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泠殺妻證道後,又想方設法復活了我。
彼時他已另尋仙侶,容貌修爲皆在我之上。
連我們的孩子都格外喜歡仙女娘親,慢慢忘了我的存在。
謝泠也覺得人仙殊途,冷言相告:
「你不過我飛昇前的一段塵緣,月兒纔是我在仙界名正言順的妻子,你不要爲難她。」
我長鬆一口氣。
本該如此。
下凡一遭,我情劫已過。
我在天界,亦有家室。
-1-
恢復記憶時,我剛被謝泠復活。
他站在幾步之外,狹長的雙眸如一池薄薄的潭水:「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
飛昇那晚。
他曾在我耳旁低聲承諾,定會將我復活。
只是死而復生的仙丹難尋。
他花了三年才找來一顆,先拿去給了心愛的小師妹,助她加速飛昇。
當尋來第二枚時,我已經死了七年。
七年,物是人非。
我看向他身旁穿鵝黃衣服的明媚少女。
兩人站得極近,衣衫摩擦。
對於謝泠這種生人勿近的人來說,這已經是不必言說的親密。
謝泠微微斂眸:「你死時崢兒還小,不能沒有孃親在身旁陪伴照顧,崢兒對談月……很是親近。」
崢兒。
我微微垂眼,再次看向談月,帶着幾分審視。
她笑意恬淡,頗有幾分善解人意地道:「沈姑娘,我並非不能容人之人。」
「只要你能安安分分地留在凡間,我會讓阿泠多多去看你,至於崢兒……」
她眼睛一紅:「既然你回來了,我不會再霸佔他母親的位置。」
說着,她在謝泠的懷中低低地哭了起來。
謝泠垂首哄她,不見一絲不耐煩的模樣。
良久,他像是意識到什麼,冷冷抬眼看我:「你日後要擺清自己的位置,談月纔是我的妻子,崢兒的母親,你莫要糾纏。」
我覺得好笑:「我爲何要糾纏?」
他不過是我的一場劫數。
連帶謝崢,也是情劫的產物。
我在天界有夫有女。
既然此劫已過。
我自然要與他們一拍兩散,各走前路的。
-2-
當年,我算出女兒命裏有一劫。
救女心切,方瞞着所有人,下凡替她擋劫。
不曾想陰差陽錯之下,和謝泠的命數相纏。
長大之後按着父母之命,結了親家。
我見了謝崢一面。
近十歲的孩子,卻已經同我一邊高。
面色冷薄,清楚深邃的輪廓同謝泠幾乎一樣。
他先來到了謝泠和談月面前,一板一眼地行禮。
最後纔看向我,慢慢走近,不情不願地叫了聲母親。
我打量他良久:「你可曾恨過你父親?」
謝崢睜大眼,不解地看我:「恨什麼?」
「恨他爲了證道,當年選擇殺了我,讓你自小失去母親。」
我微微嘆息:「我記得當年,你哭得很傷心。」
謝崢沉默了一瞬。
他搖頭,慢慢地道:「小時候是有些怨氣,不過如今,我已經理解了爹爹。」
「想修行必要有所犧牲,若是我也會做同樣的事。」
我靜靜地看着他,聽他繼續道:「更何況,我並未失去母親,月姨就是我的母親。」
他瞥向我,清澈的瞳孔有幾分煩躁:
「您爲什麼要復活呢?月姨心裏會不舒服的。」
「不過凡人的壽命很短,只要你別惹月姨傷心生氣,我和父親會供你終老。」
到底是小孩,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到時候,我、父親和月姨就會成爲真正的一家三口了。」
-4-
我早該想到。
謝崢跟謝泠是同樣涼薄寡情之人。
談月也不會教育他懂得敬愛生母。
他如今長成這樣,也是常理之中。
我不再多言,只是給了謝崢一個符紙。
「日後若有難事,燒此符紙,我會知道。」
破煞不是殺戮的理由,謝泠罪孽等身,日後必遭報應。
談月修爲欠缺,卻借仙丹強行飛昇,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天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正如我經歷這一遭磨難,不止救了女兒,還又破境飛昇,靈力大進。
只是謝崢還小。
母子一場,我總要爲他留些後路。
我任由謝泠將我送回了生前的木屋中。
臨走前,他淡道:「你以後就住在這裏,不要亂走。我每年會下凡看你一次。」
我眨了眨眼:「若是我要改嫁呢?」
謝泠像聽到天大的笑話,短暫地笑了下:「改嫁之後,你就再也別想見我和兒子,你能捨得?」
「再說了,你能放下我這個仙人夫君委身一個凡人?」
言語中的譏諷之意幾乎湧了出來。
他是這麼篤定,我離不開他。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只恨我現在靈力沒有完全恢復。
否則定要隔空抽他個嘴巴。
-5-
此次情劫,的確耗了我很多元氣。
我修養多天,也沒能恢復仙身。
一個月之後,是謝崢的生日宴。
謝泠聽了談月的提議,將我接到了天界一同參加。
談月溫柔地拉過我的手:「你是崢兒的生母,理應參加。」
是嗎?
