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女配泄密事件

一星期前,真正的程家大小姐找上門來。
我才知道,自己是個冒牌貨。
但我的親生父母已經死了,程家決定繼續收養我。
剛回來的大小姐對我這個冒牌貨多有不滿,不僅搶走爸爸媽媽和哥哥的所有關注,也要奪回本該是她的未婚夫。
我倒無所謂,只想混口飯喫。
只是當我想將未婚夫還給她的時候,一向溫柔的未婚夫頭一次露出那樣陰鬱的表情,他緊緊箍住我的腰,低頭看我,渾然天成的壓迫感。
「泱泱,從小我就知道,你只能是我的。」
正巧這時,大小姐推開門。
她眨眨眼,笑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延哥哥,你不是答應過伯母,要陪我喫飯的嗎?」
奇怪,我卻突然聽到了她內心的咆哮。
——「草泥馬的變態男主,離女主遠一點,她是男二的!」

-1-
我變奇怪了。
正常人是不能讀心的,但是我能。
僅限於讀程琳的心。
程琳是我名義上的妹妹,但她是真的程家人,而我是假的。
她被接回來那天,爸爸媽媽和哥哥抱着她痛哭一場,我站在旁邊,明明白白的像個局外人。
那天過後,我就知道,我不能再撒嬌,不能再任性。
我只要當好這個家的背景板就行。
所有人開始圍着程琳轉。
程琳討厭我這個冒牌貨,我能理解,畢竟鳩佔鵲巢足足十九年,她在外面受了不少苦,我卻過着富足安逸的生活。
我安於現狀,看得挺開。
爸爸媽媽以及哥哥是她的,我那自小定親的未婚夫封延也該是她的。
程琳最近經常去封家,回來時不時在我面前炫耀,說封伯母對她如何如何好,封延也待她溫和有禮,整個封家有她在總是熱鬧無比。
向來親暱的哥哥見了我幾次都欲言又止。
最後是媽媽找到我,說:「泱泱,小琳那孩子對封延真的上了心,又是織圍巾又是做糕點的。若是小琳沒丟,估計和封延訂婚的就是她了……」
她話還沒說完,我立馬道:
「媽,只要妹妹幸福就好。」
媽媽先是鬆了口氣,才後知後覺地有些愧疚:「好孩子,今後媽媽會給你留意優秀的男孩,不會虧待你的。」
我乖巧地點點頭。
可現在誰不知道我在程家是多麼尷尬的存在,優秀的男孩大概避之不及。
算了。
我本來也不打算靠男人的。

-2-
只是封延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這事的風聲,他像兒時一樣隨意地走進我的房間,我倆青梅竹馬那麼多年,從小他就喜歡賴在我房間,而我喜歡扮過家家當他的媽,逼着他喫我用橡皮泥捏的炒飯。
但這是長大後,他頭一次不敲門直接闖了進來。
「封延……」
我剛開口,就被他扯着手腕從沙發上直直拉起來。
他的力氣有些蠻橫,我才發現我站在他面前,只能抵齊他的胸口。
透過單薄的白色襯衣,我看到他胸口起伏的肌肉線條,帶着危險的野性。
他兒時調皮,但長大了反而溫柔沉靜,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手腕被他捏得泛疼。
我想像以往一樣罵他兩句,但轉頭一想,這人都快成我妹夫了。
不和他計較。
誰知他見我不說話,居然變本加厲,手攬過我的腰,將我緊緊抱進懷中。
即便早早訂了婚。
但我們從未有過這般親密的行爲。
「封延,你有病吧。」我忍不住開罵,想要掙脫出來。
「噓,」他聲音低啞,在我耳邊輕聲道,「聽話,讓我抱會兒。」
我掙得更厲害,但絕對的力氣壓制面前,毫無作用。
他抱了好一會兒,突然低頭看我。
眸色深得像要吞噬人。
「泱泱,從小我就知道,你只能是我的。」
我被他侵略的眼神盯得渾身不適,只覺得這位竹馬變成了在暗處埋伏許久的狼。

-3-
程琳進來時,封延也沒鬆手。
我身處這樣的修羅場,尬得頭皮發麻。
但程琳顯然是個心思深的姑娘,面對這種場景依然毫不改色。
只是笑道:「延哥哥,你不是答應過伯母,要陪我喫晚飯的嗎?」
也就是同時,她嘴巴未動,我卻聽到了她中氣十足的咆哮。
如天雷劈在房間裏,久久迴盪。
——「草泥馬的變態男主,離女主遠一點,她是男二的!」
封延神色如常。
我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是緊接着又是一句。
——「下頭男,速速給姐滾下來喫飯,別打擾女主。
——「不然小心姐今後送你去喫牢飯!」
我:?
我看着眼前笑得一臉無辜的程琳,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但她毫不知情,依然在內心咆哮道。
——「姐來了,不會讓你有機會傷害女主的。
——「懂?」

