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不棲寒枝

我墜崖失憶,與白雲川做了三年夫妻。
他飛黃騰達後,嫌我出身低賤,於是貶妻爲妾。
我早產垂死那日,他迎娶高門貴女。
後來他新歡作妖,我被他發賣到青樓。
恢復記憶那天,我想見一眼孩子。
白雲川卻擋在門前,滿眼嫌惡:
「娼婦也配做我兒生母?」
多年後,長公主選婿宴上,權貴雲集。
白雲川攜妻跪拜。
卻在抬頭時驟然變色。
皇帝擋在我身前,似笑非笑:
「白卿看我皇姐作甚?」

-1-
我和皇后在御花園的涼亭裏賞花。
沒想到會再次見到白雲川。
「待會兒見了貴人,莫要亂了分寸。」
他替妻子正了正鬢邊珠釵,低聲囑咐。
「見了長公主務必謹言慎行,陛下對這位皇姐極爲看重,稍有差池便會惹禍上身。」
他的妻子溫順地點頭。
今日長公主選夫,京中權貴皆可入宮觀禮。
傳聞這位殿下流落民間多年。
尋回後,皇帝恨不得將整座皇城都捧到她面前。
不僅修建的公主府抵得上半座皇宮。
金銀珠寶、珍奇異獸更是如流水般不斷。
皇帝與長公主爲一母同胞。
據說長公主找回時身上有許多傷。
皇帝一怒之下挑了幾支禁軍給長公主護身。
不僅有先斬後奏之權。
而且在婚事上,皇帝甚至下令京中未婚男子五年內不得娶妻。
任由長公主挑選。
因爲皇帝對長公主的過度保護。
至今還未有人見得真顏。
白雲川要不是仰仗他岳父買了個官噹噹,哪能有進皇宮觀禮的機會?
因此他行事格外謹慎。
他對妻子的品行了如指掌。
從孃家到夫家,她一直深受寵愛。
所以不免有些嬌縱。
涼亭中,皇后聽完後連連點頭:
「確實,前日工部侍郎家的公子僅是在宮道上多看了皇姐一眼,第二日就被革職查辦了。」
「哪有那麼誇張。」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皇帝對我珍重不假。
但那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是因爲翫忽職守,才被人蔘了一本。