無論是謝泠還是謝崢,都沒有主動向賓客介紹我的意思。
我在談月的眼中捉過一絲得意。
她叫我來,只是爲了讓我看看他們一家三口多麼幸福而已。
我甩開了她,挑了個角落坐好。
正自斟自酌時,謝崢轉身向我走來,神色不大自然地伸出手:「禮物。」
我搖頭:「沒準備。」
小的時候他過生日,我都會費盡心思準備禮物。
只是每次都被他嫌棄。
哪怕談月只送了一片葉子,也比我精心準備的好。
謝崢神色一沉,玄機別過了身去:「誰稀罕。」
「我只要談姨送我禮物便好了,今年生日談姨送了我仙露水,我定要好好珍藏。」
語氣很重,也不知說給誰聽。
我啼笑皆非。
座位坐滿後,謝泠卻遲遲不肯開席。
他幾次抬眼看向最上方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安。
談月爲此也有些緊張,頻頻看向門口。
聽說今天的宴會有一位貴客要來。
是謝泠的好友,身份貴重。
不知等了多久,懶散又矜貴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大腦轟的一聲,我睜大眼睛。
謝泠口中的貴客,不是別人。
正是我的夫君。
-6-
我怎麼也沒想到。
謝泠才飛昇短短七年。
竟然能跟沈佛因搭上線。
沈佛因是東海那羣龍族之首,老龍王唯一的孫子。
生來金尊玉貴,也無法無天。
謝泠跟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路的人。
衆目睽睽之下,沈佛因搖着扇子慢悠悠地在首位坐下。
沒有半點遲到的羞愧。
路過我時,他目光毫無波瀾地掠過,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我鬆了口氣。
這幅身體還是凡人,臉也與之前不同。
他理應認不出我。
「爹爹!」
一個粉糰子瞬移到了所有人面前。
女孩不過八九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肉乎乎的小臉。
是寧玉。
我心裏一緊,險些要落淚。
「這就是小殿下吧?」
談月笑着迎了上去:「真是冰雪可愛呢。」
她眼睛一轉,叫來了謝崢:「這是你崢哥哥,讓他陪你玩怎麼樣?」
寧玉看也沒看謝崢一眼,脆生生地說:「不要。」
談月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
謝崢尷尬地站在原地,臉色漲紅。
「寧玉。」
沈佛因笑吟吟地開口:「說話要注意禮貌,到爹爹身邊來。」
寧玉歡快地應了聲。
我依依不捨地凝視着她逐漸遠離的身影。
一步,又一步。
直到跟沈佛因的目光重重的碰上。
視線交織。
恍神間,我聽見謝泠語氣關心地發問:「沈兄,尊夫人可找到了?」
空氣凝固了幾秒。
沈佛因面無表情地挪開了眼。
「她應該是死了。」
-7-
沈佛因娶我,是爲報恩。
我嫁他也亦然。
四歲那年,我在臭水溝裏撿了條奄奄一息的小蛇。
給父母展示過後,我便興致勃勃地養在家中。
那正是受宿敵迫害的老龍王。
後來宿敵找上了門,我父母皆因此送命。
關鍵時刻,老龍王的屬下趕到,才保住了我和他的性命。
老龍王知恩圖報,去閻王那要了生死簿,親筆劃掉了我的名字。
他將我養在身邊,教我修行,當作親孫女一般疼愛。
說起來,我跟沈佛因纔算真正的青梅竹馬。
只是他沒那麼喜歡我。
老王爺曾想過將我記作龍族譜系中,讓我做東海唯一的公主。
沈佛因得知後,鬧了個天翻地覆。
他冷笑:「誰他爹的想要妹妹?你個糟老頭子,想要妹妹自己認去,別扯上我!」
這件事就此作罷。
不久後,老王爺就下達了婚約。
那段時間,沈佛因總是用各種理由來找我。
人多的場合,那雙黑沉的眼睛亮盈盈地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是想和我商量取消婚約。
但是我不想。
我開始躲着他走。
直到老王爺壽終正寢那天。
他微笑着問我:「你爲什麼答應嫁給那小子?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報這些年我對你的養育之恩?」
我想起了沈佛因的反應,抿了抿脣:違心道:「爲了報恩。」
耳旁忽然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沈佛因靜靜地站在門口,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抖。
