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上,我救了落水的清冷首輔。
「封某無以爲報。」
「那看看腿。」
「在下會重金酬謝。」
「我想看看腿。」
「鄙人欠姑娘一個人情。」
「所以可以看看腿嗎?」
自此京城人人皆知,溫家的憨傻小姐纏上了矜貴首輔。
皇帝賜婚那天,封肅冷着臉,誇我好手段。
後來,他還是應下了這門婚事。
「算了,你這樣傻,旁人也不會要你。」
卻意外看到太子拿糖哄我。
「綿綿,想不想玩話本中的嘬嘬嘬?」
-1-
封肅落水了。
聽到消息,我呲溜一下扎湖裏。
生怕晚旁人一秒。
等把他拖上岸,圍觀的閨秀們捂着臉跑開。
封肅穿着輕衣薄紗,此刻他渾身溼透,胸前半敞。
上了年紀的婦人卻看得津津有味。
我也看得津津有味。
「咳咳咳,謝溫二小姐搭救。」
「封某無以爲報。」
他拱手答謝,聲音清冽。
封肅生了一副好皮囊,深邃的眸,微蹙的眉,還有勾人的桃花眼。
我托腮,往他腰腹下瞧去。
「那看看腿。」
他怔愣住,眼尾紅痣輕顫,臉色微微發白。
隨即改了口。
「多謝姑娘,在下會重金酬謝。」
「想看看腿。」
我急得撓屁股,他那輕衣薄紗粘在腿上,隱約能瞧出一些輪廓。
封肅耳尖忽地泛紅,緊抿着脣。
「那…算鄙人欠姑娘一個人情?」
「嗯,可以的。」
我點頭,人情好,姨娘說過,人情是世上最貴的東西,我喜歡貴的。
他擦擦額頭上的水珠,似乎還悄悄鬆了口氣。
我的視線依舊定格在那雙腿上。
「所以能看看腿嗎?」
他瞪大雙眼,不可置信。
「你你你…」
半天,才惡狠狠吐出兩個字。
「不行!」
我垂下眸子,有些委屈。
「不給看就不給看嘛,那不看腿了!」
「嘿嘿,我能看看腰嗎?」
噗通–
封肅開心地暈倒了。
而我激動地跑了十里地。
姨娘說過,一個男人肯爲一個女人傾倒,就是喜歡!
暈倒也是倒。
所以說,封肅他喜歡我!
-2-
我樂巴巴跑回家,告訴爹爹這個喜訊。
「爹爹,我要有夫君了!」
他噴出一口茶,大概也是激動壞了。
「什麼夫君?哪裏來的?」
「我從水裏撈上來的,好大一個夫君,俊俏得很!」
他聽完眯着眼笑。
「綿綿莫要逗爹爹。」
爹爹竟然不信。
見他還在笑,我急得原地打轉。
「封肅,我的夫君叫封肅!」
聽完我英雄救美的故事後,爹爹猛然起身,茶杯落地。
腰間肥肉顫顫巍巍。
「完犢子嘍!」
「溫綿綿,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
我嘿嘿一笑。
「爹爹,你莫要誇我。」
他忽然從背後掏出雞毛撣子,語氣嚴肅。
「哪個要誇你?小兔崽子,我打不死你!」
我跑得吱哇亂叫,爹爹在後面追得吱哇亂叫。遠遠看見長姐過來。
我趕忙撲她懷裏。
「長姐救我!」
長姐護着我,不斷討饒。
「爹爹,綿綿還小,她還是個孩子啊。」
「再者說,救命之恩,看看腿怎麼了,封首輔不免太過小氣…」
爹爹大聲咆哮:「你,你們就嬌慣她吧!」
不多時,我跪在了祠堂。
苦思冥想,我也想不明白。
我如此機靈聰慧,都能自己找夫君,爹爹爲什麼還要打我?
綿綿委屈,綿綿想哭。
比被人叫傻子還難受。
從小到大,外人都說我傻。
其實我一點都不傻。
我知道夫君得挑模樣好的。
因爲姨娘曾經說過,肩寬胸厚,腰細腿長的俊俏夫君是稀罕物,必須先下手爲強。
我問姨娘,怎麼下手,怎麼強?
