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愛情

顧少衡剛轉學過來就和學校漂亮的女孩子談了個遍。
高傲的校花,清冷的班花,可愛的鄰家妹妹……
最後大概沒有挑戰,他開始追我。
我和他談過的歷任女友大相徑庭。
書呆子、乖乖女、優等生、傻子、怪胎……
這是他給我的評價。
後來他將我堵在牆角,跟我說:「方歲然,我是真的愛你。」
我淡漠的抬眸,問他:「所以呢?」

-1-
顧少衡從轉學一進來就很受歡迎,因爲人長得帥,家世背景也不簡單。
我們這所重點高中的校長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的笑眯眯問一句:阿衡,你爸爸最近身體還好嗎?
所有人都捧着他,只有我對他不假辭色。
在顧少衡剛剛開始追我的時候,還有人跟我說:「天吶,歲然,那可是顧少衡,你可別欲擒故縱過了頭。」
我不理解。
在所有人眼裏,那是顧少衡,他所有想做的事都易如反掌,沒有人不想得到他的垂青,就跟古代皇帝一樣,好像他肯俯首相就,那就是隆恩聖眷一樣。
所以我應該立馬含羞帶怯的對他的示好表示受寵若驚,最後投入他的懷抱,成爲他的女朋友。
然後再成爲他的衆多前女友之一。
對,前女友,顧少衡是學校裏出名的風流花花公子,他花的坦坦蕩蕩,剛轉來學校的兩個月內就和學校漂亮的女孩子談了個遍。
高傲的校花,清冷的班花,可愛的鄰家妹妹……他濫情和花心的程度和他自身的魅力成正比。
最後大概沒有挑戰,索然無味,有人開玩笑跟他說:「你要是能把方歲然拿下,那就是真的厲害。」
他嗤之以鼻的懶懶抬眼,說:「這有什麼難的?」
然後他開始追我。
我爲什麼知道這些?因爲我當時就坐在他們前面刷題。
我在學校是個神話,學習的神話。
從高一入校開始,不管考試多難,我的總分也沒低過 680 分,每次無論大考小考都穩坐第一名,並且將第二名遠遠的甩在身後。
除了學習我對其他的事情都不怎麼有興趣,所以他們纔會和顧少衡開這個玩笑。
我弄不懂他們的腦回路,只覺得無聊。
可顧少衡真的把這當成一個挑戰的目標,開始追我。
一開始是課桌裏的進口零食,然後是小捧低調的鮮花,比如沾水的雛菊,含苞待放的芍藥,小巧精緻的睡蓮,不張揚的放在我課桌邊的窗臺上,是其它人眼裏的浪漫。
又比如豐盛的早餐,偶爾低調但能看出價值不菲的禮物……
這大概就是他慣常追女生的套路,我視若無睹,他就這樣漫不經心的追了一個月,我連句話都沒和他說過。
我和他的第一場對話是發生在某一個午後,他拿着書指着一道附加題問我解題思路。
任何人問我學習上的事情我都樂意幫忙,我在草稿紙上給他講解題思路的時候,他坐在我旁邊,突然問了一句:「你喜歡什麼?」
我的視線從草稿紙上移向他的臉,他單手支顎,劍眉星目,額前的碎髮襯着五官越發的深邃。
比班級女生追的任何流量明星都要帥。
但我放下手裏的圓珠筆,冷漠嚴肅的望着他:「你心思要是不在學習上,就不要耽誤浪費我的時間。」
他驀然笑出來,然後眼神從草稿紙上一掃而過,最後跟我說:「答案是根號 3,我懂了,所以你喜歡什麼?」
我沒理他。
後來我就開始被人莫名其妙的霸凌,座位上黑色的塗鴉,消失的凳子和書本,被鎖在衛生間手段低劣幼稚的校園暴力。
顧少衡找到我的時候,就宛如天神降臨的救世主,拯救被校園暴力的女同學。
他打開緊鎖的衛生間的門,然後看着渾身溼透的我,一邊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我,一邊蹙眉問:「誰做的?」
就好像要爲我出頭打抱不平一樣。
我抬頭冷淡的瞥他一眼,沒接他的外套,只是看了一眼時間,面無表情的說:「你耽誤了我十五分鐘的物理課。」
他挑了挑眉,問:「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看他這個樣子,終於失去耐心。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陳述:
「1,我爲人和善低調,從沒得罪過人;」
「2,在你放話說追我之前,從沒有人校園霸凌我;」
「3,如果不是你授意,沒人敢霸凌你顧大少想追的人吧?」
他臉上裝模作樣的關心終於消失了,變成了一種似笑非笑的散漫,他收回手裏的外套,然後饒有趣味的望着我,笑:「哎呀,被你發現了呢。」
