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環有套凶宅,低至一折急售,卻仍然賣不掉。
原因無他,每個上門看房的人,都會遭遇不幸。
房主急得滿嘴大泡,聽說我是凶宅清潔師,跑到我家門前長跪不起。
「大師,求您幫幫忙,我媽還等着賣房錢治病呢!」
我瞥了一眼他的面相,奇怪問道:
「你媽已經死了半年了,治的是哪門子病呢?」
-1-
房主聞言,表情爲之一滯,然後猛猛磕頭。
「對不起,大師!我看您年紀小,就想試探一下,沒想到您真是高人!」
我笑了笑,坐在沙發上,老神在在地伸出手。
「資料給我看看。」
房主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臉,塞給我一個文件袋。
房產證,戶型圖,實拍照片,還有……一沓病歷本複印件?
我翻開房產證,眼睛瞪得老大。
好傢伙,京城二環,266 平方米的大平層!
就是裝修老氣了些,各種各樣的雜物堆了好幾個房間。
我指着照片和房產證,問道:
「不是,哥們,你的意思是,這套市場價值三千萬的豪宅,掛牌三百萬都賣不出去?」
這哪是撿漏,這根本就是撿財神啊!
房主哭喪着臉說道:
「倒也不是沒人要,問題是,每個買家看完了房子,馬上就遭災遭難。」
他拿起那沓病歷本,挨個兒介紹道:
「上個月看房的李先生,看完房進電梯,當場突發心梗,差點沒救過來。
「劉小姐看完房的第二天出了車禍,現在還在醫院裏住着。
「這個是上週來看房的田先生,被野狗追了兩條街,一個跟頭掉河裏去了。
「還有……」
我擺擺手打斷他,站起身說道:
「行吧,楊秀蘭,這案子我接了,咱們現在去凶宅裏看看。」
房主愣了一下。
「楊秀蘭?」
我指着房產證上的名字,詫異道:「你不叫楊秀蘭嗎?」
房主頭搖得像撥浪鼓:「大師,楊秀蘭是我媽。」
-2-
我提着拉桿箱,跟着房主上了車。
房主說,他叫楊連山,今年四十二歲,是一家食品公司的老闆。
楊連山從小沒有父親,母親楊秀蘭辛苦把他帶大。
他也不負母親厚望,白手起家創辦公司,年紀輕輕身家過億。
十年前,楊連山節衣縮食,給母親買了套大平層養老。
聽到這裏,我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原來是個孝子,還是個有錢的孝子。
我瞥了一眼勞斯萊斯的星空頂,努力忍住嘴角的淚水。
「楊總,沈大師,咱們到了。」
司機將車穩穩停好,對我和楊連山說道。
楊連山吩咐司機在樓下等着,領着我上了電梯,按下 15F 的按鈕。
電梯門再次打開的瞬間,一股濃郁的燒紙味鑽進了我的鼻子。
1501 的門前,擺放着一個火盆。
一箇中年女人跪在火盆前,一把一把地燒着紙錢。
火盆外站着一黑一白兩個道士,繞着火盆和中年女人一圈圈行走。
白衣道士手搖三清鈴,黑衣道士手提銅錢劍,口中還唸唸有詞:
「太上赦令,超我孤魂,鬼魅一界,四生霑恩……」
好傢伙,四句咒詞唸錯三個字。
「噗哈哈哈哈哈——」
我一個不小心笑出聲,引來三人怒視。
白衣道士大聲喝道:「哪來的黃毛丫頭!趕緊滾開!道爺在超度惡鬼,小心你的小命!」
好一個超度惡鬼。
「超汝孤魂」都念成「超我孤魂」了,這到底是超度誰啊?
我正準備嘲諷幾句,火盆前的中年女人忽然扔下手裏的紙錢,瞪着楊連山說道:
「老楊!這女的是誰?是不是你的相好?
「老孃就知道你外面有人!你個老不死的,一把歲數還喫嫩草!老孃今天非得……」
我聽得心煩,右手凌空虛劃幾筆,畫了張「噤聲符」,劍指點向中年女人,口中念道:
「兌金鎖喉,坤土封讞(yàn),起!」
頓時,她捂住嗓子,說不出話來。
楊連山驚呆了,戰戰兢兢問道:「大師,這是?」
「噤聲符。她太吵了,讓她安靜一會兒吧。」
我拖着箱子走到門口,頭也不回道:
「老楊,打發這兩個假道士滾蛋,我……」
「噗——」
忽然,白衣道士口噴鮮血,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緊接着,黑衣道士也丟下了手裏的銅錢劍,整個人直打擺子。
楊連山和那個中年婦女嚇得直打哆嗦,「咣噹」就給我跪下了。
中年婦女說不了話,只聽見楊連山哀求道:
「大師!收了神通吧!可別鬧出人命啊!」
我鬆開拉桿箱的拉桿,撓Ŧŭ̀²撓頭道:
「不是,我什麼都沒幹啊。」
-3-
十分鐘後,120 拉走了兩個假道士。
一個消化道出血,一個繼發性癲癇。
這倆人貪財,一點道術都不會,也敢闖進凶宅裝神弄鬼。
人家看房子的都得遭災,這裝神弄鬼的不得去半條命?
