!
「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出去,明天你就Ťų⁴等着參加陳大明的葬禮吧!」
我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嚴肅,周斌愣了一下,面上顯露出幾分猶疑。
「周斌!
「陳大明只是一個開始,他死了之後,杏花每隔七天就要殺一ƭü⁷人,到時候全村男人都要死絕!」
周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聽到門上傳來的鎖鏈聲,我不由得有些焦灼。
這屋子連個窗都沒有,門還被鎖了,這讓我怎麼出去啊!
-15-
我反綁着雙手在屋裏來回轉悠了半天,終於在牆角找到了一小塊石頭。
我捏着石頭用力磨着粗麻繩,也不知道磨了多久,總算是將那繩子磨斷了。
揉了揉發麻的手腕,我將腦袋湊在門縫前,準備仔細研究一下該怎麼弄壞這個鎖。
「吱呀!」
周斌失魂落魄地推開門進來以後,慘白着臉把門又關上了,好似身後有野狗在追。
「你開鎖咋沒聲音!」
我捂着半邊臉氣咻咻地瞪着周斌,臉上印着一道筆直的紅痕。
「這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我被二傻催眠了,二傻,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催眠高手!
「快,你快幫我解除掉,太可怕了嗚嗚嗚!」
我嫌棄地扒拉開緊緊抓着我胳膊的周斌,難怪隔壁村有個人讀書讀傻了,這周斌,果然也是個傻的。
不讀書會傻,讀多了也會傻,看來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適度。
想到這,我有些欽佩自己的聰明。
大家還說我是傻子,天底下有這麼厲害,這麼會思考人生的傻子嗎!
「讓開!」
我想朝門口走去,卻發現周斌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死抱住了我的大腿。
「不許走,你把我的催眠解開!」
催棉是什麼?棉襖嗎?
我用力扯開周斌的外套,釦子都被我崩飛好幾顆。
將他衣服脫下來以後扔在地上,我轉身繼續朝外走去。
「解開了,別纏着我了。」
-16-
今天陳大明大婚,是村裏少有的熱鬧。
晚上村裏人都去鬧洞房了,祠堂裏連個看守我的人都沒有。
周斌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一定要讓我解釋,我是用了什麼辦法將他催眠的。
我懶得搭理他,腳步飛快,沒多久就來到了陳大明家。
他家院子裏人進進出出的,我怕再被他們抓起來,三兩下爬上了一邊的大樹。
周斌也跟着爬了上來,他警惕地蹲在另一根枝丫上看着我,生怕我對劉杏花做什麼。
我左等右等,等得快睡着時,陳大明家才逐漸安靜下來。
陳大嬸過來鎖了院子以後,皺着眉頭回屋了。
之前看熱鬧看得太開心了,看完才意識到,這熱鬧是自己家的。
等確認陳大嬸回屋以後,我從樹上滑下來,三兩下就翻進了陳大明院子裏。
周斌氣得在院子外跳腳,不一會他咬着牙,竟然直接爬上樹,從樹上跳了下來。
看着他疼得齜牙咧嘴又不敢吭聲的模樣,我氣不打一處來。
「你跟着我幹啥!」
周斌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聽到這話卻固執地撐着牆站起身:
「我、我不能讓你再犯錯誤了!」
我有些頭疼地看着他,很想打他一頓。
但是周斌是這村子裏唯一沒有欺負過我的人,他總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他是真正的大學生,大城市裏來的金鳳凰,人長得斯文白淨,深受村裏人喜愛。
每次村裏人給了他什麼好喫好喝的,他總是會給我留一份。
「算了算了,你愛跟就跟着吧,但是不許出聲,聽見沒!」
-17-
我帶着一瘸一拐的周斌來到陳大明屋前,他窗簾沒拉嚴,露出兩指粗的一條縫,正適合偷看。
「你這個賤人,快說,你和陳二傻好多久了!」
劉杏花跪在地上,陳大明正拿着皮帶用力抽打她的背。
昏暗的燈光下,陳大明凶神惡煞,面目猙獰,看着讓人心裏發寒。
但是他再可怕,也沒有跪在地上的劉杏花可怕。
只見劉杏花的脖子用一種奇異的姿勢向上仰着,露出脖頸上顏色發黑的勒痕。
她背對着陳大明,陳大明自然也沒看見,劉杏花陰森詭異的表情。
她是笑着的,只是眼珠子朝外突出半指長,猩紅的舌頭掛在胸前,那上面還流着晶瑩的黏液。
「唔~」
周斌死死捂着自己嘴巴,從手指縫裏漏出如同小狗一般的嗚咽聲。
他背過身蹲在地上,半晌才抬起頭驚恐地看着我:
「那,那是啥……嗚嗚嗚你不是說催眠已經解除了嗎?」
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且他爲什麼還哭了?
