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婚聖母

大學畢業前,室友掉包了我的就業協議。
簽完後才發現是份冥婚同意書。
室友笑着說:
「你一沒考公考研,二沒找到工作。
「我也是看你可憐,不如讓我家來養你。」
我當時都蒙了。
心想我剛去龍虎山授完五雷籙。
已經名登天曹,有了凡間工作和天庭編制。
你到底瞎了哪隻眼,要給我配冥婚?

-1-
趁我愣神的工夫,室友徐麗抓起冥婚同意書就跑了。
「白紙黑字你可不能反悔哦!」
追出去後,眼看着徐麗把同意書給了輔導員。
我去要,輔導員護着不給:
「咱班好不容易湊齊了,怎麼還能要回來?」
徐麗也在旁邊說:
「這可關係到大家的畢業證呢。」
我說:
「畢業證和就業協議有個屁的關係!你還給我!」
我搶過同意書,三兩下撕了。
徐麗在旁邊喊:
「你撕Ţű̂₃的是班長的啊!」
我一愣,發現自己還真的撕錯了。
又搶過自己的撕了。
可沒想到又撕錯。
明明剛纔還確認過的,怎麼到手就變了?
徐麗突然死勁抱着我大喊:
「快來人啊!
「我們寢室李小熙因爲找不到工作瘋啦!」
突然一幫保衛處的人跑出來,七手八腳按住了我。
還跟徐麗說學生找不到工作瘋了的事不要聲張。
然後就要帶我去教務處。
掙扎中我回頭看了一眼,立刻呆住了。
我那份冥婚同意書其實一直都在徐麗手上。
她衝我一笑,眼神里掠過一絲詭異的兇殘。
然後用打火機點燃了冥婚同意書。
火焰中帶着綠光。

-2-
我在教務處沒提冥婚同意書的事。
只說願意再籤一份就業協議,先把事情應付過去了。
然後回宿舍找徐麗算賬。
可她的牀上收拾得乾乾淨淨,已經坐車回老家了。
我撥去電話,不出意外,她已經把我拉黑了。
我心想這徐麗到底什麼意思?
平時看上去挺正常一個人,怎麼對我做出這種事?
可再一想,她好像一直都不太正常。
大學四年,她在我們班裏都沒什麼存在感。
平時很少跟我們說話,總是獨來獨往。
一到週末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做些什麼。
每次回來身上還有一股怪味。
畢業前這段時間,我好幾次聽見她半夜偷偷在哭。
說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好像活不下去了一樣。
我以爲她是因爲找工作的事焦慮,還好心去安慰她。
沒想到竟然坑我冥婚?
可她今天又把我的冥婚同意書燒了,還拉黑了我。
這到底什麼意思?
難道就是想噁心我一下?
這事雖然讓我不爽。
但我還是一遍遍安慰自己:
算了別跟她一般見識。
我可是受籙的法官,有仙職的人。
死後都是直接去三官大帝那裏登記,連地府通道都不用走。
想給我冥婚?
閻王那邊都不給辦手續。
所以我就先忙畢業的事,畢竟現在哪行哪業都卷。
道觀都要求本科學歷了。
可沒想到。
倒黴纔剛剛開始。

-3-
先是畢業聚會時,班草給我敬酒時啤酒瓶子炸了,差點毀容。
然後我和系草合照時,他一笑突然面癱了。
籃球隊一個暗戀我的小學弟說要送我畢業禮物。
跑我們宿舍門口時摔了一跤,兩個門牙全磕斷。
學弟說等種好了牙再來看我。
我連忙給他發短信:
【別靠近我,會變得不幸。】
洗澡時,聞見自己身上似乎有股怪味。
又腥又臭。
我突然發現這味道有點熟悉。
那天籤冥婚同意書的時候,也聞到這個了。
收拾東西時才發現,徐麗在我鋼筆上動了手腳。
原本是黑色的墨水,現在透着殷紅。
她在我的墨囊裏摻了什麼東西的血。
我感覺有些不妙。
給自己看了看手相。
右手原本細若紅絲的感情線突然變得斷斷續續的,就像是條鎖鏈。
生命線則出現一道道橫紋。
我這是命不久矣,還成了異性絕緣體。
難道冥婚同意書生效了?
怎麼可能?
我仔細查看了周圍。
並沒什麼男鬼跟着我。
又修了幾晚上鬥姆法破除邪祟喪氣,可一點效果都沒有。
身上的怪味反而更重。
還好宿舍裏現在只剩我一個人了。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開壇反擊。

-4-
開壇鬥法就跟下棋一樣,有兩種作戰思路。
一種是在棋盤上調兵遣將見招拆招,這是個技術活。
有些經典戰役還會成爲我們的教學案例。
第二種比較簡單粗暴。
就是直接抓起棋盤,砸向對方狗頭。
勝率極高。
所以法師鬥法時,最重要的就是要藏好自己的肉身。
我法術成績不高,一般都選第二種。
我仔細在徐麗的牀鋪上下找了一遍,想找幾根頭髮拿來施法。
可找了半天,竟然一根毛都沒看到。
我愈發覺得,這個徐麗似乎不簡單。
但沒關係,沒有她身上的東西,拿她用過的東西也行。
雖然她暖壺被褥拖鞋這些都沒了。
但我在筆筒裏找到一支她用完的水筆。
然後是照片。
我翻了下手機,才發現徐麗從沒跟我們拍過合影。
可幸好還有畢業照。
照片上,她就站在我身後,側目看着我,陰陰地笑着。
我把畢業照放大打印了一份,把她頭像裁下來,背面寫上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雖然不清楚她的出生時辰,但我從她的長相性格倒推,應該是子時。
然後我在她睡過的牀上擺好法壇。
方向對着她老家的西南方向。
一切準備就緒,開始施展玄女寄痛術。
這法術只能偷偷用,被師父看見是要捱罵的。
因爲有違天道。
基本原理就是把自己遭受的詛咒變成疼痛,加倍轉移到施法者身上。
也就是法傷轉物傷,但加倍。
我拿出珍藏的極惡咒香點燃。
這種咒香裏面摻着窮兇極惡的死刑犯骨灰。
去年七月十五鬼市大促銷,滿一千送八百。
我一咬牙買了三支頂級貨。
裏面有九個死囚的骨灰,也就是九倍法力。
商家說能把人疼到腦袋裂開,裂不開退款。
施法成功之後,徐麗當天就可以安心躺進疼痛科了。