120 走後,我領着楊連山夫婦,大剌剌走進 1501 室內。
楊連山跟在我後面,訕笑道:「大師,您看,我愛人已經知道您是高人了,她那個噤聲符能不能解了?」
哦對,還有這一檔子事。
我打開拉桿箱,取出三根貢香點燃,凌空虛指中年婦女的咽喉。
「巽風破障,靈臺清明,開!」
一陣微風拂過,下一秒,中年婦女驚喜地喊出聲道:
「老楊!我能說話了!」
她一路小跑到我旁邊,諂媚道:
「大師您好,我叫李桂珍,是老楊的愛人。多虧大師慧眼,要不我肯定被那兩個假道士騙了!
「敢問大師貴姓?」
我瞥了她一眼,敷衍道:
「免貴姓沈,沈青崖,師承東北八道門,22 歲,未婚單身。沒問題的話就讓開,你擋住我箱子了。」
李桂珍識相閉嘴,我俯身從拉桿箱中取出羅盤,準備觀察房間內陰陽二氣的流向。
沒想到,羅盤的指針和直升機一樣,順時針急速旋轉,幾乎轉出了破空聲。
李桂珍在旁邊瞄了幾眼,好奇地問道:「大師,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皺着眉頭,喃喃道:
「陰龍翻身,九泉倒湧,此地陰氣極盛,必有陰魂出沒。
「而且……好像不止一個。」
-4-
聽完我的話,楊連山和李桂珍腳底抹油,馬上開溜。
我趕緊叫住兩人:「站住!你倆要去哪兒?」
楊連山扭扭捏捏道:「有……有鬼啊!」
「廢話,沒鬼我來幹嘛?」
我打開拉桿箱,取出幾張空白符紙,用毛筆蘸了硃砂寫寫畫畫。
「這是振陽符,說白了就是個陽氣放大器。」
我又取出兩枚銅錢,用符紙包好,塞給楊連山夫婦。
「銅錢又叫青蚨,也是至陽之物。你倆抓在手裏,陰魂絕對不敢靠近。」
兩人如獲至寶,剛要道謝,我急忙補充道:
「一人一千塊啊,回頭記得轉我賬上。對了,開發票的話再加 6%。」
楊連山咬牙擠出兩個字:「……不用。」
我聳聳肩,從箱子裏翻出一張三尺三見方的大紅紙,平鋪在地板上。
再拿出一捆貢香,數出八十一根,繞着紅紙擺了一圈。
每根距離三寸三,香頭統一對準紅紙。
「你們倆讓開點,我把這屋裏的鬼請過來嘮嘮。」
李桂珍「啊」了一聲,急道:「還得請過來?不能直接趕走嗎?」
楊連山替我答道:「老伴你閉嘴吧,這叫先禮後兵,人家沈大師是個講究人。」
我右手平託羅盤,左手結印,繞着紅紙走起禹步。
「陰陽借路,人鬼同途,香焚契符,紙照冥廬……」
聽見我開始唸咒,楊連山和李桂珍瞬間竄了出去,躲在門外眼巴巴往裏看。
兩人一邊看一邊討論,「有眼不識泰山」「英雄出少女」之類的肉麻句子,接二連三鑽進我的耳朵。
我懶得理會他們,專心念誦起陣的咒詞。
這個陣法,是我們「八道門」的「召靈陣」。
通俗來講,它的原理就是製造一個大舞臺,請路過的陰魂過來嚎一嗓子。
這種陣法非常簡單,普通人也能佈置。
不過,普通人要是請來個麥霸,死活送不走,那就有樂子了。
我每念一句咒詞,貢香就亮起一根。
最後一根貢香也無火自燃,頃刻間,陰風驟起。
「嘭!嘭!」
一個黑色的大手印,印在了紅紙中央。
來了。
我清了清嗓子,朗聲道:「敢問……」
「嗤!」
我話還沒說完,八十一根貢香齊齊熄滅,紅紙瞬間炸成碎片。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一陣詭異至極的笑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下一秒,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我扭頭瞥去,只見楊連山和李桂珍,竟然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
「你們瘋了?快出去!這裏不安全!」
楊連山抬起頭,眼眶裏一片煞白。
手裏攥着的符紙銅錢已經炸成粉末,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黑線,沿着他的手指向上蔓延。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ƭũ̂ₚ!」
李桂珍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曲着,嘴裏迸發出不似人聲的尖笑。
這是……惡鬼衝身!
-5-
麻煩了。
這年頭,惡鬼比大熊貓還罕見。
穿個紅衣就能變厲鬼,那是都市傳說。
怨氣極重就能變厲鬼,那是靈異小說。
要知道,每座城市每一天都有人死亡,心願未了的大有人在。
然後呢?誰見過惡鬼?