-2-
「爹爹,我要喫那個桃子!」
一個五歲左右的孩童從花叢中鑽出來拽着白雲川的衣袖。
小手指向假山旁那株桃樹。
那桃樹是父皇生前爲母后親手栽下的。
結的果子不多,卻極珍貴。
平日裏連宮人都不敢輕易靠近。
母后在樹下埋了女兒紅,說要給我當嫁妝。
那些年我不在的日子,皇帝也是悉心養護。
誰有膽子敢喫皇帝都不捨得碰的桃子?
皇后向我挑了挑眉。
我搖頭示意先別動。
隨後站起身掀開簾子看去。
可當瞧見那一家三口的面目時,我心卻猛然一顫。
那是……我的孩子?
我忍不住上前幾步,想看清他的模樣。
當年我早產生下他,白雲川連看都沒讓我看一眼,就將他抱給了新過門的夫人。
我渾身鮮血地求他讓我見一見孩子。
白雲川卻冷着臉將我拖到柴房。
他說白景明是白家嫡子。
我一個來路不明的鄉村野婦,沒資格做他的生母。
如今五年過去,他竟長得這般大了。
他知道我纔是他的孃親嗎?
他會不會怪我當年沒帶走他?
想到這,我緊張起來,呼吸不由得變得小心翼翼,心也軟得一塌糊塗。
「明兒,不可胡鬧!宮裏的東西豈是你能隨便碰的?」
白雲川板着臉訓斥,卻不見多少嚴厲。
「我不管!我就要喫!」
白景明跺着腳,小臉漲得通紅。
柳婉如見狀連忙將孩子摟入懷中,嗔怪道:
「夫君兇什麼?不過是個桃子罷了,明兒想喫,摘一個怎麼了?」
「我不信宮裏的人還會跟個孩子計較!」
「明兒乖,孃親帶你去摘。」
白景明得意地撐着腰,衝白雲川哼了一聲。
「爹爹壞,還是孃親好。」
我蹙眉,指尖無意識掐斷了花枝。
我的孩子,竟喚別人孃親,還被養成這般驕縱模樣?
皇后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溫聲道:「皇姐若想認回孩子,本宮這就讓人把孩子帶來。」
我搖搖頭。
如今若突然多了個兒子,免不了遭外人笑話。
柳婉如牽着孩子走向桃樹。
可還未碰到枝椏,便被侍衛伸手攔下。
「大膽!此乃先帝栽植的桃樹,擅動者死罪!」
柳婉如臉色一僵,卻還是死要面子:
「孩子不過是嘴饞罷了,先帝寬厚仁慈,豈會吝嗇幾顆果子?我們還不要了,明兒乖,回去後孃親給你喫全京城最好喫的桃子。」
「不行不行!我就要喫!我就要!」
白景明跺腳大哭,尖叫聲驚動了御花園中的鳥雀。
白雲川見狀急忙呵斥。
畢竟這可是大不敬之舉。
皇后看出了我的心思。
知道我即便不願相見,但總歸還是牽掛孩子。
於是叫來一個婢女低聲吩咐了幾句。
婢女很快領命而去。
「我們娘娘說了,這顆桃子賞給白小公子了。」
白雲川聞言面露錯愕,下意識順着婢女來的方向看去。
而白景明此刻早已止住哭聲。
他一把搶過桃子狠狠咬下,隨即卻又嫌棄地吐了出來:「不好喫!我要樹頂上那個!」
「胡鬧!」
白雲川怒斥。
涼亭中那位不是皇后就是長公主。
哪個一不高興就能讓他腦袋搬家。
莫說桃子了,來日他們一家三口可能都得給這株桃樹當花肥。
「țų⁰我就要喫那個,我非喫不可!」
婢女氣得翻了個白眼。
白雲川則朝柳婉如使了個眼色。
示意她看好哭鬧的白景明。
而後整了整衣袍,快步走向涼亭。
欲親自請罪。
畢竟每一個能讓他仕途高升的機會他都不會放過。
「你不與那孩子相認,是怕程與喫醋?」
程與是皇后的弟弟,也是我的青梅竹馬。
想起程與一本正經臉紅的模樣,我笑了笑。
「他纔不會呢,那個小古板連手都不肯牽。」
我肆意地調笑着程與。
忽覺一道視線灼灼盯來。
抬眸望去,正對上白雲川驚愕的目光。
他顯然認出了我。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便從震驚轉爲輕蔑。
甚至帶着幾分譏諷。
他大步走來,脣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
我淡淡看着他,未語。
白雲川上下打量我。
見我衣着華貴,身旁又有女子相伴。
便篤定我是攀附了哪位權貴,才能出現在這裏。
「怎麼?攀上高枝了?」
他嗤笑出聲,語氣裏滿是嘲諷。
「本事倒是不小,竟能混進宮來。」
皇后微微蹙眉。
我卻抬手示意她不必理會。
白雲川見我不語,以爲我心虛,更是得意。
「可惜啊,就算你如今穿得再體面,也改不了你低賤的身份。」
他壓低聲音,帶着警告:
「我如今官職在身,妻賢子孝,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你若識相,就別妄想糾纏,更別想着藉機攀附,否則我把你賣到北方的窯子裏去,讓你生不如死!」
他目光掃過我華貴的裝扮,嗤笑:「不過是個玩物罷了,別想着野雞變鳳凰。」
我忽然笑了。
野雞?那皇帝是什麼?
昨夜,皇帝還伏在我膝上。
要是讓皇帝知道有人這麼編排他。
白雲川九族的腦袋都不夠砍。

-3-
我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白雲川頓時惱羞成怒。
「賤婦!你敢藐視本官?!」
他厲聲呵斥,抬手招呼侍衛。
「來人!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娼婦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皇后冷冷抬眼,聲音不輕不重:
「本宮看誰敢?」
白雲川一愣,隨後義正言辭道:
「這位夫人,您可別被她騙了!」
「此女出身低賤,心術不正,當年在我府上便與人私通,如今不知攀附了誰,竟敢混進皇宮偷摘御賜的桃子!」
他指着桌上的桃子,理直氣壯。
「這桃子是先帝之物,她卻私自摘取,還擅自賞給我兒,分明是想栽贓陷害!」
我忍不住輕笑。
哪怕花錢買了官,也改不了那股子欺軟怕硬的劣性。
他看皇后衣着華貴,氣度非凡,顯然不是普通宮妃。
可轉念一想,若真是貴人,又怎會和我坐在一起?
所以,一定是我用了什麼手段才攀上的高枝。
畢竟當年白家撿到我時。
我連飯都喫不起。
可爲了留在他身邊,我拿着不知從哪來的祕方,助他家東山再起。
那時我頭上纏着布,記憶一片空白。
白雲川倚在門框上看着我,端莊如玉。
直到我擦去臉上髒污,露出眼角的疤。
他笑容才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白家是做布匹生意的。
但被人算計,賠光了本錢。
他們原本打算回鄉下種地。
但卻意外發現我對精美布匹的製作技巧了然於心。
白家人喜不自勝。
尤其是白雲川。
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你沒有名字,我叫你蔓娘可好?」
當白家布莊生意紅火後,他忽然像變了個人,對我不再冷淡。
「蔓娘,別太累了。」
他指尖拂過我眼角的疤,聲音溫柔。
「等攢夠錢,我就帶你去京城找最好的名醫。」
「等生意再好些,我就娶你。」
我怔了怔,心跳得厲害。
最後,白家成了城裏數一數二的布商。
可他總愛說「以後」。
以後會對我好,以後會讓我享福,以後……
但他的「以後」,永遠在明天。
而我,只能拼了命地替他賺今天的銀子。
成親那晚,他掀開我的蓋頭,目光掃過我眼角的疤。
笑意淡了淡。
但很快,就又溫柔地握住我的手,說:
「蔓娘,我不在意你的容貌,你在我心裏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我信了他每一句話。
那一年,他進京科考。
我留在家裏打理商鋪,孝順公婆。
等了一年又一年。
公婆逝世時,京中終於有了白雲川當官的消息。