-4-
從此之後,我總能聽到程琳的心裏傳出這樣奇奇怪怪的話。
比如那日她去和封延喫了晚飯回來,見了我後如以往那樣炫耀。
「延哥哥人真好,聽到我嫌喫魚麻煩,還特意幫我把魚刺全都取了出來,他說有一家魚特別好喫,下次帶我去那裏,我一定會愛上喫魚的~」
實則心裏全是髒話。
——「喫屁!
——「封延這崽種,喫飯時候那司馬的臉色甩給誰看啊,又不是老子綁着他去的!
——「又貪戀女主又想要程家助力鞏固他在封家的地位。
——「垃圾,絕對的社會垃圾。
——「除了臉一無是處。
——「由衷希望他又短又小。
——「三秒小可憐。」
我:……
我:「噗。」
程琳瞬間看向我,臉上做作的炫耀表情快要掛不住。
她的心聲再次響起。
——「?她笑啥」
然後很快悟了。
——「唉,這精神狀態,看樣子都被我氣瘋了。
——「希望人沒事。
——「但長痛不如短痛,遠離這變態渣男,幸福八百輩子。」
程琳越過我,走上臺階,突然回過頭朝我挑釁地彎彎嘴角。
「姐姐,」她說道,「延哥哥他啊,我是勢在必得哦。」
說完像只開屏孔雀般揚長而去。
伴隨着她興奮的心聲。
——「耶!
——「不愧是我。
——「有空去考個影后。」

-5-
哥哥從智利出差回來。
帶了禮物。
我和程琳一人一根水晶手鍊,她比我多一對珍珠耳環,我比她多一罐巧克力,我特意讓哥哥幫我帶的。哥哥也知道我對首飾的興致不高,更喜歡甜食。
程琳看上了我的巧克力。
整罐都想要。
哥哥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對我說:「泱泱,小琳從前沒喫過這些,她那個家裏也買不起……要不這次你把巧克力給她,我之後讓人再去給你買。」
我以前從沒想過,我的家人們這麼會畫餅。
我把巧克力給程琳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又掀起狂風巨浪。
——「無語,大無語。
——「這麼會畫餅怎麼還不去印度啊,還能畫飛餅。
——「懦弱廢物男一個,腦子裏的主見都跟着印度飛餅甩走了。
——「女主趕快對這廢物絕望吧。
——「畢竟以後這東西娶了媳婦兒更是不得了,由着他媳婦兒欺負你呢。
——「現在讓一罐巧克力他說忍忍,以後她媳婦兒你扇耳刮子他也會讓你忍忍的。
——「女主!你清醒一點。
——「這世上根本沒那麼多事,值得你忍忍的。」
我怔怔地抬頭看她。
這世上根本沒那麼多事,值得我忍忍的。
也不知道這話哪裏戳中了我,啪嗒兩聲,我掉了眼淚。

-6-
從小,我受得教育就是要忍。
事關家教,想大笑,忍住。
要學會堅強,想哭,忍住。
保持身材,想喫,忍住。
在學校受了欺負受了委屈,忍住。
怕黑怕鬼怕打雷,忍住。
他們需要一個完美的程家大小姐,程泱泱。
歷來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泱泱,忍一忍就好了。」
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世上根本沒那麼多事,值得你忍忍的。」
我果然沒忍,眼淚一顆接着一顆往下掉,莫名委屈。
程琳肉眼可見地有些慌了。
哥哥也愣住:「泱泱,不就是一罐巧克力……」
程琳惡狠狠地打斷他:「你閉嘴!」
哥哥被她吼得一哆嗦。
她內心的聲音變得格外着急。
——「啊啊啊啊啊啊她就這麼喜歡喫巧克力得嗎!早知道不搶了。
——「氣死,爲什麼我要走惡毒女配的劇情啊。
——「有沒有人告訴我。
——「惡毒女配把搶來的巧克力還一半回去,還會顯得惡毒嗎?
——「別哭了,姐,你是我姐行了吧。」
她又想在我笑點上蹦迪。
我正要破涕爲笑。
一旁傳來男人磁性低沉的聲音:「嘖,怎麼還哭上了?」
抬頭看過去,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的五官和封延有些像,但卻更加鋒利冷峻,是極具攻擊性的長相。
我收住眼淚,禮貌地打着招呼:「小叔叔。」
當然,不是我的。
我只是跟着封延這樣喊他,他是封延的小叔叔,封家最小的兒子。同樣也是近年來商界的新貴,將封家的產業又翻了個倍,一時聲名大噪。
與此同時,我聽到程琳的心裏狂喊一聲。
——「臥了個飛天大槽!!!男二怎麼在這兒?」

