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失蹤了,新房的婚牀上只留下一件帶血的嫁衣。
路過的道士變了臉色:「穢氣橫行,血光之災。這個新娘不是人,是皮屍。」
「她換了皮,現在就藏在你們中間。」
-1-
聽到道士的話,在場賓客的臉色都是一變。
但隨即,便響起了各種嘲笑聲。
「什麼皮屍?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娃娃。」
反駁得最兇的是六嬸和她的幾個兒子,我媽和我哥是從他們手裏把我嫂子買回來的。
道士被一羣人嗆聲,也不慌,只是從隨身攜帶的布包中,拿出一尊菩薩像。
「我的判斷不會出錯,這嫁衣上的血污穢腥臭,絕不是活人的,而是皮屍換皮時留下的屍水。
「皮屍昨晚已經換上了你們其中某個人的皮,它現在就站在這個院子裏,如果不盡早找到它,它一定會殺更多人。
「找到它的辦法也很簡單,你們每個人都上前,給菩薩進一炷香。」
菩薩只受活人的香火,所以——
「誰的香滅了,誰就是皮屍。」
-2-
一片寂靜。
院子裏的賓客們你看我,我看你。
朗朗乾坤之下,這裏站着的都是最熟悉不過的鄰居們,皮屍的說法聽起來無比荒謬。
最後六嬸的大兒子率先笑起來:「誰陪你玩這種過家家?慶哥,你新娘子肯定是逃婚跑了,趕緊去找吧。」
旁邊他的兄弟附和着叫罵:「再把時間浪費在聽這個野道士胡說八道上,你那如花似玉的媳婦可就真跑沒影了。」
六嬸一家率先笑罵着離去,其他賓客們也犯了嘀咕。
不是大家不願意配合,而是昨夜我哥結婚,我家院子裏聚集了大幾十號人,如果一個個給菩薩進完香的話,估計一整天的工夫都過去了。
現在正是農忙時節,沒人願意浪費這麼多時間。
因此大家紛紛擺着手告辭,我哥試圖去攔,但奈何所有人都去意已決,根本攔不住。
轉眼之間,院子空了,只剩下我們自家人。
那個道士嘆了口氣,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揹着包袱走了。
只是走的時候不知是匆忙還是怎麼着,把那尊菩薩像和一把香落在了原地。
我哥臉色青灰地盯着道士留下的東西,突然,他惡狠狠地瞪向我們。
「來,你們過來,一人給菩薩上一炷香。」
-3-
我們蒙了。
大姐率先不敢置信地問:「哥,你信這個道士的鬼話?」
連我媽都勸我哥:「媽活到這個歲數,從來沒聽過皮屍這種東西。」
她隨即咬着牙罵道,「媽當初就跟你說過,這種城裏的女大學生不安分,不是過日子的人。現在好了,當着這麼多客人的面敢逃,等找到了她,非得把她在豬圈裏鎖一個月,挫一挫她的銳氣!」
我哥的瞳孔因爲恐懼而緊縮着,看上去很瘮人。
他說:「不對,媽你信我,那個女人真的不對勁。」
他似乎忘了,幾天前,他還一眼就在六嬸的後院裏相中了這個最漂亮的女孩,哪怕加價兩千塊錢,也要買她當媳婦。
「你看之前那些其他被賣到咱村的女人,全都又哭又叫的,這個女人昨晚一滴眼淚沒掉,一直甜甜地朝我笑,兩個眼睛黑黑的,說不出哪裏瘮得慌。」
我媽不以爲然:「嗐,估計是看你長得俊,覺得跟了你也不虧,所以才笑啊,這有什麼稀奇的。」
我哥還是搖頭。
「總而言之,我不信她跑了。
「我有種直覺。
「她沒離開這個院子,此刻還在盯着我看。」
話音未落,無論是正在和大哥對視的我媽,還是在旁邊站成一排的我們四個姐妹,全都不由自主地移開了眼睛。
我哥把香塞到我媽手裏:「媽,你先來。」
我媽拗不過我哥,只好去給菩薩上了一炷香。
香火燃燒,一縷白色的煙氣冒起,如霧般緩緩擴散在院子裏。
我哥鬆了一口氣,盯着大姐:「輪到你了。」
大姐不願意。
她咬着嘴脣,氣道:「什麼皮屍,明明就是你自己克妻……」
這不是我哥第一次買女人了,他之前還買過兩個,下場都不好。
一個自殺了,另一個生不出兒子,被折磨死了。
那兩個女人是我家的忌諱,因此大姐還沒說完,就捱了我媽一耳光。
我媽說:「賤種,再跟你哥頂嘴,看我不打死你。」
我媽偏心大哥,大哥是她的寶貝兒子,我們四個閨女都是討債鬼。
大姐被我媽打得嘴角都破了,她擦了擦脣邊的血,最終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在我哥陰森的目光中拿着香走了過去。
我哥看到大姐給菩薩上的香也徐徐燃燒,臉色略微好看了些。
他拿下巴點點我們:「剩下的一個個來,別等我催。」
於是二姐和我分別上前,給菩薩上香。
隨着我們都成功,我哥的臉色越來越好。
最後,輪到了小妹。
小妹剛拿着香走過去,院子裏就突然起風了。
一陣大風吹過來,小妹手裏的香,就這麼滅了。
大哥一下子站直了。
他瞪着小妹,眼神想要殺人。小妹嚇壞了,哆嗦地拿起一支香:「再來,我再來一次。」