-5-
點燃九倍極惡咒香後,我坐下聚氣凝神。
觀想自身遭遇的詛咒聚集在眉心天目上。
天目又盯着徐麗的照片看。
與此同時,咒香冒出一縷青煙,緩緩朝徐麗照片飄去。
只要青煙能把照片圈住,法術就靈了。
我心裏一遍遍想着自己最近的倒黴樣子。
徐麗囂張的嘴臉。
以及錯失的班草、系草、籃球小學弟……
媽的越想越氣。
天目一陣陣腫脹發痛。
青煙也愈發清晰濃烈,像條黑蛇一樣,慢慢繞着徐麗的照片扭動。
眼看菸圈就要閉合——
手機突然響了。
側目一看,竟然是徐麗的視頻通話。
我猶豫了一下。
心想法術可能已經見效。
如果她打算收手的話,我也沒必要下死手。
就接了視頻通話。
徐麗跟沒事人一樣,正一臉喜色看着我。
沒等她說話,我先問:
「那天你讓我籤的那個冥婚同意書怎麼回事?」
徐麗一笑:
「就是一份徵得你同意的合同啊,你簽了字的。」
我說:
「那是因爲被你掉包了!」
徐麗聳聳肩:
「呵,那以後所有合同都可以說被人掉包了。
「這個社會還有什麼誠信可言?
「小熙你也是成年人了,能不能要點臉?」
我不想亂了心神,忍着火問:
「徐麗,大學四年我對你怎麼樣?」
徐麗一撇嘴:
「同學們對我不怎麼樣,但你對我最好了!」
我說:
「所以你就要拿我給你哥配陰婚?」
徐麗一笑:
「別說那麼難聽嘛!這叫喜結連理,多少人想來我還不稀罕呢!
「我也是知道感恩的人,就因爲你對我最好。
「所以我要給你個驚喜——」
徐麗拿着一件中式紅旗袍給我看:
「我找這裏最好的裁縫給你定做了這件紅嫁衣。
「怕你穿了不貼身,就想問問……
「你三圍多少來着?」

-6-
說話間,她的父母也從旁邊冒出來看我。
她爸直點頭:
「可以可以,我之前就說這個可以。」
她媽也跟着說:
「還是你們眼光好,比我買來的強。」
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徐麗跟家裏人視頻的時候,總喜歡把我也拍進去。
出於禮貌,我也對着他們打過招呼。
他們當時看我的眼神就是這樣。
敢情是在看貨?
徐麗的爹最興奮,食指拇指對着我一頓比畫,開始測我的三圍。
就像在看菜市Ṫū́ₚ場的活雞活魚。
我氣得差點把手機殼攥碎。
心念一轉,調轉咒香的香頭,直接拐到手機上畫了個圈。
徐麗她爹正一臉自信說:
「這肯定是 C 沒跑了!」
突然大叫一聲。
咔——
他腦門上裂開個口子,皮肉下露出白骨。
緊接着手機翻滾着飛了出去。
畫面一陣凌亂。
手機摔在地上後,旁邊還傳來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音。
我大聲說:
「還是先帶你爹去醫院看看腦子吧,別到時候紅事變白事。」
徐麗抓起手機衝我喊:
「這事不用你操心!
「一會兒我發你地址,七天內趕緊過來成親!
「誤了時辰,到時候你跪下求我,我還不要你了呢!」
說完徐麗掛斷了電話,發給我一個地址。
我看香爐裏的咒香已經燒盡。
就收了壇。
腦子裏卻很亂。
剛纔徐麗的手機掉在地上時畫面雖然凌亂。
但有一瞬間,我從攝像頭裏看到了不對勁的東西。
何止是不對勁。
簡直是恐怖。
幸虧及時發現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拿起徐麗的照片看着:
「對不起,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既然你要這樣,那咱們就公事公辦。
「放着疼痛科不去。
「你是非要進 ICU 啊!」

-7-
第二天一早,我去玉皇山福星觀找師父。
一進真武殿,就看到師父在刷短視頻。
他聽見有人進來了,頭也沒抬,連忙敲磬。
我說師父別裝了,是我。
師父一看,愣住了,連忙問:
「玄卿,幾天不見,你頭上怎麼有團黑氣?
「黑裏還透着紅?
「要死……你怎麼還要結婚啊,可不準犯色戒!」
我說呸!
「我現在只想犯殺戒。
「這次是來借太乙伏魔劍的!」
師父連忙警惕看着我:
「你又想殺誰?要殺多少?」
我就把自己被結冥婚的事說了。
師父一聽,假牙差點笑掉:
「有仙職的人還想配陰婚?地府那邊也不能同意啊!」
我說: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的。
「後來想起冥婚同意書上有一條要求很怪:乙方發誓,願意像聖母一樣,把自己的身心靈無私獻給甲方,至死不渝。
「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冥婚就冥婚,還找聖母?」
師父也愣住了。
我接着說:
「直到昨天跟她視頻的時候才發現,她家裏擺了邪壇……
「供奉的是外道淫祀!」
師父問:
「你看清楚了?認出來歷沒有?」
我搖頭:
「只看到供壇上的東西,沒看到神像的樣子。
「一開始以爲是稜睜神,後來感覺貢品又不對。
「稜睜神貢品是官員、僧道、婦孺的頭顱,一共五個。
「但他們供奉的,是九個年輕女人的頭顱,雙眼插着拇指粗的香,表情猙獰,看着很詭異。
「徐麗口中所謂的哥哥,其實是信奉的邪神。
「可我已經有了仙職,怎麼還會着了這個道?」
師父雖然平日裏跟我嘻嘻哈哈,但這次卻眉頭緊鎖。
想了許久之後,慢慢說:
「你的仙職是九天上妙天女……
「這個邪神恐怕早已成了氣候。
「所以成親時不找凡人,找的就是你這個天女。」

-8-
我有些難以置信:
「邪不壓正,他們敢這麼囂張嗎?」
師父點點頭說:
「別忘了還有句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好比一個在編小女警,在一羣土匪軍閥面前,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
我頓時不知該怎麼辦了。
本以爲自己授籙後就能大殺四方。
怎麼一上來就遇到這個變態?
師父說:
「不用慌,修道之路哪有一帆風順的?
「這應該是你授籙後的第一道魔考。」
我頓時呆住了:
「這哪是魔考?這是要弄死我!
「這麼囂張的旁門左道,您老人家可不能看着不管!」
師父搖頭說:
「魔考的事旁人可不能幫忙。
「考過了,仙職升級青雲直上,考栽了,那可就是多年道行一朝喪。」
我心說這也太超綱了吧,就問師父:
「你當年的魔考題目是什麼?」
師父頓時心有餘悸,似乎回想起了極爲可怕的事情:
「爲師當年雲遊時,過馬路順手扶了一個跌倒的老太太。
「在派出所裏差點道心破碎嗚嗚嗚……」
我說:
「啊行了行了師父你這道心也太脆弱了!
「而且看上去比我這個簡單多了好吧!
「憑什麼你們那麼簡單我們這屆就業上崗就這麼難啊!」
師父說:
「魔考就是這樣,專挑你最怕的事情來。
「我最恨被人冤枉還不能動手。
「看你這意思,是最怕結婚啊。」
我說:
「結不結婚先不說。
「但給我安排個邪神肯定不行。
「師父不出手也行,伏魔劍借我用用,一套九把全部拿來。」
師父直搖頭:
「那跟作弊有什麼區別?
「應對魔考,自然要用你自己的法器。
「當然……龍虎山發你的新手五件套最好還是別用了。
「爲師已經給你安排了專屬於你的祕製法器。」
師父鄭重其事在大殿燒了一封文書後,對我說:
「我已經跟雷部發了申請,你的法器馬上就到。」
我對這話深表懷疑,沒好氣說:
「這要怎麼到?雷部也有同城快遞嗎?」
師父一臉認真說:
「你現在下山,路上一定會有東西掉下來砸到你。
「可能是劍、鏡子、繩索,或者 AK47,那就是合你仙緣的法器。
「至於法器強弱,就看你平日用功程度了。」