-8-
往事潮水一樣蔓延而來。
我在腦中描摹了當初坐在牀頭給我講故事的青澀少年。
又偷偷看了眼垂眼給女兒夾菜的沈佛因。
一時有些恍惚。
沈佛因雖然不喜歡我。
但他爲人丈夫,確實是合格的。
去凡間一趟,有了謝泠這個對比後。
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成親幾年來,我們相敬如賓。
後來我生下寧玉,沈佛因高興得紅了眼睛,日夜不休地圍在我們娘倆身邊。
他曾經親口說過,無論我做了什麼錯事,都會包容我。
唯獨我這次不告而別。
應該是真真正正觸到了他的逆鱗。
我心煩意亂。
忽然聽到有個好事的人問道:「謝兄,槐花樹下獨坐的凡人面生得很,是你什麼人?」
謝泠斂眸,還是介紹我:「這是我在凡間的妻子。」
一時之間,我成了焦點。
談月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
她故意摸了摸謝崢的頭,柔聲道:「兒的生日是孃的苦日,你去向姐姐磕個頭吧。」
謝崢臉色霎那間沉下來。
他自詡仙人,怎麼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向一個凡人叩首?
我一皺眉,剛要揮手說算了。
謝崢卻直直地走到談月之前跪了下來:「談姨雖沒有養育過我,但卻是我心裏的生母,要叩頭也是叩您。」
談月捂着嘴,眼裏閃着盈盈的淚花。
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樣,引得衆仙人讚歎。
只有沈佛因蹙眉,越過人羣,意味不明地看向了我。
議論聲裏。
寧玉天真地發問:「爹爹,連自己孃親都不認的人,會孝順別人嗎?」
-9-
方纔還稱讚的人都閉上了嘴。
氣氛一時尷尬。
謝崢稚嫩的臉上青一塊紅一塊。
我搖頭,靜悄悄地離了場。
宴會廳後有一片深林。
我本想去那裏躲一躲,等宴會結束再出去。
可等着等着,忽然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人。
藉着日光,正靜靜地打量我。
我抬眼對上他的目光。
猛的一怔,大腦一片空白。
沈佛因淡淡地挑眉:「有事嗎?」
我強笑着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又聽見他似笑非笑地道:「一個凡人,還是不要在天上亂跑爲好。」
「要是不小心走失了,此後音信全無,那你夫君和孩子要怎麼辦?」
他目光有些黯然,語氣低得彷彿要碎在風裏。
我想了想,搖頭:「他們不會難過的。」
談月早已經取代了我在他們心中的位置。
謝泠和謝崢,也早就不配做我的夫君和孩子。
沈佛因面無表情注視着我:「你眼裏只有他們父子倆嗎?」
我一怔。
心跳忽然又些加快。
我訕笑:「這……這自然不是。」
沈佛因:「哦?」
我瞥了眼他冰霜般的側臉:「若是我在天界有個如閣下這般俊朗的夫君,還有個像寧玉一般可愛的女兒,必然不會捨得離他們遠去的。」
末了,我頓了頓,真誠道:「真的。」
沈佛因哼了一聲,不辨喜怒。
我默了默,剛打算越過他離去。
卻聽見一聲低低的:「我相信你了。」
沈佛因忽然伸手將我拉入懷中。
下一秒,他埋首吻了下來。
-10-
我沒想到僅憑几句話。
又或者是剛纔在宴席上幾秒鐘的對視。
沈佛因竟然能認出我。
他吻得很兇。
脣齒糾纏,莫名其妙多出幾分鹹澀。
但是我並沒有哭,仰起臉仔細端詳我這數日不見的夫君。
他好像比之前瘦了很多,袖口空蕩,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嫵媚。
「沈音,你拋夫棄女。」
他喉頭溢出一絲嗚咽,低沉的聲線裏帶着溼漉漉的苦澀。
「你再敢不告而別,留我和女兒苦苦等着你,」他咬住了我的耳朵,「我就死給你看……」
我嚇了一跳。
龍族重諾,向來一言九鼎。
言出必行。
我趕緊主動去堵住他的嘴,防止他說出對自己更過分的話。
我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沈佛因瞳仁裏是翻天覆地的陰沉,他止不住地冷笑:「你憑什麼私自下凡替寧玉擋劫?難道我不是寧玉的父親?」
得,又生氣了。
他直接鬆開了我,眼眶泛紅地往遠外走:「你要是真嫌棄我沒用,那我就帶着寧玉回龍宮,絕對不礙你的眼。」
我霎時哭笑不得。
這可是龍族之首,世上最尊貴的人之一。
誰敢嫌他無用?
