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鎖匠

我是個開鎖匠,我喜歡悄悄把住戶的門鎖提前弄壞。
然後把「開鎖換鎖」的小卡片貼在牆上。
等住戶打不開門時,我就會接到住戶的開鎖求助電話。
我用這個法子給自己創造了源源不斷的客戶。
直到今天夜裏,我接到了一個死人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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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我被手機鈴聲吵醒。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來的。
「是開鎖師傅嗎?我家的房門打不開了,能幫我開一下鎖嗎?」
電話裏是一個女人焦急的聲音。
我讓對方不要着急,然後詢問了女人的住址和門鎖的類型。
女人告訴我,她住在菊園小區 4 號樓 1404 號房。
她用的是普通的機械鑰匙鎖。
現在的情況是鑰匙能插進鎖孔,可就是轉不動。
我告訴女人應該是鎖芯壞了,可能需要更換鎖芯。
女人向我詢問了價格,我的報價讓她很滿意。
我告訴她我十分鐘內就能趕到。
掛斷電話後,我迅速起牀穿好了工作服。
那是我爲了搞好個人形象,特地量身定做的工作服。
工作服的前胸和後背,都印着 4 個大字:老王開鎖。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我提上工具包就出了門。

-2-
我叫王波,是個開鎖匠。
這已經是我今天第 47 單生意了。

-3-
菊園小區 4 號樓 1404 號房的門鎖,是我今天中午做的手腳。
說起來其實很簡單。
就是將一根牙籤從鎖孔裏插進去。
然後將牙籤掰斷,只把牙籤尖部的很小一截留在鎖孔裏。
這樣一來,鑰匙就無法完全插到鎖孔的底部。
可就是這一點點的差距,鑰匙就無法轉動了。
遇到這種情況,業主要麼不敢使勁擰鑰匙。
要麼因用力過猛,鑰匙直接斷在鎖孔裏。
總而言之,門反正是打不開了。
那麼這個時候,就輪到我這個開鎖匠出場了。
我不僅給人開鎖,我還會忽悠客戶更換鎖芯。
上門費,開鎖費,換鎖費。
如果這一整條收費鏈不能整齊活,那就不是個合格的開鎖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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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會問我爲什麼要這麼做?
那是因爲現在生意不好做。
特別是像開鎖匠這一行,客戶的來源一直是個頭疼的問題。
我們通常的做法就是:
在小區的電梯裏、樓道里等顯眼的地方,貼一些「開鎖換鎖」的小廣告。
通常需要開鎖求助的客戶,要麼是出門忘了帶鑰匙,要麼就是鑰匙不小心弄丟了。
可這畢竟都是小概率事件。
而且現在的情況是,電梯裏、樓道里的開鎖小廣告實在太多了。
本來客戶就少得可憐,輪到自己接單的概率就更小了。
爲了能讓生意好做一些,所以,我不得不自己創造客戶。
在住戶的門鎖上做手腳,是目前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如果是普通的機械鎖,一根牙籤就夠了。
如果是電子鎖,用錫紙配合磁鐵也能搞定,具體方法我就不展開細說了。
當然,選擇目標也是要講技巧的。
我通常都是隔層選目標,一層只選一個目標。
因爲不能讓客戶們隔得太近,否則容易令他們起疑。
另外,我還會將目標樓層其他的開鎖小廣告都去除掉,只留自己一個。
這樣才能讓客戶精準找到我。
自從用了這個法子,我擁有了源源不斷的客戶。
像今天這樣半夜接單也是常有的事。
因爲總是會有一些習慣早出晚歸的客戶。
而我,也時刻爲我的客戶們保持手機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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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園小區 4 號樓就在附近,我只用了 5 分鐘就來到了樓下。
我進入電梯,直接按下了 14 樓。
等我來到樓上時,我看到 1404 號房的門前蹲着一個女人。
見有人來,女人趕緊起身向我詢問:
「是……是開鎖師傅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女人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我點頭回復:
「是的,剛剛是您給我打的電話吧。」
「對對,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這門打不開了,鑰匙怎麼都擰不動,剛剛我用力過猛,鑰匙已經斷裏面了。」
女人說完,指了指門上的鎖孔。
鎖孔裏果然卡着半截鑰匙。
「您這個應該是鎖芯老化所致,需要更換鎖芯。」
說着我向女人出示了我的營業執照和公安備案證明。
然後按照規定向女人覈實了一些情況。
比如客戶的身份證明,以及跟房屋的所屬關係等。
我看了女人的身份證,女人名叫鄭蘭。
可以確定是這間房子的戶主。
嚴格來說,現場還需要有第三方證明人的存在,比如物業或者鄰居。
但由於時間太晚不方便,現實中有些規矩一般能省就省了。
在做完開鎖登記之後。
我從包裏拿出工具,正式開始了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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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開始忙活,女人突然問了我一句:
「師傅,大概需要多久能把門打開?」
我一邊工作一邊回覆她:
「差不多十來分鐘吧。」
「能……能快點嗎?」
我看了一眼女人,發現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飄忽不定。
女人好像在有意無意地朝我身後的某個方向看着什麼。
我隨即也扭頭朝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可我只看到了一條昏暗而又空蕩蕩的樓道。
我皺着眉頭對女人說:
「您這鎖很不好開咧,我儘量快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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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像這樣的鎖,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能打開。
但我需要儘量把時間拖得久一點。
要不然,客戶會覺得我這錢也掙得太容易了些。
他們在掏錢的時候會很不樂意的。
我記得之前我就喫過一次虧。
我曾經給人開過一個十字鎖。
我用一根毛線和一根鐵絲,三兩下就給人把門打開了。
業主見了當即就傻眼了。
付錢的時候居然跟我討價還價。
我跟人說這是技術活,不是按時間長短來給價的。
可人家哪裏管這些,最後扔下十塊錢把我給轟走了。
自那之後我也長記性了。
不管是多麼容易開的鎖,不管客戶有多着急。
我好歹也要拖夠十分鐘纔給人打開。
我算是整明白了,開鎖不僅需要技術,還需要演技。
客戶就樂意看你賣力幹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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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我終於把門給打開了。
接着我還給客戶換了一個鎖芯。
至於那個舊的鎖芯,其實壓根兒就沒壞。
等我回收回去,下次又可以換給別的客戶。
這就叫一本萬利。