她摸摸我的頭,笑出聲:「綿綿長大就曉得了,放心,姨娘會幫你。」
後來,我長大了,姨娘卻成了小小的木牌。
閉眼前,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要找…俊俏的…細腰長腿的…疼人的…夫君,我的綿綿要…一生安康…」
我鼻涕眼淚糊一臉:「綿綿記下了。」
及笄後,我便開始期待細腰長腿,能陪我玩,給我買好喫的,會哄我睡覺的夫君。
沒想到我溫綿綿運氣如此好,赴個宴的功夫,就碰到了封肅。
他如同話本子裏迷惑人的男妖精,勾得我七葷八素。
在祠堂裏是睡不安穩的,我卻做了夢。
夢裏封肅拉起我的手,引着我摸他。
一身紅衣,眼波流轉。
「綿綿,腰細不細?腿長不長?」
我甜甜地笑了。
-3-
第二天,爹爹壓着我,到封府賠罪。
「首輔大人,是下官教女不嚴。」
「我這女兒有點憨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計較。」
想起昨晚那個夢,我心裏癢癢的,偷偷抬眸瞧他。
封肅端坐着,面無表情。
好高冷的夫君。
他淡淡開口:「溫大人可知,外面把我和溫二小姐傳成什麼樣了?」
爹爹拿帕子擦汗。
「謠言而已,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封肅把扇子捏得吱吱作響,眼眸上挑。
「他們都說,百花宴會,溫二小姐英雄救美,首輔大人知恩圖報,當場給溫二小姐露大腿。」
「二人情意綿綿,毫無顧忌,看腿看得不知天地爲何物!」
我猛地站起來,憤憤不平。
「不是這樣的,他們胡說!」
爹爹眼含熱淚,朝我投來欣慰的目光:「對對對,一切都是誤會,小女不是這樣的人。」
我驕傲地抬起小腦袋。
「他根本沒給我看腿。」
「連腰也不給看,小氣鬼!」
只見我爹搖搖欲墜。
「癟犢子玩意,溫綿綿,你真是好樣的!」
我爹暈過去了。
回府後,長姐問我宴會上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溫肅的事。
我撓撓頭,羞澀一笑。
「沒有沒有,他腿不給看,腰不給看,其實我更想看他的胸,估計也不給看。」
長姐一把捂住我的嘴。
「我的小祖宗,你真大膽,看看腿就行了,那可是封肅!」
「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首輔,咱們溫家可得罪不起。」
「現在整個京城都在傳,你當衆輕薄了首輔,污了他的清白。」
「綿綿,你的名聲可怎麼得了…」
長姐心疼地直掉眼淚。
我手足無措,呆愣愣的。
「長姐,綿綿是不是做錯了?」
她擠出一絲笑。
「不要擔心,綿綿,我們都會護着你。」
短短幾日,謠言越來越離譜,說我和封肅在百花宴上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爲何物。
甚至傳到了宮裏。
皇帝聽了稀奇,喚我和封肅進宮。
「都說你是個傻的,朕不認同,能看上朕的首輔,說明你眼光不錯。」
「綿綿,想不想每天都看腿啊?」
上頭高坐的黃袍哄着問我。
封肅喉結滾動,耳朵紅紅的。
面容俊俏,身姿如玉,我有些看癡了。
「想的。」
我糯糯回答,惹得皇帝一陣發笑。
出來的時候,我手裏多了道賜婚聖旨。
封肅臉色陡然變冷,紅痣褪色幾分,他用手指重重戳我額頭。
戳得生疼。
「溫綿綿,你當真好手段。」
「可我封肅,不會要一個傻子!」
-4-
封肅生氣了。
我只好早起買了全京城最貴最香甜的糕點。
以前長姐便是這樣哄我的。
糕點喫完了,氣也就消了。
「封肅。」
剛出糕點鋪,便瞧見他的馬車。
一身玄衣,穿在他身上,好看得緊。
我把糕點遞到他眼前:「好喫的,很甜。」
他蹙眉:「溫綿綿,你還是小孩子嗎?」
馬車裏突然傳出譏笑。
「讓她上來吧。」
一聲威嚴壓在我頭頂。
上了馬車,才知封肅今日要護送長公主和她的女兒安寧郡主到大羅寺祈福。