結果也許是太緊張,小妹沒走出幾步就踩到了塊土旮旯,絆了一跤。
香從她手中掉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滅了。
大哥臉色徹底黑了。
他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揪住小妹,朝不遠處的池塘走過去。
他要溺死小妹。
大姐哀號一聲撲上去,死死抱住大哥的腿:「你不能殺她!」
大哥拼命地用腳踢她踹她,她也不鬆手。
我要拉着二姐一起去攔,二姐卻退後幾步,搖了搖頭。
二姐一向懦弱沒用,從不敢跟大哥和我媽叫板。
我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撲上去,抱住大哥的另一條腿。
大哥死命地踹我們,我心口捱了一腳,眼前一片漆黑。
好在小妹終於趁此機會從大哥手裏掙扎了出來。
她低ṱũ³着頭,抬眼看大哥,細碎的劉海被風吹拂,眼裏有恨意一閃而逝。
隨即,小妹爬起來,重新拿起一支香,走到了菩薩面前。
她將香點燃,跪下磕了幾個頭,磕完之後,香還是燃燒的。
大姐鬆了口氣,哭着埋怨大哥:「你這下信了吧,小妹怎麼可能是皮屍。」
大哥不說話,喃喃:「難道我感覺錯了?」
大姐把小妹抱回了屋子,二姐跟了上去。
我媽和大哥商量着去哪裏找跑掉的嫂子。
院子裏只剩下我。
我看了看那具受了香火的菩薩像,小妹最後點燃的那根香仍然在徐徐燃燒着。
不知爲何,我總感覺那菩薩含笑的表情有些陰森。
-4-
小妹的飯量突然變得非常大。
晚飯的時候,她扒拉了五碗,又去盛第六碗。
被我媽一巴掌把碗打掉:「喫喫喫,你哥的媳婦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喫!」
我媽和我哥白天的時候出去找了一圈,哪裏都找了,就是沒發現我嫂子的身影。
小妹看了看被我媽打掉在地上的碗,又抬起頭看着我媽。
她的眼睛黑幽幽的。
「餓。」小妹說。
那眼神讓我媽打了個哆嗦。
直到大姐過來把小妹拉走了,說給小妹再做口吃的。
我媽拉過大哥,小聲道:「你小妹是不是不對勁?」
我大哥倒是放心了些:「菩薩受了她的香火,那就沒事。小孩子長身體,胃口變大也正常。」
我媽不滿意:「一個賠錢貨,喫什麼喫,家都要被她喫窮了。」
我媽把大姐從廚房趕出來,不讓她再給小妹做飯了。
晚上,我們四個姐妹睡在一起。
屋裏很快響起了鼾聲,白天折騰了一天,大家都累了。
我卻睡不着,閉着眼睛,腦海裏思緒很亂。
突然,我聽到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是小妹,小妹坐起來了。
她起身,來到雜物櫃旁邊,很快找到了一個包袱。
這是我哥娶第一個嫂子的時候,給她買的化妝品。
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東西,口紅和粉底都已經粘成了塊,但是小妹不在意,她將這些劣質的化妝品認認真真地塗到臉上,對着鏡子端詳。
我想起身,但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渾身上下都沒力氣,眼皮像有千鈞重。
夜色越來越濃,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一聲尖叫驚醒了。
天光已經大亮,院子裏,我媽正在抽小妹的耳光。
「死丫頭,你看你把自己畫了個什麼鬼樣子!」
大姐在旁邊勸架,二姐躲得遠遠的。
小妹被我媽打得偏着頭,一聲不吭。
陽光下,她有一張塗得很詭異的臉——粉底抹得太厚了,臉煞白,眉毛和嘴脣卻又被描得一個漆黑一個鮮紅,突兀可笑地趴在沒有血色的臉上。
大姐勸我媽:「媽,小妹就是到了愛美的年紀。你別把她的臉打壞了,要是打壞了,彩禮錢都收不上來。」
聽到這話,我媽才住了手,她呸了一聲,把那堆化妝品全都收走了,讓小妹趕緊去洗臉。
大姐和二姐也散了,只有小妹站在陰影裏。
她的臉上被我媽打掉了一片粉,露出一小塊原本的皮膚,此刻看上去青黑腫脹。
她狠狠地盯着我媽手裏的化妝品,不知道在想什麼。
……
喫飯的時候,只有大哥不在。
媽和姐姐們說,起牀的時候就沒看見大哥,估計是出門找嫂子去了。
「死女子,等她回來,非弄死她不可。」媽恨恨地說。
大姐也抱怨:「這事弄得滿村人都在看咱家的好戲,真丟人。」
二姐則寬慰媽:「沒事,等小妹的彩禮錢收上來,大不了給哥再買一個。」
全程只有小妹埋着頭在旁邊扒飯,一言不發。
我注意到,她今天喫得並不多。
就好像……不那麼餓了。
-5-
一直到天黑,大哥也沒回來。