我總共收了客戶 100 元錢。
說句實話,這可是業內良心價。
要換作是別的開鎖匠,夜裏上門開鎖可是要另算加班費的。
可能是見我忙活了半天也夠辛苦的。
女人二話沒說,直接將一張百元鈔票遞給了我。
我剛接過錢,女人便走進屋裏把門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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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門剛要關上的時候,門卻突然停住了。
女人站在屋裏,透過門縫,壓低了聲音問了我一個問題。
「師傅,您之前上樓出電梯的時候,有看到什麼東西嗎?」
女人說着用手指了指我身後的樓道。
我聽後一愣,立刻回頭再次看向了那條昏暗的樓道。
女人繼續說:「我指的是,電梯門正對面的樓梯口裏。」
我隨即望去。
在樓道靠中間位置的左側,確實有一條通往樓上樓下的消防樓梯。
而樓梯口,正好在電梯門的對面。
在我此刻所站的位置,我只能勉強看到進入樓梯口的門洞。
門洞裏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
我不明白女人的話究竟想表達什麼意思,隨即說道:
「之前我急着給您開鎖,出了電梯就直接左拐與您碰面了,沒怎麼留意,樓梯口裏有什麼?」
「您有沒有看到,一個……白森森的人影?就站在樓梯口裏!」
我聽後瞬間感覺全身一陣發毛,立刻搖頭。
「白色人影?樓梯口裏?」
女人連連點頭:「嗯,那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裙,披頭散髮的女人,她的臉完全被頭髮遮住了,就這麼面朝電梯門站着,動都不動一下。」
見我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她繼續說:
「師傅,您能走過去幫我看一眼嗎?看看那個人影還在嗎,要不然,我今天都不敢睡了!」
女人的話讓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雖說我之前出電梯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對面的樓梯口。
但我敢肯定,我絕對沒有看到那裏有人。
眼下這個情況,我也不得不走過去確認一下。
因爲我馬上離開就要路過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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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用力咳嗽了一聲,樓梯口門洞裏的聲控燈應聲而亮。
我壯着膽子慢慢地走了過去。
女人繼續躲在屋裏,透過門縫看着樓道里的情形。
中途我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門縫裏的女人。
由於門縫很窄,透過門縫我只能看見女人的半張臉。
她耳旁垂下來的長髮又遮住了她的半隻眼睛。
老實說,這個畫面,讓我有種莫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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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剛要來到樓梯口的時候,門洞裏的聲控燈由於時間到剛好自動熄滅了。
我不由得渾身一顫,趕緊用力跺了一下地面。
聲控燈再次亮起,我終於看清了門洞裏的情形。
門洞裏就是一條通往樓上樓下的消防樓梯。
根本什麼人都沒有。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咔嚓的響動。
我回頭一看,女人已經將房門關上了。
我長吁了一口氣,看來只不過是虛驚一場。
我定了定神,準備收拾傢伙趕緊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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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
更換了鎖芯後的新鑰匙,還沒來得及交給 1404 號房的客戶。
真是被剛纔的事給整迷糊了。
我趕緊敲響了那女人的房門。
可一連敲了好幾下,都沒有任何的回應。
我有些納悶兒。
那女人才剛關上門。
她不可能沒聽到敲門聲的!
回想起之前女人的異常反應,她或許真的是被嚇着了。
我甚至可以想象,屋裏的女人此刻可能就站在門前,透過貓眼看着我。
我只好一邊敲門,一邊解釋只是想把新鑰匙交給她。
可屋內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見敲門無果,我只好又掏出手機給女人打電話。
我從通話記錄裏找到了女人的電話號碼。
電話剛撥通,我就聽到了對方的手機鈴聲。
可讓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
手機鈴聲,並非來自屋裏。
而是,來自我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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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回頭,發現手機鈴聲正是從樓梯口的那個門洞裏傳來的。
這怎麼可能?那女人明明已經進屋裏去了!
可手機鈴聲爲何會在樓梯那裏響起?
鈴聲持續傳來,清脆響亮顯得格外刺耳。
在這寂靜的樓道里猶如鬼魅一般迴盪不絕。
樓梯口門洞裏的聲控燈也隨之再次亮起。
我再次來到了樓梯口,朝着門洞裏看去。
這一看之下,我整個人都嚇得癱坐到了地上。
只見剛剛還空蕩蕩的樓梯臺階上,居然橫躺着一具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屍。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女屍,竟然還沒有頭!
她的頭好像是被人用利器割掉之後拿走了一樣。
鮮血浸透了她的衣服,也染紅了臺階。
而且還有更多的血液正繼續沿着臺階向下流淌而去。
更令我渾身發抖的是,那手機鈴聲依舊在繼續響着。
而發出聲響的手機,此刻正被臺階上的無頭女屍,緊緊地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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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腦子裏一片空白。
樓梯間裏的無頭女屍是誰?
她爲何會死在這裏?
是誰殺了她?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部曾向我打開鎖求助電話的手機,爲何會在這具女屍的手中?
莫非之前,給我打電話求助開鎖的,其實是這具無頭女屍?
這怎麼可能?
還是說,死在樓梯間的這個女人,纔是 1404 號房真正的業主?
那麼剛剛已經進入 1404 號房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一時間各種疑問紛紛湧上心頭。
這一刻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我只想趕緊離開這裏。
我慌亂地同時按下了兩部電梯。
我死死地盯着電梯指示牌上的數字。
兩部電梯正在快速上行。
眼下我是不敢去走樓梯的。
因爲兇手很有可能依舊藏在樓梯間裏的某個地方。
電梯裏肯定要安全一些,因爲電梯裏有監控。
兇手應該不敢藏在電梯裏。
在我等電梯的同時,我報了警。
我在電話裏大致跟警察描述了當下所發生的一切。
警察說他們會盡快趕到,並讓我保護好自身安全。