安寧郡主同我一般大的年紀,明豔嬌貴。
她伸手在我臉上摸了一把。
「咦,母親,她有酒窩哎,好可愛。」
長公主看了我良久:「嗯。」
到了大羅寺,長公主領着安寧郡主上香。
我則躲在封肅後面,他走一步,我跟一步,踩着他的影子。
「溫綿綿,別鬧了行不行。」
他的聲音又冰又冷。
帶着怒意。
我瞅準時機,把一塊桃花糕塞他嘴裏。
「你…嗚。」
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脣,又軟又滑,涼涼的。
他身子猛然一顫,眼尾泛紅。
嚼啊嚼,捶着胸,狠狠嚥了下去。
「好喫嗎?」
「還…不錯,就是有點噎。」
我喜出望外。
喫了糕點,他應當不會生我氣了。
寺裏的主持趕來,爲長公主和郡主祈福解願。
「母親,太子哥哥何時回京?」
「女兒已經及笄,該嫁人了…」
安寧郡主嘟嘴撒嬌,惹得長公主一陣愛憐。
「真是女大不中留,你不想多陪陪母親嗎?」
「想的~」
我緩緩低下頭。
封肅的視線移過來:「怎麼了?」
我胸口悶悶的:「我想姨娘。」
以前,姨娘也是這樣抱着我,哄我的。
寺中突然開始騷動,不知誰喊了一聲。
「強盜來了!」
一支利箭朝着封肅而來,我呆滯着,抬手推開他。
胸口陣陣刺痛。
昏迷前,我看到封肅奔向長公主她們,滿眼都是焦急。
我好像又做了夢,只是這次沒夢到封肅。
一羣野獸圍着我,他們肆意撕扯。
我在哭,一直在哭。
耳邊漸漸傳來熟悉的聲音。
「綿綿,你不要嚇爹爹。」
「綿綿,長姐以後給你買好多話本。」
「溫綿綿,只要你醒來,我什麼都依你!」
我努力睜開眼。
「綿綿醒了,給綿綿看看腿!」
-5-
封肅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下巴處滿是青茬。
脣角多了一抹淺笑。
「你又救了我…」
爹爹哭成了淚人。
長姐把我摟在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綿綿,往後不可冒險。」
說完,狠狠瞪着封肅。
「我家綿綿雖蠢笨,卻也不是好欺負的!」
「她不懂彎彎繞繞,只知喜歡你便一味對你好,你心裏既念着安寧郡主,就該求陛下退了這門親事。」
「我們溫家不是賣女求榮的主!」
我緊緊扯着長姐衣袖,不知發生了何事。
封肅一言不發,整個人頹廢極了。
我朝他笑,他卻紅了眼睛。
「不是的,我沒想退親。」
「綿綿,別不要我…」
以前我最怕疼,如今我發現疼有疼的好處。
爹爹大把大把掏銀子。
長姐每天變着花樣給我做好喫的,把珍藏的話本子拿給我看。
還有封肅,總是都派人給我送東西。
人蔘靈芝,金銀珍寶…數不勝數。
等我傷好些,他邀我出去玩。
爹爹和長姐不同意,他便站在府外,頂着烈日,生生熬了三個時辰。
我翻牆露出小臉,他勉強一笑,手裏捏着的桃花糕,化得不成樣子。
「抱歉,不能喫了,明日我再排隊買。」
扶着我的長姐在下面暗罵。
「狗男人,變心變得真快!」
京城謠言又起,說封首輔癡心溫家的小傻子,每天都等在府外翹首以盼。
皇帝聽說了,向爹爹施壓。
「愛卿啊,兒女情愛是平常之事,不過一點誤會而已,他倆本就是未婚夫妻,哪有不能見面的道理?」
封肅帶我去看了城外的桃花。
他餵我喫桃花糕,他喂一個,我喫一個。
全然沒有之前的冷冰冰。
我好奇問他:「封肅,你現在怎麼對我這麼好?」
他的手一頓,釋然笑着:「綿綿,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他的故事,其實和長姐講得大差不差。
就是小時候的安寧郡主救了小時候的封肅。
也是從水裏撈出上來的。
他眸中帶笑,一向平淡的眼底染上溫柔:「她的恩情,遇刺那天我已經報了。」
「綿綿,往後我不會再拋下你。」
-6-
長姐問我喜不喜歡封肅,如果不喜歡,溫家可以去退親。
「綿綿,雖說封肅是報恩,可…」
長姐急得直跺腳。
「可那日他就這樣拋下你,真的很氣人!」
長姐絮絮叨叨同我講了很多。