媽和大姐二姐有些擔心,打算出去找找,小妹突然說:「大哥說他去縣裏了。」
媽鬆了口氣,高興起來:「去縣裏好,沒準能自己帶個媳婦回來,就省得去六嬸那裏買了。」
大姐和二姐紛紛附和,只有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村在山裏,要想去縣城,只能搭村口王叔的車走。
我剛經過王叔家,他的車明明就停在院子裏。
所以大哥根本沒出村子。
小妹撒謊了。
那麼大哥到底去了哪裏呢……
我不敢想。
-6-
夜裏,我們姐妹四個仍然睡在一處。
我根本睡不着,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趁小妹不注意,從這個家裏逃出去。
月亮被雲層隱住,我聽到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響。
小妹又起來了。
門發出吱呀一聲響,是小妹推開了門,走向了院子。
院子對面,是我媽和我哥的屋子。
我哥沒回來,他的屋子是黑的。
只有我媽的屋子亮着燈。
大概一分鐘後,我媽屋子的燈,突然啪的一聲滅了。
冷汗在瞬間浸透我的後背,我直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大概十幾分鍾後,小妹回來了。
她的手裏拎着一個袋子,是被我媽沒收走的化妝品。
小妹在鏡子前將這些化妝品鋪開,開始認認真真地給自己化妝。
她滿意地打量着鏡中的自己。
突然,小妹的身影頓住了。
她猛地回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牀。
我嚇得立刻死死閉住眼睛。
黑暗裏一點聲音都沒有,但漸漸地,我的鼻子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脂粉味。
我意識到,小妹就蹲在我面前,和我臉貼着臉。
細細的呼吸噴吐到我的臉上,我聽到小妹輕聲問:「三姐,你醒着呢?」
……
我不敢動,死死地咬住牙,努力裝睡。
良久,我感覺那細細的呼吸離得遠了。
脂粉味也變得淡了起來。
小妹走了。
她拉開門,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我等了很久,確定她真的走遠了,才睜開眼。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輕的詭笑。
「我就知道,你醒着呢。」
一隻冰涼Ţṻ₇的小手搭上了我的後頸。
我嚇瘋了,猛地向前一掙,從牀上摔了下去。
額頭磕到牀腳,我昏了過去。
-7-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
窗外的太陽靜靜地照進來,已經是中午了。
我躺在冰涼的地面上,磕過的額頭腫起了一個鼓包,提醒着我,昨晚的一切並不是一場噩夢,而是真的。
我爬起來,看到大姐和二姐仍然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我嚇得要命,伸手推了推她們。
幸好,身體都是熱的,她們還活着。
大姐和二姐都是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我趕緊把昨天晚上的所見所聞告訴了她們。
大姐的神色凝重起來。
她讓我和二姐待在屋子裏別動,她去外面看看。
片刻後,大姐回來了,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媽和小妹都不在家,大哥也沒回來。」她說,「這絕對不正常——媽和小妹總不可能是去縣城找大哥了吧?」
我顫抖着將看見王叔的車根本沒開走的事情說了出來。
大姐很生氣:「你昨天怎麼不說?」
我咬着嘴脣:「我害怕,我不敢在小妹面前說……」
大姐氣得拿起竹條要揍我,二姐勸她:「算了,三妹自從去年夏天掉進過池塘之後腦子就不好,你跟個傻子置什麼氣。」
大姐扔下竹條,跟二姐合計:「咱們分頭出去找,我帶着三妹往東,你往西。」
就這樣,我們姐妹三個分出兩路,出去找人。
我和大姐沿着東邊一路走,一路跟周圍的鄰居打聽有沒有見過小妹。
鄰居們都說沒有。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村子的最東邊。
再往外就是山了,大姐躊躇着,不知道要不要繼續進山找人。
就在這時,二姐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二姐說,她看見小妹了。
-8-