-15-
掛斷了電話,我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絲不安。
因爲我意識到,我可能已經卷入了一場不小的麻煩之中。
按照我之前的推測,如果死在樓梯間裏的那具白衣女屍纔是 1404 號房的真正業主。
那麼已經進入 1404 號房的那個女人,就是假冒業主。
也就是說,之前她向我提供的身份證明,以及房屋所屬關係的證明,可能都是假的。
她的目的是要冒充業主。
然後借我的手,開鎖進屋。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的麻煩就大了。
等於是我替賊人打開了業主的門。
更關鍵的是,真正的業主已經死了。
而且就死在自家門前的樓梯間裏。
而業主的手機上,還有她跟我的通話記錄。
即便我今天能逃過一劫,之後也可能會被相關部門沒收營業執照。
甚至可能會被牽涉進這起兇殺案當中無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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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此時,我遇到了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兩部電梯,遲遲沒有上來。
最關鍵的是,眼前兩部電梯指示牌上顯示的數字,都是 13。
我在 14 層,可兩部電梯居然同時停在了樓下的 13 層。
而且電梯好像根本就沒有要上來的意思。
我依稀聽到,樓下的電梯門發出了「滴……滴……滴」的聲音。
顯然是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電梯門關閉。
所以電梯才一直停在樓下沒動。
兩部電梯的門被同時擋住。
這絕對不是巧合。
目的很明顯,有人不想讓我乘電梯離開。
對方是在逼我走樓梯!
可走樓梯,可能會直接跟藏在暗處的兇手撞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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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突然,身旁再次傳來一聲響動。
我扭頭看過去,是 1404 號房的房門,被緩緩推開了。
門只開了一條縫便停下了。
可從門縫裏看進去,卻並沒有看到之前那個女人。
就在這時,我看到從門縫的底部,突然伸出了一條滿是鮮血的手臂。
手臂搭在門檻上,還在微微地顫動着。
突然,我看到那隻血手,慢慢伸出了一根手指。
指尖,正好指向了我!
緊接着,我看到剛剛進入 1404 號房的那個女人的頭,貼着地面,慢慢從門縫裏……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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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半邊臉貼在地上,頭髮蓋住了半隻眼睛。
她口吐鮮血,正在竭力往門外爬。
可才爬到一半,身子突然顫抖了兩下,不再動了。
她……死了!
進入 1404 號房的那個女人居然也遇害了。
關鍵是,她還是在屋子裏遇害的。
這一刻,我徹底繃不住了。
我一頭衝進了樓梯間。
我已經顧不上兇手到底會藏在什麼地方了。
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離開這裏。
……
我越過臺階上的屍體,踩着血直衝向樓下。
由於地上太黏太滑,我甚至還摔了一跤。
我爬起來繼續往樓下跑。
我沒有勇氣去查看停在 13 樓的電梯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決定直接沿着樓梯一口氣跑到底。
樓梯間裏迴盪着我急促的腳步聲。
沿途的聲控燈應聲亮起。
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真的有人突然出現。ŧů⁹
不管是誰,我都會一腳踹上去。
……
我僅用了一分鐘便來到了樓下。
幸運的是,一路上我什麼人都沒有碰到。
我居然活着走出了大樓。
儘管我滿身血跡,狼狽不堪。
但我終究是活了下來。
很快我就聽到了警笛聲,接着好幾輛警車開進了菊園小區。
這一刻,我終於長吁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已經安全了。
但接下來,我知道我的麻煩也會接踵而至。
眼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我得想法子把自己從這起事件中剝離出去。
因爲,我要保住我這份高薪鐵飯碗。

-19-
很快我便與警察碰了頭。
首先來的是民警。
在勘查現場時發現涉及多人命案,Ṭūₒ案件很快就轉交給了刑警。
民警們忙着在樓層間和小區里拉起了警戒線。
沒過一會兒,又駛入了幾輛警車,是刑警到了。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警車和警察。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免不了吵醒了一些住戶。
我看到周圍幾棟樓的很多樓層都相繼亮起了燈。
依稀看到有不少人都站在自家的陽臺上,向樓下張望着。
我作爲報案人和現場唯一的目擊者,自然是要跟警察回去配合調查的。
等我來到警局時,已經快凌晨四點了。
詢問室裏,對我做筆錄的一開始是兩名年輕的刑警。
他們問了我的個人信息和職業,以及當時整個事情的詳細經過。
他們問得很詳細,我都一一作出了回覆。
我能感覺出來,他們是打算從我身上找到這起案件的突破口。
大約半個小時後,一名留着絡腮鬍的中年刑警進入了詢問室。
我之前在現場見過他,他姓蔡,我聽他們都稱呼他爲蔡隊,是刑警隊的隊長。
蔡隊進來後,直接從桌子上拿起筆錄看了起來。
接着他又拿起我的身份證,問了我第一個問題。
「你叫王波,是個開鎖匠?」
我連連點頭:「是的,桌子上有我的開鎖營業執照和公安備案證明。」
蔡隊再次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突然說:
「你的身份證快要過期了。」
我聽後一愣,趕緊說:
「是的,還有兩個月過期,正準備抽個時間去辦一張新的。」
蔡隊放下身份證,問我:
「如你所說,你是接到了開鎖求助電話,然後纔去的菊園小區 4 號樓 14 樓?」
「是的,開鎖之前,我有按照規定覈實客戶的身份證明,以及客戶跟房屋的所屬關係的。」
說着我指了指桌子上的開鎖登記表。
然後我不安地問:「警察同志,兩名女死者的身份,都確認了嗎?」
聽了我的話,面前的三名警察都不說話了。
他們同時將目光投向了我。
過了好久,蔡隊提了句:
「兩名女死者?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趕緊解釋: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哪個纔是 1404 號房真正的業主,我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給人開錯鎖。」
「不好意思,暫時還不方便透露。」
蔡隊只用這麼一句冷冷的話回覆了我。
然後他繼續盯着我問:
「以你的專業角度看,1404 號房的門鎖是什麼問題?爲什麼會打不開?」
我故作鎮定地說:
「鎖芯老化所致,您也知道,一把鎖是有使用壽命的,年代久了,鎖芯就會老化,出故障的概率就會增加。」
蔡隊點了點頭,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鎖芯。
「這個鎖芯是從你的工具包裏找到的,經過覈實,就是你從 1404 號房門鎖上換下來的那個舊鎖芯,經過技術部門的同事鑑定,這個鎖芯還是好的。」
聽完我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舊鎖嘛,偶爾會出現鎖芯卡住的情況,即便還沒有徹底壞掉,我們也會建議客戶換一個新的,一來避免再次發生故障,二來,我也可以賺一下換鎖的錢嘛。」
「是嗎?」
蔡隊再次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認識這個嗎?這是我們在現場撿到的。」
當我看到蔡隊手裏的東西之後,我一下子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緊張。
那是半截牙籤!
我立刻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
不等我說話,蔡隊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部手機。
「算了,不跟你繞圈子了,你再看看這個。」
蔡隊說完,將手機放到了我的面前。

-20-
手機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視頻。
視頻裏播放的是:
一個身穿開鎖工作服的人,蹲在一扇門前,偷偷摸摸將什麼東西插進鎖孔裏。
從視頻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門上方的門牌號顯示的數字是:1404。
最關鍵的是,工作服的後背上還印着 4 個大字:老王開鎖。
居然有人,拍下了我事先在客戶門鎖上做手腳的畫面。
最詭異的是,視頻的畫面,呈現出一種略帶扭曲的放大全景圖像。
很明顯,那是透過房門上的貓眼拍攝的。
從拍攝角度來看,只有可能是,通過 1404 號房對面的 1403 號房的貓眼拍攝的。
也就是說,白天我在 1404 號房的門鎖上做手腳的時候。
正好被對面的 1403 號房的業主,通過貓眼拍下了視頻。