通常來說,將死之人受到極度的精神刺激,死後纔有極低概率變成惡鬼,報復生前的仇人。
但是,惡鬼無心,智商和活人沒法比,能找到仇人的可能性很低。
過了頭七還沒報仇,要麼煙消雲散,要麼再入輪迴。
像眼前這個,躲在人家房子裏不走,見人就鬧,來脾氣就衝身的惡鬼,我也是第一次見。
算了,先救人吧。
紅紙上只有一個手印,說明只有一隻惡鬼。
能同時衝身兩個人的惡鬼,絕對值得我打起精神對待。
我從箱子裏取出一個小木Ṫù₋人,用黑筆在木人上寫寫畫畫,嘴裏唸唸有詞:
「槐木爲骨,清風爲魂,陰陽聚氣,假人還陽,去!」
我抬手將小木人丟到角落。
小木人落地的瞬間,表面溫度急速升高,和活人無異。
這是「假魂術」,我們東北「八道門」之「驅邪門」的高階術法。
施加了「假魂術」的小木人,在惡鬼眼裏,就是個體虛氣弱卻活蹦亂跳的大活人。
妥妥的最佳衝身對象啊。
「嗖!」
一陣陰風急速掠過,李桂珍的「嘻嘻哈哈」戛然而止,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無力地跌倒在地。
我眼疾腳快,光速勾起沙發上的墊子,送到李桂珍身下,避免她摔成腦震盪。
楊連山則在原地站住腳步,顯然,惡鬼的注意力全在小木人上,沒空管楊連山了。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尖笑聲再次響起,小木人臉上的潦草五官,竟然勾起了一絲獰笑。
喜歡笑?
老孃讓你笑個夠!
我左手一抖,瞬間展開手腕上的暗紅色草繩,三下五除二將小木人死死捆住。
雞血混硃砂浸泡過的草繩,可是至陽之物。
「啊——」
小木人的尖笑聲,立刻變成了不似人聲的慘叫。
可它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掙脫草繩的束縛。
打個比方,現在的惡鬼是囚犯,小木人是牢房,草繩是通電的欄杆,徹底打消越獄的想法。
我舒了一口氣。成了!
驅邪捉鬼這一行,各家有各家的風格。
道家的風格是「鎮」,佛家的風格是「度」。
湘西一門是「趕」,洗怨一門是「化」。
我們東北「八道門」就比較粗暴了,主打一個「削」。
給惡鬼削服了,老老實實的該去哪去哪,事兒不就了結了?
我抓起一把硃砂,蹲在小木人旁邊,威脅道:
「冤有頭,債有主,誰害的你,你就找誰報仇,天經地義。
「但你現在殃及無辜,見一個傷一個,那就說不過去了。
「咱們先禮後兵,你自己滾犢子,別在這兒鬧人,行不行?」
任憑我怎麼說,小木人裏的惡鬼就是不回應,一門心思想逃出去。
我終於沒了耐心,右手高舉,準備將硃砂狠狠糊在小木人臉上。
倏然,一聲怒吼在背後響起:
「你敢!」
-6-
一道勁風襲來,我本能向左挪了半尺,堪堪躲過這一擊。
扭頭望去,只見一把水果刀嵌在牆中,足足沒入了四五釐米。
我嚇出一身冷汗,這要是被扎中,哪還有命在!
投出水果刀的,正是「楊連山」。
此刻的他雙目血紅,五指成爪,周身的煞氣如有實質,一步步向我走來。
不對勁。
衝身的惡鬼已經被我控制在小木人裏了,爲什麼楊連山還能動彈?
莫非,房間裏有兩隻惡鬼?
可召靈陣紅紙上的手印,明明只有一個啊!
「楊連山」猛然蹬地衝過來,整個房間似乎都震動了一下。
「放開他Ŧṻₑ!」
「楊連山」怒吼連連,十根手指宛如利刃,每一下攻擊都帶起疾風,颳得我臉頰生疼。
我拼了命騰挪閃躲,好不容易衝到拉桿箱旁邊,一把抄起箱子裏的金鈴,「叮叮噹」搖起來。
「鈴震九幽百祟蕩!鈴驅晦魄千山障!鈴定三魂裂陰陽!鈴破永夜鎮八荒!!」
我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混着體內的陽氣,噴在鈴鐺上。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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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鈴咒,是我們東北「八道門」之「聽金門」的不傳祕術。
它的原理嘛,比較反直覺。
黃金本就屬陽,再加上咒詞和至陽的舌尖血,讓金鈴鐺的陽氣再升高數倍。
然而,古人云「大陽否陰」,意思是陽氣過了臨界點,就會轉變成陰氣。
比如中午 12 點,其實是陰氣最重的時刻;午夜 12 點,陽氣重得連陰魂都不敢出沒。
此刻,我手裏的鈴鐺亮起了綠瑩瑩的幽光,極度濃郁的陰氣將「楊連山」籠罩。
他的動作漸漸停止,身軀瑟瑟發抖,膝蓋慢慢彎曲,竟是要下跪求饒。
鬼怕兇惡。
在「楊連山」眼裏,現在的我是道行比他更高的惡鬼 pro max,他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老話說得好,鬼大一級壓死鬼嘛。
我鬆了一口氣,取出紙筆畫符,打算徹底解決這個禍害。
「轟!!」
跪倒在地的「楊連山」,竟然毫無預兆地跳了起來!