二姐說,她比我和大姐走得快,更早地走到了村子的最西邊。
西邊同樣是山,二姐出了村子,很快,她遠遠地看到了小妹的背影。
「小妹很古怪,我怎麼叫她,她都不回頭。
「後來突然回頭了,我看她化着妝,一張臉塗得雪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怎麼地,一下子特別害怕,轉身就跑,一路跑到這裏。」
大姐聽着二姐的描述,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說:「咱們得把那個道士找過來。」
我們在村子裏打探了一圈,尋找那個道士的下落。
王叔說,那個道士去了山下的村子給人驅鬼,說是明天才回來。
這一番折騰之後,我們姐妹三個已經筋疲力盡,聞言灰心喪氣,只好先回家休整。
大姐不死心,去我媽和我哥的房間裏查看,想找出點什麼線索來。
又累又餓的二姐則進了廚房,給自己翻找喫的。
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後院,大姐和二姐都沒關注我。
她倆並不喜歡我,或者說,這個家沒人喜歡我。
去年夏天我在村後面的池塘溺水過一次,從那之後人就一直木木的,村裏的人都說我的腦子有問題了,因此沒什麼人願意娶我,彩禮自然也要不上高價。
我已經習慣了沒人搭理,因此姐姐們各忙各的,我就在院子外面,跟大黑狗玩。
大黑狗是我撿回來的,平日裏一直很乖,但不知爲什麼,今天它一直對着東邊叫。
大姐正在搜線索,很不耐煩地衝我喊:「把它牽遠點。」
我聽話地答應了一聲,解開拴大黑狗的繩子。
誰知道我剛解開它的繩子,大黑狗就一路朝東邊跑過去。
我跟着它,一路跑到一個土坡後。
大黑狗停下來不叫了。
它盯着一個土堆,渾身的毛豎起來,身體微微顫抖。
片刻後,像是克服了恐懼一般,大黑狗開始刨那個土堆。
一邊刨,一邊繼續衝我叫。
就好像要讓我幫它。
一股非常不祥的預感充斥着心間,我從旁邊找來一根粗大的樹枝,和大黑狗一起挖起來。
十幾分鍾後,東西就被挖了出來。
它埋得並不深。
我死死地盯着它看,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像是要確認這是不是一個噩夢。
大腿很疼,這並不是噩夢,而是真的。
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張完整的人皮。
小妹的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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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徹底落山了。
大黑狗不叫了,安安靜靜地趴在我的身邊。
黑暗中,沒有人注意到,土坡這裏還有一人一狗。
我費力地轉動着腦子,它並不好用,然而在如此明顯的線索麪前,它還是拼湊出了一些真相。
今早下過一場小雨,從泥土的痕跡來看,這張人皮,在早上就已經埋進去了。
所以二姐說,她下午的時候在西邊的山上看到小妹,是不可能的。
二姐一定在說謊。
所以現在……二姐纔是皮屍!
我的每一個骨頭縫都在滲進寒意。
現在,大姐還和二姐在屋子裏。
我必須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姐!
我將大黑狗拴在了安全的地方,然後衝回家。
二姐仍然在廚房喫東西,她大口大口地吞嚥,似乎是餓極了。
大姐則在我媽的房間裏,窗臺上映出她的側影,她似乎是累了,正坐在椅子上休息。
我衝過去,推開門——
「大姐!」
我小聲而又急促地叫她。
大姐轉過頭來。
下一瞬,我所有要說的話都卡在了嗓子眼裏。
因爲我看清了大姐在幹什麼。
在她的手邊,是一面上了年頭的銅鏡,不知道是不是我媽的嫁妝。
而大姐的手邊,是一Ŧüₙ字排開的化妝品。
大姐……正在給自己化妝。
-10-
我瘋了一樣地跑出去。
身後,我聽到二姐狐疑地問大姐:「她怎麼了?」
大姐淡淡道:「誰知道呢。」
我不敢停留,一個勁兒地向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個人突然拉住了我。
我剛想尖叫,他便捂住了我的嘴。
「噓,別喊。」
我睜大眼睛,看清了月色下的人影。
是那個道士。
道士確定我不會喊後,才緩緩鬆開手。
我含着眼淚問他:「你不是去了山下的村子?」
道士搖搖頭:「假的,這麼說是爲了迷惑皮屍,讓它放鬆戒備。」
我和道士來到一個破舊的道觀裏,他向我展示他的鋪蓋,原來他一直藏身在這裏。