-21-
此時此刻,我忽然有了一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我嚥了口唾沫,問蔡隊:
「這個視頻,你們是從哪裏搞來的?」
「菊園小區的業主微信羣裏,某位住戶兩小時前發在羣裏的。」
蔡隊雖沒有跟我明說視頻的來源是誰。
但我能想到的只有可能是 1403 號房的住戶。
蔡隊還告訴我,除了這個視頻之外,業主羣裏還有我在其他樓層的門鎖上做手腳的畫面。
業主羣裏早已炸開了鍋。
並且,這些視頻已經被很多業主轉發到了各大視頻平臺。
結合菊園小區 4 號樓 14 樓發生命案的消息,現在已經快成爲熱門新聞了。
我聽後心中驚歎,熱門?這麼快!
蔡隊拿走了手機,盯着我質問:
「所以,是你事先故意破壞業主的門鎖,然後再上門給人開鎖換鎖,這是你苦心經營的一門生意?」
蔡隊一邊說,一邊把其他的視頻都放給我看。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
蔡隊繼續說:
「就在剛剛,警方已經接到了好幾通舉報電話,有多名業主舉報,曾讓你幫他們開過門鎖,他們現在懷疑,自家的門鎖都是被你事先做了手腳。」
我依舊沒有出聲。
我還在腦子裏快速回放着那些視頻。
忽然,我發現視頻裏有一個細節被他們忽略了!
我趕緊坐直了身子,然後對面前的三名警察說:
「警察同志,你們可能搞錯了,視頻裏拍到的那個人,不是我。」

-22-
「有視頻爲證,你還想抵賴?你身上的這身衣服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不不,這身衣服誰都可以有的,叫『老王』的開鎖匠也不止我一個,畢竟,視頻並沒有拍到臉。」
我頓了頓繼續說:
「關鍵是,我有證據證明視頻裏的人不是我。」
接着我說出了下面這段話:
「警察同志,視頻中,那個人的後腦勺右下角靠耳後根的位置,有一條很細小的傷疤,傷疤處是沒有頭髮的,你們把視頻放大了仔細看,應該是可以看清的,可我的後腦勺上,並沒有傷疤。」
聽我說完,蔡隊和另外兩名刑警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蔡隊趕緊再次打開那些視頻又仔細看了一遍。
然後他又走過來對着我的後腦勺進行比對。
比對完之後,蔡隊徹底不說話了。
他用一種捉摸不透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我立刻感受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壓迫感。
顯然我提出的證據奏效了。
視頻中被拍到的那個人,大概率不是我。
……
眼見從我的身上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突破口,蔡隊心有不甘地離開了詢問室。
蔡隊應該會馬上切換思路從別的方面去查。
畢竟,我只是個開鎖匠。
警察最多隻能懷疑我故意破壞住戶的門鎖。
至於案件本身,他們也不能硬說跟我有關。
蔡隊目前所面臨的難題還有很多。
比如:
兩名死者的身份確認。
無頭屍的頭去哪了。
兇手的作案手法和藏匿地點。
那個拍下視頻的人,是否知道更多與本案有關的線索。
以上無論哪一點,都比我這個開鎖匠,更值得去關注。
蔡隊走了之後,我馬上被告知暫時還不能離開警局。
他們說本案案情複雜,社會影響極大。
需要我留下,方便協助他們調查。
按常理,我作爲報案人和目擊者,他們目前對我最多也只能算傳喚問話。
按照規定,最多是不能超過 24 小時的。
於是我點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23-
雖說țū́⁰是協助調查,但我就算是去上廁所,也會有專門的人員全程陪同。
天快亮的時候,我在警局的走道里,碰見了其中一名死者的兩位家屬。
家屬由專門的警員陪着。
那是一個老太太,和一名八九歲的小女孩。
老太太在抹眼淚,小女孩則趴在老太太的懷裏在哭。
「外婆,我媽媽真的死了嗎?」
「外婆,我繪畫比賽得了第一名,獎狀今天發下來了,可媽媽還沒來得及看呢。」
「別哭,孩子,別哭。」
……
通過婆孫倆的對話,大致可以得出一些結論。
死在 1404 號房的那個女人,是這老太太的女兒,是小女孩的媽媽。
同時也證實了另外一點,死在 1404 號的女人,確實是 1404 號房的業主。
也就是說,我沒有開錯鎖!

-24-
老太太一眼就認出了我。
準確地說,她是認出了我這身衣服。
看來,她也看過那些視頻了。
「你就是那個開鎖匠?我女兒肯定是被你害死的!」
老太太沖我破口大罵,還要伸手來打我。
幸虧被一旁的警員給拉住了。
我沒跟老太太做任何解釋,我也不會怪她。
畢竟,在家屬的眼裏,我是一個曾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無良開鎖匠。
我還滿身血跡地站在遇難者家屬面前。
也難怪家屬會這樣看我。
老太太一邊哭一邊跟身旁的警員訴苦。
鬧出的動靜很快引來了更多人。
其中就包括剛剛從外面回來的蔡隊,還有蔡隊的某位上級領導。
衆人紛紛上前安慰老人。
然後,我就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趙局!你可得給我女兒做主啊!」
「請老領導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破案,還您女兒一個公道!」
老太太抹掉了臉上的淚痕,然後緊緊握着這位趙局的手繼續說:
「我女兒的屋裏安裝有監控,你們可以去查監控,只要看了監控,就一定能知道兇手是誰!」
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我。
接着她又哽咽着繼續說:「只不過,屋裏的監控設置了密碼,密碼只有我女兒知道,現在我女兒沒了,只有……只有麻煩你們安排技術人員去想辦法了。」
……
一旁的蔡隊聽後,立刻帶着幾個人就出去了。
而我,也被再次帶到了詢問室裏。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
等待期間,我被不同的警員們輪番問着前面已經問過很多遍的問題。
大都是關於現場的一些細節。
我的態度一直都很好。
他ťūₐ們一遍遍地問,我便一遍遍地說。
直到中午的時候,我和蔡隊再次見了面。