真無聊。
我冷漠的偏過頭,一言不發的擦過他往外走,在擦肩而過的那一霎那,他抓住我的手腕,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他偏頭目光打量的望着我,問:「方歲然,你是不是在欲擒故縱?」
這句話把我逗笑了。
我停下腳步,轉眼看着他,嗤笑:「那你就沉住氣不要來煩我,等我狐狸尾巴露出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欲擒故縱了。」
他握着我的手腕,目光專注的落在我的臉上,過了一會兒,然後驀然笑了。
他說:「有意思。」

-2-
我不愛顧少衡。
不過好像沒有人信。
怎麼會有人不愛顧少衡呢?他那樣優秀、帥氣、聰明、有魅力,我的冷淡似乎令他十分苦惱,我經常能看見他若有所思的探究的望着我。
他像一個守株待兔的獵人,開始耐心的佈局。
他成了我的同桌,班裏的同學一開始都是看好戲的狀態,甚至立了一個賭局。
我巋然不動,學我的習,刷我的題,揹我的書,他坐在我身邊就像是一團空氣。
再後來大家似乎默認我們是一對,數學老師就非常喜歡叫我們一起到黑板上做題,每次點到我們的名字大家就發出心照不宣的起鬨聲,而他在這起鬨聲中偏頭噙着些微的笑意專注的看着我。
一種彷彿情深意重的模樣。
當然,我們一起做題的時候,他從來都沒有贏過我。
我以前的同桌說我是「不解風情」的石頭,她說:
「拜託,歲然,那是顧少衡誒,我知道他花心,但誰不想和他談戀愛啊,不求開花結果,但求曾經擁有……」
我面無表情的將她剛及格的物理試卷攤在她面前,說:「先讓你的物理成績開花結果吧,跟你說過的原題你都能錯。」
她哀嚎一聲,憤憤的:「歲然,你這個木頭,呆瓜,顧大少真可憐。」
我不明白顧少衡有什麼好可憐的,他對我,本就是心血來潮的一時興起,無關真心,只有征服罷了。
我和顧少衡關係稍微緩和是我媽意外摔跤骨折住院。
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顧少衡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菜市場裏賣魚。
周圍的鄰居街坊都知道我家的情況,所以我剛擺攤魚就賣完了,鄰居家的阿姨拎着黑魚嘆口氣,說:「歲然,等下阿姨熬好湯你過來拿一下送到醫院給你媽媽,快高考了,還是要以學習爲重。」
我笑:「謝謝阿姨,沒關係,我功課不會落下的。」
然後我開始收拾滿地的狼藉,水箱,刀板,一地的魚鱗,等我把???各個箱子一層層摞起來的時候,一抬眼就看見了顧少衡。
他站在菜市場的入口,身上是和這嘈雜夾着各種水產肉類腥味環境格格不入的氣質,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就那樣目光安靜的望着我。
我沒理他,在我喫力的將箱子往三輪電動車的後廂搬的時候,他穿着昂貴的鞋踩着滿地的污泥走過來,接過我手裏泛着魚腥味的箱子,穩穩的放在車後廂。
他說:「這種事,應該讓力氣大的人來。」
我也沒矯情,安靜的看着他不嫌髒的一層層幫我搬,然後他坐在三輪車的座位上,把電動三輪坐出了一種保時捷超跑的氣質,他偏頭看我,說:「走,你家在哪?我送你。」
我頓了頓,站在原地語氣平淡的問:「你會騎嗎?」
他愣了愣,英俊的臉慢慢浮起怔忪的神色,大概第一次被難倒,這樣束手無策的樣子。
我不由輕輕笑了笑,說:「下來。」
他看了我一眼,不知爲什麼也笑起來,語氣喟嘆,他說:「方歲然,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笑。」
後來那一個星期,他每天都準時過來,幫我擺攤,幫我收攤,他第一次看我手起刀落的殺魚的時候就一個人在那裏莫名其妙的笑。
我疑惑的朝他看過去,他脣角上揚,含笑看着我說:「突然想到一個梗,不知道你聽過沒有,『我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我的心早已經和手裏的刀一樣冷冰冰了』,原以爲是個梗,沒想到成了現實。」
他似真似假的問我:「方歲然,你呢?你的心是和你手裏的刀一樣冷冰冰的嗎?」
我對他微笑,直白了當的回應他的試探:
「顧少衡,我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也看到了,我不是欲擒故縱,我沒時間、不想玩也玩不起你的遊戲,別在我這裏白費功夫了。」
我眼神坦誠,他專注的看着我,脣角的笑一點點的收起來,最後才重新笑出來,他偏過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說:「我知道了。」
我終於鬆口氣。

-3-
顧少衡開始重新談戀愛。
漂亮的、有性格的、驕傲的,他換女友的速度依舊很快,他依舊是我的同桌,只是終於不再煩我,也漸漸沒人再將我們聯繫到一塊。
我其實懷疑顧少衡到底懂不懂什麼是喜歡,他這個人心意就像天上的雲彩一樣,變的太快。
我有時候會親眼看見他昨天還爲了哄一個女生翹課去買奶茶,第二天就可以冷漠的說分手。
偶爾有時候也會碰見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女生來挽留,他語氣溫和,表情帶笑,只是神情下的疏離和冷漠帶着隱隱的不耐煩,說:「在一起前你不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好聚好散,不要糾纏。」
我刷着題,看着他絕情冷酷、不爲所動的樣子真心實意的說:「顧少衡,你是真渣啊。」
他往後仰靠在椅子上,雙手攤開:「我渣的明明白白,花的坦坦蕩蕩,總比那些又當又立騙財騙色的渣男好很多。」
他對我笑:「再說,只要不和我談戀愛,我就是個好人。」
這倒是實話。
我低下頭重新做題,不再理會他了。
我們第一次喝酒是高考後,班級組織了散夥宴,大家心情都五味雜陳,受環境氛圍渲染,我也抿了幾口啤酒。
後來他送我回家,月光如水,他靜默的跟在我的身後,那天他罕見的沉默,我回頭一看,發現他正低着頭,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影子上。
我啼笑皆非,問他:「幹嘛?」
他抬起頭,理所當然的望着我,問:「同桌,你想去哪所學校?」
我偏過頭,他又說:「你知道的,你不跟我說我也能查到,我只是想讓你親口告訴我。」
我嘆口氣,說:「A 大。」
他點點頭,站在那裏對我笑,我突然理解爲什麼儘管他渣的明明白白,坦坦蕩蕩,卻還是有那麼多的女生願意短暫的「擁有」他了,別的不論,他的皮相確實令人驚豔。
尤其是此刻站在月光下含笑的樣子,蕭蕭肅肅,爽朗輕舉,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他笑的真心實意,和我常在他臉上見的那種敷衍的、懶散的、漫不經心的笑意不同。
大概是月光太溫柔,所以連帶着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溫柔無比,他溫柔的看着我,聲音低沉:「那同桌,A 大見。」
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着他。
最後,我纔回了一句:「再見。」
我想應該不會再見了。
接到他的電話是在放榜前,我一點也不意外他會提前得知我的錄取結果。
他大概氣過頭了,怒極反笑,在電話裏冷聲連說了三句:「方歲然,你好樣的。」
我握着電話沒有吭聲,直到電話那端傳來急促的嘟嘟聲。
後來錄取結果出來,學校用紅色的橫幅熱烈慶祝我以第一名被 C 大錄取,在下面的橫幅,我看見顧少衡的名字,他去了 A 大。
A 大和 C 大其實都是在一個大學城,中間隔了兩條路而已。
但我想,以顧少衡的自尊心和驕傲來說,他大概再也不會聯繫我了。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在同一個大學城,我想我和他這輩子,若非刻意,大概是再也不會遇見了。
事實也果真如此。
我去了新的學校,在新學校又成了新的傳奇。
站在我的宿舍陽臺甚至可以看見 A 大的香樟樹,但直到大三,我都沒遇見過顧少衡。
只是偶爾聽說過他的名字,夾雜在各色的緋聞和傳奇中。
不過我想,他大概也聽說過我的名字。
再次見面,是大三下。
那年很巧,我去 C 市支教,但沒想到會突發地震,地震發生時是在半夜,我剛好做完備課後在看課研報告,宿舍樓坍塌下來的時候,我極快的躲在三角形的牆角,那裏支撐形成一個小小的空間,我的身體沒有被鋼筋磚瓦壓到。