還說起小時候我倆偷偷出去玩,結果她把我丟了的事。
「當時你渾身溼透,可嚇死我了。」
她說我從前落過水,幸虧打小水性好。
我拍拍腦子,不記得了。
我總是忘記很多事。
「綿綿,你真的喜歡他嗎?」
長姐雙手按在我肩膀,輕輕的,柔柔的。
我忽然有種直覺,她似乎不想我嫁給封肅。
「罷了罷了,你懂什麼喜歡,不過幸好,安寧郡主不再會是你們的芥蒂。」
長姐的脣一張一合。
我突然想起大羅寺那天,喂封肅喫糕點時,他的脣也同長姐一樣紅紅的。
「嗯,綿綿喜歡。」
聞言,長姐鬆了一口氣。
「如此,以後你和封肅好好的,受欺負了要說,長姐和爹爹永遠罩着你。」
長姐說,安寧郡主被封爲和親公主,要去南蠻了。
還有…瘋太子回京了。
皇帝對我和封肅的婚事格外上心。
他讓欽天監挑了好日子,還給我準備了成箱成箱的嫁妝。
爹爹見了直嘆息。
「綿綿,爹爹捨不得你呦…」
我把臉貼在金子上,笑得直咧嘴。
「啊,爹爹,你說什麼呢?綿綿沒聽清。」
他吹着鬍子:「小沒良心的。」
封肅又帶我出去玩。
「封肅,封肅,今天給我帶了什麼好喫的?」
我想叫他夫君的。
可他搖頭,還用手指輕輕戳我臉蛋。
可細細看去,他的耳朵紅了,連指尖也紅了。
我突然想逗逗他:「封肅,可以看看腿嗎?」
他遞來新鮮的杏子糕,笑得勾人:「綿綿,洞房的時候,不光可以看腿哦。」
我搓搓小手,滿心期待。
可我終究沒有等到。
喫了糕點後,我便暈了。
再次睜眼,幾個人圍着我。
猙獰着笑,滿口污穢。
「三日後南蠻就來驛站接和親公主。」
「咱們哥幾個不如先替那蠻子嘗一嘗公主的滋味,你別說,公主就是水嫩…」
我雖腦袋笨,卻也明白他們的意思。
我被當做了和親公主,送到驛站。
那些糕點,有問題。
我想,以後都不要喜歡封肅了。
-7-
「我不是和親公主,我是溫家的女兒!」
我拼命解釋,求他們放過我。
眼淚止不住地流。
其中一人開口,滿嘴黃牙,臉上眼裏都是慾望。
「小美人,你騙誰呢,今天可是封首輔親自護送和親公主到驛站,怎會出錯?」
「溫家的女兒?哈哈哈,聽說封首輔娶的便是溫家的女兒,你該不會要騙我,你就是他的未婚妻吧?」
「他又不是傻子,會把自己的未婚妻送到南蠻和親?」
他們說着,譏笑着,朝我伸出手。
我甚至能聞到他們惡臭的氣息。
好疼,胸口的傷疼得厲害。
身上的嫁衣紅得刺眼,鑲嵌的每個珍珠都在發抖。
我好像一條瀕死的魚,溺死在深不見底的深淵,不得掙扎,不能解脫。
腦子裏突然想起長姐的話。
「綿綿,你當真喜歡封肅嗎?」
我緊閉雙眼。
不會了。
溫綿綿再也不要喜歡封肅了。
我又想到了姨娘去世時的畫面。
她一遍又一遍撫摸我,滿是不捨和遺憾。
「我的綿綿…好想陪你…長大。」
「……」
「找夫君…疼你的…才最要緊…」
姨娘,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我好像真的很傻。
不然爲何,偏偏找了個不疼我的…
「啊!」
耳邊傳來刀刃劃破肌膚的肅殺。
惡臭的氣息逐漸消散,我被輕輕抱起,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不認識這個聲音,卻貪戀他的氣息。
雖然他的身上有股濃烈的血腥味。
但他是安全的,可靠的,是我如今唯一能抓住的。
我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小心翼翼地討好。
「謝謝,綿綿謝謝你。」
「綿綿的爹爹有銀子,會送你好多好多銀子,別丟下綿綿…」
我緊緊抓着腰帶,害怕下一秒這人會棄我而去。
「別怕,沒事了。」
他聲音沉悶,有些抖,帶着微微憐惜。
是爹爹和長姐心疼我時,會露出的那種憐惜。
我想他們了。
想回家。
-8-
我患了風寒。
渾身燙得厲害,癱在錦牀上。
「小姐,奴婢喂您。」
剛張開嘴,侍女手中的湯藥被男人奪走。
「我來。」
湯藥苦澀,難以下口。
我忍着吞了一勺又一勺。
垂着眸子不敢抬頭。
忽地嘴裏被塞了一塊糖,甜滋滋的。