-9-
我就覺得師父是在應付我,可還是下山了。
心想大不了拿新手五件套去收拾他們Ṫū́₃。
我仰着脖子一路走。
可除了幾顆鳥屎,啥也沒落在我身上。
眼看到了市區。
還是有點不甘心,就站在臺階上等。
這時一顆毛桃掉在我頭上。
我撿起毛桃左右看看,也不像是法器。
緊接着更多毛桃掉下來。
劈里啪啦——
樹枝斷裂,伴隨聲聲慘叫。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哎?
是個……人形?
眼看黑影撞上,我連忙揮手擋住。
砰的一聲——
那人被我打爲兩段,腦袋飛出去插在樹枝上。
緊接着我被砸倒在地,嚇得幾乎停止呼吸。
心想怎麼這麼背?
我該不會要進監獄吧?
可再一看Ṫũ̂ₘ,飛出去的不是腦袋,而是一頂假髮。
而假髮的主人,正四仰八叉趴在我身上。
我扭頭一看,頓覺眼前金光耀眼。
這腦袋可真光溜啊。
金光散去,一張俊秀的臉龐映入眼簾。
劍眉英挺,身如玉樹。
一雙丹鳳眼茫然瞅着四周。
哪怕疼得齜牙咧嘴,可依然不失高貴優雅。
此情此景,讓我不禁感慨:
卿本佳人,奈何禿了?
禿子一看我,臉上飄起兩朵紅霞,匆忙間站起來。
雙手合十衝我說:
「對不起施主,小僧失禮了。」
「施主?」我一愣,「和……和尚?」
禿子轉身把掛在樹上的假髮戴好,衝我又是一施禮:
「施主好眼光,小僧穿了便衣都給你看出來了。」
我心說就你這舉止,套成奧特曼我都能認出來好吧!
這禿子帥歸帥,可我對和尚向來沒啥好感,冷笑一聲說:
「你這和尚怎麼不着僧衣?一身鹽系風格成何體統?
「而且好像還畫了眼線?
「怎麼畫得這麼好看,是在哪裏學的?」
禿子雙手合十:
「善哉善哉,小僧生來如此,不曾化妝。
「今日穿成這樣,也只是想感受一下俗世的快樂罷了,施主莫要着相。」
瞅了我一眼又說:
「再說了,咱倆就誰也不要笑話誰了吧。
「你一個剛剛領籙的坤道,還不是短裙配黑絲?」
我心裏一驚,心說這禿子難道有神通?
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修爲?
禿子指指我背的乾坤袋。
上寫:【龍虎山 2024 授籙紀念。】
我忍不住翻個白眼,心說果然高估他了。
禿子掏出手機一笑:
「今日你我撞上,也算緣分不淺,女施主加個好友吧。」
我理都沒理,轉身就走。
禿子又在我身後說:
「施主頭上黑雲籠罩,黑中帶紅。
「七日內恐要去地府成親,到時可需要小僧的超度服務嗎?」
「不用你管!」我直接就往山下走。
一口氣走到馬路上,抬頭望天,突然反應過來。
哎我法器呢?

-10-
這時師父發來短信:
【爲師掐指一算,你的法器已經認主,到底是個啥東西?(狗頭)】
我一聽傻了,連忙轉身。
禿子迎面走來險些和我撞上,笑眯眯衝我一合掌:
「女施主回頭是岸,可喜可賀。」
我顧不得打字,直接語音通話給師父打了過去:
「師父師父,法器可以是動物嗎?」
師父說當然。
「聽說祖師還接到過金龍鳳凰呢,也有接到烏龜長蟲小狐狸什麼的。
「但建國後就少見了,難道你的法器是活物嗎?
「那可仙緣不淺啊!
「帶毛還是帶鱗?」
我茫然說:
「帶不帶毛不重要……關鍵這不是咱教裏的東西啊!
「雷部那邊興退貨嗎?」
師父一聽,直接掛斷通話,飛奔下山看熱鬧。
禿子倒也禮貌,一見我師父,立即合掌行禮。
師父還禮之後看着禿子,臉上神情很怪。
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大概忍得也很痛苦吧。
最後咳嗽了兩聲,一臉嚴肅地對我說:
「玄卿啊,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本來是一家。
「雷部安排的法器,或許另有深意。」
我忍不住問:
「我一個女道士,拿個和尚當法器,說出去不好聽吧?」
師父說:
「那就別說出去啊。」
然後又湊我耳邊悄悄說:
「選法器可不能只看外表。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跟他一起出遠門降個妖伏個魔,啥屬性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雲遊見人品啊!」
我心說,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

-11-
禿子法名秀曇。
說是跟我有緣,一定要幫我去降妖伏魔。
在車站候車的時候。
我心裏直髮愁,心說這東西美則美矣,可看着就不怎麼實用。
我問:
「除了穿衣打扮,你還擅長什麼?」
禿子說:
「佛法浩如煙海,小僧哪敢說自己擅長什麼?
「倒是對化緣和唸經超度略知一二。」
我聽完一陣頭痛,心說果然是個沒用的和尚。
我打開手機準備買票,徐麗家所在的地方極爲偏僻。
是西南邊界一個很偏僻的小山村。
根本沒有直達的火車。
禿子看了一眼說:
「綠皮車改大巴,大巴改黑車,最後還要徒步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比西天還遠,走到何年何月是個頭?
「施主陽壽無多,咱們不如坐飛機。」
我沒好氣看着他:
「我不知道飛機比火車快嗎?
「我一個剛畢業的人,哪有錢買飛機票?你要有錢就拿出來。」
秀曇頓時羞澀:
「小僧持不捉金錢戒,身上絕不放一分錢。」
我沒好氣說:
「那就少講這種風涼話,有這時間你還不如多往葫蘆裏灌點水,省得咱們車上買水花錢。」
秀曇倒也不氣,微笑着摘下假髮露出光頭,起身去打水。
順便從旁邊候車的幾個少婦那裏化緣了一萬八千。
因爲持不捉金錢戒的原因,這些女人虔誠地排隊在掃他的二維碼。
每到賬一次,秀曇就伸手在女人頭上摸摸,說是祝福。
聽着一聲聲支付寶到賬的清脆悅耳提示音。
我氣得跳起來,心說化緣術這麼好的法術我怎麼就不會呢!
化完緣,秀曇戴上假髮離開,打開手機給我們買了兩張機票。
全程無一絲不自然的表情。
我心說這法器別的不說,臉皮倒是厚得很,坦度一定爆表。