等我被挖出來大概是兩三天後,其實我當時很虛弱,但我依舊很冷靜,救援隊將手指伸到我面前問我是幾,有人拿水,有人歡呼。
然後我在最後面看見了顧少衡。
沉默的,紅着眼專注望着我,手裏拿着工具衣服破破爛爛的臉上都是灰塵和血污的毫無形象的顧少衡。
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在 C 市支教的,因爲事實在我被救出來的那一瞬間就無比坦誠的陳列在我面前。
他知道我在 C 市,所以他來了。
不管以後我們的結局如何,每次我想到這個瞬間,我都會想,他至少是真心愛過我的。
我們三年沒見,晚上我在輸生理鹽水的時候他坐在我的牀邊。
他的輪廓比三年前要成熟很多,似乎也更加沉默寡言,下顎的弧度流暢堅毅,看着我吊瓶裏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鹽水。
他神色自嘲,語氣似乎也很疑惑,他說:「方歲然,你見到我的那刻表情似乎很驚訝。」他笑了,「其實我自己也很驚訝,當時聽見 C 市地震,我什麼都沒想,就這樣來了。」
「這三年我一直在關注你的消息和動態,很奇妙,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情。」
「究竟是因爲從來沒有得到產生的執念,還是因爲是我真的喜歡你。」
「我沒有參考,可你在我的世界裏,好像本身就是一種例外。」
我打斷他,說:「既然不知道答案,那我們就來驗證一下吧。」
我神色平靜的看着他,他在我的話音裏微微愣神,彷彿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又或者是他出現幻聽一樣。
我對他微笑,我說:「那我們驗證一下吧顧少衡,談戀愛嗎?」
他瞠目結舌的樣子像個傻子,但過了片刻,他又偏過頭,說:「你在可憐我嗎?」他佯裝不以爲意的嗤笑,「我談過那樣多的女朋友,你不要以爲我……」
我靜靜的打斷他:「我不是鐵石心腸,顧少衡,我殺的魚不太多,所以心還不夠冷,沒有人在這種情況下不爲所動。」我頓了頓,笑了笑,「但你再說下去的話,我可能真的就要反悔了。」
他沉默片刻,將剩下的話嚥下去,然後惡狠狠的說:「那你可要想好了,驗證就是我是你唯一正確的答案,交卷了就不能後悔的那種。」
我看着他微笑,冷靜的開口:「但顧少衡,在一起前,我們要約法三章。」

-4-
我和顧少衡,我們有過很甜蜜的一段時間。
就像童話,開頭總是曲折,結尾總是甜蜜,可我和顧少衡並不是生活在童話裏。
甜蜜後也開始不可避免的出現一地雞毛。
忘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爭執,一開始其實只是因爲一些小事。
比如他接受別的女孩的親手做的禮物,跟同系的學妹一起打遊戲,送微醺的女性朋友回家……
他總是不明白我爲什麼因爲這些生氣。
「我又沒出軌,我根本不愛她們,方歲然,你到底在生氣什麼?」
我只能沉默的看着他。
他自身條件太好,多金多才長得又帥,身家背景又好,所以身邊總有人如同過江之鯽一樣撲上去,他遊走在花叢中,似真似假的曖昧下片葉不沾身。
我們在一起後,他就開始收心,潔身自好,但很明顯,我們倆理解的收心和忠誠似乎並不是同一個標準。
他或許沒有別的心思,但我總能收到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信息,挑釁的問我什麼時候退位……
因爲這種事情爭執的多了,到最後我已經不想開口了。
我和顧少衡提分手,是因爲他生日那天提着親手做的生日蛋糕去他學校找他,在校門口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愣了愣,問我:「你不是說你要做生物研究沒時間嗎?」
我拎着蛋糕微笑:「你不是說我總不給你驚喜嗎?」
掛上電話後他從校外趕回來,大概是在校外和一羣朋友慶生,他看見我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噙着笑快步朝我走過來。
他俯身來接我手中蛋糕的時候,我在他白色襯衫的領口發現了一個口紅印。
而他的脖子上還有一個小小的牙印。
我冷靜的將手機調到自拍模式,對準他那個牙印拍下,然後舉到他面前問他是什麼。