「我記得你一貫不喜歡喫苦的,在我這裏你不需忍,想要什麼都可以。」
「爲何不抬頭,像個小鵪鶉,你怕我?」
我連忙擺手,嘴裏喫着糖,含糊不清地解釋。
「沒有沒有,恩人聲音都是溫和的,一定是好人。」
「你救了我,我自是不怕的。」
一點點抬眸,纔看清他的臉。
俊美的容顏渾然天成,眉宇間都是溫柔,脣角是勾着的,柔和清潤,眼睛也是會笑的。
像話本子裏普度衆生的如玉仙子。
除了左臉那道長長的疤。
他修長的手指摩挲着疤痕,有些失落。
「是醜陋了些。」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恩人的疤痕不醜,你好看的,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他眼眸彎彎,被逗笑了。
「可我不想只當恩人呢…」
我趕緊俯下身子,在牀上磕頭。
「可以的,恩人做我義父也是應當的。」
「義父在上,請受小女一拜!」
他噗嗤笑出聲。
「綿綿,你機靈地很。」
除了爹爹長姐,他還是第一個誇我機靈的。
我說想回溫府,他不說話,手指在桌上扣着。
「你先在此養病,晚些時候我帶溫府的人來。」
我感激涕零,見他要走,伸手扯住他衣袖。
「不知恩人身份,我好報答。」
他回頭朝我笑。
「周拾安,他們都喚我一聲太子。」
我的手僵在半空,周拾安。
長姐曾經說過,那是大周太子,一個嗜血的瘋子。
-9-
我又變成了鵪鶉,縮在屋裏不出來。
數着手指頭,等爹爹長姐來接我。
周拾安見了我這副模樣,笑得茶杯都拿不穩。
「綿綿,我這裏有洪水猛獸嗎?」
我想說沒有,真正的洪水猛獸我已經見識過了。
我現在只想回家。
「綿綿!」
長廊的盡頭,站着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爹爹和長姐。
我哭着跑向他們,肆意宣泄難過的情緒。
「爹爹長姐,綿綿是笨蛋,讓人給騙了,嗚嗚嗚…」
「回家,綿綿想回家。」
爹爹流着淚,向周拾安拱手:「多謝太子殿下。」
回溫府後,我睡了三天三夜。
等我醒來,長姐告訴我,爹爹進宮了。
「封肅小人,竟敢爲了安寧公主害你,我們溫家吞不下這口氣!」
「綿綿,你受苦了。」
我搬個小板凳,在院子裏等爹爹。
等啊等,沒等到爹爹,卻等到了一個我不願意見的人。
「綿綿…」
他俊美的臉無比蒼白,眼底烏黑,眸子佈滿血絲。
眼尾的那顆紅痣,黯淡無光。
「綿綿,對不起。」
「我以爲驛站無事的,一天,只需待一天,等把安寧藏好,我便回去接你…」
他說安寧實在怕和親,長公主便出了這個主意。
找個年齡身形相似的,先送到驛站,再暗中把安寧送走。
「綿綿,我沒想到那幾個人膽大包天…」
「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他搖晃着身子,頹廢不堪。
彷彿我說一句重話,便能將他擊潰。
「綿綿,以後…」
「沒以後了。」
我咬着脣,直直盯着他。
「封肅,我們沒以後了。」
「我不願嫁你了。」
他愣愣地站着,身子埋在落日的影子裏。
眼眶通紅,整個人寫滿了落寞和絕望。
「不可以的,綿綿,不可以退婚…」
「我喜歡你…」
長姐帶着小廝過來,氣勢洶洶。
「好你個封肅,正門不讓進,便翻牆過來,我們綿綿因爲你受了多少苦,不要臉的東西,還敢過來求綿綿。」
「來人,給我狠狠打,打死了算我的!」
「不要臉的玩意,惡臭髒爛的貨色,口口聲聲說喜歡綿綿,那爲何要傷她?」
「還有臉提婚事?告訴你,沒門!」
-10-
爹爹回來時,手中拿着退婚書,旁邊站着周拾安。
他拿了一摞話本子。
不知怎的,他在府裏住下了。
爹爹說是感謝救命恩人,長姐卻支支吾吾不說話。
我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白天肆意玩樂,晚上偷摸看話本。
爹爹長姐說我心大,周拾安卻只是笑。
那溫柔的笑,似乎能把我看透。
看透我拙劣的僞裝。