我從後面手腳並用地纏住他,急道:「我不是嫌你無用!我只是……不想讓你去歷劫。」
猶豫一下,我咬脣補充:「尤其是情劫。」
懷裏的男人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
轉過身時,漂亮的眉眼裏終於帶了一絲笑意。
他剛要張嘴說話,卻忽然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我還在探頭去看,沈佛因已眸色微沉。
謝泠的臉在眼前浮現的前一刻。
沈佛因揮手,將我變成了一隻毛髮雪白的小貓咪。
-11-
「沈兄,你可看見我那位凡間的夫人?」
謝泠仙服凌亂,眼中是按耐不住的焦急:「宴席早散了,其他賓客都離去了……她也不見了蹤影。」
沈佛因淡定地捋着我後背的毛:「並沒看到,這裏一直只有我一個人。」
謝泠嘴角繃得筆直,煩躁地擺頭:「天宮勝地,於她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而言簡直處處都是危險,真是愚蠢。」
「必是方纔在宴席上崢兒不肯拜她,她生了氣才故意躲了起來。」
「是嗎?」
沈佛因不鹹不淡地笑了笑,笑意卻未抵達眼底:「那她很壞了。」
我不滿,張嘴咬了咬他的手指。
謝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的挑眉:「沈兄,這是……」
「剛撿的狸奴。」
沈佛因用手指輕輕地撓着我的下巴:「跟我很有緣分,一見到我,就貼了過來,不收了她都不行。」
謝泠垂頭,狐疑地打量了我幾眼。
「一個凡人而已,壽命不過朝夕之間,便是真真遭不測,也是她的命數。」
沈佛因漫不經心地安慰他,滿臉好心:「談月纔是能陪你終身的人,你已經有她還不夠嗎?」
他笑吟吟的,卻莫名帶着幾分狠意:「怎麼,你想兩個都霸佔?」
謝泠沉默了幾秒。
他抿脣,神色有幾分陰鬱:「我與她……在凡間相伴了十七年。」
我掀起眼皮。
沒想到他記得這麼清晰。
「在凡間時,我們恩愛甜蜜,遠勝尋常夫妻,沈兄你不知道她對我用情有多深,對崢兒也很好,是我負了她。」
我有一瞬的失神。
謝泠不說,我幾乎要忘了凡間的一切了。
爲讓他專心修仙,我刺繡爲生計。
雙手佈滿一層厚厚的繭子,磨破了便流血,血流盡後再重結痂。
臘月時厚雪蓋塌了屋頂。
謝泠正在修道,不管不問。
怕他受寒,我不顧身上薄薄的一層單衣,赤腳下地爲他披上褥子。
而後在漫長冬夜裏,一個人慢慢地修着房梁。
……
下巴忽然一痛。
我才發現沈佛因面色不變,笑意卻愈來愈冷,掐着我下巴的那隻手也不自覺地用力起來。
我心虛地拿頭蹭了蹭他。
「雖然人仙殊途……但我依舊拿她當自己的妻子,不瞞你說,談月與無法與她相比。」
好惡心的話。
我想罵尼瑪的,最後只是怒怒地喵喵喵。
謝泠微微嘆氣:「沈兄,我如今理解尊夫人走失時,你的心情了,你我真是同樣可憐。」
沈佛因淡淡一笑:「別這麼說,沒準你夫人走丟了,我夫人就回來了呢?」
-12-
沈佛因沒有帶我回曾經的家。
他直接帶我去了東海,那裏靈力匯聚,最宜修養。
寧玉也在東海等我。
我走時,她纔不到五歲,還是什麼事都很模糊的年紀。
想必對我的記憶也不多。
我心事重重地回了龍宮,寧玉早早便在廳中等候。
見了我,她有些意外:「謝夫人?你怎麼跟着爹爹回來了。」
沈佛因蹙眉,剛要張嘴糾正她。
我卻暗暗地朝他擺手。
沈佛因明白了我的意思,垂眼不語。
我不想以凡人之軀和寧玉相認。
眼眶有些溼潤,我哽咽道:「你能否讓我抱抱?」
寧玉猶豫片刻,還是抱住了我。
她眉頭一皺,盯住我:「你身上怎麼有我孃親的味道?」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寧玉的眼眶忽然紅了,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袖子:「你和我孃親是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她?她什麼時候回來?寧玉很想她……」