我嫌棄地朝一邊挪了挪身體,繼續朝屋裏看去。
只見陳大明仰面躺在地板上,似乎是睡着了,而劉杏花則是不見了蹤影。
我心下大駭:
「劉杏花呢,劉杏花去哪裏了?」
「二、二傻~」
周斌扯了扯我的衣袖,被我嫌棄地推開了;
「別吵,我找劉杏花呢!」
「嗚嗚嗚嗚嗚~二傻!」
「煩死了,你幹啥!」
我生氣地轉過頭,這才發現劉杏花正笑嘻嘻地蹲在周斌身邊。
「二傻,你是在找我嗎?」
-18-
我猛然朝後一跳,抽出纏在腰上的打鬼鞭。
這可不是普通的打鬼鞭,普通的柳樹只有 20-30 年的壽命,但是我們村有棵柳樹,卻足足長了兩百年。
這柳枝是從它上面取得的陰枝,能將普通的鬼打得形魂俱滅。
看到這柳枝,杏花有些忌憚。
她朝後退了兩步,將伸在外面的舌頭也收了回去,重新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姑娘,只是臉色有些異常的白。
「二傻,陳大明不但欺辱我,還每天打我。
「我只是想復仇,我有什麼錯?」
劉杏花也是一個苦命人,只是,不讓妖魔鬼祟傷害村裏人是我的職責。
見我有些動搖,劉杏花說得更起勁了:
「二傻,你當了這麼多年的守村人,每天晚上不睡覺在村裏巡邏,有時候還要被邪祟打傷,可是村裏人呢?
「你救了他們,他們卻欺負你,看不起你,嘲笑你,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劉杏花不愧是十里八鄉最聰明的女孩子,一席話說得我都開始糾結了。
對啊,值得嗎?
我爹孃出意外,就是因爲妖物作祟。
他爲了救我的命,不但賠上了自己的命,還要賠上我們陳家數代人的命。
雖然我不聰明,但是也知道,這筆交易一點都不划算。
劉杏花上前一步,甜美的嗓音中充滿了誘惑:
「二傻,我在後山發現了一筆錢,你拿着錢去大城市過好日子吧。
「那兒有高樓大廈,有飛機輪船,還有電影院,商場,你不想去看看嗎?
「你還年輕,不會真想在這小山村裏當一輩子傻子吧?」
聽到後山,我渾身一顫,人也清醒了過來。
劉杏花去後山了!
後山是我們村的祖墳,不知道埋葬了幾代劉家人。
陳大嬸那天晚上撿到的銅錢,應該就是劉杏花搞的鬼。
-19-
「妖孽!看鞭!」
我上前一步用力揮動着手中的打鬼鞭,柳條在空氣中發出「咻咻」的破空聲。
劉杏花連連退後,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你這是敬酒不喫喫罰酒了!」
「我從來都不喝酒!」
我繼續將鞭子甩得嘩嘩作響,很快,劉杏花就被我逼到了牆邊。
「咚!」
「咚咚咚!」
一陣鈍鈍的敲門聲傳來,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撞門。
聽到這聲音,劉杏花臉上一喜:
「來了!」
不好!
我轉頭朝蹲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周斌大吼一聲:
「周斌,快去抵住門!」
寂靜的夜晚中,這一聲可謂石破天驚,陳大明爸媽的屋裏馬上亮起了燈。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門,當看到我站在院裏時,陳大嬸立刻雙手叉腰,唾沫星子滿天飛:
「你個殺千刀的小鱉孫!
「欺負人欺負到我家頭上了,你那死鬼老爹怎麼不來把你帶走!