-4-
設靈堂那日,白雲川一身酒氣地撞開門扉。
我伸手去扶他,卻反被一把抱住。
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在我耳畔,另一隻手開始扯我孝服的領口。
說出的話也讓我如墜深淵。
「不仔細看,夫人真乃絕色。」
「不可夫君,這是靈堂!」
「別動。」
白雲川捂住我的嘴,綁住我的手腳。
粗暴得像變了一個人。
天亮後,他跪在我面前自扇巴掌。
解釋自己走錯了,以爲是回了自己院子。
我攏着撕破的衣服,渾身發抖。
一股恥辱遍佈心頭。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活在對公婆的羞愧中。
對白雲川更是避如蛇蠍。
白雲川剛開始還會哄着我道歉,可時間久了,他就以公事繁忙爲由回了京城。
我安安靜靜地把公婆下葬,勤勤懇懇地誦經唸佛。
直到一個月後,我查出有孕。
白雲川快馬加鞭地趕回。
他向我再三發誓自己絕不會再做出畜生不如的事來。
我望着他真誠的眼神。
又因着孩子,心軟了。
白雲川帶着我去了京城。
那裏的宅子比原來的要大幾倍。
他摸着我肚子,讓我安心養胎,說商鋪裏的事交給他。
家裏的下人很會照顧人,所以每逢月中發月例,我都會從自己攢的體己錢中添上一些。
白雲川公務總是很忙,常常連飯食都顧不上喫。
那天,我看見飯盒子沒動。
於是突發奇想,想親自送過去。
一來去看看白雲川公務的地方,二來想消除之前的隔ṱũ̂⁺閡,主動服軟。
這是我第一次出府。
一路上我滿心歡喜,期待他看見我的樣子。
不料卻在巷口聽到一段令人心驚的對話——
「白大人好福氣,攀上柳侍郎家的千金。」
「聽說他鄉下有個醜妻?」
「早打發啦!柳小姐能給人做妾?」
我腳步猛地定住。
白大人?哪個白大人?
我渾身都在發顫。
邁過白府大門的腳步都差點一歪倒在地上。
等在門口的春蘭連忙過來扶住我。
我死死掐着她的衣袖。
一字一句地逼問。
她這才跪下來說清一切。
原來我來之前,這裏住着柳小姐。
白雲川也不是公務多不回來,而是在柳府留宿。
夜風吹得窗紙簌簌作響。
我抱着暖被縮在牀角,睫毛抖得幾乎要黏在一起。
「聽說柳小姐要過門了?」
我聲音輕得像一縷煙。
「你從哪聽來的?」
白雲川臉上的笑意驟然凝固。Ţū́ⁿ
「他們說你是做了上門女婿才得的官職。」
「你要娶正妻了?那我呢?」
我渾身發冷,心又酸又疼。
白雲川卻臉色陰沉,不耐地打斷我:
「既然你知道了,就該明白我現在權、財在身。」
「這樣的身份不適合有一個來路不明、容貌粗鄙的妻子。」
「蔓娘,你乖些,這些年你也辛苦了,好好在府中做一個閒散姨娘不好嗎?」
「婉如都同意了,孩子生下來記在她名下,你連孩子都不用養,安心享福就夠了。」
我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突然覺得很陌生。
胃裏也瞬間翻江倒海。
「蔓娘,別不識抬舉。」
白雲川臉色猙獰。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向銅鏡。
「你看看你自己!要不是念在舊情,你連妾都做不了。」
鏡中的我瞳孔擴大,眼角長疤猙獰如蜈蚣。
真是個醜婦。
這一刻,我終於看清了這個男人。
他眼裏的嫌棄那麼赤裸,對我的好那麼僵硬。
而我卻傻傻因爲白大娘一句「我兒不會與姑娘相處」而自動忽視那些細節。
真是可笑。
「來人!姨娘癔症發作,把她關起來好好養胎!」
他甩開我,朝門外大喊。
柳婉如過門那天,我早產了。
接生婆掰開我的嘴塞進布條:「別出聲!衝了喜事要你命!」
我疼得撕心裂肺,卻聽見前院鑼鼓喧天。
孩子剛落地就被抱走。
我爬下牀,血拖了一地:
「我的孩子,還給我……」
白雲川身穿大紅喜袍,一腳踹開房門。
「吵什麼?」
他不耐煩地皺眉。
「婉如心善,答應養這個孩子,你該感恩。」
我撲上去抓他:「那是我的孩子!」
他一把推開我,眼神厭惡。
「來路不明的賤婦,也配做我嫡子的娘?」
我摔在血泊裏,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遠。
五年。
我替他算賬到三更,油燈燻瞎了眼。
寒冬臘月,我堅持在染缸前調色,十指潰爛。
爲了報恩,我跪爛膝蓋求來客商,讓白家東山再起。
最後倒成了他攀附權貴的墊腳石。