-13-
寧玉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抱着我,滿眼愧疚:「都是因爲寧玉,孃親才受了這麼多苦。」
我溫柔地撫摸她的頭:「不怪寧玉,都過去了,孃親再也不會離開寧玉了。」
寧玉喜極而泣,鄭重地嗯了一聲。
沈佛因將龍丹埋進了我體內。
白天,他爲我護法,提供源源不斷的仙氣。
入夜便纏着我雙修。
「這樣提供靈力更方便也更純粹,就是……費點時間。」
沈佛因咬着我的耳朵,金黃色的瞳仁因過度刺激而不斷收縮,他將手心貼在我發燙的臉上,低笑:「畢竟我也沒那麼不中用……」
我難耐地喘息,說不出一句話。
只能感受豐沛的靈力在體內的遊走。
恢復仙身那天,我破境,成了天界劍仙之首。
天界震動。
我下凡歷劫的事自然也瞞不過去,很快在天界傳開。
次日,謝泠便出現在了龍宮門口。
他的神色蒼白落魄,像是幾夜沒睡,聽到消息的一刻便趕到了龍宮。
卻被龍宮的守衛一臉爲難地攔在了門外。
「謝仙者,劍仙大人說了不想見客,您請回吧。」
謝泠強壓怒氣,冷冷地道:「我是來找龍王的,我與龍王是好友。」
守衛對視一眼,更爲難了:「龍宮一直是劍仙大人說話算的,您請回吧。」
僵持間,我帶着寧玉有說有笑地出門。
謝泠目光一凌,脫口而出:「沈音!」
沈音,是我在凡間的名字。
我沒有抬頭,彎腰專心給寧玉整理髮髻。
餘光裏的人已經有些失控地朝我大步走了過來:「你真是沈音?」
-14-
我皺眉。
謝泠殺我,又將我復活。
凡間這一世糾葛,我與他的緣分比想的還要深。
以至於就算我換回了原本的身軀。
他還是能輕而易舉地認出我。
我嘆了口氣:「謝泠,沈音早就死了。」
若非他殺妻證道後爲將我復活,扣住了我的魂魄,我早就該回來了。
「我是你飛昇的工具,你是我爲女兒擋劫的情劫,如今你我都已成仙,凡界幾年何必再提?」
「怎能不提!」
謝泠紅着眼:「你跟我回去,崢兒還在家等孃親。」
我氣笑了:「我早已成親,爲何要跟你走?」
他咬牙,冷笑:「這麼由不得你。」
說着竟手心蓄集仙氣,金色的仙網朝我飛了過來,像是要抓我回去。
我冷冷地抬手,毫不費力地撕碎了仙網。
謝泠目光震盪,不可置信:「你……」
我淡漠地看着他。
如今我已經是境界最高的劍仙,上天入地能與我打的有來有回的人,一張手指都數得出來。
他想捉我走,無異於蚍蜉撼大樹。
沉默幾秒,我不欲多做糾纏,轉身要走,卻又被他叫住:「沈音。」
謝泠握緊拳頭,素來清冷的臉已經微微漲紅:「你既然已經在凡間同我成親,便是我的女人,又怎好意思去陪伴別的男人?」
「不從一而終,水性楊花,沒想到你是這麼不守婦德的女人,當真是我錯看了你……」
我捂住了寧玉的耳朵。
毫不猶豫地,隔空一巴掌狠狠地抽了過去。
謝泠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潔白的衣衫盡是灰塵。
他狼狽地撐起身,神情不甘至極。
我厭惡地看他:「等你的修爲配與我一戰時,纔有資格說這些話。」
-15-
那天謝泠離開時。
腳步是從未有過的踉蹌。
依他這般高傲的性格,怕是不會再回來找我了。
我也不想再見他。
只是仙界關係網盤根錯節,謝泠與我又同是劍仙。
難免有碰面的時候。
所以每次外出,沈佛因必定要跟着。
他以前從未這麼粘人過,甚至從來不管我做什麼。
那時我總覺得他討厭我,纔會對我這麼放任。
若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他正好可以藉機將我踹掉,再找一個喜歡的。
直到重逢後的第一個夜晚,沈佛因攥着我的手,一遍遍重複,說以後一定要看死我。