剛放下的心再次提起來。我連忙晃動金鈴鐺,正要再次念動咒詞,只見「楊連山」猛然反手一巴掌,將他背後的小木人拍成粉末。
剎那間,兩道陰風一左一右,從我的身畔掠過。
這是……逃了?
我並沒有出手阻攔,而是任由他們離去。
要知道,惡鬼幾乎沒有智力,只會憑着本能行事。
兩個惡鬼打得天昏地暗,我見得多了。
但互幫互助一起逃生的,簡直是聞所未聞。
「喀喀喀……」
惡鬼離開,李桂珍和楊連山先後轉醒。
他倆一個揉着脖子,一個捂着手指,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大師,那惡鬼被您收拾了嗎?」
楊連山說着,餘光瞥見插在牆裏的水果刀,頓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我坐在沙發上,死死地盯着楊連山,一字一頓問道:
「楊連山,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你媽楊秀蓮,到底是怎麼死的?」
-8-
聽我問起母親的死因,楊連山和李桂珍的臉色都不好看。
「大師,這個不重要吧?
「我媽一生向善,我也請了法師超度,她不可能變成惡鬼的!」
李桂珍也急忙忙說道:「就是就是,老太太是個好人,怎麼會變鬼害人呢?」
我啞然。
這倆人都快把「心虛」兩個字明晃晃寫在臉上了,說不好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他們自己。
「隨你們便吧。」
我默默起身,將一系列法器裝回拉桿箱。
「既然不願意說,那麻煩你們另請高明吧。」
說完,我拉着箱子就往門外走。
背後傳來楊連山和李桂珍的爭論聲。
一開始,兩人只是小聲嘀咕。
可隨着我離門口越來越近,他們意識到我真的打算見死不救,爭論聲也越來越大。
最後,楊連山一把將阻攔他的李桂珍甩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師!我說!
「我媽是被鬼害死的!」
-9-
我再次坐回到沙發上,看楊連山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坦白。
「十五年前,我媽收養了一個小孩。」
小孩?
我恍然大悟。
紅紙上只有一個手印,是因爲小孩的小手印,按在了大手印上。
難怪我當時聽見了兩聲「嘭」,我還以爲是聽錯了。
李桂珍不知道從哪翻出來套茶具,笨手笨腳地爲我泡茶。
楊連山癱坐在地,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打開了話匣子:
「那個小孩先天畸形,家裏人把她丟在了公廁裏,臉都凍紫了。
「幸好被我媽發現,救了回來。
「我媽心善,不忍心把孩子送去孤兒院,就決定自己收養。
「本來應該由我們兩口子收養的,但當時我生意剛起步,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再加上桂珍她……」
楊連山的講述忽然停頓下來。
我好奇道:「她怎麼了?」
李桂珍的臉色有些白,將茶杯遞給我,低聲解釋道:
「我當時剛沒了個孩子,七個月胎停,打擊很大,所以……」
「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楊先生,您繼續吧。」
我對李桂珍做了個歉意的手勢,繼續聽楊連山講述。
「我媽打算給孩子起名叫楊連英,和我同輩。
「結果上戶口的時候,工作人員弄錯了,錄成了楊英蓮。
「英蓮是個福薄的孩子,天生畸形,還伴有多種併發症。
「五歲時,英蓮發了一場高燒,人一夜之間變得癡癡傻傻。
「爲了讓我媽和英蓮過得好一點,我就給她們買了這套房子。」
楊連山深深嘆息,痛苦地搖頭道:
「沒想到,我媽她們搬進來才兩年,英蓮的病情忽然惡化,沒幾天就走了。
「英蓮死後,我媽就變得神神叨叨的,總說英蓮沒死,還在房子裏陪她。
「我原以爲是我媽思念過度,可是……」
說到這,楊連山的表情變得極爲惶恐。
我端着茶杯輕抿了一口,問道:「可是什麼?」
「我親眼看見,死去的英蓮……又回來了!」
-10-
楊連山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其中一個房間道:
「英蓮走了之後,我怕我媽自己住不慣,就搬過來住了幾天。
「有一天凌晨,我迷迷糊糊起夜,隱約聽見我媽在說話。
「我以爲我媽做噩夢了,就去她房間,想把她叫醒。
「推開門的那一刻,我看見……」
楊連山喉頭滾動了幾下,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這才說道:
「我看見英蓮站在牀邊,穿着火化時的紅棉襖和虎頭鞋,手裏還攥着我媽給她做的撥浪鼓!
「那絕對是英蓮,她那樣的畸形身體,不會有第二個!
「我媽半坐着,拿着牛角梳,正在給英蓮扎小辮!