-5-
雪下了一整夜。
我跪在青石板上,膝蓋早就沒了知覺。
婚後次日,柳婉如便擺出當家主母的姿態。
一字不落地下達府中的新規矩。
而我成了她殺雞儆猴的靶子。
被她以沒有起早爲她端茶請安爲由,罰跪在雪地裏。
白雲川經過時,連一個施捨的眼神都沒有給我。
只皺眉道:「又惹什麼事了?」
柳婉如捏着帕子掩脣輕笑。
「不過是教蔓姨娘些規矩,怎麼你府上人這麼懶,連早起伺候主母都不會。」
他長臂一伸攬住柳婉如,語氣雖溫和卻帶着幾分責備。
「教規矩的事讓下人去做,別傷了夫人的身子。」
柳婉如勾着他的領口拉近,故意往他懷裏蹭了蹭。
「夫君是生氣了嗎?」
她意有所指地朝我點點指尖。
「你是主母,自然有權管教家中妾室下人。」
他輕飄飄一句話竟比滲骨的雪還要冷。
開春後,柳婉如懷孕了。
他命人連夜將府中所有門檻鋸平,青石板路鋪上厚厚的絨毯。
每日下朝,必定親自去蜜餞鋪子買她最愛的酸杏脯。
那日,我端着參茶進門,柳婉如卻忽然抬手將茶盞掃落。
「姨娘,你給我喝了什麼?」
「我肚子好痛!」
白雲川踹開房門,抱着柳婉如大喊醫師。
柳婉如小產了。
白雲川連問都沒問,直接讓人按住了我。
二十棍下來,我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就被他賣進了青樓。
鴇母捏着我的臉打量,嘖了一聲:
「臉醜,但身段不錯,遮遮疤也能接客。」
他們給我上了厚厚的脂粉,遮住了眼角猙獰的疤。
銅鏡裏的女人陌生又豔麗,像具漂亮的屍體。
拍賣那晚,臺下坐滿了男人,眼神黏膩地掃過我全身。
「五百兩!」
「八百兩!」
叫價一聲高過一聲。
我渾身發抖,指甲掐進掌心。
就在價格喊到一千兩時,我猛地抬手,狠狠擦掉了臉上的脂粉。
疤痕露出來的瞬間,滿座譁然!
「騙錢的吧!這麼醜!」
鴇母氣得衝上來扇了我一巴掌:
「賤人!敢壞我生意!」
我頭撞在柱子上,血糊了滿臉。
五年時間,如南柯一夢,我終於想起了所有記憶。
暈過去時,我聽見有人喊:「大理寺辦案!」
隨後落入一個溫暖、乾淨、炙熱的懷抱中。

-6-
醒來後,我摸着記憶獨自跑回了白府。
想要回孩子。
白雲川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
「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一個來路不明的娼婦,白家賞你一口飯喫,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
我死死攥着衣角,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我爲你……」
「爲我?」
他冷笑一聲,打斷我。
「你不過是個趁手的工具,用完了就該丟。怎麼,還指望我感恩戴德?」
柳婉如倚在他身邊,掩脣輕笑:
「夫君,別跟她廢話了,一個下賤姨娘,也配站在這兒髒了咱們的地?」
白雲川摟住她的腰,語氣輕飄飄的。
卻像一把重達百斤的刀,捅進我的血肉。
「蔓娘,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你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孩子?你也配提?」
我紅着眼抬頭,聲音發抖:「明兒,是我生的。」
「你生的?」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神譏諷。
「一個娼婦生的孩子,說出去都嫌丟人,明兒是白家嫡子,他的母親只有婉如一個。」
我撲上去抓住他的衣襬,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的哀求:
「讓我見他一面,就一面。」
他猛地甩開我,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
眼底滿是厭惡。
「滾。」
「再敢出現在白府,我就讓人打斷你的腿。」
我摔在地上,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府裏。
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也好,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吧。