「你這種喪門星,就活該你全家都死絕!我看你爹媽八成就是被你剋死的!」
罵完她聽到門口有聲音,挪動腳步飛快上前一把推開了周斌:
「誰啊!大晚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20-
「陳大嬸,住手!」
周斌被推了一個踉蹌,我跨步上前想阻止她,卻被村主任陳大伯抓住了手腕。
「你咋跑出來的,跟我回祠堂去!」
「呀,咋這麼多人,你們誰啊!」
寂靜的深夜中,門口黑壓壓地站了一大幫人。
這些人衣着破爛,身上散發着濃重的腐臭味。
站得近了,才能看到他們的臉都已經坑坑窪窪,其中有幾個人更是隻剩下了一副骷髏。
他們眼中跳躍閃動着綠油油的鬼火,宛如地獄裏走出來的幽靈。
「啊!!!」
陳大嬸爆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聲,轉身想跑時左腳絆右腳,摔了個狗喫屎。
周斌也連滾帶爬地跑到我身後,村主任更是嚇得連連後退。
我轉頭朝劉杏花看去,卻發現院子裏早已沒有了她的身影。
不好,陳大明!
我握着打鬼鞭想朝陳大明屋裏跑去,此時門口的那些死人全都已經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試圖伸手去抓陳大嬸兩口子和周斌。
這些其實是最簡單的行屍,被劉杏花吹進了一口怨氣以後才從墳裏爬出來的。
他們樣子看起來很嚇人,對付起來卻並不難。
只要將一塊生薑放進他們口中,驅散了這一股子怨氣,他們就會重新變成一具死屍。
當然,第一步需要先克服自己的恐懼。
像周斌他們這樣的,估計被嚇到自己叫啥都忘了,也根本不會有勇氣去塞什麼生薑。
這幾個拖油瓶不但不幫我打行屍,還一個個哭喊着朝我跑來,陳大嬸更是拉着我的衣服想將我推到行屍堆裏,試圖用我來阻擋行屍們前進的腳步。
-21-
鬼怕打鬼鞭,行屍可不怕。
我被陳大嬸和劉大伯合力推入了行屍堆中,厚厚的棉襖很快就被撓破了,雪白的棉絮在空中飛揚,看起來就像下了一場小雪。
幸虧這是冬天,衣服穿得很厚。我狼狽地推開幾個行屍以後,從牆角拿到一把鋤頭,和那些行屍扭打在了一起。
「啊!
「鬼啊!
「我的兒!」
陳大嬸幾人慌不擇路,居然跑進了陳大明屋裏。
和院子裏的混亂相比,陳大明屋裏倒是異常安靜。
劉杏花壁虎一樣吸在天花板上,猩紅的舌頭像一卷紅布,將陳大明凌空吊在屋內。
陳大明雙腿在空中亂踹,臉因爲憋氣漲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母愛戰勝了恐懼,陳大嬸撲過去抱住陳大明的腿,紅繩喫重,將他勒得更緊了。
關鍵時候還是周斌掄起凳子砸向劉杏花,纔將陳大明救了下來。
然後,幾人和劉杏花,就在屋裏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二傻!救命啊二傻!」
我揮着個鋤頭,累得氣喘如牛。
他們四打一,我一打二十,還有臉讓我去救他們!
「這是弄啥嘞,大明,你這個洞房花燭動靜鬧得也太大了吧!」
住在隔壁的陳磊打着哈欠從屋外跨進來,看到我揮舞着鋤頭的模樣,頓時一愣:
「好啊你個二傻!還敢入室行兇!
「我今天一定要給你點顏色,臥槽,什麼東西!」
-22-
陳磊連滾帶爬地跑了,他一跑,好幾只行屍跟在他身後也跑了。
行屍這東西,因爲口中含着一口怨氣,憎恨所有會喘氣的活物。
他們要是跑進村子裏,那可就糟糕了!
我當下也顧不上身後撲過來的行屍,跟着陳磊就要往外跑。
見我要跑,劉大嬸頓時急眼了。
她猛地撲過來死死抱住我的腰,我毫無防備之下被她撲了一個趔趄,兩人一起滾到了地上。
「你不許走!你這掃把星招來這些鬼想害死我們,你不許走!」
就這一打岔的工夫,又有村裏人進院子了。
農村的夜晚本就安靜,我們動靜也實在是大,引來了不少人看熱鬧。
一看一帶,三兩下工夫,就把屋裏的行屍引了個乾淨。
我心急如焚,這行屍雖然跑不過成年人,但是對付老年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村裏不少老人年紀都在 80 以上了,平常走路都需要人扶,哪裏是這行屍的對手。
這時,劉杏花的舌頭又纏住了陳大明。
沒辦法了,只能先救眼前的人。
我揮動打鬼鞭逼近劉杏花,對傻愣在一邊的周斌放聲大喊:
「周斌!快去廚房找姜,告訴村裏人,拿姜塞進那些行屍嘴巴里,他們就會沒事!