「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有機會溜走。」
我一邊吻他,一邊覺得有些委屈:「那以前你爲什麼對我那麼冷漠?不管不顧的,好像我做什麼都可以。」
「沈佛因,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賭氣地咬他。
惹得他怔了怔,輕笑:「對,我討厭你。」
「討厭你明明是爲了報恩才嫁給我,我卻還是這麼喜歡你,非你不娶。」
「討厭你說走就走,不告而別,我還要不能哭不能怨地苦苦等着你。」
「討厭你忘記了我和女兒,跟別的男人組建了新的家庭。」
他垂了眼:「討厭你直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喜歡我。」
……
回過神來,沈佛因餵了我一塊仙桃。
他細心地擦拭去我脣角的汁水,指尖頓了頓,低頭貼上去蹭了蹭:「很甜。」
雖然目光所及無人,我還是不自然地掐了他一把。
忽然聽見一聲笑盈盈的:「沈姑娘。」
我蹙眉轉身。
談月正挽着謝泠,笑盈盈地注視着我。
謝泠面色不似她那般自然,臉龐有些清瘦,目光沉沉地落在我和沈佛因身上。
兩個人絲毫沒有要行禮的意思。
還在叫我凡間的名字。
顯然在他們眼中。
我還是那個好欺負又沒有靠山的凡人沈音。
我微微屈起手指。
一陣靈力波盪。
謝泠蹙眉,還勉力站着。
談月已經不受控制地彎腰,手臂交疊,行了個完整的禮。
從我的角度低頭看去,那張俏麗的臉上滿是憤恨和不甘。
沈佛因短促地笑了聲,彈了彈手指。
下一秒,謝泠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滿臉屈辱地正對着我,身體彷彿被固定在地上。
「沈音!!你憑什麼讓我跪你?」
沈佛因瞥他一眼,輕嗤:「你這種不成氣候的散仙能跪一下劍仙,是莫大的榮幸。」
「再說了,」他輕輕一笑,「你又不只是在跪她,是在跪我。」
「畢竟你是在我與她成親之後收下的男人,按照順序,你只是個妾室,沒有名分的那種。」
我聽得滿臉通紅。
偏偏沈佛因說得遊刃有餘,帶着幾分輕蔑:「連規矩都不懂,到底是不入流的東西。」
謝泠眼角一片紅意,狠狠地咬着牙。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緊接着有仙侍跑了過來:「龍王殿下,劍仙大人,小殿下……掉進瑤池中了。」
-16-
瑤池水深,又被下過咒,跌進去時會靈力消散。
所幸寧玉本體便是蛟龍,生性喜水,瑤池於她,與深海沒什麼區別。
我們趕到時,她已經水靈靈地上了岸,嘴裏還叼着一個人。
謝泠臉色一變:「崢兒!」
我纔看清那個渾身溼透奄奄一息的人,正是謝錚。
「爹,娘。」
寧玉渾不在意地將謝錚丟到了地上,過來拉起我和沈佛因的手:「女兒幫孃親收拾了一下出言不遜的白眼狼。」
談月聞言,滿臉怒氣地抓住了寧玉的手腕:「小殿下害了我家崢兒就想走?難道就仗着你身份高貴,就能在這天庭無法無天嗎?」
寧玉冷冷蹙眉,指尖處一道鋒芒劃過。
談月尖叫一聲,手指差點被削掉大半,淚眼盈盈地伏在謝泠懷中:「夫君,你看他們真是仗勢欺人……」
沈佛因聞言嗤笑,語氣危險:「這就叫仗勢欺人?你是沒見過什麼叫真正的仗勢欺人。」
駐守瑤池的幾個仙侍見氣氛不對,連忙上來還原事情真相。
「的確是謝小公子先說難聽的話,他說劍仙大人一人侍兩夫,按人間法理當浸豬籠,小殿下最初並沒有理他,但謝小公子又說小殿下不過是個女孩,他可是男孩,在父母眼裏的地位自然高她許多……」
談月打斷,驚呼地指向寧玉:「所以你就惱羞成怒,把崢兒丟入了水中?」
寧玉握緊拳頭:「惱羞成怒可不是我!」
這邊仙侍繼續道:「小殿下只說了一句話『既然你這麼優秀,爲什麼孃親卻死活不肯認你?』謝小公子臉色氣得漲紅,一把想將小殿下推入瑤池,沒想到小殿下躲開了,他自己跌了進去……」