道士說,他在這裏試圖給菩薩上香,結果香怎麼都點不燃,他就知道壞了。
說明這個村子的煞氣已經非常重,所以香在這裏根本燃不起來。
我哆哆嗦嗦地問他:「可是小妹那天給菩薩上香,香火點燃了啊。」
道士很驚訝:「這不可能,皮屍是惡鬼,菩薩不可能受惡鬼的香火。」
他細問了我小妹那天的操作,在得知小妹在上香前給菩薩磕了頭後,道士的臉色變了。
「你看清楚了嗎?她給菩薩磕了幾個頭?」
我努力回想,然後顫抖着說:「好像是……好像是四個。」
道士的手哆嗦起來。
「人三鬼四,她是皮屍,所以磕了四個頭。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普通的皮屍就算磕了四個頭也沒用,得是怨氣最重的皮屍王纔行。
「磕四個頭後,煞氣就會包裹住菩薩像,菩薩的視聽被阻礙,香火自然就可以點燃了。
「皮屍在洞房那晚殺了你小妹,換上了她的皮,然後在第一晚喫掉了你哥哥,第二晚喫掉了你媽。」
儘管此前我就已經猜到我哥和我媽恐怕是直接被皮屍喫了,但真的聽到道士說出來時,我還是忍不住渾身顫抖。
「本來你媽或許能活下來的,因爲皮屍只有在換皮後纔會特別飢餓,她喫掉你哥之後已經飽了。
「但皮屍還有另一個特性,就是它們擔心自己的人皮腐爛露出馬腳,因此特別喜歡化妝來遮掩。你媽搶走了皮屍用來化妝的東西,徹底激怒了皮屍,因此皮屍在第二晚喫掉了她。
「在喫掉你媽後,皮屍繼續以你小妹的身份回到了你們的屋子,這個時候,她發現你醒着。」
想到昨晚那隻放在我頸後的冰涼的手,我的心又揪起來:「爲什麼……爲什麼皮屍沒有殺我?」
我已經發現了她的異常,她應該殺我滅口才對。
道士摸了摸自己並沒有鬍子的下巴,低聲道:「她原本是想殺你的,但是你命太大了。
「如果你掉下牀後,試圖逃跑或者和皮屍打鬥,那麼你就必死無疑,可偏偏你磕到了頭,暈了過去。」
我狐疑地看着道士。
道士不慌不忙地從包裹中拿出一卷《風物誌》,翻到其中的一頁,我看到上面正是對皮屍的記載。
「這就不得不提到皮屍的第三個特點——在黑暗的夜裏,它們只能看見睜着眼睛的人。
「也就是說,如果你閉上眼睛,它就看不見你。」
背後浮起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我喃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小妹會在對着鏡子化妝時,突然回頭看我。
因爲那個時候我在睜着眼睛偷看她,被她發覺了。
她知道了我的位置,但當我掉在牀下後,由於昏了過去,我的眼睛再次閉上,小妹看不到我了。
心中剛剛僥倖了一下,我便很快又想到什麼。
指甲在瞬間嵌進掌心,我失聲道:「我昏過去的時候大姐和二姐都是睡着的,她們那時候也是閉着眼睛的!所以後來……」
道士悲哀地點頭:「是的,在你掉下牀時,弄出來的動靜,讓你的兩個姐姐其中的某一個醒來了。
「於是睜開眼的她,被皮屍發現了。
「而這個時候皮屍知道她已經在你面前暴露了身份,爲了避免你第二天早上醒來後將她的身份告知所有人,她決定立刻換一個身份。
「所以她殺死了你的姐姐,換上了一張新皮。舊的皮——也就是你小妹的皮——被她埋在了離你家不遠的土坡後面。
「之後她回去裝睡,等到天亮時跟你們一起醒來。」
我的皮膚上已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意識到,道士的推理完全正確。
但問題就在於,我不知道皮屍到底是我的哪個姐姐。
廚房裏狼吞虎嚥的二姐,看上去符合皮屍換皮之後極度飢餓的特點。
我媽房裏對着鏡子擺弄化妝品的大姐,看上去則符合皮屍喜歡化妝的特點。
她們兩個都看上去如此不對勁。
「皮屍……只能奪走其中一個人的身體嗎?」我顫抖着問道士,「有沒有可能我大姐二姐都被她換了皮?」
道士搖頭。
「不會,一個皮屍只能換一張皮,如果想換新的,就必須捨棄之前那張舊的。
「你的大姐和二姐,必然只有一個人被它佔據身體。」
道士翻動着那本《風物誌》,「所以我們現在首要的目標,就是弄清楚皮屍究竟是誰,然後按照古籍上所記載的方式除掉它……」
突然,我聽到外面傳來輕微的聲響。
我微微一怔。
那聲響就好像有人貼在我們旁邊這面牆上,在發出靜靜的喘氣聲。
直覺告訴我,隔牆有耳。
有人在外面偷聽。
那一瞬,我很想衝出去,看看這個偷聽的人到底是誰。
但是我忍住了。
不論那個人是誰,等着我趕出去的工夫,她一定已經跑走了。
於是我只是看着《風物誌》上的記載,低聲道:「我想到辦法了。
「皮屍在黑夜裏,看不到閉着眼睛的人。
「那麼今夜,我就以自己爲誘餌。誰能看見我,誰就是皮屍。」
-11-