我不是心大,只是不願回憶。
他臉上有道長長的疤,我心口好像也長了條長長的疤。
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想到那些,疤痕便會作亂,扯得我生疼。
周拾安時常陪我看話本。
他看得很快,我卻要一頁一頁認真看。
他看完了,便耐心等着我將那一頁看完。
翻到英雄救美的情節,我緊張地握起拳頭,心頭微微刺痛。
他就將話本扔出去老遠。
「沒意思,還沒我寫得好。」
我撓撓臉,非常驚訝。
「太子殿下會寫話本?」
他抬手,幾名侍衛搬來一個箱子,裏面滿滿當當都是。
見我驚得合不上下巴,他神情驕傲。
「無聊時的消遣而已,不值一提。」
我像烏龜般扒在箱子上。
「那都送我好不好?」
他眉眼彎彎,一舉一動貴氣十足。
「那綿綿也要送我你的東西。」
我連連點頭,禮尚往來,應該的。
晚上我又做了噩夢。
夢到驛站那天沒有周拾安。
夢到我還是嫁給了封肅。
剛開始他憐惜我,說對不住我,一切都是他的錯。
後來他開始躲我,不願見我,討厭我的觸碰。
夢中的我總是在哭。
哭瞎了雙眼。
夢到了姨娘,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同我一樣,一直在哭。
夢醒了,我嚇得衝出去,在院子裏狂奔。
路過周拾安住處,聽到了細碎的嗚咽。
聽到他的聲音,我莫名心安。
扒開一條門縫,我往裏看去。
只見他拿着我送的兔毛披風,喉結不斷滾動。
我嚇得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大哭。
這樣的周拾安,好可怕。
他急匆匆出來,神情慌張。
嘆息一聲。
慢慢俯下身子,擦掉我的眼淚。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還是讓你發現了。」
「綿綿,往後莫把我當恩人了。」
「旁的恩人可不會像我這樣,滿心都是覬覦。」
-11-
再次見封肅,是在皇帝的壽宴上。
他瘦了很多,臉色蒼白,眼眸耷拉着,再無之前的意氣風發。
眼睛被身旁的人捂住,周拾安湊到我耳邊。
「別看髒東西,晚上容易做噩夢。」
嗓音低啞深沉,一如那晚。
我訥訥點頭:「不看,綿綿不看。」
封肅拖着身子,距我三步遠時,停了下來。
「綿綿,對不住,那天在溫府外我沒有護住桃花糕,如今我也沒有護住你。」
「我竟被所謂的恩情衝昏了頭腦。」
我直視他,一字一句:「可是封肅,我也救過你的。」
他突然大笑。
笑着笑着,咳出一口血,踉蹌着後退。
眸中盡是悲涼。
宴會過半,皇上突然喚我上前。
我剛要起身,手指被勾住。
周拾安慵懶坐着,好看的丹鳳眼斜睨着上面的皇上。
「不知父皇喚綿綿做什麼?」
皇上沒好氣地說:「朕沒有公主,綿綿乖巧懂事,朕想認她作義女,封爲公主。」
不等我反應,一個人跳出來大聲叫罵。
上月,安寧公主被周拾安的人押送到了南蠻。
偷換和親對象一事,卻在長公主的胡攪蠻纏下不了了之。
「我的女兒在南蠻受苦,你卻要封一個低賤的傻子爲公主,皇兄,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皇帝陰沉着臉:「你給我出去,再胡攪蠻纏,當心我治你的罪!」
長公主愣怔着,不可置信。
「皇兄你竟然兇我?你從來沒兇過我,十幾年前我把唐月送去南蠻的時候,你都沒兇我!」
「溫綿綿她一個南蠻孽種,憑什麼當公主?」
唐月,是我姨娘的名字。
耳朵被一雙修長的大手覆住。
「綿綿,別聽。」
可已經晚了。
我好像都知道了。
原來我姨娘當初要嫁的,是長公主的駙馬。
卻被長公主暗害,替她去南蠻做了和親公主。事情敗露後,姨娘被接回,神情恍惚。
爹爹是姨娘的表兄,同夫人商量後,納了姨娘,保住她的名聲。
也保住她肚子裏的我。
原來爹爹不是我的爹爹。
長姐也不是我的長姐。
我是南蠻人的後代。
一個孽種。
是活生生的,擺在姨娘眼前的不堪往事。
-12-