他難得有些慌張,後來他一直跟我道歉解釋,說是玩大冒險同學印上去,根本代表不了什麼。
那個牙印是他拒絕了那個女生,她撲上來咬他時他沒有防備。
他真的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我這個人情緒穩定,向來冷靜,那天大概是我第一次失態,我將手中的蛋糕砸在他身上。
我冷冷的看着他,疲倦的嘆息,我說:「驗證完了,顧少衡,從第一步起,我們就演算錯了步驟,其實當初從寫下那個『解』開始,我們就能猜到後面每個步驟都是錯的。」我在他震驚的眼神中嘆口氣,我說,「我們真的不適合,分手吧。」
然後轉身走了。
後來顧少衡一直卑微的和我道歉。
他向來眼高於頂,那大概是他此生第一次向人低頭。
他說:「歲然,那真的不能代表什麼,你知道你在我這裏,永遠都是特例。」
我嘆口氣。
後來有次他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和本科的師兄喫飯,這個師兄曾經追過我,被我禮貌地拒絕後退回朋友關係。
顧少衡知道這個師兄追過我,他的臉色在看見我們的那一瞬間突然大變,陰沉不悅。
你看,這個人的標準就是這樣雙標。
我在他的炸毛中語氣淡然的反問:「顧少衡,按照你的邏輯,我不過和追過我的師兄喫頓飯而已,這能代表什麼呢?」
他說:「方歲然,你不過是仗着我喜歡你。」
我嘆口氣:「喜歡一個人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其實心態一直平和,大概是因爲太過了解顧少衡,所以分手這樣的結局倒也在意料之中。
顧少衡有一次喝醉後給我打電話,問我:「歲然,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究竟真的愛過我嗎?爲什麼你的情緒能一直這麼穩定。」
顧少衡一直不同意分手,一直到我準備出國深造。
我要出國前,他屈尊降貴的追到機場,站在送機口,語氣冰冷地問我:「方歲然,你真的要分手是不是?」
「我說我會改,我會遠離所有的女性,我會按照你對忠誠的標準約束自己,你也不會回頭嗎?」
我嘆一口,說:「是的。」
他看了我很久,最後冷冷的,語氣帶着壓抑的怒意,說:「行,你別後悔。」
我給他的回答是毫不留戀的轉身上了飛機。
那大概是顧少衡第一次在女人身上喫虧,他身邊從不缺人,在萬花叢中向來遊刃有餘,大約是第一次被分手,這樣的傷自尊。
所以即使我們的共同朋友那樣多,但只要我出現的聊天場合,他永遠都沉默不語。
這倒不是他一貫的風度。
後來是我在國外所在的街區發生恐怖襲擊,我不知道顧少衡怎麼知道我住在哪個街區的,在暴動當晚我接到他的電話,他問我:「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意識到自己語氣冷漠,我補充一句,「不用擔心,大使館已經發布救助通知了。」
他嗯了一聲掛斷電話,然後第二天就風塵僕僕的出現在我面前。
只是遠遠的看我一眼,像是確認我確實沒事,然後話都沒說一句,轉身又走了。
身邊的朋友一開始都還勸我說:「歲然,真是搞不懂你,顧大少這樣深情多金,你爲什麼不要他。」
在她們眼裏,顧少衡這樣的浪子,他對所有人都漫不經心,心不在焉,那都是逢場作戲,我是最獨特與衆不同的那個。
我出國後,還有人跟我說:「歲然,真奇怪,你看顧大少那樣風流多情,但好像只有你我們能篤定,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一回頭,一轉身,他永遠都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又有人說:「歲然,顧大少都說會改了,你再給他一次機會不好嗎?」
我微笑不語,可能只有我自己心裏清楚,即使再來一次,我和顧少衡的結局還是如此。
我這個人,對待感情永遠都是一是一,二是二,我不允許有灰色地帶的出現,我要我愛的那個人,忠貞的滿心滿眼的都是我。
就像有句歌詞一樣:「你真的懂唯一的定義?並不簡單如呼吸。」
顧少衡骨子裏浪蕩不羈,熱愛自由,身邊的誘惑又那樣多,他可以爲我改變一時,可是若長久的、永遠的只對着我,當他不再有新鮮感,不再願意爲愛妥協遷就。
還不是重新重蹈覆轍?