我和道士從道觀裏出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沒有人了。
道士看着空空蕩蕩的草叢,低聲問:「你確定剛剛有人在偷聽?也許只是山裏的動物。」
我點點頭:「我確定。」
道士沉吟:「不管怎樣,成敗都在此一舉。」
我和道士一同來到了我家門口。
院子裏面靜悄悄的,藉着月光,可以看到大姐和二姐都躺在牀上睡了。
其中有一個必然在假寐,但眼下,我們並不能判斷出是誰。
道士在院子中貼上符咒,擺好法陣。
然後他殺了一隻大公雞,將公雞的血抹在柴刀上。
做好這一切準備,道士躲進了暗處。
而我走進房間,推醒了大姐和二姐。
她倆揉着眼睛起來,一睜眼就看到了院子裏擺的法陣。
二姐嚇了一跳:「這是什麼?」
大姐則不高興道:「你大半夜的又在胡鬧什麼?」
「大姐,二姐,事到如今,我們把話說開吧。
「小妹的皮,我已經找到了。」
她倆臉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驚恐。
「道士告訴我,你們兩個中的一個,就是皮屍。」
此話剛落,二姐就猛地向旁邊躲去,像是不認識一般看着大姐。
大姐也嚇了一跳,戒備地看着二姐。
二姐率先想過來拉我的手:「三妹,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是皮屍。」
「你說謊!」大姐大聲道,「三妹說她已經找到了小妹的皮,你爲什麼又說下午的時候看見過小妹!」
二姐急得手都抖了:「我承認我撒謊了,我的確並沒找到小妹……但我也真的不是皮屍啊!」
「你爲什麼撒謊?」
「我,我不能說……」
「三妹,別再聽她說了。」大姐試圖上前抓住我,「她一定就是皮屍!」
我躲開兩個姐姐抓我的手,後退一步。
「誰是皮屍,我們做一個實驗就知道了。」我低聲道,「皮屍在黑夜之中,只能看見睜着眼睛的人。
「等下我會閉着眼睛坐在大屋,你們誰能找到我,誰就是我的姐姐。
「另一個看不見我的,自然就是皮屍。」
-12-
屋子裏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所有的窗戶都被木板擋住,月光完全透不進來。
我坐在屋子的一角,呼吸輕柔。
爲了避免皮屍根據聲音判斷我在哪,屋子的四角各掛了一個浸透水的被單,此刻滴答滴答的水聲從四個角落傳來,即便我不慎發出呼吸聲或者微弱的動靜,也會被淹沒在水聲中。
我閉着眼睛,在黑暗中感到心跳得很快。
片刻後,我聽到道士說:「進去吧。」
大姐和二姐被推了進來。
門隨即被關上。
水聲之中,我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帶倒了桌椅,發出丁零哐啷的亂響。
幾秒鐘後,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三妹!我看得見你!」
門隨即被一腳踢開,道士飛身而入,他手上拿着紅色的繩索,飛快地綁住了另一個還在屋子的一角摸索的人。
我睜開眼睛。
窗外的月光透進來,我看清了,抓着我手的人是大姐,那個被道士用繩索套住的,是二姐。
道士將沾水的黃符貼在了二姐的頭上,將二姐拖向了院子裏的法陣。
大姐心有餘悸地拉着我的手。
我們看着道士將二姐放進法陣的中心。
也許是黃符的作用,二姐彷彿已經失去了意識,她被綁在法陣的中央,垂着頭,黑髮被風吹得擋住了臉。
大姐看着二姐,她顫抖着問道士:「我二妹她還有救嗎?殺了她身體裏的皮屍,她是不是就能活着回來了?」
道士遺憾地搖頭:
「換皮的時候,皮屍就已經殺死了你二妹。
「現在活着的只有披着你二妹的人皮的惡鬼,它必須死。」
眼看着道士舉起塗了公雞血的柴刀,大姐腿一軟,不忍心看着二姐被砍頭。
我只能扶她回屋休息。
大姐緊緊地抓着我的手,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
「只剩下你了……」大姐看着我,「轉眼間,咱家只剩下你了……」
我像是聽不到大姐悲傷的喃喃聲,用力回握住大姐的手,我平靜道:「大姐,我有個問題問你。
「我剛剛只說我發現了小妹的皮,可並沒有說,小妹的皮是在早上就被埋了進去。
「所以,二姐的確說謊了。可是你爲什麼會知道二姐說謊了呢?」
我看着大姐的眼睛。
她也看着我。
我們都知道,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小妹的人皮是大姐埋的。
下一ţŭ̀₍瞬,大姐的臉驟然變得無比猙獰,她嘶吼着向我撲來,臉上的粉底撲簌簌地掉落,露出佈滿屍斑的面孔來。
她撲上來,手指深深嵌進我的脖子。
——
大姐瞪着我。
她的手緩緩從我脖子上滑落。