-12-
下飛機後我們坐了一段大巴,然後在一個小鎮上歇腳。
可能是地處偏遠的原因,鎮子上沒什麼商業開發的痕跡。
還保留着許多原生態風貌。
我上網搜了一下,關於這裏的信息都很少。
一連找了兩條街,總算找到一個小旅館。
老闆是個頭髮花白的中年胖子,看上去十分淳樸。
聽到有人來了,連忙起身迎接。
我問老闆:
「還有房間嗎?要兩個單間。」
秀曇也在旁邊說:
「只要是個房間就行,錢不是問題。」
老闆雖然地處窮鄉僻壤,但也立刻會意,說:
「單間沒有,只剩一個大牀房。」
我瞪了一眼秀曇。
心想這傢伙一路走來,看上去有些六根不淨。
現在不知道又要打什麼主意。
就對老闆說:
「就要兩個單間!」
老闆笑笑說:
「沒有。」
我說:
「兩個房間你賺得更多,這個可以有。」
老闆說:
「這個真沒有。」
最終我和秀曇一起住進大牀房。
蜜月主題。
牀是心形的,周圍還有紅蕾絲花邊。
屋裏的裝飾哪哪看上去都有些不正經。
老闆衝我嘿嘿一笑,關門出去了。
我心說自己連初戀都沒有過,今天是做了什麼孽。
要在情趣房裏跟一個和尚共度一宿?
秀曇似乎察覺到我的擔憂。
跟我說:
「女施主放心,小僧是個懂得剋制的人。
「要不我們在牀中間放一杯水……」
我說滾!
「我睡牀,你睡沙發。
「或者我睡沙發,你睡牀。」
秀曇一臉正色道:
「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
「小僧今晚不睡,徹夜打坐修行。
「施主要喫夜宵ŧü¹還是洗澡,儘管自便。」
說完,秀曇真就背對着我坐着不動了。
我渾身又酸又累,就沒管他。
先喫了飯,洗了澡準備睡覺,看他還在獨自坐着。
頗有股寶相莊嚴的架勢。
腦袋周圍不時閃爍着紅色黃色的光。
我心想剛纔可能是自己多慮了。
沒準他真是個嚴守戒律的有道僧人。
就湊上前去看了一眼——
他在刷短視頻。
畫面上,一個身穿黑絲的大長腿網紅正在拼命扭啊扭。
然後又刷到一個女僕。
然後是檢察官。
黑絲祕書。
修女……
魅魔……
秀曇戴着耳機專注看着,不時嘿嘿一笑。
我一把奪過他的手機:
「你這修行的,算是擦到地獄的根了吧?」

-13-
秀曇面色淡然:
「施主此言差矣。
「小僧參禪調心,幹你何事?」
我說:
「不行。
「我纔不要和一個看擦邊的男人睡一個房間。」
我沒收了他的手機,讓他去陽臺睡。
秀曇無奈,怏怏去了陽臺,關了門,開始盤腿打坐。
我躺下後,才感覺渾身疲憊。
雖然是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門。
心裏也有些擔心和警惕。
可一躺在牀上很快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隱約聽見屋裏有嚓嚓的聲音。
我立刻醒了。
仔細又聽了一會,發現聲音來自門外。
我躡手躡腳起身走過去看。
房門地上的門縫裏,有紙塞進來。
傳說中的小卡片?
我透過貓眼看了看外面,什麼人都沒有。
蹲下一看,塞進來的東西並非是小卡片。
而是疊起來的幾張紅紙。
紅紙自動慢慢打開,竟然是八個三寸來高的紙人。
紙人還抬着一個月餅大小的蓮臺。
八個紙人步伐歡快,抬着蓮臺朝我走來。
臉上的五官都是畫的,雖然粗糙,可看上去依然歡快。
啥意思?
這是來找我迎親還是昇天?
我抬腳就想踩下去,可又怕有什麼花樣。
還是按照課本里講的,拿出一枚辟邪符點了,直接丟了過去。
紙人立刻吱吱叫着點着了。
冒出滾滾濃煙。
只一瞬間就瀰漫在整個房間裏。
我看煙霧不對,連忙開門,可房門怎麼都打不開。
我想起秀曇還在陽臺,正要喊他。
卻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坐在心形大牀上。
拿個木魚正嘟嘟嘟嘟敲個沒完。
還衝我喊:
「女施主危險!趕緊上牀!」

-14-
我匆忙跳到牀上。
屋裏已滿是黑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
八個方向緩緩長出了巨大的黑色蓮瓣。
逐漸將我所在的心形大牀包裹起來。
蓮瓣上影影綽綽,有影子在跳動。
影子逐漸清晰。
是八個發青的鬼影。
看樣子像是男的。
男鬼跳動的姿勢怪異,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節奏。
跳着跳着,每個男鬼的鬼影中又出現一個女鬼。
瞬間變成了十六個。
十六個鬼影糾纏在一起,繼續舞蹈。
我也算見過一些鬼。
女鬼確實有好看的,可這麼好看的男鬼還是頭一回見。
而且渾身赤裸。
雖然膚色發黑,但依然難掩健美高挑的樣子。
看着他們的樣子,我突然也很想嘗試下新事物。
恍惚間我一激靈清醒過來。
發現自己剛剛被攝了心魂。
連忙從乾坤袋裏抓出天蓬尺唸誦咒語: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
「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靈,太上浩兇。
「長顱巨獸,手把帝鍾。」
我主修的就是天蓬法,驅邪鎮鬼最是靈驗。
但今天似乎沒什麼作用。
這些鬼影距我越來越近,解鎖的姿勢也越來越激烈。
觸目所及,全是該打馬賽克的畫面。
秀曇敲着木魚衝我喊:
「別唸了!越念越迷糊!
「這是十六天魔舞!
「你的天蓬法現在沒用。」
我一驚:
「天魔?」
秀曇說:
「沒錯,是用千年啖精鬼煉出來的天魔。
「你越壓抑,就越衝動!」
我連忙停下唸咒。
可渾身開始燥熱。
眼前的一切也開始恍惚起來。
什麼天魔地魔的,他們的樣子一點也不邪惡啊。
再說了,天魔跳舞礙到誰了?
魔啊鬼啊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世界大和諧不好嗎?