別人說我冷靜薄情,其實我只是清醒。
更何況我這個人有個習慣,同樣的習題,我永遠不會做第二遍。
尤其是在我已經驗證試過錯的情況下。

-5-
回國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回國前和曾經的朋友聊天,我朋友嘆息一聲,跟我說顧少衡找了一個女朋友。
又說那個女孩長得和我有幾分相似。
不過說完又補充一句:「當然,還是沒你漂亮有氣質。」
我當時看着不遠處桌子花瓶裏插的那簇薔薇怔怔出神,半響纔回過神來,笑了笑:「這麼多年,他還是沒變。」
我朋友打着哈哈又說:「那女孩和你長得那樣像,我們都知道顧大少對她不是認真的。」
我能聽出她語氣裏對那個女生的不屑,她說:
「你決定回來也好,我都沒敢和你說,那女生簡直太膈應人了,長得像不怪她,但她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你的喜好,整天刻意模仿你……」
「你的髮型,你的穿衣風格,你的說話方式,你的飲食口味,甚至連你微笑的弧度都模仿。」
「我們都噁心的不行……」
我沉默片刻,然後轉移話題,和她又閒聊數句後才掛上電話。
我沒將這回事放在心上。
直到我回國,朋友們給我辦了一個接風宴,我在這個宴會上見到顧少衡和朋友嘴裏的「替身」。
我不知道顧少衡是不是故意帶她來見我的,他拉着那個女孩子站在我面前介紹:「方歲然,這是秦蔓蔓,我女朋友。」
他在「女朋友」這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說完一直觀察我的反應。
我因爲好奇秦蔓蔓和我究竟哪裏像,所以多打量了一會兒,其實仔細看五官並不像,只是眉眼間的輪廓神韻有五、六分相似,加上我們穿衣風格和髮型相似,這種五、六分的相似又變成七、八分。
我收回視線,對顧少衡和秦蔓蔓淡淡一笑,說:「你好。」
秦蔓蔓失神的望着我,半響纔回過神,蒼白虛弱的對我笑:「你好,久聞大名。」
我在心底嘆息,我想我在顧少衡歷任女朋友的眼裏,大概就相當於「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裏就會贏」的白月光角色。
這愛意在臆想和揣測中被誇大其詞,變成顧少衡後來所有女友的假想敵。
我沒接她話裏的意思,偏過頭去招呼另外的朋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長久注視秦蔓蔓的視線給顧少衡一種我在意的錯覺,後來彷彿是爲了故意做給我看一樣,顧少衡對那個女孩子體貼溫柔至極。
給她拉椅子,給她倒飲料,中間甚至看着秦蔓蔓蒼白的臉色,他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關心的說:「你冷嗎?」
他將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肩上,身邊的朋友默不作聲,只默默的將視線從他身上轉到我臉上。
我衝秦蔓蔓溫和的笑,問:「如果還冷的話,要不要叫服務員將溫度調高一點?」
她沉默的搖了搖頭。
後來上了我最喜歡喫的麻辣蝦,朋友都笑:「呀,誰吩咐廚房將藍色龍蝦做成麻辣口味的?真是暴殄天物。」
說完都心照不宣的去看顧少衡,他沒抬頭,只是開始剝蝦,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蝦永遠都是他幫我剝,人人都說這是顧大少屈尊降貴,這次他剝完後放在身邊秦蔓蔓的碗裏,語氣溫柔:「喫吧。」
秦蔓蔓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頭又看了顧少衡一眼,沉默的喫了。
顧少衡一直在給秦蔓蔓剝,他剝多少她喫多少,那盤蝦我一個未碰。
後來顧少衡臉上最開始的溫柔已經變成了冷漠,他面無表情的將最後一個蝦放在秦蔓蔓碗裏,問她:「還要不要?你這麼喜歡喫蝦,我讓廚房再上一盤?」
秦蔓蔓聲音突然哽住了,她小聲的說:「我從來不喫辣,也不喫蝦。」
大家沉默不語,氣氛尷尬,我冷着臉站起來,說:「我出去一下。」

-6-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顧少衡正等在外面。