陳年往事被揭開,大臣們面面相覷。
長公主指着皇上的鼻子罵:「別忘了你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要不是我,你能安安穩穩坐着?」
「以前要我和親,現在還讓我的安寧去,憑什麼!我生來富貴,憑什麼要去那種下賤之地?」
「唐月哪裏比我好,爲什麼偏受這麼多人喜歡,就連我的駙馬也對她念念不忘。」
「哈哈哈,當日在馬車上,我一眼便認出是她的孽種,她們母女真像啊,長得像,都是一樣的傻!」
「既然是南蠻的孽種,就應送回南蠻,送給她的叔伯父兄,讓他們去受用,哈哈哈哈!」
「皇兄,你竟然想讓一個孽種當公主,怕不是愧疚吧,笑話,你這樣的人也會愧疚?」
「我當初給皇后下毒,你也不是輕易放過了我,又怕這個瘋太子,所以把他送得遠遠的。」
「皇兄,你有時對我真好,有時卻恨不得我死,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長公主瘋了。
皇上一臉陰霾,周身透着涼意,目光陰狠。
「綿綿拿着。」
手中多了一把利劍,周拾安牽着我的手,朝着長公主刺去。
「皇兄救我!」
皇上大手一揮,隱藏的暗衛跳出來。
可週拾安動作更快,等暗衛趕過來,利劍已經插在了長公主的胸口。
她直直向後挺去。
「瘋子,孽種,你們都該死!還有你娘那個賤人,狐狸精,勾引我夫君,都該死!」
「安寧,我的女兒…」
「皇兄…」
她再沒了氣息。
皇上的巴掌扇過來,被周拾安接下。
「她可是你的姑母!」
「她是有罪,但你不能殺她。」
「你果真是個瘋子,你爲什麼要回來!」
周拾安掏出手帕,輕輕爲我擦掉臉上血跡。
「綿綿別怕,壞人已經死了。」
「她真該死,將你弄髒了。」
眼眸還是那樣溫柔,隱隱透着病態的偏執。
他揮揮手,千軍萬馬衝進來。
皇上躲在暗衛後面,氣得發顫。
「逆子,你想造反?」
周拾安脣角帶笑:「哪裏來的造反,分明是父皇聽聞長公主暴行,急火攻心,被氣死了。」
我縮在他的懷裏,聽着刀刃交接,大氣不敢出。
這纔是真正的周拾安。
名副其實的瘋太子。
他輕輕撫摸我的後背,語氣受傷。
「綿綿,你在怕嗎?」
-13-
皇上駕崩了。
我被安頓在後宮。
長姐來看我的時帶來一個消息。
「有人給封肅送了封信,他看完後瘋瘋癲癲,神志不清,在城門口做了乞丐。」
「真是報應!」
「還是我的綿綿有福氣,往後你便是六宮之主,天下人的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說我入了周拾安的法眼,一飛沖天。
有的大臣反對我做皇后,想將自己的女兒獻上去。
周拾安便提着劍在他們中間遊走。
「嗯,誰說我的綿綿不能做皇后的?」
羣臣瑟瑟發抖,一個個跪在外面。
磕了三日的頭,說了我三日的好話,求着我做皇后。
長姐拉着我的手,說爹爹在家哭了很多次。
她也是。
他們想我了。
我溼了眼眶。
「可我不是爹爹的孩子,不是長姐的妹妹,不是溫家的女兒。」
「我,我是南蠻的孽種…」
她瞬間淚如雨下。
「傻綿綿,你就是我妹妹,我溫家的女兒。」
「以後不許再說這些話。」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在她懷裏蛄蛹。
「長姐,我好難受。」
夜裏,我夢到了姨娘。
她笑得慈祥甜美,爲年幼的我梳髮。
「我的綿綿,往後定會幸福安康。」
「你將來喜歡的人,一定要很疼很疼你,不要像姨娘一樣,看錯了人,毀了一生。」
我在半空拼命掙扎,想抱一抱她。
她咳了好一陣,收起帶血的帕子,繼續爲我裝扮。
「娘怕是等不到綿綿長大了。」
「娘好捨不得綿綿。」
「……」
周拾安登基了。
我也成了大周的皇后。
可他睡覺從不抱我,長姐給我的避火圖也沒用上。
外界都傳,我不受寵。
什麼寵不寵的,無所謂,我每天都能喫很多好喫的。
無聊了就讓爹爹長姐進宮陪我玩。
難過了就逼着周拾安給我寫話本,哄我睡覺。
他很忙,卻總會抽出時間陪我喫飯嬉鬧。