話音緩緩結束。
謝泠和談月的臉色已經是難看到了極點。
我低聲問寧玉:「你是故意激怒他出手的?」
寧玉坦然道:「沒錯,他這麼糾纏孃親,我就要讓他付出代價。」
地上忽然一聲嚶嚀。
是謝錚醒來。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爹,談姨,我的仙丹不見了……」
謝泠眸光巨震:「你說什麼?」
我輕輕嘆口氣。
瑤池池水有化丹的毒性,修爲不夠的人跌進去,只需要幾秒仙丹就會化爲粉末。
修行之人沒了仙丹,便與凡人無異,再也無法修仙了。
謝泠顯然也是想起了這一說,當即查看謝崢體內的靈力,最後面如死灰。
談月跪在一旁低聲哭泣。
事已至此。
若想要謝錚繼續修仙,只能有人自願給出仙丹。
在場的人中,只有我和談月的靈根與謝崢相近。
沈佛因神色複雜地看向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淡淡地搖了搖頭:「別人家的事情我們不便摻和,夫君,我們走吧。」
「沈音!」
謝泠咬牙:「你是崢兒的生母。」
一字一頓,彷彿是在提醒我什麼。
我覺得好笑:「他只認談月做母親,不是嗎?」
他胸口劇烈起伏,恨恨地道:「我知道你薄情,但沒想到會到這種地步,真能狠心捨棄自己的孩子。」
「談月雖然修爲暫時不如你,但她對崢兒卻是能付出一切,與她相比,你根本不配爲人母。」
說着,他去握談月的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卻被後者顫抖地推開。
謝泠不知所以地回頭,卻對上談月躲閃的目光:「阿泠,我……」
她眼中淚光閃爍:「我也是修行多年,才飛昇成仙,如今你讓我剖出仙丹,阿泠……」
我冷笑一聲,轉過身,談月還在抽泣着道:「當凡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阿崢有一對神仙爹孃在天上,在人間想必不會受欺負,就讓他快快樂樂地過完一輩子……」
到最後,聲音變了個調,像是在蠱惑:「阿泠,待崢兒走後,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談姨!」
最後是謝錚嘶啞憤怒的喊聲。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帶着女兒快步離開。
-17-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沈佛因帶着寧玉四處捉妖,順便遊覽天上人間的好風光。
很久沒有聽到過謝泠夫婦的消息。
我再見到謝崢,是在一處山腳下。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人間的時光匆匆流過去,他已經年過古稀,垂垂老矣。
若不是他突然悲涼地喚了我一聲母親。
我幾乎認不出眼前的老人,是幾個月前在宴席上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少年。
謝崢這一生過的不怎麼樣。
哪怕成了凡人,他骨子裏依舊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沒有娶妻生子,至今還是孤家寡人。
我沒有問謝泠的情況,倒是他自顧自地全說了出來:「父親見我沒救後,便將我送到了這裏。」
「最初他每過半旬會看我一次,可自從五十年前他看見我臉上的皺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他的聲音帶着苦澀:「父親這些年埋頭於修煉,可是修爲一直沒有長進,我覺得他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走火入魔,可他卻不聽我的勸,我知道,這是因爲他心裏……一直沒能放下您。」