-7-
回宮後,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那天皇帝連朝也不上,緊緊跟着我,嘰嘰喳喳講個沒完。
我笑他都做皇帝了,怎麼還像個孩子。
他卻不管,說着要把五年的虧欠全部補給我。
這五年,我漸漸忘卻了以前的日子。
沒想到,如今連白雲川都能進宮了?
柳婉如帶着白景明聞聲趕來。
她一眼認出我,眼中閃過震驚,隨即浮起刻薄的譏笑:
「喲,這不是蔓姨娘嗎?怎麼,在青樓混不下去,又想來攀附我們白家了?」
白雲川皺眉拽她衣袖。
她卻甩開繼續道:「當年要不是你害我流產,夫君也不會把你賣了。怎麼,現在後悔了?」
我指尖微顫,茶水晃出幾滴。
白景明衝到我面前,五歲的孩子眼裏滿是厭惡:
「你就是那個害死弟弟的壞女人?醜八怪!你纔不是我娘!」
我的心猛然繃緊。
這是我的孩子。
我十月懷胎,拼了半條命生下的孩子。
當年我血染牀榻,疼得幾乎昏死,卻連抱他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他站在我面前,小臉繃得緊緊的,眼裏全是恨意。
他稚嫩的聲音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裏:
「爹爹說了,你是壞女人!」
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撕開。
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被他們養成了仇視親孃的怪物。
我傾盡所有愛過的男人,如今冷眼旁觀我的狼狽。
緩緩抬眸,我看向白景明。
他還那麼小,眼神卻已經染上了柳婉如的刻薄。
「這位小公子,慎言。」
我輕笑一聲,指尖輕點桌面。
「本宮可沒有流落在外的孩子。」
白景明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回應,小臉漲得通紅。
白雲川臉色驟變,猛地拽過孩子護在身後,眼神陰鷙:
「蔓娘,你發什麼瘋?!」
我輕笑一聲,目光輕飄飄掃過白景明那張與白雲川如出一轍的臉,Ṫū́₊淡淡道:
「白大人,本宮可生不出這般蠻橫無禮的孩子。」
白雲川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刺中痛處。
柳婉如也尖ţù²聲插嘴:
「夫君,這瘋婦定是嫉妒我們一家和睦,故意在這兒裝腔作勢!」
白雲川冷笑,伸手攬住她的腰,譏諷道:「蔓娘,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婉如是尚書之女,你呢?一個被賣進青樓的賤婢,也配在這兒癡心妄想?」
「今日宮宴在即,本官沒空與你糾纏。」
說完,他帶着妻兒揚長而去。
皇后氣得臉色鐵青:
「皇姐,你這都能忍?」
「不忍,等會兒帶你看出好戲。」
宮燈煌煌,百官入席。
白雲川攜妻兒落座,低聲叮囑柳婉如注意儀態。
皇后鳳駕先至,珠簾微動,威儀萬千。
衆人行跪拜大禮。
起身時,白雲川臉色驟變。
還未回神。
忽然珠簾掀起,我身着絳紅宮裝,金線繡鳳,步搖垂珠,緩步而入。
衆人再次跪拜。
白雲川失態地打翻了酒盞。
他死死盯着我,瞳孔震顫,嘴脣發抖,整張臉血色盡褪!
身邊的柳婉如也是滿目震驚。
臉上一片錯愕與煞白。

-8-
皇帝懶洋洋地靠在龍椅上,指尖輕敲扶手。
內侍宣佈選夫會正式開始。
「今日諸位青年才俊,皆可展示所長。」
他脣角微勾,目光掃過席間衆人:「若得皇姐青眼,便將箭射中其胸口靶心。」
滿座譁然,卻又不敢多言。
滿座權貴子弟紛紛起身,或吟詩作對,或舞劍弄槍,個個鉚足了勁想在長公主面前露臉。
我支着下巴,興致缺缺地瞧着。
餘光卻瞥向身後,程與一身玄色官服,抱劍而立,面色冷峻,絲毫未動。
「程大人不去表演?」
我側首,指尖輕輕撥弄箭筒裏的羽箭。
「若是被旁人搶了先,本宮可就選別人了。」
程與耳尖微紅,卻仍繃着臉,低聲道:「臣……不善此道。」
我輕笑,忽然在袖袍遮掩下,勾住了他的指尖。
他渾身一僵,手指下意識蜷縮,卻又小心翼翼地回握,掌心滾燙。
這小古板,還是這麼不禁逗。
臺下,白雲川看着我,眼眶通紅,似有千言萬語。
他身旁的柳婉如察覺不對,拽他衣袖:
「夫君,你怎麼了?」
白雲川猛地回神,勉強扯出笑:「沒、沒事……」
可他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待所有才俊表演完畢,皇帝笑眯眯地遞給我一把金弓:「皇姐,該你選了。」
我起身,搭箭,拉弦。
三箭齊發,精準射中三名男子的胸口靶心!
「長公主這是要選三位駙馬?」
「不合規矩吧?」
議論聲中,程與突然冷聲喝道:「拿下!」
殿外瞬間衝入一隊官兵,將那三人按倒在地。
百官大驚失色,皇帝卻撫掌大笑:
「好!皇姐箭法如神!」
程與上前一步,聲音冰冷:
「大理寺近日破獲一樁滅門慘案,城南富商之女被姦殺,全家三十餘口連,盡數被害。」
他目光如刃,掃過那三人慘白的臉。
「此案本該轟動朝野,卻被人刻意壓下,連風聲都未透出半分。」
皇帝把玩着酒杯,似笑非笑:
「朕與皇姐設此局,就是爲了引蛇出洞。」
百官聞言,頓時臉色煞白,戰戰兢兢不敢出聲。
皇帝繼續補充:「若不是當年繼位,朕現在該是大理寺少卿呢!」
皇帝忽然瞥見白雲川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神,眯眼道:「白愛卿,你看朕的皇姐作甚?」
白雲川猛地回神,慌忙跪地:「臣、臣只是覺得,長公主殿下,像極了一位故人。」
程與眼神驟冷,護在我身前:
「白大人慎言!殿下乃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更是陛下長姐,且膝下已有兩位小殿下。」
「您莫非想說,殿下與你有什麼瓜葛?」
白雲川臉色煞白,慌忙跪下:「微臣不敢!是微臣眼拙,認錯了!」
我垂眸輕笑。
若不是當年奪位之亂,我爲護太子墜落山崖,失去記憶。
這輩子都不會與白家有任何交集。
白雲川這等螻蟻連公主府一棵草都摸不到。