-15-
咚的一聲——
秀曇把木魚丟到我腦袋上:
「別亂想!
「這可是啖精鬼,你一念心動就會真陰損耗,要命的!」
我頓時稍微清醒了些,可身體依然不聽使喚。
捂着耳朵閉上眼。
可心裏全是天魔舞的樣子。
一股巨大的衝動從小腹往上衝,根本不受控制。
我說:
「不行……我做不到!」
秀曇:
「笨蛋啊,這玩意不聽不看就有用了嗎?
「你師父沒教過你嗎?
「這時候要借假修真,以欲止欲!」
我腦子迷迷糊糊的。
心說什麼真的假的?還不都是欲!
八塊腹肌呢,這誰頂得住?
秀曇丟了木魚,突然扯下上衣赤裸抱住我:
「腹肌我也有!」
身上一熱,我頓時呆住了。
眼神直勾勾看着他。
也對啊,他這長相,比天魔不差。
這不是捧着金飯碗要飯嗎?
哎呀我到底在想些個什麼?
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腦子裏早已神志不清。
秀曇一副大敵當前的樣子,好似青蛇裏的法海附體。
拿出金剛杵大喊:
「金剛密跡,帝釋梵天!
「大威天龍!
「阿巴阿巴!」
不知是不是因爲太激動了,一杵還掄我頭上了。
唸完後,周圍的十六天魔反而距離我們更近了。
我忍着疼說:
「你這念個啥?一點用沒有!」
秀曇說:
「廢話,這咒語是壓制你的!」
我突然一愣,感覺自己腦子似乎真的冷靜了些。
改爲火辣辣地疼。
秀曇看我不迷糊了,立刻一把推開我。
拿出一個紫金鉢盂放在面前。
右手金剛杵。
左手抓着手機。
手機屏幕突然一亮,上面開始播放視頻。
一個穿漁網襪的女網紅開始跳大擺錘。
靡靡之音響徹屋內,節奏勁爆。
我急得連忙喊:
「你這伏魔的 BGM 放錯了吧!」
秀曇說:
「安靜!
「你現在眼睛看着我,心裏想着我!嘴裏喊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佛門有用身口意觀想菩薩的法門。
叫三密相應,可以藉此不打妄想。
連忙照做。
只一瞬間,十六個天魔不再纏綿,全都圍着手機在轉。
越轉越小,很快就從真人高度變成了火柴棍大小。
秀曇拿起鉢盂,反手一扣。
十六天魔全都被收了進去。

-16-
屋內的黑煙頓時消散,一瞬間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我感覺渾身燥熱消失,整個人也清醒過來。
鉢盂內一陣響動後,逐漸沒了聲音。
秀曇再次翻開鉢盂,裏面有八根小木棍,上面還刻着我不認識的字跡。
我說:
「我怎麼沒見過這種東西?」
秀曇說:
「因爲這不是中國邪術。
「而是來自東方某神祕大國……婆羅門邪術,懂吧?」
我說:
「懂。」
「那個國家的人都色得可怕,蜥蜴在人多的地方走路都得捂着屁股。
「更別提成精千年的啖精鬼了。
「不過——」
秀曇一笑,得意揚揚晃着手機給我看:
「這些陳年老鬼可沒見過美顏拉腿瘦臉豐胸的視頻,根本頂不住。
「全都被我騙了進去。」
我頓時反應過來:
「你剛纔刷擦邊,就是爲了這個?」
秀曇點頭:
「這就叫以毒攻毒,以色制色。
「這八個外國男鬼想用天魔舞吸你真陰,反被我用咱們國家的擦邊視頻吸光了真陽。」
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看來是之前冤枉他了。
秀曇一笑:
「既然知道冤枉小僧了,那現在也該放開我了吧?」
這時才發現,從始至終,我一直都在死死抱着他。
我臉上發熱,連忙撒開手下牀。
可腳剛一沾地。
渾身一軟倒在地上。
眼前金星亂冒,小腹內感覺空蕩蕩的。
渾身發涼,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趕緊調整一下,可之前修煉過的那些呼吸引導術一點都用不上。
明明降伏了天魔,爲什麼還會這樣?

-17-
秀曇摸了摸我的頭,又查看了我的氣色。
推測說:
「徐麗應該知道你有仙職。
「也猜出你是上門找她鬥法的。
「所以提前安排了朝綱的婆羅門邪術來半路截殺。
「本以爲可以降維打擊,沒想到失效。
「她應該是拿你那份冥婚同意書做文章了。」
我有些疑惑:
「她懂邪術也就算了,怎麼還會婆羅門邪術?」
秀曇說:
「這事也不算稀罕。
「她家所在的地方是古代南詔國,當時的巫術就受婆羅門教影響。」
我一聽有些慌。
就現在這樣,恐怕確實不是她的對手。
而且我現在陽壽所剩不多,都沒時間調養。
秀曇說不要緊。
他以前學過藥師法,可以幫助我調養回來。
然後和我面對面盤腿坐好。
按照他的引導來聚氣凝神,觀想藍色琉璃一樣的藥師佛坐在我對面。
我照做之後,很快感覺有一股熱氣從腹部升起。
渾身都有了力氣。
結束後睜開眼,卻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到了。
我看到我自己正盤腿坐在面前,穿的是秀曇的衣服。
對面的人衝我一笑,說話都是我的聲音:
「好,大功告成。」
我驚訝地跳起來,照鏡子一看。
我變成了秀曇。
我嚇得大喊:
「這怎麼回事?」
說話也是秀曇的聲音。
對面的人說:
「不用怕。
「西藏有一種修行方式,叫做自他交換。
「本來是用來增強同理心的。
「但如果修煉到最高境界,就可以和對方交換身體。
「實話說,你這次遭受的邪術也算是宿世業障,我無法清理,但可轉移。」
我看着他的臉色發暗,知道一定也在遭受我之前的痛苦。
心裏一陣熱,十分感動:
「對不起,我遭的罪不該讓你承受。」
秀曇搖頭:
「沒事,反正死不了。
「我現在是沒啥力氣了,接下來可要靠你了。」

-18-
我和秀曇來到徐麗所在的鎮子上。
秀曇現在已是我的模樣,怕被徐麗看見,專門戴着帽子口罩墨鏡,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
雖然一路走來人煙稀少,但這個鎮子上卻格外熱鬧。
鎮中央路口上有一座大廟,外面張燈結綵。
問了才知道,說明天就是這裏的開塔節。
這廟名爲金公廟,供的是明朝高僧金公禪師。
因爲十分靈驗有求必應,所以多年來一直香火鼎盛。
更神的是,金公禪師在圓寂後肉身不腐栩栩如生。
徒弟們就把禪師的肉身裝在廟子的金塔裏,每七年打開一次。
先是給禪師肉身沐浴更衣修剪頭髮指甲,然後給金公穿上衣服,還要迎娶聖母,到時候全鎮遊神,這就是當地的開塔節。
我這下終於明白了。
徐麗騙我當聖母,就是給這個金公娶親的。
瞭解完我就想趕緊離開,準備開壇鬥法。
秀曇說:
「來都來了,乾脆去看看裏面的門道吧。
「知己知彼嘛。」
我就和他一起進去。
院子裏擠滿了人。
大殿裏烏煙瘴氣的,一幫人排隊燒香。
還有的像是還願來的,對着神像一通磕頭,哭着說感謝金公恩德。
我側耳聽了一下,有癌症痊癒的、買彩票中獎的、出軌男友喫回頭草的、公司上市的,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看來這邪神還真有兩下子。
這些信衆們一臉虔誠,燒香後不忘成千上萬地往功德箱裏塞錢。
牆壁上貼着一個價目表,從亡人超度新房灑淨汽車開光到增福改命應有盡有,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地賺錢。
我看着神壇上端坐的金色神像不禁冷笑。
這什麼禪師?
死都死了,還留下個肉身來作怪!
還娶親?按七年禍害一個女人來算。
到現在都快要禍害上百人了吧?