-25-
蔡隊是氣沖沖地闖進詢問室的。
他直接走到我的跟前,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緊張地站起身來。
不等蔡隊說話,我先開了口:
「那個老太太說的監控你們破解了嗎?兇手確認是誰了嗎?」
沒想到蔡隊直接忽略了我的問題。
「還記得今天凌晨,我在這裏問你的第一個問題嗎?現在我再問你一遍!」
「你叫王波?是個開鎖匠?」
我點點頭:「是的。」
我給出的回覆跟之前一樣。
「放屁,你小子還想誆我!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死在樓梯間裏的無頭屍,纔是真正的開鎖匠王波!」
我當即反問:「無頭屍明明是一具女屍啊?」
「你少跟我裝蒜,無頭屍只不過是穿了一身女人的衣服,你我早都知道那是具男屍,只不過他被割去了頭顱,確認其身份花了我們不少工夫。」
「你假扮開鎖匠王波,目的何在?」

-26-
我攤了攤手,沒再說話。
案發到現在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
他們直到現在才確認無頭屍的身份,識破我的身份。
也真是夠慢的了!
我早就聽聞,蔡隊脾氣挺大,能力一般。
現在看來,果真人如其名。
確實夠菜的。
蔡隊一拍桌子繼續問我:
「真正的王波,還有 1404 號房的女住戶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長吁了一口氣,然後坐了下來。
我再次問了剛剛被蔡隊忽略掉的那個問題。
「1404 號房裏的監控,你們破解了嗎?」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我笑了笑,說:
「只要你們破解了 1404 號房的監控,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蔡隊氣得直吹鬍子瞪眼。
看樣子到目前爲止,他們還沒有破解監控密碼。
「好,你小子等着。」
蔡隊扔下一句狠話,摔門而去。
我在心裏暗自回覆:
好,我等!

-27-
下午六點多的時候,蔡隊再次進入了詢問室。
蔡隊的臉色明顯比上午要好看了許多。
看樣子大概會有好消息傳來。
果真如我所料,他們破解了監控密碼。
他們看到了 1404 號房的女住戶死亡的過程。
蔡隊一臉凝重地問我:
「你跟兇手是什麼關係?」
我同樣凝重地反問他:
「兇手作案動機是什麼?」
蔡隊略微搖頭。
「動機先不談!我只想知道兇手是誰?」
我垂頭苦笑。
「不談動機?那我還跟你廢什麼話!」

-28-
我和蔡隊面面相覷。
這是我第一次正面直視他的眼睛。
「好吧,你要如何才願意說出案情的真相?」
我的目光從蔡隊身上轉移到了詢問室裏的攝像頭上。
「第一,我希望在案件審理結束之後,你們會向社會公佈本案的詳細內容,包括,兇手的作案動機。」
「第二,我希望在案件審理結束之後,你們能把被害人家裏的監控錄像,全部整理成證據移交給檢察院。」
我還特意強調了一句:「我指的是全部錄像!」
我之所以要看着攝像頭,因爲我是說給詢問室之外的人聽的。
蔡隊並沒有立即答覆,他顯然有些爲難。
我繼續說:「我有案發現場的錄音,如果你們做不到,庭審的時候,我會當衆交出錄音,到時候你們會很被動。」
蔡隊聽後眉頭一緊,然後以需要請示上級爲由離開了。
等蔡隊再次回來的時候,他告訴我,上級同意了我的要求。
在得到這個答覆之後,我平復了一下情緒。
然後,向警方講述了案情的真相。

-29-
「現在我承認,我就是本案的兇手。」
「我殺了人,而且殺了兩個。」
「一個是 1404 號房的業主鄭蘭。」
「另一個,是開鎖匠王波。」
「在交代整個事情的經過之前,先聽聽我的故事吧。」
以下內容是我的自述。
……
我叫張軍,從小父母雙亡,是由我姐一手把我帶大。
從父母去世的那天起,我姐的腦子裏就刻下了四個字:長姐如母。
我一出生就患有某種先天性疾病,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活不長久。
可我姐從未放棄,這麼些年不僅到處打零工維持生計,還要一邊供我讀書一邊四處求醫給我治病買藥。
結果錢花了不少,我的病卻從不見好。
爲了給我姐減輕負擔,高中畢業後,我在本地找了一份輕鬆的工作。
工資雖不高,卻夠自己看病買藥和補貼家用。
後來我姐也終於成了家,有了一個女兒小慧。
正以爲日子會一點一點好起來的時候,姐夫卻在兩個月前因病去世。
家裏突然失去了頂樑柱,我姐不得不重新扛起了所有。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我的病情開始急劇惡化。
我被醫院告知,最多活不過半年。
我姐本就命苦,長年打工積勞成疾,心臟一直不太好,如今還有小慧要照顧。
爲了不再拖累我姐,我隱瞞了病情,放棄了用藥。
並於一個月前,找了個合理的理由,搬出了我姐家。
我本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離去。
卻怎麼也沒料到,我姐,竟然會先我一步離開了人世。

-30-
姐夫去世之後,我姐靠給人做保姆維持生計。
兩個月前,我姐來到了菊園小區 4 號樓 1404 號房的住戶家裏做保姆。
這家的住戶是一位單身母親。
也就是本案的其中一名死者,鄭蘭。
鄭蘭也有一個女兒,今年 8 歲,跟我姐的女兒小慧不僅同歲,還是同班同學。
因爲這一層關係,鄭蘭一開始對我姐很好,還經常邀請小慧去家裏玩。
直到一個月前,學校舉辦了一場水彩畫作品比賽。
比賽規則是,所有人都可以提交作品參加比賽,由全校師生投票進行評比。
獲得第一名的作品,有資格代表學校參加市裏的比賽。
鄭蘭的女兒,跟我姐的女兒小慧,都是參賽選手。
而且,二人的作品成績,分別排在第一和第二的位置。
重點是,排在第一的,是我姐的女兒小慧。