他斜倚着靠在大理石磚牆面上,將簡單的白色襯衫和牛仔褲穿出一種矜貴的氣質。
一如記憶裏的模樣。
他聽見聲音偏過頭看向我,目光冰冷,嘴角下沉,問我:「方歲然,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給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他語氣平靜,像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看我找一個和你那樣像的人,看我們明明已經分手五年了我還對你念念不忘,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突然覺得沒有意思,他大概不相信,我若是知道今晚是這樣的局勢,我應該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來的。
他也說五年了,我以爲我們早已經都放下了。
他對我來說,不過是普通朋友。
我嘆口氣:「你總是這樣糟蹋別人的真心,我沒有得意,顧少衡,你若是不喜歡秦蔓蔓,就不要糟蹋她,也不要糟蹋你自己,你若是喜歡她,就好好對她。」
「好好對她?」他突然笑起來,自嘲的:「你不在的時候,我在秦蔓蔓身上自欺欺人的找你的影子。」
「可是今天你們坐在一起,我才發現,她原來一點也不像你。」
「不對,皮囊還是有幾分像的,可是爲什麼和你在一起,她就像義烏九塊九包郵的劣質品?」
「我怎麼會把她當你的替身來侮辱你呢?」
「顧少衡——」我視線從他身後的秦蔓蔓身上移到他臉上,大概是我們出來有段時間,秦蔓蔓出來找我們,顧少衡的這幾句話,被她聽到個正着。
她往後踉蹌兩步,伸手扶住旁邊的牆,我看見她眼眶驀地紅了,只怔怔的看着顧少衡的背影。
我情緒一直穩定冷淡,此刻也不得不帶上了點怒意:「這麼久了,你還是學不會怎麼去尊重別人。」
「沒有誰是誰的替身,秦蔓蔓不像九塊九包郵的劣質品,但是你還是一如既往的像垃圾。」
我說完沒看他,直接擦過他和他身後的秦蔓蔓,走進包廂和朋友們打了聲招呼,拿起包就走了。
第二天我接到顧少衡的電話,我這樣落他的面子他也沒生氣,甚至在那邊有些卑微的跟我道歉,說是不該用秦蔓蔓來試探我,給我難堪。
他笑:「歲然,我請你喫個飯,就當賠罪?」
他還是不懂,我並沒有覺得難堪。
我只覺得生氣,而我的生氣也並不是因爲顧少衡在我面前對秦蔓蔓無微不至。
我只是生氣,這樣久了,他還是學不會尊重別人。
他明明不懂得喜歡和愛,卻偏偏要一次又一次的去踐踏它。
我跟他說沒空,然後面無表情的掛斷了電話。
見到秦蔓蔓是在這通電話的一個星期後。
我的助手跟我說有個女孩子在外面找我,說完八卦一句:「方姐,她和你長得挺像的,你還有妹妹嗎?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我放下顯微鏡下的塗片,想了想,還是出去見她。
老實說,我對秦蔓蔓其實沒什麼印象,也並沒有和她打交道的興趣,我甚至能猜到她來找我是爲了什麼,無非是爲了顧少衡。
我很忙,回國後我受聘於 A 市的中科院生物研究所,我將生物研究作爲畢生摯愛,我只想安安靜靜的做研究。
並不想攪進我不感興趣的感情紛爭裏。
出去見秦蔓蔓,是因爲我想起那天走廊她蒼白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眶,還是她望向顧少衡背影時眼裏那樣明顯的心碎。
就當是積德,我這樣勸自己。
秦蔓蔓看見我出去的時候一下子從長???椅上站起來,神情有些侷促,眼裏噙着明顯的淚花,但是謝天謝地,她沒有撲上來抱着我哭,她只是站在原地小聲的說了一句:「方小姐,對不起打擾,我不想來找你的。」
她一直噙在眼裏的眼淚無聲的落下來,整個人像是迷路的羔羊,無措悲傷:「我……我只是……顧少衡突然要跟我分手,我知道他一直愛你,我來只是想問問你,你們是複合了嗎?」
我搖搖頭,說:「沒有。」
她鬆了一口氣,很快含着眼淚笑出來,有些倉促的說:「對不起。」說完睜着眼睛仔仔細細的看着我,眼神羨慕,「我真的很羨慕你,顧少衡那樣愛你,我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換顧少衡的愛,每個人都渴望得到他,但是好像只有你對他不屑一顧。」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在她迷茫的眼神里反問:「你覺得顧少衡很愛我?」