-7-
男二?
這就是程琳心心念唸的男二?
我覺得荒謬。
我和封辭書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他可不是什麼我能隨便扯上關係的人。
「天縱奇才」這詞放他身上絲毫不爲過,年紀尚輕,卻憑着本事在商界攪弄風雲。從前我們見面除了打個招呼以外也沒什麼交際,他大了我八歲還多,我們所處的圈子根本不同。
不過話說回來,他怎麼會在我們家?
我想聽聽程琳會不會知道點什麼。
結果她內心真的話多且密。
我好不容易纔聽清楚。
——「好帥好帥好帥,這男人該死的性感。
——「這不比顧延那個三秒男有魅力嗎!
——「女主你看他!
——「西裝暴徒冷麪酷男只爲你一朵嬌花而折腰,應該不會有嬌花不心動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我室友臨死前想看你們倆鎖了。
——「我室友是土狗,我也是。
——「汪汪!」
行吧,全是廢話。
我正想着要不告辭出趟門,卻看到哥哥上前幾步走向封辭書,我纔想起了他和封辭書算是同齡人。
「辭哥,」哥哥和封辭書是一個高中的,「上次在智利碰上後你說來我家玩,我還以爲要等段時間呢,沒想到那麼快又見面了。」
不知爲何,感覺封辭書看着哥哥的眼神有些冷。
但轉念一想。
不對啊,他看每個人的眼神都冷。
這人的眼裏藏着冰。
他懶懶地開口:「哦,在智利聽你說一家巧克力好喫,結果買多了,就想着送點過來,這不正好……」
封辭書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小姑娘沒了巧克力這麼傷心。」
我一怔。
後知後覺有些窘迫,剛纔掉眼淚全過程被這人看得一清二楚。
還是告辭吧,留在這兒尷尬。
旁邊的程琳已經不會說人話了,全是土狗的叫聲。
我也怕等會兒,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謝謝小叔叔,」我掛上得體的微笑,「只是我現在馬上要去趟學校,那些巧克力只有等回來再慢慢品味,就先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說完轉身想溜。
誰知道封辭書會在身後叫住我。
「你和封延一個學校?A 大?」
我回頭應了聲「對」。
他站起身:「正好路過,載你一程。」
我嚇一跳,連忙擺手說:「不用麻煩不用麻煩,家裏有人送我。」
誰知程琳一聽這話急了。
「姐姐還不知道,ţū́ₘ劉叔答應了我等會兒送我去商場的,」她似有不滿,扁了扁嘴,「他送不了你哦。」
劉叔是家裏的司機。
然後,我聽到了程琳從土狗的叫聲立馬轉變成激昂的助威。
——「男二給爺衝!
——「今天就算女主上了公交車我也得給她拽下來塞到你車上。
——「車鑰匙我吞了。
——「拉不出來那種。」
我:6
但她今天說了戳到我的話,我很開心,也希望能讓她開心開心。
我看着封辭書:「那就麻煩小叔叔了,會耽擱到你嗎?」
他拿起西服外套,臉上沒什麼情緒。
「不會。」
我在程琳土狗的叫聲中跟着封辭書走了。

-8-
剛纔封辭書幫我開了車門。
這事我感覺未來可吹。
畢竟照他現在這個事業上升程度,以後定是領域中的泰山北斗。
大概很多年後,我對着圍在我身邊的孫兒孫女吹。
「你奶奶年輕的時候,封辭書都幫我開過車門。
「我還喊他一聲小叔叔。
「對,他是我親戚。」
然後孫兒孫女就會一臉天真問我:
「奶奶,首富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窮親戚啊?」
我的思維遠去。
還是封辭書打斷了我幻想中的養老生活。
「聽歌嗎?」他問我。
也對,不然我倆這並不是太熟的氛圍下或多或少有些尷尬。
「好啊。」我點頭。
「想聽什麼?」
我隨便說了個:「一葷一素。」
封辭書一頓,沒說話,毛不易的《一葷一素》在音響裏響起。
我看到他的手指敲在方向盤上,帶着點煩躁。
我靜靜聽歌。
半晌,封辭書突然開口:「就那麼喜歡封延?」
嚇。
這麼成功的人也這麼八卦的嗎?
話說回來,我確實喜歡封延,這不否認。
小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他將來會是我的丈夫,喜歡他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用「那麼喜歡」似乎又有些過了。
不過這倆是一家人,我怎麼也得往好了說。
說些長輩愛聽的話。
正想着該如何回答,聽到封辭書淺淺的呼了口氣。
「算了。」
他突然喪失了八卦的衝動。
佩服,這大概就是成功之學吧,連八卦的慾望都能抑制住,那這世上就沒啥可以誘惑他的了。
不過爲啥,車裏的氣壓一下就低了下來。
明明沒開冷氣,怎麼還有點冷呢。
也許是這股子冷意灌進腦子裏,我又想起剛纔程琳的話。
「這世上根本沒那麼多事,值得你忍忍的。」
對啊,想那麼多幹嘛。
我和封延的婚事都要黃了,我爲什麼還要考慮話說得漂不漂亮。
「也沒那麼喜歡吧,」我實話實說,「喜歡他的長相和頭腦,多的就沒了。」
封辭書一腳剎車。
我嚇一跳,以爲說錯了話。
他淺咳一聲,表情有些狼狽。
「有鳥飛過去。」他解釋道。
大概是我的錯覺,我看到封辭書嘴角翹了翹,看吧,我果然是被嚇到了,封辭書怎麼可能會笑。
「這鳥挺好,」我開始胡言亂語,「看得出來它的靈魂很自由,不飛尋常路。」
這回我清楚得看到封辭書嘴角翹了。
他居然真的會笑?!
揭祕了,封辭書不是 AI。
「封延啊……」封辭書手指又敲了敲方向盤,很輕快,「他的長相和頭腦確實還不錯。」
來自長輩的肯定。
他繼續道:「不過啊,有比他更好的。」
多謙遜的一家人,我再一次佩服了。
我肅然起敬:「小叔叔的話總是讓我受益匪淺。」
「我要向你學習。」
他似被梗住,臉上的表情像是無奈。