「愣着幹嗎,快去啊!」
「啊?哦!」
周斌如夢初醒般朝廚房衝去,我纏上劉杏花以後,劉大嬸兩口子馬上扶着陳大明跑進了房裏,還不忘將門窗全都封上。
「二傻,你放過我吧,我馬上就走,再也不來你們村!」
劉杏花見自己打不過我,又開始哀聲求饒。
這女鬼詭計多端,怨氣沖天,我自然不能就這麼放她離去。
一條打鬼鞭在我手中像活過來一般,揮在空中發出尖厲的呼嘯聲。
劉杏花被我打中了好幾下,整個鬼影都淡了幾分。
「二傻,我不是我爹孃撿來的,我是他們拐賣來的!
「他們拐了我,讓我當牛做馬,最後還把我賣給了陳大明這個畜生!
「我原本也是城裏富裕人家的女兒,這輩子我沒有享過一天福!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我揮鞭的手頓了一下,神情有些猶豫。
-23-
劉杏花見狀,噗通一聲跪在我身前。
「陳大明被我吸了三十年陽氣,這仇也算是報了。
「但是我養父母的仇我還沒報,你放我回村報仇,我和你簽訂鬼契!」
我面有難色地看着她:
「人間有人間的律法,地府有地府的規矩。
「你養父母陽壽沒到,他們做了壞事,等進了地府自然有閻王爺來判。」
劉杏花站起身憤怒地瞪着我,眼中流下兩行血淚:
「等!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他們子孫滿堂,安享晚年!
「還是等到頂替我上學的妹妹,戀愛結婚,過上我一輩子只能在夢中幻想的生活!
「都說下輩子會遭報應,那這輩子呢!這輩子我喫的苦受的罪,算什麼!!!
「陳二傻我問你,遲來的正義,還能算是正義嗎!」
聽到這話,我如遭雷擊般愣在當地,心中思緒起伏,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是啊,劉杏花引行屍出山,又吸了陳大明三十年陽氣,已然造了殺孽。
如果進了地府,她要遭受的懲罰,估計比她養父母還要重上許多。
可是一開始,她明明只是個無辜被拐賣的小孩啊!
我怔忪地看着站在眼前的劉杏花,她鬼氣消散了大半,顯露出死時的模樣來。
沒記錯的話,她好像,也才 18 歲吧?
如果她沒有被冒名頂替,這個時候,她應該是一個快樂的大一新生。
劉杏花穿着空蕩蕩的棉襖,這棉襖並不合身,露出一節潔白的手腕來。
手腕上青紅色的傷痕互相交錯,露出的脖子上也滿是勒痕和咬痕。
她好瘦啊,瘦得似乎風一吹就能飄走。
我嘆了口氣,只覺得手中的打鬼鞭重逾千金,竟是再也沒法舉起來了。
「行,我們簽訂鬼契,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報仇,一個月以後,你得回來找我。」
鬼契是人和鬼簽訂契約,鬼自願爲這人所驅使,直到他壽終正寢。
劉杏花聽到這話,眼睛大亮,似乎生怕我反悔一般飛快地在我身上烙下印記,又取走了我的一滴精血。
鬼契達成以後,她跪下身朝我磕了兩個頭,便頭也不回地朝着隔壁村的方向飄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只覺得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啊!」
村裏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拉回了我的思緒,我一拍腦門,拎起打鬼鞭就朝外衝去。
-24-
這一晚,村裏死了 7 個老人,被行屍咬傷了 30 多個人。
被行屍咬傷的人需要用糯米拔毒,而且用量還不小。
對農村人來說,這些米夠他們喫好幾個月的了,現在拿來拔毒,簡直比挖他們心還痛。
受傷的村裏人全都被安置在祠堂裏,我蹲在一邊替他們檢查傷口。
「這些行屍都是二傻放出來的,要我說啊,二傻得賠償我們的損失!」
猶如油鍋中落下一滴水,祠堂中瞬間沸騰了。
「對,二傻這個倒黴鬼,不但剋死自己爹孃,還來克我們!」
劉大嬸第一個跳了出來:
「我親眼看到他和女鬼在說話,女鬼沒殺他,女鬼肯定是他派來的!
「讓二傻賠錢!把房子賠給我們!