有次他喝醉了,纏着我鬧:「綿綿怕我嗎?」
我撓撓頭,很是不解:「爲何要怕?」
他貼上我的額頭,似乎狠狠鬆了一口氣。
「是我想多了,綿綿是最純真的人。」
長姐便是這樣說我,太過純善,喜歡一個人,便會用盡力氣去喜歡。
她說綿綿很勇敢。
他又在我懷裏撒嬌:「告訴綿綿一個祕密。」
「封肅的那封信是我送的。」
「他看完就瘋了,哈哈哈,解氣,真解氣!」
我問他信裏寫了什麼,他突然清醒過來。
「沒什麼。」
我追着問,他眼底的笑變了味道。
「綿綿,要不要玩話本里的嘬嘬嘬?」
我嘟起嘴巴。
「是這樣嗎?」
他扶着我的腰,將我放在腿上。
「一個人嘬嘬嘬可不行哦,我同綿綿一起玩。」
哦,原來這纔是嘬嘬嘬。
-14-
我是不祥之人。
宮裏人都怕我。
父皇罵母后生了一個瘋子。
母后摟着我哭,安慰我不要怕。
可我不明白,只是殺了幾個不聽話的宮人。
她們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私下卻聽從長公主,用巫蠱之術狠狠詛咒我。
父皇不信我,他只信長公主。
母后信我,可她死了,被長公主殺死的。
後來我被送出京城,養在最神聖的寺廟。
在那裏我學會了僞裝。
如何裝一個君子, 裝一個如玉謫仙人。
幸好我的皮囊很會哄人, 長大後, 師傅師兄都信我。
信我已經改過自新,不再癡迷殺人。
我便暗中籌謀, 在京城織了一張大大的網, 時機成熟後回了京。
在京城大肆殺戮時, 一個人闖進我視線。
那是一個瞎眼的小傻子, 什麼都不懂,單純得要命。
她的母親良善,卻遭長公主迫害。
她的夫君猶豫懦弱, 害她被侮辱。
可她還是心軟。
聽下人家中遭難,她心疼得直掉眼淚, 掏了大筆大筆的銀子。
遇到路邊的小乞兒, 買了包子, 坐在路邊和他們一起喫。
我不小心遇刺,奄奄一息, 躺在小巷裏。
她恰好路過,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沒有逃走。
呆愣愣的,看不到我,好看的小臉皺着眉。
她還是救了我。
卻什麼也不圖。
我告訴她我是當今太子。
她只是笑笑,讓我往後別騙人。
我說我真的是太子,她收了笑。
「原來你同我一樣, 都沒有孃親。」
我承諾給她送金銀珠寶,她走到窗邊。
明明看不見, 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果你真是太子,便蓋一個大大的宮殿吧, 讓那些乞兒都住進去。」
「他們沒有孃親,也沒有家。」
她站在那, 好似有光透過來。
後來,我復仇成功, 登上了至高的寶座。
心裏卻總想着那個小傻子, 派人去問。
「陛下, 她死了。」
死在了桃花開得正旺的時候。
我擺擺手, 吩咐所有人出去,一個人在龍椅上, 坐了很久很久。
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過去。
我快馬加鞭,趕去那個驛站。
那個令她痛苦一生的驛站。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小小的一隻,瑟縮着,不敢發出聲。
扯着我的腰帶討好。
我的心都碎了。
封肅真是蠢, 兩次落水,救他的明明是同一人。
他卻被花言巧語蒙了心智,錯認恩人,也錯過了他的緣分。
我帶着綿綿回了東宮。
父皇罵我心思不正,強取豪奪。
我看着躺在院裏曬太陽,拿着話本哈哈大笑的女孩。
心中的佔有愈發強烈。
她可以沒有我,我卻不能沒有她。
強取豪奪又怎樣?
只要她願意, 我可以給她我所有的一切。
往後餘生,唯願綿綿,十世平安。
(已完結):YX11X2jMTYx8023D9OXnCx7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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