「每梳一下,就掉下來一把頭髮……
「一把接一把……英蓮的頭髮……掉得滿地都是……
「我太害怕了,躡手躡腳往回走,不小心絆了一下。
「然後,我看見英蓮的頭……一下子轉了 180 度,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越聽越起疑,打斷道:「這件事,發生在八年前?」
楊連山點頭:
「對,打那之後,我媽身體就越來越差,而且她好像魔怔了一樣,非說英蓮沒死。
「非但不允許我請人超度英蓮,Ṫū́ₜ還把我也打了出去……」
說到這裏,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掩面而泣,哭得像個孩子。
「八年了,我只能通過房子裏的監控看我媽一眼……
「我只能一年年等下去……等我媽走了……才能請人處理英蓮……
「我媽出事那幾天,我出差沒在國內,不知道我媽在家摔倒了……
「等我想起來看家裏監控的時候,我媽已經……」
我嘆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拍了拍楊連山的肩。
「節哀順變吧。」
如果楊連山說的都是真的,這個「英蓮」,已經死了八年。
怨氣再重的惡鬼,也不可能在陽間停留八年之久。
除非……
這隻惡鬼,已經修成了「孽」。
-11-
小時候,我因緣際會,拜入師父門下,沒日沒夜地背術法。
那些咒詞枯燥無比,每次背煩了,我就去師父的藏書閣找課外書看。
其中有一本有趣的古書,名叫《集孽錄》,講的是歷史上出現的各種罕見冤孽。
「疢(chèn)者,生而尪羸,痼疾沉瘵,怨恚鬱結於膏肓,戾氣盤桓於三焦。
「形骸既隳,怨戾彌熾,縈紆九幽,終化孽祟。」
這段文言文的意思是:天生畸形、重病難愈的人,如果生前過得不好,怨氣戾氣極重,死後就有概率變成疢孽。
當時我還特意問師父:「要是遇到疢孽,該怎麼辦呢?」
師父哈哈大笑:「那你應該趕緊上前合個影,上一個有記載的疢孽,得追溯到明朝末期了。」
想到這裏,我恨不得掐死我那不靠譜的師父。
多說兩句能少塊肉啊!
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僅僅是爲了拿錢消災,替楊連山兩口子解決房子鬧鬼的問題。
它生前的確可憐,但如果楊連山說的都是真的,它間接害死了一個活人。
而且,那可是疢孽!
我要是解決了它,恐怕師父都得從墓裏爬出來,給我貼兩朵小紅花。
跪在地上的楊連山,見我表情陰晴不定,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大師,您看這事……」
回憶被驟然打斷,我回過神來,對楊連山說道:
「如果我沒判斷錯的話,這棟房子裏的鬼有兩個。
「其一是令妹楊英蓮,她已經修成了疢孽,很難對付。
「其二是令堂楊秀蘭,她的路數我還沒摸清。
「我需要你的配合,提前做一些準備,勝算才能大上幾分。」
-12-
疢孽有一個特點,它只喜歡留在熟悉的地方。
雖然我剛剛把它打跑了,但只要我的「氣」消失,它肯定會回到這棟房子裏。
我讓楊連山弄來一大包桃木粉,均勻地灑在其他房間的地板上,只留客廳作爲「主戰場」。
桃木屬陽,疢孽至陰。
它見了桃木粉,就如同我們人類見了「奧利給」,絕對不會主動踩上去。
而客廳裏,則佈滿了我設下的「殺招」。
玄關處擺放了八十一枚銅錢,呈圓形排列。
這叫「九九陽炙陣」,算是我給疢孽的見面禮。
按照我的設計,疢孽被陣法嚇到,肯定要找地方躲藏。
電視櫃下面的「子午縛魂陣」,就是最好的去處。
只可惜,它進得去,卻出不來。
到時候,我就可以專心對付楊秀蘭了。
沙發下有「鎖煞局」,茶几上有「鏡光陣」,甚至天花板上,都被我畫上了十幾道符咒。
我還準備了幾個用來保命的後手,可謂萬無一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已是亥時七刻。
我打發楊連山兩口子下樓等着,獨自坐在沙發上,等候疢孽的到來。
牆角立着一口落地鍾,「嘀嗒嘀嗒」地走着字。
還差三分鐘到子時,也就是 23 點。
我打了個哈欠,再次檢查每個陣法,確認佈置無誤,隨時可以起陣。
哎?剛剛是幾點來着?
我又看了一眼落地鍾,22 點 50,還差十分鐘。
不對!
我心中警鈴大作,立馬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火辣辣的疼痛驅散了倦意,我收斂思緒,定睛往玄關處一看。
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女孩,好奇地站在玄關處看我。
小女孩紮了幾根可愛的小辮,穿的是紅棉襖、虎頭鞋,手裏拿着一面撥浪鼓。
我心中一凜,開口問道:
「小妹妹,你是楊英蓮嗎?」
小女孩歪着頭打量着我,忽然笑了起來。
「嘻嘻哈哈!嘻嘻哈哈!」
詭異的笑聲和陰風一同刮過,眼前的小女孩,忽然變了模樣。
她的脖子擰成驚人的 180 度,頭部垂在胸前,嘴角裂開,露出尖銳如刀尖的牙齒。
我吞了口唾沫,死死地攥住了口袋裏的符紙。
錯不了,這就是疢孽!