-31-
鄭蘭是個比較要強而且好面子的女人。
她曾私下不止一次找過我姐,希望我姐能勸說小慧放棄比賽。
這樣一來,她的女兒不僅能獲得第一名,而且還能代表學校去參加市裏的比賽。
鄭蘭提出以一定的財物作爲對小慧的補償。
甚至請求我姐,一定要讓小慧是自願退賽。
可結果是,我姐,幾次都拒絕了。
從那以後,鄭蘭跟我姐徹底決裂了。
她不僅辭退了我姐,甚至還向家政公司以各種莫須有的理由投訴我姐。
我姐離開鄭蘭家之後,本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半個月前,警察去學校找小慧談了一次話。
起因是,鄭蘭向警方報警,聲稱家裏的一條金項鍊不見了。
鄭蘭懷疑,是小慧去她家裏玩的那次偷了的。
面對警方的問話,小慧矢口否認。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小慧是否有偷盜行爲,但小慧被警方問話這件事很快就被傳開了。
再加上鄭蘭的女兒四處煽風點火散播謠言。
小慧在被警方定罪之前,卻已經先被學校定了罪。
幾天後,學校爲了避免形象受損,隨便找了個理由,取消了水彩畫比賽中小慧的參賽資格。
至此,鄭蘭的女兒便順理成章成了第一名。
我姐在聽說了鄭蘭舉報小慧偷東西之後,心臟病都氣得發作了。
她絕不相信小慧會偷鄭蘭家的東西。
我姐在鄭蘭家裏幹了將近兩個月的保姆,她知道鄭蘭家裏是裝有監控的。
只要警察調取監控,就一定能還小慧的清白。
於是我姐找到警方,請求警方調取鄭蘭家裏的監控。
可結果是,鄭蘭告訴警方,她家裏的監控壞了。

-32-
不僅如此,鄭蘭還做起了好人。
她跟警方說,她丟失的只不過是一條不怎麼值錢的項鍊。
不管是誰偷的,她都不打算追究了。
聽了這話,我姐哪裏甘心。
小慧被無緣無故地戴上了「疑似小偷」的帽子。
她誓死也要幫小慧討回公道。
我姐根本就不相信鄭蘭的話。
她再次請求警方調取鄭蘭家裏的監控。
結果卻被警方以各種理由直接拒絕了。
哪怕是去檢查一下監控是好是壞都沒有。
查都不查,怎麼就能確定鄭蘭說的是真話呢?
我姐依舊不甘心,之後又三番五次去警局。
可依舊沒有任何結果。
後來我姐才知道,原來是鄭蘭搬出了自己的母親。
鄭蘭的母親,退休前曾是警局的某位重要領導。
這位老人只需三言兩語,便能讓此事拖上一拖。
一旦拖得久了,即便監控裏真的有能夠還小慧清白的證據。
那證據,也一定會因各種原因不復存在的。
到那時,小慧究竟有沒有偷東西這件事,也就永遠也說不清楚了。
小慧自從被警方問話之後,各種流言蜚語四處瘋傳。
從那天起,沒人再和小慧做朋友。
小慧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

-33-
我姐實在不忍心看着小慧被人誤解,之後又去了鄭蘭家裏。
她甚至給鄭蘭下跪,求她說出事情的真相。
結果鄭蘭不僅指着我姐的鼻子罵,還拍下了我姐下跪的視頻。
鄭蘭將視頻剪輯後再配上與事實不符的文字,然後發到社交平臺以及學校的班級羣裏。
一切,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我姐回家後越想越氣,心臟病再次發作。
在她暈厥過去之前,她撥打了 Ţűₛ120,並給我打了電話。
這是我姐第一次因小慧的事給我打電話。
在這之前,她怕我擔心,小慧的事一直沒有告訴我。
我和 120 的醫護人員幾乎是同時趕到家門口的。
可就在我用鑰匙開門的時候,卻發現,門怎麼也打不開。

-34-
鑰匙明明能插進鎖孔裏,可就是擰不動!
我急得滿頭大汗,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門打不開了?
我由於擔心姐姐安危太着急,鑰匙直接被我擰斷在了鎖孔裏。
這時身旁的一位醫護人員提醒我趕快叫開鎖師傅。
正好,我看到門邊的牆壁上貼着一張「開鎖換鎖」的小卡片。
我趕緊按照卡片上的電話,撥打了開鎖求助電話。
當時來給我開鎖的,是一個穿着印有「老王開鎖」4 個大字的工作服的開鎖匠。
他花了 10 分鐘纔將門打開。
可等醫護人員進屋查看的時候,我姐已經不行了。
雖然醫護人員竭力搶救,可我姐,最終並沒有被搶救過來。
後來醫生告訴我,如果他們能早 10 分鐘開始搶救。
我姐,是可以被救活的。

-35-
當時的我,滿腦子都是姐姐離開時的模樣。
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姐姐死了,我也即將不久於人世。
小慧怎麼辦?
當時的我根本來不及去想,門爲什麼會打不開。
根本來不及去想,爲什麼在門邊的牆壁上,正巧有一張「開鎖換鎖」的小卡片。
根本來不及去想,爲什麼整個樓層剛好就這一張「開鎖換鎖」Ťü⁸的卡片。
根本來不及去想,開鎖師傅爲什麼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把門打開。
更加來不及去想,當初換下來的舊鎖芯裏,爲何會掉落出半截牙籤!

-36-
我姐死後,我都不知道該如何跟小慧說。
可小慧,終究還是知道了這個噩耗。
醫院的停屍間裏,當小慧看到她媽媽的屍體後,她哭着跟我說:
「舅舅,我媽媽真的死了嗎?」
「我真的沒有偷東西。」
「我被學校取消了水彩畫比賽的參賽資格,我還沒敢跟媽媽說。」
「媽媽知道了,一定會更加傷心難過的。」
「我知道媽媽很辛苦很累,我……我沒敢告訴她!」
我把小慧抱在懷裏,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我只能任由小慧哭着,自己在一旁偷偷地抹着眼淚。

-37-
我姐死後,小慧眼角的淚痕再也沒有幹過。
就連晚上睡覺,我都會聽到她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哭。
學校裏,她還要面對同學們躲在背後的各種指指點點。
「小偷」的污名,她恐怕要背一輩子。
小慧連學校也不想去了,她變得消沉,變得自卑。
最重要的是,小慧沒有了可以替她遮風擋雨的媽媽。
我很想跟小慧說還有我在。
可我卻沒法說出口。
我知道自己時日不多。
我連個希望都給不了她。

-38-
辦完姐姐的後事之後,我開始四處奔走尋找合適的兒童福利機構。
在我死之前,我必須先把小慧安頓好。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一星期前的一個下午。
小慧趁我外出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關好家裏的門窗,然後,打開了煤氣閥。
……
等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沒了!
……
我只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幅皺皺巴巴的水彩畫。
那是小慧的參賽作品。
在畫的一角,工工整整地寫着兩行文字:
「我真的沒有偷東西,爲什麼大家都不相信我呢?」
「我好累,我好想媽媽,我好想去見媽媽。」
……

-39-
這一刻,我的世界徹底變得黑暗了。
我彷彿置身一口枯井當中,看不到一絲光亮。
短短一個月之內,我在這世上僅剩的兩個親人都被同一個人給逼死了。
我若不能給我姐和小慧報仇,若不能替小慧討回清白。
我,死不瞑目。