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
上面塗滿了公雞血。
所謂院子裏的法陣,所謂黃符,其實都是障眼法,只是虛張聲勢。
真正能殺皮屍的,只有沾滿公雞血的刀。
門開了,道士走了進來。
二姐還在昏迷,道士把她安置在一旁。
我們一起低着頭,看着地上掙扎的大姐。
她嘶聲尖叫,皮膚一點點融化,露出早已經腐敗的血肉,蛆蟲從她的身體裏鑽出來,又很快化成水。
即便這樣,它還是沒有死,已經渾濁的雙目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你在道觀外偷聽的時候,就已經被我發現了。
「但我沒有聲張,還把這個驗證皮屍究竟是誰的辦法說了出來。」
因爲這個辦法,根本就是假的。
「《風物誌》上,的確記載了皮屍在黑夜中看不到閉眼的人。
「但這條記載的後面,是有補充說明的——皮屍看不見,但皮屍王可以。
「你喫了媽和大哥,修爲大增,已經接近皮屍王,所以黑夜中你可以看到我。
「而人類反而很難——那間屋子太黑了,任何一個人被推進來,視力都很難立刻適應,短時間內是無法視物的。
「也正是因爲你修爲太深,所以我們不得不小心對待。」
道士將二姐帶走時打暈了她,然後將她放進法陣,這樣皮屍就會以爲我們確實已經將二姐當成皮屍。
然後在她最放鬆戒備時,由我出手,將塗了公雞血的匕首插進皮屍的心臟。
……
皮屍終於死了。
它爛在地上,變成了一灘腥臭的血水。
-13-
天明時分,二姐醒了。
她被我和道士告知了所有真相,驚得說不出話。
我問二姐,究竟爲什麼要騙我們說在山裏看見了小妹。
二姐猶豫了一下,她看了看道士,低聲對我說,等道士走了再告訴我。
……
我和二姐謝過了道士,要給他錢作爲答謝,他也不收,只說讓我們送他出村即可。
於是我去王叔家借車。
可是王叔家空空蕩蕩,他的車仍然在院子裏,人卻不見了。
一股蹊蹺的感覺湧上心頭。
二姐說:「王叔是不是去串門了?」
於是我又去了其他幾戶人家。
去的人家越多,我越開始覺得不對勁。
沒有一個人家回應我的敲門,而村中的道路上也看不見一個人影。
就好像這個村子都空了一樣。
終於,在經過六嬸家時,我遠遠地看到六嬸坐在門口,背對着我,低着頭似乎在啃西瓜。
「六嬸!」
我叫着六嬸的名字小跑上前。
就在我距離六嬸還剩幾步路的時候,六嬸停下了啃食的動作,回過了頭。
她盯着我,眼神中是詭異的飢餓。
我這才發現,她手中拿着的那個被啃的東西,並不是什麼西瓜,而是她兒子的人頭。
噁心和恐懼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六嬸衝我怪異地笑了笑,我轉過身,不要命地朝前跑去。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路變得泥濘溼滑,我摔了好幾個跟頭,但立刻爬起來繼續朝前跑。
終於,我看到了站在我家門口的道士和二姐。
「救命……」我大喊,「六嬸是皮屍,全村的人都被她喫光了……」
我的腳步突然頓住了。
因爲我看到,大雨沖刷着道士和二姐的臉,他們的臉上流下一道Ṱű̂ⁱ一道混合着粉底的水流,露出的皮膚青黑腫脹,帶着屍斑。
原來他們是化了妝的……
我想跑,但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摔坐在地上。
二姐朝我走來,笑吟吟地。
「你不是問我,爲什麼騙你嗎?
「傻子,因爲我也是皮屍啊。」
她指了指道士,「當然,他也是。
「不過他可沒有騙你,皮屍確實只能換一個人的皮。
「可是……這個村子裏,又不是隻有一隻皮屍。」
-14-
我終於理清了這件事的真相。
這個村子,一共來過兩撥皮屍。
第一輪,是那個被拐賣進來的女大學生,也就是我哥買回來的新娘子。
她在新婚之夜換了我小妹的皮,喫了我媽和我哥,然後又換成了大姐的皮。
但就在她以大姐的身份在外面埋葬小妹的皮,而我磕到額頭昏過去的那一夜,第二輪的三個皮屍進來了。
他們分別殺死了六嬸、道士和我二姐,然後變成了他們。
「你很聰ťű₆明,如果遇到的是真道士,已經成功把皮屍除掉了。」道士笑眯眯地說,「可惜,你遇到的人是我。」
我牢牢地盯着道士。
「所以你既然是皮屍,爲什麼還要幫着我除掉大姐?」
道士懶洋洋地說:「皮屍與皮屍之間本來就可以同類相食,這個皮屍與我們又沒有情分,死了剛好,省得跟我們搶食物。
「而且,昨天晚上村子裏還有不少活人呢,如果不讓你殺一個,你肯定放不下心來,如果鬧得讓更多人知道了,那我們可就麻煩了。」
道士踩住我的手,二姐則心疼地摸摸我的額頭:「哎呀,本來我更喜歡你這副皮的,結果額頭被你磕成這個樣子,都不好看了。