我一怔。
謝錚苦笑:「他總覺得只要他勤加修煉,假以時日修爲必能超過你,屆時您便能回到他身旁,這已然成爲他的心魔了。」
沉默片刻,我搖頭:「即使他比我強大,我也不會回到他身邊,這和修爲無關,我已與夫君成親,心裏便只會有他一人。」
沈佛因攬着我,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
我想起了什麼:「你談姨也沒有來看過你嗎?」
謝崢淡淡地指了指屋旁的土堆:「她死了。」
我一驚:「什麼?」
「當時父親逼她取丹,否則便要殺了她,兩個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後來父親的確親手取出了她的仙丹,但她一氣之下自爆,仙丹化作了粉末。」
謝錚慘然一笑,蒼老的臉上盡是嘲諷。
我不知道還應該再說什麼。
留下了些許珍貴藥材,又囑咐了他幾句。
我本以爲他會怪我當年沒有剖丹救他。
沒曾想至始至終,謝崢一句怨懟的話也沒有。
只是在臨別時,沉默地跪下,朝我磕了三個頭。
-18-
我以爲這是和謝錚的最後一次見面。
白雲蒼狗, 他明顯已經時日無多。
可我忘了在謝錚那裏,還有我給他的符紙。
他臨終前燒了符紙,見到我痛哭流涕:「母親, 求求你救救父親吧。」
父子連心。
謝泠已經走火入魔, 下一刻便會跌入無邊地獄, 永世不能超生。
我找到謝泠時,他僅剩下最後一絲理智。
看見是我, 眼前一亮, 反覆在嘴脣呢喃:「音音……」
彷彿回到我們成親的次日, 他含笑彎腰爲我描眉, 帶着幾分調笑着輕喚我的小名。
我驀然失神。
恢復記憶的那刻, 我有過一瞬的茫然。
兩世的姻緣,到底要怎麼解決。
可一切心軟。
都在看到他和談月並肩而立的那刻煙消雲散。
我不接受不忠誠的伴侶。
是他, 一遍遍的殺死了沈音。
我垂頭看他良久,嘆了口氣:「沈音已經死了。」
「她沒死!」
謝泠紅着眼,面目有些猙獰:「我親手將她復活了, 她這輩子都是我的妻子!我絕對不允許她屬於別人, 我要……我要將她搶回來。」
「當年殺她, 」他痛苦地嗚咽, 「是我情非得已,我只有飛昇成仙,才能永遠永遠地擁有她,我,她,還有崢兒, 我們本該是最幸福的一家……」
我靜靜地看着他,可笑道:「你既然這麼想,又何必與談月成親?」
謝泠捂着頭流淚, 一字一句:「是有人告訴我,雙修對修爲進步可謂一日千里,我送給談月飛昇的仙丹, 也是那個人給的,是他一直慫恿,我纔沒忍住……」
我隱隱覺得不對:「那個人是誰?」
「龍王沈佛因。」
我錯愕地站在原地。
一時間, 大腦裏雪花紛飛。
沈佛因與謝泠並不是一路人。
他們身份相差懸殊, 本來也不該做好友。
沈佛因曾說過, 他認出我的時光,遠比我以爲的要早。
當時我還笑他說大話,溫柔地撫摸他的眉眼。
他的眸光靜靜地纏着我,笑容意味深長:「我們龍族, 最恨別人來搶自己的寶藏。」
……
我將謝泠和謝錚的屍體埋在了一起。
轉頭看見了偷偷跟過來的寧玉。
我攬過她,有些心累:「以後挑郎君,一定要挑個蠢一點,心眼子少的。」
寧玉眨眨眼:「我知道了, 孃親是想讓我找像爹爹一樣的人。」
我嚇一跳:「你爹爹哪裏心眼子少了?」
寧玉一本正經地道:「天庭上的人私下裏都說我爹爹蠢呢,說他被夫人管得嚴, 把整個龍宮都叫到了夫人手中, 夫人消失了也一聲不吭地等着……」
沈佛因不知道從哪裏走了出來,毫不客氣地敲了敲寧玉的頭:「敢說你老子的壞話?」
他勾起脣角, 笑盈盈地將我拉入懷中:「我們龍族,都是隻知道對妻子好的老實人。」
「夫人開心,我們做龍的就開心!」
(已完結):YXXBZPxvgzE9Ajhv6PRkBIavZ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