-9-
封辭書並沒有傳聞中那樣難以接近,反而還挺好說話。
我和他聊了一路,到學校了。
剛下車,我聽到他也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見我看過去,封辭書揚了揚手裏的煙盒。
「抽支菸。」
他靠在車上,偏頭給自己點了支菸,白色的煙霧緩緩盪開,我透過那層煙看到他微微眯了眯眼。
程琳對封辭書的形容又響在耳邊。
「西裝暴徒冷麪酷男。」
「這男人該死的性感。」
我想,或許是有幾分道理在裏面的。
見我還沒走,封辭書開始趕人:「快進去了。」
「小叔叔,」我由衷誇道,「你抽菸的樣子挺帥。」
他愣了愣,我話題一轉。
「不過別抽多了,你不抽菸也挺帥的。」
由衷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小叔叔要健康。
封辭書盯着我,手裏的煙都忘了往嘴裏放,那層煙霧確實礙事,我居然覺得他的眼裏晃晃蕩蕩着說不清楚的光。
「泱泱。」他掐滅了煙。
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喊我。
「能這麼喊你嗎?」封辭書問道。
我感覺到了來自長輩的關愛:「小叔叔覺得行就行。」
他冷峻的面容莫名柔和下來。
「下次見,泱泱。」封辭書說道。
我揮揮手,笑起來:「小叔叔再見啦。」
剛走幾步,熟悉的聲音傳進腦子裏。
——「我恨!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啊啊啊!我好想知道!
——「老天爺,信女願用前男友十年壽命,借順風耳的耳朵一用。
——「保證會還……
——「嗚嗚嗚我還特意讓劉叔開了個快車過來,結果什麼都聽不到。
——「不過男二的車開得真慢啊,我在這裏蹲了好久了。
——「我不管!
——「他就是故意的嘿嘿嘿嘿!」
顯而易見,是程琳。
我找了半天,終於在不遠處一堆灌木中看到了她。
她蹲在灌木叢裏,舉着倆樹枝當僞裝。
哈哈,好傻。
我裝作沒看到,直直往前走。
迎面來了個人,有段時間沒見了。
封延也看到了我,我們視線撞在了一起。
我突然想了起來。
《一葷一素》是他最愛的歌。