「也沒事。」二姐粲然一笑,「反正過幾天應該就長好了,不如我現在就換上。」
她將手插進了我的後頸,試圖從頸椎處把我的皮縱向剖開。
突然,二姐的臉色變了。
她摸到了我的頸椎。ƭŭ₃
沿着脊柱向下,有一條長長的、淺淺的疤痕。
肉眼看根本看不到,但皮屍可以用手摸到。
這個疤痕代表着——這具身體裏已經住着一個皮屍了,請新來的皮屍另外換一個目標。
二姐張口結舌地看着我:「你也是……你是什麼時候……」
我笑了笑,並不理二姐,而是看向了道士。
「你還記得嗎,你說小妹給菩薩像磕了四個頭,才讓她的香點燃。
「你也說了,普通皮屍這麼做是沒用的,只有皮屍王纔有用。
「可那個時候的小妹,還沒有喫我媽和我哥,在黑夜中連閉着眼睛的人都看不見,又怎麼可能是皮屍王呢?」
我詭異地笑了笑,「真正給皮屍磕了四個頭的人,是我啊。」
-15-
那天的場面無比混亂,所有人都太過緊張。
而我的香又點得太順利,因此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悄悄地……磕了四個頭。
菩薩的視聽被矇蔽,因此不論是我的,還是在我之後的小妹,我們的香都成功點燃了。
不如讓我重新來介紹自己吧。
在我活着的時候,我是附近城市裏一個普通的大一新生。
當我拖着行李從火車站走出來,滿懷着憧憬去大學報到時,我遇見了一個孕婦,她說她身體很難受,我能不能送她去醫院。
我陪着她坐進叫來的車裏,很快就被迷暈。
——那個孕婦就是六嬸,開車的司機是她的兒子。
這就是他們的營生,拐賣人口。
就這樣,我被賣進了山裏。
我嘗試過跑,但村子外都是大山,根本跑不出去。
而被抓回來,只會收穫更慘的毒打和折磨。
後來,我被賣給了李慶。
他有一個母親,四個妹妹,妹妹們早早地許了人家, 彩禮用來給哥哥娶媳婦。
李慶很愛折磨我,而他的母親會在心情不好時把我關進豬圈,讓我和豬搶食。
我本以爲他的幾個妹妹也是可憐人,但事實上,可憐的人會再向下剝削更可憐的人。
她們討厭她們的大哥,並不意味着她們憐憫我。
他的大妹妹會拿藤條打我,說她的彩禮錢都用來買我, 我連農活都不會幹, 真是廢物。
二妹妹會在我想逃跑時, 給她哥打報告, 然後看着我被她哥和她媽折磨。
兩個小的三妹和四妹會朝我丟石頭。
在經歷了劇烈的、不見天日的絕望後, 我跳進了山後的池塘裏。
……
我以爲, 這苦難的一生就此結束。
但是我沒想到,我的怨念太重, 讓我無法投胎爲人。
我變成了一個怪物。
也就是人們口中的皮屍。
我作爲皮屍,在湖底待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李慶的三妹來池塘裏游泳。
我知道,我復仇的機會來了。
……
他們都說,李慶的三妹,在那個夏天掉進池塘後, 腦子就變得不好了。並沒有, 她只是被我換皮了。
而我爲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於是少說少做, 看上去木木的。
我沒有急着殺李慶和他的家人, 而是觀察着這個村莊。
這是一個罪惡的村莊。
六嬸和她的兒子,在城裏將女孩們拐回來。
有一些被賣給本村的人家。
有一些則由村裏的其他人幫忙,賣到其他的村子裏。
他們捕獵、內部消化、分銷, 如同一個產業。
我決心毀了這個產業。
……
只憑我自己的力量, 是很難的。
不是絕對不行,但是皮屍只能在黑夜中換皮和殺人,只有我一個皮屍的話, 大概過不了幾天就會引起全村人的警覺。
如果他們請厲害的和尚道士, 我的處境就會變得相當麻煩。
於是我選ƭű̂³擇召來更多皮屍。
對於皮屍王而言, 吸引皮屍是很容易的。
果然,在我放出一些信號後,連續兩撥皮屍,來到了這個罪惡之村。
在那個假裝磕到額頭昏過去的深夜, 我悄悄地來到高處, 看着這個村莊。
我看着這四個皮屍在進行他們的狂歡, 他們殺人、喫人、換皮。
以血腥還罪惡。
這便是我心中的一報還一報。
-16-
我殺死了道士、二姐和張嬸。
然後放火燒了這個村莊。
最後,我拿起那把塗着公雞血的柴刀, 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怨念已消, 這個世上,也不必再有身爲皮屍的我。
如果可以,我想再做一世人類。
去大學報到,去和喜歡的男生戀愛, 去看春天的花瓣飄落在攤開的書本間,去看秋天的落葉灑在有情人的肩膀上。
去體會每一個,我未曾體會過的明天。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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