「他爹媽死之前從外地帶回來一口大箱子,聽說裏面藏了一箱元寶,讓他把那些元寶賠給我們!」
聽到一箱子元寶,祠堂裏的喘息聲都加重了幾分。
不少站在門口的人已經掉頭朝我ƭũₘ家跑去,然後是越來越多的人,到最後,就連剛拔毒完的傷患也都帶着傷跑去了我家。
「不許去!你們不許去!
「是二傻救了你們啊,你們怎麼顛倒黑白呢!」
周斌徒勞地張開雙手,試圖攔住發狂的村人。
很快,他就被ŧṻ₁人推到了地上,還被人踩了幾腳。
我扶起周斌,茫然而又無措地看着爭前恐後朝我家跑去的村裏人。
從我 10 歲開始巡村,到現在我 18 歲,我在這座偏僻的小山村裏度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
我趕跑過黃大仙,打跑過水鬼,嚇退過小偷。
最嚴重的一次,我被一個棺材精打斷了腿,在家躺了一個月才養好。
可是這些我守護了一輩子的村人,爲什麼要搶我的東西呢?
-25-
「陳二傻勾結女鬼,殘害村裏人,經過村裏商議,決定沒收他的房子賠給村裏人。
「此外,村裏已經決定,將陳二傻除族,永遠驅逐出陳家村!」
「好!」
「對,我已經忍他很久了,上次我釣魚莫名其妙給我推湖裏,害我咳嗽半個月!」
「趕出去!把陳二傻趕出去!」
「趕陳二傻出村!」
「趕陳二傻出村!」
我跪在祠堂前,呆呆地看着舉手高喊的村裏人。
族長拿出族譜,在大家面前慎重地將我名字用硃砂筆重重劃去。
周斌站在祠堂外,聽到裏面的動靜,他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淚。
「太欺負人了,嗚嗚嗚,這也太欺負人了!」
「好了,大家安靜!」
族長伸出手臂朝下壓了壓以後,側過身淡漠地看着我;
「二傻,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緊緊握着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我想回我家裏看看。」
族長同意了,讓幾個村裏人看着我,生怕我從家裏拿走什麼東西。
屋裏的桌椅板凳被搶空了,原本簡陋卻溫馨的房子, 現在也只剩下了一間房子。
就連我的牀板,都被人拆完搬走了。
我爸媽的畫像被人扔在地上,上面還有幾個凌亂的腳印。
蝗蟲都沒他們厲害, 連件衣服都沒給我留下。
最後, 除了父母的遺照, 我什麼都沒帶走。
-26-
出村之前,我特意去了一趟土地廟。
認真地磕完幾個頭以後,廟中傳來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
「陳平安,你私自放走女鬼, 現在又被除了族, 這守村人, 你是做不得了。
「你的靈慧歸還於你, 以後,這陳家村,你就別再回來了。」
我感覺有什麼東西進了體內,整個人如醍醐灌頂般, 瞬間清醒了過來。
以往不明白想不清的事情, 在這一刻,也全都有了答案。
我深深地看了眼泥塑的土地神像以後, 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我靠,二傻你怎麼變帥了!
「我去, 眼神都不一樣了!
「你現在看起來好像吳彥祖啊,比我都帥, 簡直了!」
周斌圍着我上躥下跳,表情十分誇張, 一看就是想逗我開心。
我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我叫陳平安,不叫二傻。」
周斌捂着頭呆呆地看着我;
「天哪,二傻你真的變聰明瞭!」
我笑了笑沒理他,繼續朝前走去。
周斌替我買了車票, 現在, 我要跟着他一起去江城了。
下山的路要從村裏經過,我和周斌走在村裏,村裏人看到我, 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鄙視。
「呸!喪門星!快點滾吧!」
「就是,別想留在村裏克我們, 快點走!」
幾個小孩也朝着我丟石頭,一邊丟嘴裏還不停地唱着歌;
「二傻子,喪門星!
「克爹孃,害人精!
「滾出村, 別回頭!」
周斌臉都氣歪了,他跳着腳想罵人,卻被我一把拉住了。
我揹着個蛇皮袋朝前走去,留給他們一個瀟灑的背影。
「放心吧,我不會回來的。」
我家的那口箱子裏確實藏了一箱銀元寶,只是那元寶, 是被詛咒過的。
而我爹孃,也是因爲那箱子東西死的。
一個元寶一條命,誰家分得最多,以後就死得最多。
以後, 不會再有陳家村了,它將會跟着守村人,一起消失在這片土地上。
【本集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