但是……
楊秀蘭呢?
疢孽忽然動了,它邁動腳步,緩緩向我走來。
眼看它已經要走出「九九陽炙陣」的範圍,我顧不得尋找楊秀蘭了,急忙念動咒詞:
「九九陽爻動乾綱!離火焚陰照四方!魑魅魍魎燼中葬!九曜懸天鎖陰陽!!」
「九九陽炙陣,開!!!」
-13-
「轟!!!」
起陣的瞬間,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九九八十一枚銅錢齊刷刷立起,飛速原地旋轉,發出「嗚嗚嗚」的破空聲。
暴烈的陽氣四處逸散,疢孽那張不似人形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色。
我精神一振。
成了!
接下來,我只需要把它逼進「子午縛魂陣」,就可以……
「啪!」
一聲脆響從「九九陽炙陣」裏傳來,其中一枚銅錢,陡然炸碎成粉末!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怎麼可能?
陣法已成,銅錢灌注了天地陽氣,堅固無比,就算用槍打也不可能打破分毫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又是一連串的脆響,銅錢像鞭炮一樣炸碎,圓形的陣法破開了一大塊空隙。
疢孽站在陣法裏,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對!
疢孽絕對沒這個本事,難道是……
「小姑娘,你在找我嗎?」
一個和藹的聲音,在我背後微微響起。
我硬着頭皮轉過身,只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懸浮在半空中。
她穿着一件紅色唐裝,袖口有幾處磨破的痕跡,前襟打了幾處補丁。
老太太緊閉着眼,我卻能感覺到刺骨的目光。
「奶奶!」
陣法裏的疢孽忽然張開了嘴,模模糊糊地叫了一聲。
「哎,好孩子。」
楊秀蘭笑着揮了揮手,緊接着,殘破的陣法瞬間崩塌,剩餘的銅錢飛得滿屋都是。
疢孽飛到楊秀蘭身邊,撒嬌一般抱住了她的手。
「奶奶……您是……楊秀蘭嗎?」
我結結巴巴地開口,儘可能讓自己保持冷靜。
要知道,惡鬼無心。
自古至今,像楊秀蘭這樣,能口吐人言、保留神智的冤孽,沒一個是善茬兒!
楊秀蘭點了點頭:「是。小姑娘,你是我兒子請來的?」
我也點頭道:「楊奶奶,生死輪迴,乃是天道。
「英蓮她數次傷人,已經鬧出了不小的事端……」
楊秀蘭深深嘆了一口氣,嚇得我趕緊收聲。
「我和英蓮只想在這裏安安靜靜生活,是他們三番五次來打擾我們在先。
「小姑娘,你是有本事的人,一開始我只想把你嚇走,沒想到你道行頗深,鬧出來這麼大動靜。」
話音未落,楊秀蘭的身影倏然拉近,蒼老的臉停在離我二十釐米處,濃郁的陰氣如有實質,將我籠罩其中。
我下意識攥緊了口袋裏的小木片。
那是我們「八道門」壓箱底的術法,也是我最後的底牌。
只要我捏斷小木片,就算楊秀蘭再厲害,也會魂飛魄散。
代價是……我會折壽十年。
楊秀蘭絲毫不在意我的小動作,自顧自說道:
「我那逆子,仗着我不願對他動手,一再造孽!
「當年他就想殺了英蓮,現在英蓮死了八年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
我愣了一下。
「楊奶奶,您說什麼?楊連山想殺了英蓮?」
楊秀蘭怔了一下,冷笑連連道:
「看來,我那逆子,沒對你說實話啊。
「那就讓你看看,一切的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吧……」
客廳裏忽然陰風大作,飄在半空中的楊秀蘭,表情變得無比猙獰。
她臉上的皺紋裂成溝壑,皮膚翻湧起伏,彷彿有什麼東西想掙脫出來。
「嗤——」
蒼老的皮膚終於徹底裂開,顯露出五六隻酷似眼睛的東西。
只不過,這些「眼睛」俱爲渾濁的灰白色,一行行血淚噴湧而出。
《集孽錄》中,某一頁的潦草圖畫,和眼前的冤孽完美重合。
眼前的一切都極爲可怖,而我卻安下心來。
「轟!」
陰風再次加劇,連沉重的沙發都被吹到一邊。
楊秀蘭緩緩睜開了眼ŧŭ̀⁸,一雙沒有瞳孔的瞽(gǔ)目,射出冰冷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我頓時失去了意識。
-14-
「媽!你把她帶回來做什麼!」
急躁的男聲,將我從沉睡中喚醒。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楊秀蘭家中。
客廳裏的一切都恢復如初,失效的陣法、碎裂的銅錢、施法的道具,統統消失不見。
「媽,大夫都說了,這孩子沒救了!讓她安安穩穩走,也是個解脫!」
「滾!你不救,我來救!」
隔壁臥室傳來吵架聲,我好奇地走過去,一隻拖鞋剛好飛出來,從我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我驚訝地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體,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這是楊秀蘭的記憶。
十五年前的楊秀蘭坐在牀上,懷裏死死地抱着一個兩三個月的嬰兒。
楊連山和李桂珍站在牆邊,臉上寫滿了急躁和不安。
楊秀蘭指着楊連山的鼻子,破口大罵道:
「逆子!她是你親女兒啊!你怎麼忍心把她扔在垃圾堆裏?」
楊連山反駁道:「可她是個畸形!大夫說她最多活到三五歲,智力也會有問題!媽,我和桂珍還能再生,到時候一定給您生個健健康康的大孫子!」
「呸,誰要你的大孫子!老孃還不知道你?不就是心疼錢嗎!」
楊秀蘭氣得直哆嗦,指着大門罵道:
「滾!都給我滾!