-19-
秀曇悄聲說:
「肉身不腐這事,佛典中本來並無記載。
「據律則罪,根本不合佛教規制。
「但俗話說得好:師父不作怪,居士不來拜。
「從古至今這種事多了,信衆也願意在這種花樣上花錢。」
這時看見有面牆上連寫帶畫,展示金公廟的光輝歷史。
當年金公圓寂後,是徐家祖上第一個發現神蹟的。
從此徐家蓋了廟虔誠供養,成了徐家祖傳的家廟。
也就是說,六百年間,這座廟的香火錢全都進了徐家的口袋裏。
我不禁感慨:
徐家真是生財有道。
那些娛樂明星砸錢捧個明星算什麼?
還不如用旁門左道捧個邪神賺錢快。
我大學學的是社會學,徐麗家裏有這樣的金礦還讀書,恐怕也是方便日後有組織地行騙。
正要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喂,那個戴帽子口罩的,說你呢!
「怎麼遮遮掩掩的?」
我轉身一看,竟然是徐麗。
廟裏的人一見她,就跟粉絲看見明星一樣,全都擁了上去,有幾個差點就跪了。
現在的徐麗和大學時相比,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穿着一身西裝不西裝、唐裝不唐裝的衣服,揹着手,趾高氣揚。
身後還跟着四個黑西服壯漢。
我連忙往回縮。
徐麗依然盯着秀曇說:
「你這副樣子,是來我家廟子裏踢館鬥法的嗎?」
我這才反應過來。
我和秀曇的外貌互換,所以徐麗現在把秀曇當成了我。
廟裏的信衆全都義憤填膺看着他開始罵:
「什麼東西?也敢來這撒野?」
「你是不知道金公和徐仙姑的厲害!」
「不如先讓你嚐嚐我們的厲害!」
一幫人躍躍欲試要動手。
他們人多勢衆,我這法術恐怕派不上用場。
心裏一陣陣後悔。
剛纔就不該冒失進來。
這下完了。
這時秀曇摘掉帽子口罩,大喊一聲:
「救命啊!仙姑你可來了!」
然後撲通一聲跪在徐麗面前,咣咣磕頭。

-20-
我被人羣擠在外面,都看呆了。
雖說磕頭的是他,可現在畢竟用的是我的形象。
給徐麗磕頭?
這也太丟臉了吧!
而且腦門都磕腫了,看着心疼。
徐麗看着秀曇磕頭的樣子,似乎也有些意外。
這時秀曇已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聲淚俱下說:
「對不起徐仙姑,以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不該和你鬥。
「今天來給你賠罪了。
「我現在被你整得生不如死,你可要救救我啊!」
徐麗先是一愣,隨後冷笑一聲:
「你可別亂講。
「什麼叫我整得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你業障現還冥頑不化。
「別以爲了死了就沒事,到時候下了地獄,痛苦纔剛開始呢!」
周圍人一看,反而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紛紛說:
「這肯定是做了對金公不敬的事了。」
「趕緊懺悔業障吧!」
「也就徐仙姑能救你的命!」
秀曇連忙說:
「我現在渾身難受得很,救救我啊!」
徐麗攙秀曇起身:
「你來了就好。」
然後湊到秀曇耳邊說:
「你現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做聖母了。」
然後衝身後的人使個眼神。
幾個人立刻帶着秀曇去後面了。
我急得不行,不知道該不該上去。
耳邊突然傳來秀曇的聲音:
「趕緊走。」
我一驚,看秀曇根本沒張嘴。
秀曇的聲音又在我耳邊說:
【我們兩個修了自他交換,可以互聽心聲。
【你現在趕緊去外面找旅館開房間,我們準備升壇作法。】
我匆忙往外走,心裏問他:
【你現在都給抓了,這還怎麼作法?】
秀曇說:
【什麼被抓?我這是打入敵人內部!
【回頭跟你來個裏應外合。
【你趕緊照我說的做!】

-21-
秀曇給我制定的計劃是這樣:
今晚子時徐家開塔,也就是給金公娶親。
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在金塔外佈置法壇,請金公享用聖母。
只要等到金公現身,我和秀曇就裏應外合,施法誅殺。
因爲徐家有婆羅門邪術的力量,爲安全起見,這次要佈置雙壇。
所謂雙壇,就是佛道兩個壇同時佈置,一起作法。
到時佛道兩派法系的力量同時發揮作用。
我突然感覺,雷部牽線讓我遇到秀曇,或許大有深意。
我灑淨完畢,準備佈置法壇時。
耳邊突然傳來秀曇慘叫連連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
聲音聽着就像是在殺豬,還有劈里啪啦的聲響。
我緊張起來,連忙問:
【他們怎麼你了?】
秀曇說:
【他媽的大意啦!
【剛被抓進來就給我喝了一碗藥。
【我以爲是補身子的,還多喝了兩碗。
【誰知道他媽的是瀉藥!
【說是要讓我全身內外乾乾淨淨,纔好獻給金公。
【我感覺腸子都要拉出來了。
【這是要給我脫水做木乃伊啊!】
秀曇的心聲有氣無力。
我連忙安慰:
【對不起對不起!
【本來該我遭的罪都讓你給遭了。
【你放心,等我施法之後,再沒人能傷你一根汗毛!】
剛說完,秀曇那邊又是一通喊。
【啊啊啊啊啊……
【他們在給我脫毛!
【我身上全身上下一根汗毛都沒了,光滑溜溜啦!】
我一聽頓時傻了。
連忙問:
【他們接下來還要幹嗎?】
秀曇說:
【他們在準備鐵釘和蓮臺。
【到時候估計要從我下面直接插進腦袋裏ťū́⁴。
【這樣等我死後就能端端正正盤腿坐好了。
【爲了保持笑容,還要在我嘴巴里塞兩根釘子把我蘋果肌挑起來。
【這樣抬去遊神時就是笑眯眯了。】
我聽着害怕:
【不行!要不我去報警!】
秀曇說:
【別!
【他們這些人老奸巨猾,警察來了也抓不到證據的。
【你就安心準備法壇!
【我會不會死後被爆菊擡出去遊街給人看,就看你了!】
說着又是慘叫連連。