-9-
宮燈漸熄,宴席散盡。
程與扶我上了轎攆。
可剛出宮門,一道人影就猛地衝了過來!
「蔓娘!」
白雲川拽着白景明,攔在轎前,眼眶通紅:
「我有話對你說!」
程與冷臉拔劍:「滾開。」
白雲川卻像是瘋魔了一般,一把推開侍衛,衝到轎前,聲音顫抖:
「你是長公主……你竟然是長公主!你騙得我好苦!」
我掀開轎簾,冷冷看着他。
他竟紅了眼眶,一副深情又委屈的模樣:
「這五年,我日日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爲,我、我一直很想你!」
我氣笑了。
他居然倒打一耙,彷彿自己纔是那個被辜負的那個人。
見我不語,他一把拽過白景明,推到我面前:
「蔓娘,這是我們的孩子!你、你還要他嗎?」
白景明被他拽得小臉煞白,驚恐地看着我。
我輕笑一聲:「白大人慎言,本宮與你不曾相識,哪來的孩子?」
白雲川急了:「蔓娘!你別裝糊塗!這是明兒,分明是你親生的!」
「本宮姓虞,單名一個姝字。」
我冷冷打斷他。
「蔓娘是誰?本宮不認識。」
白雲川臉色一僵,隨即竟抓着白景明的肩膀,逼他跪下。
「明兒,叫孃親!快叫!」
白景明被他嚇得發抖,卻死死咬着脣,不肯開口。
我挑眉:
「奇了怪了,白景明的娘不是姓柳嗎?與本宮何干?」
程與Ṫù₌也再次拔劍:
「再敢糾纏殿下,殺無赦!」
就在這時,柳婉如哭哭啼啼跑了過來。
「殿下,當年你害我流產,如今還想搶走明兒嗎?!」
我身旁的侍女揚手就是一巴掌。
「放肆!敢對長公主無禮?!」
白景明見狀,竟衝上來捶打侍女:「不許欺負我娘!」
他護在柳婉如身前,像只發怒的小獸。
我看着這一幕,忽然覺得諷刺至極。
我拼死生下的孩子,如今爲了仇視我的人,對我刀劍相向。
心徹底冷了。
我淡淡開口:「本宮的兩個孩子乖巧懂事,這孩子這般蠻橫無理,怎會是我的骨肉?」
白雲川臉色慘白:
「蔓娘!你……」
我懶得再聽,放下簾子:「衝撞本宮,罰你們三人跪在宮道上,天亮宮門開時,才準離開。」
程與揮手,侍衛立刻按住他們。
柳婉如掙扎着哭喊,白景明更是罵着「壞女人」。
唯有白雲川望着遠去的轎輦,神色複雜。

-10-
回到公主府,我揮退所有下人。
程與一把將我摟進懷裏,力道大得幾乎將我揉碎。
他呼吸灼熱,帶着濃重的醋意和壓抑的情愫。
當年我墜崖失蹤,程與幾乎崩潰。
他辭去官職,走遍大江南北,貼了無數畫像尋人。
大理寺的案卷堆成山,他卻只顧着在每一樁案子裏尋找我的蛛絲馬跡。
想起有好幾次,我明明看見街角的畫像了。
可白家人爲了私心。
整日拉着我談生意、算賬本。
讓我忙得連府門都出不去。
直到青樓裏安插的暗探送來消息,程與才終於找到我。
從那以後,這個向來冷峻自持的大理寺少卿,就變得粘人至極。
「我恨不得把他扒皮抽骨。」
他咬牙切齒,手指輕輕撫過我眼角的疤。
「他們怎麼敢……怎麼敢這樣對你!」
我逗他:「程大人這是喫醋了?」
他眸色一暗,猛地低頭吻住我。
這個吻又兇又急,像是要把五年的思念都傾注其中。
我環住他的脖頸,溫柔回應。
片刻後,他抵着我的額頭,聲音發顫:
「今天看見白雲川,我就想砍了他的腦袋,剜了他的眼睛,他碰過你的手,傷過你的心,我……」
我捂住他的嘴。
「那怎麼辦?程大人要徇私枉法嗎?」
程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只剩冰冷的銳利:
「我會用最公正的手段,讓他們付出代價。」