「你們不養,我來養!」
楊連山和李桂珍被趕出了門,房間裏頓時安靜了許多,只剩下楊秀蘭懷裏的嬰孩,在啞着嗓子啜泣。
「孩子,對不起,奶奶沒能教好你爸。」
楊秀蘭抹了把眼淚ƭūₐ,低聲道:
「人活着,總得有個名字。
「你是個可憐的孩子,以後就叫你應憐吧。
「應憐,不怕,奶奶會……保護你的。」
站在一旁目睹全過程的我,終於恍然大悟。
李桂珍說她曾經沒過一個胎兒,我看她確是子女早夭的面相,就沒多想。
原來,那個孩子就是應憐啊。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ƭū⁵氣。
這世界上的每個孩子,都應該被父母憐惜……
……纔對啊。
-15-
一段段記憶閃過,我如同置身走馬燈中,和記憶的主人楊秀蘭一同喜怒哀樂。
盛夏,她抱着應憐求醫問藥,自己大汗淋漓,卻不肯移開爲應憐扇風消暑的扇子。
寒冬,她陪着應憐堆雪人,一遍遍在雪地裏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應憐一天天長大,畸形的脖子愈發嚴重。
有人欺負應憐,楊秀蘭就舉起柺杖,敲得人家滿頭大包。
幼兒園不收應憐,楊秀蘭就買來繪本和教材,自己給應憐上課。
一年,又一年。
直到——
「兒子!媽求你了!」
楊秀蘭的哀求,在空曠的停車場裏迴盪。
西裝革履的楊連山,不耐煩地推開楊秀蘭,坐進嶄新的勞斯萊斯古斯特。
「我說了多少次!公司擴張要用錢!我哪來的三十萬給她花?
「那種畸形的東西,本來就不該活着!」
車門狠狠關閉,將空氣和親情徹底隔絕。
「兒子!媽給你跪下了!」
楊秀蘭擋在車前,膝蓋與堅硬的地坪漆撞擊在一起。
「應憐……她畢竟是你的女兒啊!」
也許是古斯特的隔音太好,楊連山沒能聽見母親絕望的哭喊。
他自顧自地坐在後排閉目養神,任由保安將母親拖走。
「小張,開車。」
「好的,楊總,還是去蓮花山的高爾夫球場嗎?」
「對。一百多萬的終身會員費都花了,不多去幾次怎麼行。」
古斯特揚長而去,捲起充滿銅臭的煙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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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連串的記憶碎片。
爲了借錢給應憐續命,楊秀蘭四處碰壁,也沒能湊齊手術費。
最值錢的房子,寫的是楊連山的名字。
她賣不掉,也沒法抵押出去。
最後,應憐在楊秀蘭的懷裏,漸漸停止了呼吸。
「應憐,不痛。
「奶奶,不哭。」
這是應憐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疢孽說出的第一句話。
攥着撥浪鼓的疢孽,伸出冰冷的靈體手掌,拭去楊秀蘭溫熱的眼淚。
望着乖巧的疢孽,楊秀蘭的心,逐漸堅硬了起來。
「應憐,這一次,奶奶一定會保護你。」
第二天,楊秀蘭大鬧楊連山的公司,逼着楊連山把房產過戶。
「從今天起,這間房子就是我和應憐的,誰也不準來打擾我們!」
「媽,你清醒點!應憐已經死了!」
「應憐沒死!她沒死!你再多說半句,老孃就砸了你的破公司!」
第二年,第三年。
第五年,第八年。
楊秀蘭的身體,一天天垮下去。
活人和陰魂共處,本就對身體有很大傷害。
更何況,應憐不是普通的陰魂,而是陰氣極重的疢孽。
楊秀蘭油盡燈枯的那天,疢孽哭得像個淚人。
「應憐……不怕……」
楊秀蘭笑着抱住疢孽,愛憐地摸了摸她的小辮子。
「奶奶……馬上就要和你一樣了……
「奶奶會永遠保護你……無論……是人是鬼……」
「嘭!」
玄關的門忽然被打開,幾個道士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爲首之人正在打電話,不耐煩地對電話那邊說道:
「楊老闆,你老孃還沒嚥氣呢,老子們可不是殺人犯。
「等她嚥氣了,老子們馬上幫你打散魂魄,保你無後顧之憂。
「對了,這屋裏有個小麻煩,回頭得加錢,起碼五十萬。」
楊秀蘭躺在牀上,眼睜睜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符籙的燃燒聲、銅錢劍的破空聲、三清鈴的叮噹聲,混合着疢孽的哭喊,一併傳入楊秀蘭的耳朵。
應憐。
對不起。
這一次,奶奶不能保護你了。
兩行血淚,劃過開裂的眼角。
楊秀蘭目眥盡裂,絕望的目光彷彿能穿透天花板,直達九霄雲外!