-22-
我手忙腳亂開始佈置法壇。
道門的法壇可分爲上壇、中壇、下壇三種。
上壇力量來自天地,中壇來ţû₈自神將,下壇屬陰法,多用鬼精陰兵,基本上屬於民間法教範疇,一般正道不用。
越低級的法壇,上面擺放的東西越講究、越複雜。
越高級的,反而越簡潔,也沒那麼多窮講究。
我擺的是天蓬元帥法壇,本來是中壇規格。
但現在時間緊迫,也只能升級爲上壇。
法壇極爲簡潔,桌上只有天蓬尺,連香燭都省了。
我又從包裏拿出秀曇的金剛杵,按照他事先交代的方式擺了一座穢跡金剛法壇,同樣十分簡潔,除了金剛杵什麼都不需要。
道門裏有句老話:
捉怪使天蓬力士,破疾用穢跡金剛。
這次兩個法壇同時發力,調用雷部諸將和金剛明王十二諸天,屬實算得跨部門多層次聯合執法了。
一切就緒,我心裏對秀曇說:
【師兄,可以了。】
秀曇說:
【我現在全身被捆動不了,你按我說的做,閉目凝神,想着我的樣子。
【我要和你五感合一。
【簡單來說,我們兩人眼耳鼻舌所感受的東西都開啓了共享模式。】
照做之後,我頓時看見自己正坐在一座奢華的法壇上,身上也有繩子束縛的感覺。
法壇上面佈滿貢品,除了肉食水果,竟然還有喜糖,應該屬於下壇的法壇。
對面是金塔,塔門大開。
我現在的感覺很奇怪。
外面的金公塔和旅館內的天蓬法壇兩個畫面疊加出現在我面前。
我的眼睛在哪個畫面上聚焦,哪個畫面就看得更清晰一些。
耳邊也同時能聽到旅館和金公廟裏的聲音。
徐麗走了出來,身穿白衣,手裏拿着一對鈴杵,微笑看着秀曇:
「別愁眉苦臉的樣子,高興點。
「像你這種失敗的人,一輩子也沒什麼光宗耀祖的時候。
「給我家來做聖母,肉身被人敬仰萬衆矚目,死後昇天,這難道不好嗎?」

-23-
秀曇似乎懶得理她,一句話沒說。
金公塔內,四個人把一個大箱子抬了出來。
箱子外雕刻了不少神佛,刷了金漆,外表佈滿灰塵,看樣子多年沒有動過。
裏面應該就是金公的肉身了。
我口中唸咒,開始催動天蓬尺。
準備把金公的肉身先打個稀巴爛。
秀曇突然對我說:
【這個金公不過是個殭屍,根本沒什麼法力。
【全靠徐麗每隔七年用活人精氣供養一次。
【這才能不斷長出頭髮指甲。
【以此來欺世盜名。
【先劈徐麗,再打金公,順序別搞錯了!】
這時我聽見徐麗喊:
「恭迎金公出關。」
然後打開箱子,從裏面抱出來一具乾屍。
乾屍已經被吸乾,只剩一具枯骨。
徐麗一看,面露喜色。
「看來金公對上一任聖母很滿意,享用得不錯。
「接下來就是新的聖母了。」
然後把乾屍丟到一邊,命人拿去火化。
我調轉手印方向,把目標對準徐麗。
正要催動天蓬尺的時候。
突然看見徐麗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睛。
雖然我知道她看的是秀曇,可依然嚇了一跳。
我從未見過這麼可怕的眼神!
幾乎不敢和她對視。
徐麗突然冷笑一聲:
「你不是李小熙?」
然後指着我說:
「我說呢,你怎麼可能老老實實自己過來?
「想不到啊,竟然騙了個傻子來替你送死?」
秀曇用心聲提醒我別吭聲。
又大聲對徐麗說:
「你他媽的要殺就殺,說什麼胡話?」
徐麗一笑:
「我要的是貨真價實的天女,可不是誰都行的。
「別以爲我不懂這種五感互通的小把戲。
「小熙,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聽話就趕緊過來。
「要不然……」
咔——
徐麗一刀刺入秀曇胸口——
我心口頓時傳來一陣刺痛。
「我活剮了他!」徐麗哈哈笑着。

-24-
秀曇苦笑一聲對我說:
「大意了。
「玄卿你不用管我,快點請雷劈死她!」
說完,對面的畫面中斷,我眼前只能看見自己的法壇。
秀曇怕我疼,中斷了五感合一自他交換,正獨自忍受剜心之苦。
我看了一眼鏡子,自己已變回本來的樣子。
我心裏一陣慌,根本沒心思聚氣凝神。
哪裏還請得動雷部的天雷?
匆忙間把天蓬尺和金剛杵插進腰間,從旅館走廊裏拆下一個消防斧頭就衝了出去。
敢刺秀曇?我要一斧子劈了她!
我一口氣衝進金公廟後院,看到徐麗正慢慢從秀曇肩頭削下一片肉,血流滿地。
我大喊一聲,舉着斧子衝過去。
可身邊立刻有幾個穿黑西服的人拿着棍子攔住了我。
幾回合後,我就被他們按在地上。
徐麗走過來,一腳踩在我頭上,拍着我的臉,笑眯眯說:
「誰家鬥法三心二意的啊?
「這點事情都忍不住!
「小熙,你的仙職該不會是作弊考下來的吧?」
然後看着秀曇說:
「還是說……你該不會是對這個男人動心了吧哈哈哈哈!」
我拼命掙扎着:
「去你媽的!你這樣喪盡天良小心遭報應,到時候不得好死!」
徐麗笑得有些喘不過氣:
「不得好死?我們徐家在這裏世世代代供奉金公。
「比開金礦都爽,哪裏來的報應?
「倒是你,要爲自己的不自量力付出代價。」
我拼命掙扎,依然被他們捆住放在供桌上。
正要施法時,徐麗卻呆住了。
因爲供桌上放着的只是個草扎的傀儡。

-25-
第一天上課時,師父就再三叮囑:
鬥法時,最重要的就是要護好肉身。
我這次和徐麗鬥法,雖然用的是極簡潔的上壇法。
但爲了保險起見,我依然在桌子下面悄悄佈置了一個下壇法。
所以不是雙壇,而是三個壇。
剛纔跑出去的並非是我,而是我施法催出去的草頭神。
徐麗呆呆看着法壇上的草頭神,才知道上當了。
草頭神一下撲過去,緊緊抱住了她。
徐麗還要施法,但手裏的鈴杵都掉了,想要念咒,嘴巴也被草頭神一拳頭填滿,根本說不出話,心裏就更亂了。
我在旅館內立刻聚氣凝神一心二用,先觀想天蓬元帥三頭六臂,現大忿怒相,手持斧鉞劍戟,乘北方太玄煞氣從空降壇!
又觀想穢跡金剛三頭八臂,催動金剛杵凌空飛出!
一時間金公廟上空電閃雷鳴。
咔!
咔!
咔!
咔!
一陣轟鳴過後——
雷電直接將金公塔劈爲兩截,塔外衆人也都一個個腦洞大開慘死當場。
徐麗竟然躲過金剛杵,丟了一枚靈符燒燬了草頭神。
開始唸咒反擊。
這時三道天雷劈下,直接打在她頭上,疼得喊出狗叫。
法壇上的秀曇歪嘴一笑:
「哼,誰家鬥法不戴頭盔啊。」