我望向她身後的大理石地磚,笑起來:「他大約是愛我,但沒你想象中的那樣愛。」我頓了頓,問她,「你來找我就是爲了問我這個的嗎?」
她愣了愣,然後說:「不是。」
她跟我說顧少衡對我是真愛,說她初遇顧少衡時他在爛醉如泥中喊着我的名字,說他經常目光專注出神的看着她的臉怔怔發呆,說他手腕上的紋身,說他經常對着一個國外的號碼發呆卻從來不敢撥出去,說他對我的癡情和專一。
最後她噙着眼淚說:「方小姐,我不知道你對他有什麼誤會,但少衡他是真的很愛你,我從沒見他這樣愛一個人,他雖然和我在一起,但我知道,他只是在通過我看你而已,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我都希望,你能不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我靜靜的看着她含淚的眼睛,語氣冷淡的問:「你今天來找我說這些話,是不是感覺自己很偉大?」
她含着眼淚的神色一僵,似乎沒想到我這樣冷漠,但我其實是真的真心實意的疑惑,我問:「你和顧少衡,你們真的懂怎麼愛一個人嗎?」
「你們都說顧少衡愛我,怎麼愛的?是和我在一起時不能收心,還是和我分手後找個替身就叫癡心不改?還有你,你喜歡顧少衡,爲了喜歡作踐自己, 模仿別人的痕跡, 將自己卑微到塵埃裏, 如今又來找我說這樣的話,懇請我給顧少衡一個機會,我想問,你是以什麼立場和身份來跟我說這個話的呢?」
「顧少衡的女朋友?」
「在你們的心裏, 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別癡情、特別爲愛隱忍付出一切?可是你們的愛在哪裏呢?」
「在我的理解裏, 愛是平等、是尊重、是依靠、是忠誠、是責任、是深思熟慮後下的決定, 可你們將它兒戲如過家家,覺得是可以被替代,被謙讓、被共享,你們究竟是在感動誰呢?」
她一副呆呆的樣子看着我, 我說:
「我的時間很寶貴, 秦小姐,我今天願意花一個小時耐心的聽你說這些廢話只是爲了一勞永逸, 我和顧少衡已經是過去式了, 你們之間的障礙從來都不是我。」
「先自愛,再去愛人吧。」
「這是我給你最後的忠告。」
我轉過身,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秦蔓蔓。

-7-
最後一次接到顧少衡的電話, 是我結婚前。
三觀契合、溫文爾雅、相守相伴, 是被人豔羨的天作之合。
顧少衡在電話那端對我說恭喜。
我落落大方的回了一句謝謝。
他在那端沉默片刻, 才問我:「我一直想搞清楚,歲然,當初你答應和我在一起, 究竟是一時感動,還是你也曾……你也曾喜歡過我?」
我嘆口氣,我似乎經常因爲他而嘆氣:「我是個目標明確的人, 顧少衡,我從來不爲沒有結果的事情浪費時間, 也不會因爲感動去答應和什麼人在一起。」
「我那樣瞭解你, 在在一起前我就明白我們不是同路人,可那時候, 我還是想看看, 我們能一起走多遠, 別再問我喜不喜歡你了,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是我對你最大的敬意。」
怎麼會從來沒有動過心呢?調侃不嫌髒幫我搬水箱的時候,月光下溫柔望着我的時候, 在廢墟里被挖出來看見他有如神兵天降的時候……
只是他學不會專一,而我又太過清醒, 所以這條路註定只能半途而廢。
我和他就像一道我明知道題幹出現錯誤的附加題, 可我還是曾經試圖嘗試能不能在這個錯誤題幹下解出正確答案。
我盡力了, 所以我能很瀟灑的拿得起放得下。
他的聲音在那邊一點一點的低下去, 「是我錯過了對不對?」
我沒有說話,他的聲音裏又帶上了一點強裝的笑意,他說:「那最後一句話, 祝你幸福,歲然,祝你歲歲幸福。」
我笑了, 客氣疏離的回:「你也是。」
「顧少衡,我也祝你,歲歲幸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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