-10-
這還是他強行抱了我後,我們第一次見面。
想起那天他如狼般閃着點點碎火的目光,我總覺得不舒服。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我生活中很多事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參與。
我以爲我足夠了解封延。
可他那樣的一面,陌生又可怕。
不過如今我們退婚在即,我也不想和封延有過多交集。
我點了點頭,算作同他打了招呼。
正要越過封延走過去,他卻拉住了我的手。
「泱泱,」他面向我,「你在生我氣?」
說來奇怪,他要變成別人的丈夫,我卻並不覺得生氣。
「沒有,」我抬頭看他,「請你鬆手。」
封延卻更加篤定了。
「別生氣。」他垂着頭,聲音有些小。
我微微一怔。
從前他惹我生氣了,便是這副樣子。
我以前還真覺得,他這樣子挺可憐,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現在想來。
明明是狼,何必裝狗。
我不喫他這套了。
「封延,」我語氣冷了下來,「鬆手。」
封延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半晌,將手鬆開。
「泱泱,你知道的,我沒辦法,」他說道,「封家這塊肉太肥,想要分肉的人太多了,背後多少人對我虎視眈眈,我稍有不慎,肉就會丟。」
他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封家本就是一衆富豪的領頭羊,只是業大家也大,封老爺子光是兒子就有八個,其中封辭書是最小的兒子,也最爲封老爺子看重,近來隱隱有將位子給他的傾向。
而封延的父親排行第三,生前並不受重視,在封延八歲那年因病去世。
封延是走鋼索的人。
他有野心,我從來都知道。
所以他要放棄沒有價值的我,我能理解。
我也沒想過會怪他。
可他不該,明明放棄了我,還來吊着我。
見我遲遲不說話,封延以爲我是動搖了,繼續道:「給我點時間,泱泱,不會太久的。
「你等我。」
應該是和我哥一塊兒去印度進修的畫餅技術。
我聽笑了。
正要開口諷上兩句,一聲怒吼振聾發聵。
——「M D,我等你奶奶個腿!!」
程琳出現在封延背後。
如果眼神能刀人,封延現在已經被背刺了。
但她立馬掛上了甜甜的笑:「延哥哥,還說去圖書館找你,正好就在門口遇上了,該說是巧合還是緣分呢~」
——「晦氣,這都能遇到這狗逼。」
她又看向我,笑中開始夾雜了些許茶香:「姐姐也在啊。」
——「女主還不趕快遠離渣男!他的餅畫得比你哥還爛!」
程琳親暱地挽住封延的手臂。
「延哥哥,陪我去逛街吧~」
——「別纏着女主,來,和姐玩。」
——「玩不死你!」
我:……
要忍住,不能笑。
封延倒是一僵,緩緩將手臂抽出來。
但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淡淡道:「我還有事。」
程琳委屈:「就一會兒也不行嗎?」
「不行。」封延捏了捏眉心。
我似乎看到了程琳的額頭上彈出根青筋。
——「給你臉了是不是?
——「要不是怕你纏着女主,誰特麼想和你走一起,你旁邊的空氣都是重度污染的知道不?」
我承認程琳是有點演技在身上的。
有,但不多。
她誇張地扶額,以極其突然的動作倒在封延身上。
「啊,頭好疼。」她說。
封延:……
我:……
我纔是這裏最有演技的人,居然能憋住不笑。
「延哥哥……我的頭好疼,」她非常虛弱,「能不能揹我……揹我去校醫院。」
封延快速地看了我一眼。
我甚至都有點同情他了。
程琳還怕我跟着,又小聲地補充道:「姐姐……姐姐不用去,不知道爲什麼……看着姐姐,我的頭就好疼。」
她的內心和表面完全是兩種聲音。
內心中氣十足。
——「還!不!快!走!
——「用跑的。
——「趕緊消失。
——「一點衣角都不要留在男主的視線裏。
——「他老病嬌了。
——「離他遠點。
封延背起程琳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些距離。
卻還能聽到她小聲的逼叨。
——「早知道這幾天就多喫點。
——「壓死他。」