-26-
我知道金公塔外的人都已倒了,連忙衝出去救秀曇。
解開秀曇身上的繩子後,看着他上半身血淋淋的樣子,忍不住哭了。
秀曇連忙安慰:
「沒事沒事,皮外傷,養養就好。
「八塊腹肌都被她割成十塊,賺了。」
我扯了一塊布給他包紮好傷口。
看着面前紅布包裹的金公肉身,依然完好無損,剛纔竟然沒有被天雷擊中。
我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Ṱũ̂₈翻金公肉身,打算給他燒了。
三兩下把外面的紅布撕開,拎着頭髮把肉身扯了出來。
「你這個害人精——」
突然愣住了。
這金公的肉身竟然是個身材健壯的長髮男子。
皮膚白皙面容俊美。
關鍵是……
怎麼長得和秀曇一模一樣?
只一瞬間,我似乎知道了真相。
感覺被天雷劈中一般。
整個人都傻了。
爲什麼會這樣啊?
徐麗從地上爬起來,頭髮散亂,臉上全是血。
面目猙獰看着這一切,似乎也明白了,立刻陷入癲狂。
指着金公的肉身,又指着我:
「爲什麼?爲什麼金公長這樣?
「我們徐家好喫好喝供養了你六百年。
「你竟然……
「竟然勾搭這個賤貨?」
秀曇走到金公面前坐下,眨眼間的工夫,兩個人合二爲一。
笑眯眯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心裏亂得很,一把推開他:
「怎麼會這樣?」

-27-
秀曇衝我雙手合十:
「說來慚愧。
「洪武十三年時,小僧和一名徐姓道友一起驅邪,我傷了身體後入定調養,沒想到出了偏,入了頑石定,一直沒能出來。
「徐姓道友發現我肉身頭髮指甲在長,就把我當成了行騙的工具。
「這些年來,我暗自聚集心神,這才又生出一個身外身,又找到你這樣的道友相助,今日才掙脫牢獄。
「以後我總算不能再作孽了。」
徐麗瘋了一樣衝到秀曇面前跪下,抱着他的腿喊:
「哥哥!金公!
「金公你看看我!不要被那個賤人騙了!
「這些年來,是我們徐家供養的你啊!」
秀曇看都沒看她:
「不敢當,這些年來,受供養的是你們家吧?
「你們徐家也算是修道之人,不想着開悟解脫,卻要拿我這副臭皮囊賺錢,一賺賺了六百年。
「近百名女子因你而死,多少冤魂聚集周圍,你以爲用邪術鎮壓她們就沒事了?」
說話間,我已感覺金公塔內陰風陣陣,隱約傳來淒厲的哀號聲。
六百年了,報應終於來了。
徐麗嚇得連忙跪下。
「神仙!老神仙!
「我從出生起就供養您老人家, 以前的事情真的不知道啊,這事跟我沒關係啊!
「我是您的忠實信徒, 您不能這麼對我!」
一羣怨鬼從金公塔裏爬出來,慢慢圍繞在徐麗周圍。
她嚇得跳起來,驚恐地看着周圍, 撒腿就跑。
但沒想到她竟然跑進了金公塔內。
塔門猛地關閉,裏面傳來一陣陣哀號。
她的生魂正在被冤魂們啃噬。
但我根本不在意這些事情。
依然只是呆呆看着秀曇。
他臉色慈祥,生出一輪金色光暈,雙腳開始變淡。
我大概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剛纔徐麗對秀曇剜心的時候我沒覺得疼,現在纔開始疼得要死。

-28-
秀曇衝我一笑:
「抱歉了玄卿, 小僧這就要告辭了。」
我的心裏有無數話, 可一句都說不出來。
只是拼命搖頭。
其實一路走來, 我知道自己已經對他動心。
只是因爲着急來這裏鬥法。
所以我們雖然一起走了上千裏, 卻連坐在一起好好聊天的時間都沒有。
我總想着等搞定了陰婚的事情,好好和他喝個茶, 散個步。
甚至結伴去洞天福地旅行。
沒準還能成爲修行路上的道侶。
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虹化飛昇。
我頓時反應過來。
下山前, 師父說的情劫、魔考。
根本不是什麼陰婚。
而是秀曇啊!
不知什麼時候, 我已淚流滿面。
語無倫次, 撒潑一般喊着:
「我不管我不管!你哪都不準去!
「你個死禿子又騙我!
「你纔不是什麼明朝高僧,就是雷部派發給我的法器!
「你認了主的!不能耍賴!
「我命令你現在就回到我的乾坤袋裏!」
秀曇臉上光暈更強,微笑着說:
「施主, 放下吧。
「小僧即將前往極樂淨土,蓮花化生。
「待你修成正果之時,就是我們相見之日。」
「我不要什麼正果!」
我死死抓着他的手喊:
「我寧願現在這樣和你擔驚受怕!
「而且我們信仰不同, 死了怎麼可能見得到!」
秀曇略一遲疑, 又微笑說:
「那好, 我改去兜率天宮彌勒菩薩在那裏,你們老君也在那裏。
「我會在那裏每日爲你念誦吉祥經, 願你此生無憂無慮幸福美滿。」
我看着他逐漸化作一道白虹, 哭着搖頭:
「等等等等!
「要不你給我念綠度母吧,我要變好看!
「還有黃財神,我要發財!
「黑文殊也別忘了,我不要生病!
「毗沙門天, 我要福氣!」
我每說一個,秀曇就點點頭。
我把自己所知的佛菩薩金剛明王說了個遍, 就想着能多跟他說上幾句話。
可最終,秀曇依然逐漸化作白虹, 直貫長空。
他最後笑着對我說:
「你再哭下去,魔考該不過關了。
「笑一笑,給我留個好印象,將來也好來接引你。」
我努力擠出個笑臉,可鼻涕都流出來了。
連忙去擦。
擦完以後,他已看不見了。
我緊緊抓着他的手, 可這隻手最後也逐漸化爲白虹而去。
我這才發現, 他虹化最後,心中唯一沒有放下的。
是緊緊攥在手心的一顆糖。
這是一顆喜糖。
本來應該用在我們陰婚時的喜糖。
香氣瀰漫,虛空中傳來一陣梵樂。
幾片白蓮花瓣不知從哪裏飄落下來。
我跪坐着號啕大哭, 一頭栽倒在地。
幾乎背過了氣。
師父揹着太乙伏魔劍從外面走過來,在旁邊陪着我到天亮。
這年夏天。
我經歷了畢業。
經歷了魔考。
感覺自己的青春瞬間結束,一下就跨入了大人的世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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