瀕臨死亡的她,竭力張開枯槁的脣,用盡這一生最後的力氣,放聲咆哮:
「蒼天無眼!
「蒼天無眼!
「蒼天……無眼!!!」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漸漸渾濁起來。
狂舞的心臟終於停止跳動,可房間裏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恐懼的神情。
半透明的老太太,緩緩從肉身中坐起來,睜開了七八隻瞽目。
一瞬間,房間裏所有的法器、法陣和符籙,統統失效!
「既然蒼天無眼,我要這雙目何用?」
楊秀蘭的低語,傳進這些不速之客的耳朵。
「老前輩!是晚輩唐突了!我們這就走,不打擾您……」
「咚。」
人頭落地。
楊秀蘭踢開擋路的人頭,看向角落裏瑟瑟發抖的疢孽,露出慈祥的微笑。
「應憐,不怕,奶奶在。」
疢孽破涕爲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而後。
「你們,怎麼敢傷害應憐?
「她只是個孩子!她會哭!她會痛啊!
「她已經夠可憐了!你們爲什麼不肯放過她!」
漫天血雨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抱住了孤苦伶仃的小女孩。
一如初見。
「奶奶會永遠保護你……無論……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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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散去,我的意識迴歸,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楊秀蘭的臉依然懸浮在我面前,七八隻瞽目死死地盯着我。
「小姑娘,你說,我錯了嗎?」
我默然。
這世間的種種,並非只有對與錯。
「楊奶奶,師父曾經告訴過我。
「作惡多端,徒增殺孽者,乃冤孽。
「明辨是非,秋毫無犯者,乃大孽。
「冤孽不可留,大孽不可傷。」
我退後一步,向楊秀蘭深深鞠躬。
「您是神通廣大的瞽目之孽,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大孽。
「晚輩此番多有得罪,還望楊奶奶海涵。」
楊秀蘭點點頭,又對我說道:
「小姑娘,麻煩你轉告我那個逆子。
「明着說,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和他母子一場,確實做不到殺之後快。
「希望他以後別打這套房子的主意,不要再派人來打擾我們了。」
我猶豫片刻,對楊秀蘭道:
「這套房子在市區, 陽人衆多,應憐畢竟是小孩心性,容易惹出事端。
「楊奶奶若是不嫌棄,我在山裏有一處小院, 您可以帶着應憐搬過去住。
「那裏遠離人煙,山清水秀, 周圍的住戶都是行善修德的大孽、精怪和老仙, 很適合您和應憐生活。」
楊秀蘭明顯被說動了。
「那,我兒子這邊……」
「楊奶奶, 您放心。」
我面色一沉, 厲聲道:
「楊連山夫婦的事,交給我處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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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拉桿箱裏取出一個大號的收魂葫蘆, 請楊秀蘭和應憐進去暫住幾天。
而後,我喊楊連山夫婦上來, 告訴他們冤孽已除,凶宅清潔完畢。
七七四十九天後, 陰氣散去, 就可以正常售賣了。
二人對我千恩萬謝, 卻一再推脫報酬之事,說得等房子賣掉之後, 才能給我結款。
看我勉強同意, 楊連山又厚着臉皮,想讓我幫他們設一個聚財的風水局。
正中我下懷。
我們「八道門」之「定盤門」,便是專精風水之術。
只不過,我給楊連山佈置的並不是聚財局, 而是神奇的「七七聚厄局」。
七天後, 楊連山的公司被查出偷稅漏稅, 補繳了一大筆錢。
十四天後, 楊連山在非法場所被抓, 被拘留了十五天。
二十一天後, 楊連山在看守所裏說夢話, 把他早年僱兇殺人的事說走嘴了。
這下直接判了個大的,律師說最多隻能爭取死緩。
聽說他在看守所裏吵着要舉報, 說我給他設的聚財局有問題, 屬於生產、銷售僞劣產品罪。
他的律師聽完, 自掏腰包給他買了一箱六個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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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連山宣判那天, 我回到山裏給師父掃墓,順便拜訪了楊秀蘭和應憐。
楊秀蘭坐在院子外, 正在和一隻黃大仙下五子棋。
得知楊連山的下場, 楊秀蘭的內心毫無波瀾,還耐心地提醒黃大仙,一次下兩個棋子, 連瞎子都能看出來這是作弊。
院子裏, 應憐正在和其他幾個鬼朋友做遊戲。
見我到訪,應憐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個花環,非要給我戴上。
「姐姐, 好人。應憐,喜歡。」
我摸了摸頭上的花環,笑得比花兒更加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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