-11-
沒壓死。
但我和封延取消了婚約。
他母親找上我的父母,坐一起喝個下午茶的時間,就其樂融融地取消了我倆的婚約,改成了封延和程琳。
他們是懂一些網購退貨的。
我是假貨,他們便退了換真的。
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虧本,因爲網上都是假一補十。
直到快半個月後,我在一個生日派對上又看到了封延。
鍾家獨女鍾藍過生,她向來喜歡社交,圈子裏大半的年輕人都來了。
而我最近忙於學業,好不容易閒下來,便想着來放鬆放鬆。
我在學校住了兩天,直接去了目的地。
到後才發現程琳也在。
她正在對鍾藍打招呼。
「藍藍姐,這身衣服太襯你了,剛纔遠了看,還以爲是仙女呢,」程琳小嘴抹了蜜,「生日快樂啦,明明你看起來還像高中生,怎麼過的卻是 25 歲生日啊。」
把鍾藍哄得暈頭轉向,嘴就沒合上過。
那邊的熱鬧和被冷落在角落的我格格不入。
但我絲毫不覺得孤單。
因爲程琳的內心比這些人好玩多了。
她又在罵。
——「服了,這腦殘女,就那麼喜歡聽假話?
——「說啥就信啥。
——「沒長腦子嗎?
——「這羣人送什麼生日禮物啊,能不能一人一塊給她衆籌個腦子。
——「受不了了。
——「別來挽我手行不行,我怕腦殘會傳染。
——「莫礙老子。
——「有姐在,你這輩子可當不成女主的嫂子。」
啊……
原來鍾藍就是那個嫁進來後總是欺負我並且會扇我大耳刮子的嫂子啊。
這要是放到從前,我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我是個慢熱的人,鍾藍雖然比我大五歲,卻是我爲數不多的朋友。
直到今天,我帶着禮物來這裏,她收下禮物後只是淡淡地掃了我一眼,然後將禮物隨意一放,就把我晾在一旁。
我便知道,在她的眼中,我現在不過一個程家的養女,和封延的婚事也黃了,沒有任何靠山在,不再是一個需要社交的對象。
我坐在角落裏喫喫喝喝,樂得清閒。
旁邊有人聊天。
「聽說鍾藍今天真的請動了封辭書啊?」
「可不嗎,沒看到今天禮服都是穿的最新高定限量嗎,剛纔我來的時候她還在炫耀,說等會兒封辭書會過來。」
「他倆不會真的成了吧?」
「那鍾藍也算抱到大腿了,誰不知道現在封家蒸蒸日上,裏面大半都是封辭書的功勞。」
「喏……說到封家,封延今天也來了啊。」
「他最近也挺抓馬的,和程家那個假千金退了婚,要娶纔回來的真千金。」
「真狠心啊,從前他倆走哪兒都要在一起的,現在說分就分了。」
「噓,程泱泱坐那兒的……」
他們聲音漸小,我開始聽不見了。
沒意思,還想繼續聽下去的。
喝了兩杯酒,我喫飽了也喝好了,剛準備離場,鍾藍帶着幾個小姐妹找上我。一上來劈天蓋臉就是一句:「你還沒走?」
這又是什麼局?
怎麼還帶趕人的。
我指了指手裏的空盤子:「正準備呢。」
「聽說那天辭書送你去了學校,」鍾藍開始亂撒火,「看封延沒戲,開始找辭書了?程泱泱,你胃口這麼大,也不怕噎着?」
我覺得好笑。
搞半天是嫉妒啊。
這種沒有酸味的小醋也要喫?多可憐。
若是原來的我,就忍下了。我討厭無事生端。
可惜現在我早把從前的忍耐拋於腦後,我只想要暢快。
「這麼沒自信,」我上下打量着她,然後從嗓子裏滾出一聲笑,「也對。」
她瞬間炸了。
「程泱泱,你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情況嗎?!還需要我告訴你?
「你就是程家一個聯姻的工具,今後指不定什麼時候他們需要一個項目,就把你換出去。在這方面,狗都比你有人權,但你最後的價值就這麼一點,不然程家怎麼可能繼續養着你?程琳比你討喜多了。」
她的聲音挺大,在場不少人將視線集中過來。
包括封延的,但他沒動。
只有一個聲音離得越來越近。
——「他嗎的,封延真不是個東西。
——「又想像原文裏那樣,等到最後一ẗŭ̀ⁱ刻女主都絕望了,他纔出手。
——「他想 PUA 女主。
——「真想給他電成個 CPU。」
程琳慢慢靠近。
但也沒靠得太近。
——「算了,讓鍾藍罵幾句,不痛不癢的。
——「也能讓女主儘快清醒。
——「畢竟程家還真就這麼打算的。
——「我今天就負責喫瓜就行。
——「吵起來!吵起來!」
程琳開始在心裏加油助威。
不過要讓她失望了。
我這人不會吵架,嘴笨。
但我當了程家大小姐那麼多年,多的是這些人的祕密。
隨便拿一個出來涮涮,鍾藍都得掉一層皮。
讓她罵吧,不痛不癢的。
我聽着呢。
見我沒說話,鍾藍更加賣力了。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程泱泱,我可聽說你親生父母是農民啊,」她笑起來,「如果你被送回去,還得插秧種地,每天干不完的活,這樣一想,你也該慶幸他們已經死……」
鍾藍話還沒說完,一瓶紅酒盡數淋在了她的頭上。
她尖叫着站起身,眼睛都被淋得睜不開了。
——「真是草了,沒能忍住」
我有些愣愣地抬頭,程琳就站鍾藍身後,手裏拿着一個已經空了的紅酒瓶。
「誰,是誰!」鍾藍閉着眼睛大吼,已然情緒快要崩潰。
程琳露出她的小虎牙,笑道:「是我哦,藍藍姐。
「我要祝你,生日快樂。」