-40-
我沒打算直接去找警方。
第一,我姐死於心臟病,小慧死於煤氣自殺,跟鄭蘭沒有直接關係。
第二,唯一能替小慧討回清白的一種可能,就是查看鄭蘭家裏的監控。
以上兩點,直接找警方肯定是行不通的。
就憑鄭蘭有她母親這層關係在,我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人,怎能得到公平對待?
我早已認清了事實:
社會底層的人連活下去都很艱難,更何談去伸張正義?
當螻蟻站在巨擘的對立面時,又怎麼可能得到公平對待?
……
當公平這桿秤變得傾斜,我唯有用人命當作砝碼!
……

-41-
小慧死後,我開始暗中跟蹤鄭蘭。
我發現她家對面的 1403 號房沒有人住。
爲了方便行動,我租下了那間房,並且還加入了菊園小區的業主微信羣。
通過幾天的明察暗訪,我逐漸摸清楚了鄭蘭的作息規律。
昨天鄭蘭需要在工作單位值夜班。
於是前一天晚上,她就將女兒送到了孩子外婆家裏。
昨天鄭蘭去上班之後,我一直守在她家對面的屋裏。
我打算在鄭蘭下夜班回家的時候動手。

-42-
可是中午的時候,我透過貓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鄭蘭的家門口。
是那個穿着印有「老王開鎖」四個大字的工作服的開鎖匠。
我姐去世的那天,就是他來幫我開的鎖。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
因爲我並沒有聽到這層樓有人打開鎖求助電話。
直到我看到他,蹲在 1404 號房的門前,偷偷摸摸將一根牙籤插進了鎖孔裏。
這一刻,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趕緊用手機透過貓眼拍下了他的所作所爲。
只見他在門鎖上做完手腳之後,又把一張「開鎖換鎖」的小卡片貼在了門邊的牆上。
卡片粘貼的位置,幾乎跟那天我在我姐房門前看到的一樣。
接着他還用剷刀,去除了樓道里的其他開鎖小廣告。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悄然離開。
他並沒有進電梯,而是沿着樓梯向下。
我輕輕打開房門,然後悄悄地跟在他的後面。
我發現他來到了 12 樓,然後選定一家住戶的門鎖,又做起了同樣的手腳。
接着是 10 樓,8 樓,6 樓,4 樓,2 樓。
我發現他是隔層選目標,一層只選一個目標。
我每次都躲在樓梯口的門洞裏,用手機悄悄拍下了他的作案過程。
之後我看到他走出了這棟樓,然後又去了旁邊的下一棟樓。

-43-
昨天下午,菊園小區 4 號樓,僅我知道的,就有 3 家住戶撥打了開鎖求助電話。
而每次來的開鎖匠,都是這個「老王開鎖」。
他每次給人開鎖似乎都有意掐準了時間。
不多不少,10 分鐘剛剛好。
這個「老王開鎖」,就是在故意破壞住戶的門鎖,然後賺取開鎖換鎖費。
回想起我姐去世那天房門打不開的情形。
一切已經明瞭,全是拜這人所賜。
這一刻我全身都在發抖。
要不是他故意破壞我姐家的門鎖,我姐也不至於延誤病情而死。
本來我只想對付鄭蘭一個人。
現在又冒出來一個開鎖匠。
兩個害死我姐的惡人,機緣巧合之下湊到了一塊兒。
算是老天有眼,讓我可以做一個更惡的人。
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於是,我有了一個新的計劃。

-44-
下午我去理髮店剪了頭髮,剪成了跟「老王開鎖」一樣的髮型。

-45-
凌晨快兩點的時候,鄭蘭下夜班回來了。
在她回來之前,我穿上了我姐生前的衣服。
那是一條白色的長裙。
然後戴上假髮,提前躲在了樓梯間裏。
鄭蘭回到家門口後,發現房門打不開,然後就撥打了開鎖求助電話。
在等待期間,她開始在樓道里來回走動打發時間。
就在她走到樓梯口的時候,我一身白衣,長髮遮臉地出現在了樓梯口門洞裏。
鄭蘭嚇得渾身一顫,連手機都掉落到了樓梯間裏。
她顧不上撿回手機,快速跑回門口,再次嘗試用鑰匙打開房門。
結果她不僅沒能打開房門,反而還將鑰匙斷在了鎖孔裏。
這情形,就跟當初我急於打開我姐的門一樣。
她嚇得蹲到了角落裏。
而我,也並沒有展開進一步行動。
因爲,我還要等那個開鎖匠。

-46-
幾分鐘後,電梯門再次打開,是「老王開鎖」來了。
我並沒有讓他看到我,我得先讓他給鄭蘭開門。
開鎖匠開始不慌不忙地給鄭蘭開鎖。
當鄭蘭問他需要多久能開門時,他說的是 10 分鐘。
同樣的說辭,同樣的套路。
而我,全身都在顫抖。
又是 10 分鐘!
我想起我姐死的那天醫生跟我說的話。
我姐要是能早 10 分鐘開始搶救,她是能活下來的。

-47-
開鎖匠給鄭蘭換完鎖芯之後,被鄭蘭告知樓梯間有個白色的人影。
當開鎖匠第一次到樓梯間查看的時候,我並沒有讓他發現我。
此時的鄭蘭已經慌慌張張進入屋內關好房門。
以至於連新鑰匙都沒來得及拿。
開鎖匠爲了把新鑰匙交給鄭蘭,開始不停地敲她房門。
見沒有人回應,開鎖匠不得不給鄭蘭打了電話。
鄭蘭的手機先前就已經掉落到了樓梯間裏。
手機鈴聲隨即在開鎖匠身後響起。
開鎖匠只好第二次來到了樓梯口查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躲在門洞裏的我,偷襲了開鎖匠。
我用匕首直接割開了他的喉嚨。
開鎖匠當場斃命。
然後我快速來到了 1404 號房門前,我用從開鎖匠身上找到的新鎖鑰匙,打開了房門,進入了屋內。
鄭蘭早已嚇得蜷縮在牆角。
我故意以一種扭曲猙獰的形態向鄭蘭逼近。
當她看到我這身裝扮的時候,以爲是我姐的魂魄找她索命。
她嚇得語無倫次,不斷向我求饒。
在她的心理防線被徹底攻陷之後,我沙啞着嗓子質問起她污衊小慧偷東西一事。
此時的鄭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跋扈。
她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出了實情。
所謂項鍊被偷,不過是她污衊小慧的一個藉口。
目的是讓學校取消小慧的比賽資格,從而讓自己的女兒成爲第一名。
就爲了一個比賽名次,她不惜毀人清白,還逼死了兩條人命。
此時的她,居然還有臉求我饒命。
她這條命,我如何能饒?