-11-
程與帶着大理寺闖入府中時,白雲川剛套上官服準備上朝。
白家下人驚得四散逃竄。
白雲川連官服都未穿戴整齊,便鐵青着臉衝了出來:
「程大人,這是何意?」
「白大人涉嫌買官貪污,本官奉命搜查。」
白雲川聞言臉色霎時一僵,但還是裝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程大人,你我同朝爲官,何必如此?是不是……是不是姝兒讓你來的?」
程與眼底閃過厭惡。
「白大人慎言,長公主殿下豈是你能攀扯的?」
白雲川被噎住,隨即惱羞成怒:
「程與!你少在這裝模作樣!你就是嫉妒!嫉妒我和姝兒有過夫妻之實,還生了孩子!」
程與拳頭攥得咯咯響,冷笑道:「白大人多慮了,殿下連你是誰都不記得,又怎會在意?」
「找到了!」
衙役捧着賬本衝了進來。
白雲川臉色一變,但很快就又恢復鎮定。
「荒唐!這定是有人栽贓!」
「我明白了,姝兒定是氣我當年迫不得已冷落她,這才……」
程與抓起劍鞘狠狠砸在他肩上。
「放肆!殿下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白大人莫非忘了,是你親手將殿下賣進的青樓?」
白雲川急步上前:「都是誤會!我當時是被柳家脅迫!其實這些年我日日悔恨……」
「啪!」
一記耳光狠狠甩在他臉上。
程與的手都在抖。Ŧű₃
「無恥!」
白雲川偏着頭,竟低低笑起來。
「你越是這樣,越證明我說對了。」
他抹去嘴角血絲,神態瘋魔。
「姝兒心裏還有我,對不對?否則爲何不直接殺了我?」
「程與!你公報私仇!我要見姝兒!她不會這麼狠心,明兒還小,不能沒有爹孃!」
「閉嘴!」
程與猛地掐住他脖子,聲音壓得極低。
「你也配提孩子?當年你是怎麼對殿下的?」
他手捏着一張泛黃的告示,正是程與當年貼遍京城的尋人畫像。
右下角還蓋着大理寺的官印。
白雲川面如死灰。
程與冷笑:
「私自撕毀官府告示,罪加一等。」
「不!我要見姝兒!她不會這麼狠心的!明兒、明兒可是她的親骨肉啊!」
程與甩開他,冷聲下令:
「全部押入大牢,等候發落!」

-12-
陰暗潮溼的牢房裏,白雲川和柳婉如被分隔關押。
獄卒拿着烙鐵站在火盆旁。
火光映得人臉忽明忽暗。
白雲川用力搖晃着牢門:「本官要見陛下!這是誣陷!程與公報私仇!」
獄卒瞥了他一眼,冷笑:「省省吧,證據確鑿。」
「不,不會的。」
白雲川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逃避現實。
「姝兒不會這麼狠心,她心裏一定還有我。」
「我要見殿下,她一定會來見我的。」
獄卒啐了一口:「做你的春秋大夢!」
白雲川沒惱,反而輕笑起來:「你們不懂,當年她……」
隔壁牢房的柳婉如失控尖叫:
「白雲川!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自欺欺人!」
「閉嘴!」
白雲川猛地厲喝,轉臉又溫柔下來。
「我與姝兒說話,輪不到你插嘴。」
獄卒像看瘋子一樣看着他。
白雲川卻突然激動起來:
「我要見姝兒,我知道錯了!我願意重新娶她!明兒不能沒有父親!」
他又轉頭對着虛空輕聲道:「我知道你還在生氣,罰我也罰夠了,該見見我了吧?」
「你派人去接明兒了?我保證以後好好待你們母子。」
「嘩啦!」
一桶冰水當頭澆下。
程與站在牢門外。
「清醒了嗎?」
白雲川嗆得咳嗽,卻還在笑。
「程與,你怕了?」
他扒着柵欄,眼睛亮得嚇人:
「她是不是在外面?是不是讓你來放我出去?」
程與扔下一卷竹簡:「看看吧。」
竹簡上是長公主府的硃批: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白雲川的手終於顫抖起來:
「不!這不可能!她不會這麼狠心!你騙我!」