-12-
「程琳!!你瘋了?!!」
鍾藍擦去臉上的紅酒,滿臉羞憤,暴怒的火似乎要從這位壽星的體內竄出來了。
「I』m fine thanks,and you?」程琳飛快道,「哦,你看起來很不 fine。」
鍾藍眼一翻,差點暈過去。
全場寂靜。
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內心正在放飛自我。
——「真他嗎的爽。
——「我讓你搞雌競讓你搞雌競讓你搞雌競讓你搞雌競。
——「搞雌競的都會被貶出人籍。
——「下輩子當母豬。
——「沒人給你產後護理。
——「你都生不出小豬。
鍾藍臉漲成豬肝色,看起來都要因爲憋氣而缺氧了。
「需要給你叫個 120 嗎?」程琳貼心地說。
「先送去精神科。
「治治腦子。」
鍾藍見拿程琳這張嘴無可奈何,開始小聲地抽泣起來。
壽星落了淚,所有人準備要指責程琳,蠢蠢欲動。
她在心裏嗤笑一聲。
——「笑死。
——「裝什麼無辜小白花。
——「都是姐玩剩下的。
——「直接給你們表演一個曠世食人花。」
程琳表情一轉,哭聲瞬間壓過鍾藍的抽泣聲,坐在地上乾號。
「哇哇哇哇欺負人!!」
她哭得像是野生的娃娃魚。
沒有技巧全是嗓門。
「你們鍾家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衆人一窒,哪兒還說得出指責她的話,全都沉浸在她倒打一耙的本事中。
連鍾藍都震驚了,一時之間甚至忘了哭。
她顫顫巍巍地抬手指着程琳,半天蹦不出一個屁。
陷入僵局。
我這邊醞釀醞釀情緒,兩行淚潸然落下。
「鍾藍,我和妹妹好心好意來爲你慶生,你爲什麼會這樣對我們?」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我彷彿看到他們頭上大大的問號和六個點。

……
這怎麼又哭了一個?
唉,我其實也不想的,畢竟端着程家大小姐的身份活了二十年,我自懂事後便從不在外人面前失態。
可程琳這場戲需要一個好的句號。
我得來給她畫上。
而且置身於鬧劇之中,這樣新奇的感覺,我居然覺得——還挺好玩的。
倒是程琳的哭聲一頓。
——「天哪,是我演得太好了嗎!
——「女主這個傻白甜居然真信了。
——「她哭得好委屈。
——「淦!
——「大概是剛纔鍾藍的話把她傷到了吧?
——「嗚嗚嗚我可憐的女主。」
她更賣力地大哭。
我醞釀的情緒差點前功盡棄。
有那麼一瞬間的無語,讓我差點又失笑了。
而本就迷茫的鐘藍被我倆這樣一鬧,更迷茫了,開口就底氣不足:「我怎麼……」
我紅着眼圈,直接打斷了她。
「我知道,現在我的身份不配和你一起玩了,你冷落我,侮辱我,說我在程家狗都不如,這些通通沒關係。」我委屈地落淚。
搖搖欲墜那一套我還是懂的。
「但你居然會說出幸好我的親生父母已經去世這種話。
「那是我的親生父母,是小琳陪伴了二十年的親人。」
我指着還坐在那裏乾號的程琳,恰到好處地哽咽一聲。
「她本就悲痛欲絕,被你這樣一激,現在都要崩潰了。
「你看她哭得多傷心。
「所以,鍾藍,灑你一瓶紅酒怎麼了?
「你失去的只是一瓶紅酒,但小琳,她失去的可是親情啊!」
鍾藍一句話也插不進來,只能急得站在原地乾瞪眼。
衆人也沉默了,大有倒戈的跡象。
從來不都是如此嗎?
誰弱誰就有理。
我要讓程琳成爲弱勢的那一方。
只是那個傻子還在心裏號。
——「嗚嗚嗚嗚女主她好善良。
——「我之前那樣欺負她。
——「搶了她喜歡的人,還搶了她喜歡的巧克力,她居然還在爲我說話。
——「這一世她必須得給我好好的。
——「保護我方女主。」
我眨眨眼睛,眼淚自然地掉落。
真好。
有人在背後無條件支持的感覺。
是這世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
無言的支持。