-48-
鄭蘭在被我襲擊之後,拖着笨重的身軀,掙扎着爬到門前,打開了一條門縫。
她剛把一隻手和頭伸出門外,人就斷了氣。
剛好形成一幅她在屋裏遇襲之後,掙扎逃跑的景象。
接着我來到樓梯間。
我從開鎖匠身上找到了他的身份證。
原來他叫王波,而且年齡還跟我相仿。
我們有相似的髮型。
只不過他的後腦勺有道不起眼的傷疤,我沒有。
王波的身份證還是 10 年前辦理的。
單從身份證上的頭像來看,跟我的樣貌倒是有幾分相似。
我脫掉了開鎖匠身上的工作服,然後跟我身上的衣服對調。
爲了拖延他被警察確認身份的時間,我割斷了他的頭顱,用塑料口袋裝好,藏在了某個警察不容易找到的地方。
我還把鄭蘭的手機,放在了他的手中。

-49-
從那一刻起,我把自己變成了開鎖匠王波。
而真正的開鎖匠王波,則被我變成了樓梯間裏的無頭女屍。
接着,我以王波的身份報了警。
爲了給我這身工作服上的血跡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我不得不僞裝成是在衝下樓梯逃命時不小心摔倒染上的。
爲了讓整個過程聽起來更合理,我向警方編造了後面的故事,並配合警方演了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爲我需要這樣一個既合理,又能讓警方無法忽略的身份,來執行我之後的計劃。
我知道假冒身份肯定會被識破,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因爲我的目的,就是要讓身份被警方識破。
案件越離奇,我的嫌疑越大,就越能製造新聞話題,我也越能引起警方的重視,從而在被詢問時能儘可能掌握話語權。
在報警的同時,我還把我白天拍到的,有關王波在住戶門鎖上做手腳的視頻,發到了菊園小區的業主羣裏,以及一些視頻平臺。
我做這麼多,理由如下:
第一,我首先要向世人揭露這樣一個無良開鎖匠的存在。
第二,我要用這些視頻,讓以開鎖匠身份示人的我,引起社會公憤,變成警方的懷疑目標,從而讓我能夠參與到整個案件中來。
第三,如果這些視頻,再結合菊園小區發生命案的消息,能夠成爲熱點新聞,廣泛的社會關注度勢必會給警方施壓,那麼案情的透明度就有了一定的保證。
第四,我故意將命案現場選在鄭蘭的家裏,無論是警方還是鄭蘭的家屬,都勢必會通過屋內的監控來了解案件真相,而我,正好需要警方提供技術去破解監控。
第五,警方只要破解了監控,鄭蘭親口承認污衊小慧的事實就能公諸於世,從以往的監控裏,可能還能找到更多鄭蘭污衊小慧的直接證據。
第六,我還做了最壞的打算,案發時張蘭所說的每一個字,我都用錄音筆錄了下來,因爲我不知道,警方最終是否會因爲顧忌某些人的臉面,而將鄭蘭污衊小慧這件與本案關聯不大的事情,給隱瞞過去。
……

-50-
我姐在死之前,一直未能給小慧討回清白。
只有我知道, 她活得有多苦。
小慧每天都要頂着「小偷」這頂帽子, 遭人指點受盡白眼。
只有我知道,她活得有多累。
正如我之前所說。
社會底層的人連活下去都很艱難,更何況要去伸張正義。
當螻蟻站在巨擘的對立面時,又怎麼可能得到公平對待。
當公平這桿秤變得傾斜, 我唯有用人命當作砝碼。
所以, 我殺了人。
……
以上,便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
聽完我的敘述, 蔡隊徹底沉默了。
他憤然離開了詢問室。
至於案情結果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一切,就交給詢問室外面的那些人吧。
……

-51-
好在並未讓我等太久,一切就已塵埃落定。
案子在被審覈無誤的兩天後, 基於本案的社會關注度, 警方兌現了當初對我的承諾。
案情通報中,他們向社會公佈了本案的詳細內容。
包括, 我的作案動機。
包括, 恢復小慧的清白。
後來我才知道,小慧能這麼快恢復清白, 其中也有蔡隊的幫忙。
是蔡隊督促他技術部門的同事,盡最大可能地恢復了被鄭蘭生前刪除的部分視頻。
那些視頻裏,有鄭蘭污衊小慧的直接證據。
也是他向上級據理力爭,才使得小慧的事能儘快提上日程。
蔡隊雖然菜, 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個好人。
……
從案子移交到檢察院再到法院開庭, 需要三個月左右。
在這期間, 我恢復了用藥。
無論如何, 我也要苟延殘喘到開庭的那一天。

-52-
三個月後案子如期開庭。
我拒絕了法律援助。
認下了所有的罪行。
經過兩次庭審,最終法院當庭作出了宣判。
毫無懸念,我被判處了死刑。
我放棄了申訴的權利, 因爲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
我終究是給我姐和小慧報了仇。
我終究是給小慧討回了清白。
我總算死得其所。

-53-
法官對我宣判之後,在提到小慧被污衊成小偷卻又申訴無門這件事的時候。
他特意當着旁聽席衆多媒體的面,代表相關部門,向我、我姐以及小慧表達了歉意,並說出了那句名言:
正義也許會遲到, 但永遠不會缺席。
……
我聽後, 心裏五味雜陳。
ţûₔ在我看來,那更像是一句遮羞詞。
我姐和小慧活着的時候,正義去哪兒了?
我很想說,遲到的正義, 是過期的正義, 是失效的正義。
就像發黴長毛的麪包。
就像過期腐爛的罐頭。
雖然不一定能喫死人, 但是,怪噁心人。
……
我很想反駁法官說出的那句名言。
但, 我終究沒有說出口。
因爲這世界,還需要那道光。

-54-
我接受了道歉。
這一刻, 我彷彿看到, 旁聽席的角落裏,站着一個瘦弱渺小,熱淚盈眶的小姑娘。
她手裏高高舉着一幅皺皺巴巴的水彩畫。
畫中畫的是:
在一間昏暗破舊的小木屋裏。
一束光透光門縫斜射到地上。
牆角生出了一棵瘦弱的小草。
ƭů⁺小草歪歪斜斜,把頭伸向遠方。
朝着, 光的方向。
……

-55-
至少在畫裏,有一束光,很亮。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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