-13-
消息傳入公主府時,我正在教兩個孩子寫字。
女兒握着毛筆,在宣紙上歪歪扭扭地畫着。
「殿下。」侍女快步走來,低聲道,「白雲川在獄中瘋了。」
我一愣,讓乳母帶兩個孩子下去。
「瘋了?他那樣的人,也會瘋?」
皇帝站在廊下,聞言嗤笑:
「皇姐心軟了?」
「心軟?」
我轉頭看他,毛筆狠狠在紙上劃出一橫。
「他配嗎?」
皇帝走過來,抽走毛筆:「若皇姐想留他一命……」
我打斷他:「不必,白家與我的恩怨,早在白老夫婦去世那日就了結了。」
「殿下!」
程與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帶着幾分急促。
快步走近時,官服上還沾着牢裏的潮氣。
皇帝見狀促狹地笑了:
「呦,程卿這是急着回來邀功?」
程與卻直直望向我,喉結滾動。
「殿下,可會怪我?」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他在擔憂什麼。
我握住他的手,鄭重道:「夫君,我不親自動手,是因爲白大娘臨死前求過我。」
他猛地抬頭。
「她說,蔓娘,以後遇上什麼事,切記白家對你的恩情。」
我望向遠處花園裏玩鬧的孩子:
「我幫白老爺東山再起,是因爲救命之恩;我承諾白大娘,是因爲她待我如親女。」
我輕撫他官袍上的褶皺:
「至於白雲川本人,他什麼都不是。」
程與的手驀地收緊:「可那五年……」
「若非他強迫我有了身孕,我或許早就……」
話到一半,被程與猛地擁入懷中。
聲音也悶在髮間。
「我以爲你始終會惦記一點情分。」
我輕拍他的背:「傻子,我與他哪來的情分?倒是你……」
我故意拖長音調:Ṭṻ₈「堂堂大理寺少卿,怎麼還喫這種陳年飛醋?」
他耳根通紅,卻不肯鬆手。
「爹爹羞羞!」兩個孩子不知何時跑過來,扒着程與的衣襬做鬼臉。
「這麼大還撒嬌!」
皇帝倚在廊柱上大笑:
「程與啊程與, 當年朕的皇姐剛找回來,你就急哄哄拉着我們在桃樹下拜天地, 現在倒知道害羞了?」
程與耳根通紅。
我卻想起那日他紅着眼眶,在滿樹桃花下顫抖着爲我係上同心結的模樣。
「陛下說得是。」
我笑着看向程與。
「所以程大人打算何時補我一場大婚?」
「殿下可願, 一日後就嫁我?」
「好!朕這就下旨, 三日後……」
「不用, 就明日吧。」

-14-
白雲川戴着沉重的枷鎖, 踉蹌走在官道上。
柳婉如蓬頭垢面, 早已沒了往日的驕矜, 只死死拽着白雲川的衣服, 生怕被官兵拖走。
遠處,鼓樂喧天。
一隊華貴的婚車緩緩駛來,紅綢鋪路, 金鈴搖曳, 禁軍開道, 百姓圍觀。
白雲川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那是長公主的婚車。
「姝兒!」
他突然掙脫官兵, 踉蹌着衝到路中央。
「虞姝!」
婚車驟停。
程與冷着臉掀開車簾, 目光如刀:「拖走。」
「等等!」
白雲川掙扎着,死死盯着車內的我。
「你就這麼狠心?」
我緩緩抬眸,目光淡然:
「若不是你爹孃救了我, 我怎會嫁你?」
白雲川臉色煞白, 卻仍不死心。
「那明兒呢?他可是你親骨肉!你就這麼狠心不管?」
我輕笑一聲:「白景明的孃親姓柳, 與本宮何干?至於那孩子,不是已送回你鄉下老家, 交由族中長輩撫養嗎。」
白雲川渾身發抖, 還要再說什麼,柳婉如卻突然撲上來拽住他:
「白雲川,你想害死我們嗎?」
「別說了!快走!」
官兵一擁而上,將白雲川拖回流放隊伍。
婚車繼續前行, 喜樂重新奏響。
程與握住我的手,低聲道:「晦氣。」
我輕笑,靠在他肩上:「無妨。」
車簾落下, 將白雲川的身影徹底隔絕在外。
白雲川仍不甘心地回頭。
婚車緩緩駛去,他望着遠去的喜樂, 目光不甘和怨毒交織。
卻唯獨沒有悔恨。

-15-
白家的報應比想象中來得更快。
流放途中, 白雲川因意圖逃跑被官兵打斷了一條腿。
柳婉如在荒漠裏染了惡疾,渾身潰爛而亡。
他們的屍骨最終被黃沙掩埋, 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白景明在鄉下由遠親撫養。
雖衣食無憂,但性子愈發乖戾。
十五歲那年因與人鬥毆致殘,餘生只能跛着腳在田間勞作。
每當有人提起他生母是柳婉如,他便紅着眼砸東西:「都怪那賤人!」
皇帝到底沒放過柳家。
戶部尚書被判斬立決,柳氏全族流放嶺南。
曾經煊赫一時的柳府,如今只剩蛛網密結的匾額在風中搖晃。
而公主府裏,卻是另一番光景。
程與每日下朝都會給我帶一支新摘的花。
有時是牡丹,有時是海棠。
插在我書房的白玉瓶裏,說要補上那五年錯過的花期。
兩個小糰子漸漸長大。
長子承了他父親的性子,整日板着小臉背律法;女兒卻隨我,最愛拽着程與的袖子要喫食。
那年桃樹結果時,皇帝抱着小太子來串門。
孩子咿咿呀呀去夠樹上的果子,驚飛一樹雀鳥。
「皇姐。」年輕的帝王忽然說, 「朕把白雲川的案卷都燒了。」
我望着紛揚的花瓣,輕輕「嗯」了一聲。
有些往事, 本就不該再提。
就像梨樹下真情流露, 就像白府門前斷絕的孽緣,就像流放路上湮滅的回眸。
都不過是,浮生一夢。
作者署名:孟卓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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