-13-
我裝作還在難過地抽泣。
餘光瞟到一直坐在那邊的封延似乎站起了身,這大概就是程琳所說的那個時刻吧,我「絕望」的時刻,他準備來「救」我了。
確實是很好的 PUA 手段。
可惜,我根本沒有絕望。
我清醒得很,看得到誰是真情,誰是假意。
正在他向我走過來的時候,有人快速掠過了他,步子有些亂,最後直直地停在了我面前。
鍾藍看清來人,開始委屈落淚。
「辭書,你來了。」她哭得還挺美。
像是刻意去維護了形象。
只是那點抽泣聲在程琳的乾號下都不值一提。
她直擊人的聽覺,震耳欲聾。
此時,她的乾號聲一頓。
——「?等等,男二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沒這劇情啊。
——「不管了!
——「汪汪!」
我:……
她是怎麼做到表面娃娃魚,心裏學狗叫的?
也不知道封辭書是否被吵到了,眉頭一直緊緊皺着,本來就如冰霜一般的面孔更是冷了好幾個度,他這副樣子,不再像那日送我去學校時溫和禮貌,反而讓人看了就心生寒意,隱隱透着他這些年馳騁於商界的狂傲。
是因爲鍾藍嗎?
因爲她哭了。
想起剛纔聽到的八卦,我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
如果是這樣那就可惜了,小叔叔是個很好的人,我由衷希望他能和更好的姑娘在一塊兒。
當然,如果他要一怒衝冠爲紅顏,我也沒辦法。
畢竟這位紅顏現在一身的紅酒,雙眸含淚,表情楚楚可憐。
不過她今晚遇到了程琳,我相信她是真的可憐。
「怎麼又哭了?」
封辭書問道,聲音裏捲了即將掀起的風浪。
鍾藍立馬回應:「是因爲……」
「沒問你。」
空氣中隱隱透出尷尬的靜謐。
我聽到封辭書剛纔還似劍般鋒利的語氣緩了下來。
「泱泱,」他喚了我的名字,「怎麼又哭了?」
我一下抬了頭,這才反應到自己正在假哭。
我含着眼淚和封辭書的目光撞個滿懷。
他那一向淡漠的眼睛深處藏着幾縷不易察覺的擔憂。
怎麼會是在問我?
我們似乎……根本沒多熟啊?只是上次搭了他的車後他加了我的微信,然後就一直在我列表裏躺屍。
哦對,上一週聊過兩句。
他問我。
「無風」:「沒事吧?」
我不明所以。
「羊羊羊」:「小叔叔,被盜號了?」
「無風」:「……」
「無風」:「退婚的事。」
「羊羊羊」:「哦哦。」
「羊羊羊」:「你不提,我都快忘了。」
「無風」:「那就好。」
當時我還淺淺地疑惑了一下。
那就好……是什麼意思?
不過疑惑的時間很短,因爲封辭書又問。
「無風」:「在做什麼呢?」
「羊羊羊」:「選生日禮物。」
「無風」:「誰的?」
「羊羊羊」:「鍾藍,小叔叔認識嗎?」
「無風」:「認識。」
「無風」:「要去她的生日會?」
「羊羊羊」:「嗯嗯。」
「無風」:「好的。」
我又疑惑了。
好的……又是什麼意思?
這可能就是大佬說話的方式吧,多令人捉摸不透。
想到這裏,我已經發了一會兒呆。
程琳的乾號聲逐漸夾雜了一絲焦急。
——「女主!我不許你當啞巴!
——「算了。
——「操心的惡毒女配和她那沒用的女主。
——「就讓正義的姐來成爲你的嘴替吧!」
她從地上爬起來,指着鍾藍對封辭書道:
「她帶了一羣人圍着姐姐罵!罵得可難聽了,還想打姐姐的耳光潑姐姐紅酒,還好都沒成功,」她添油加醋一把好手,「封先生,要是你晚來一步,指不定姐姐就被她打了!」
鍾藍Ţũ₄聽傻了。
她真情實意地哭道:「我沒有……」
封辭書冷冷地打斷她。
「夠了。
「你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看來是我誤會小叔叔了。
他和鍾藍沒關係,畢竟從進來爲止,他都沒有看過鍾藍一眼。
即便渾身紅酒的是鍾藍。
哭得更傷心的也是鍾藍。
很奇怪,他看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的心裏騰起幾分異樣的感覺。
也在這時,我剛好聽到了程琳的心聲。
——「傻了吧這雌競女。
——「在男二面前,你拿什麼和女主鬥?
——「那都是沒有底線的偏愛了。
——「他默默地在女主身後看了那麼多年。
——「你敢惹哭女主。
——「老家都給你掀嘍。」
我嚇得後退兩步,一不留神就知道了驚天大瓜。
而我,
居然是這個瓜的組成部分。

-14-
我被這個瓜砸得久久回不了神。
封辭書誤以爲我在鍾藍這裏驚嚇過度,面色不鬱地抿起脣,周遭氣氛降入冰點,所有人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
直到他突然牽住我的手腕。
我想起封延那日也做過同樣的動作,蠻橫又用力,鬆開後我的手腕直接紅了一圈。
但封辭書截然不同。
他的動作那樣輕,甚至可以算是和他完全不搭的溫柔。
或許是我從未感受過這樣的珍重。
胸腔裏有什麼怦怦直跳。
「走吧。」他對我說道。
我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腦子裏莫名就只剩一個念頭。
他真的,喜歡我?
路過封延時,封延掩下眼底的波瀾,同封辭書打招呼謙和又恭敬。
「小叔叔。」
「阿延,」封辭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我看到封延的手瞬間握緊,但表面還是不動聲色地笑道:「小叔叔說笑了,我怎麼敢。」
封辭書沒再說話,只是拉着我往門口走。
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麼。
直到——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糟了,差點把程琳忘了。
都怪自從封辭書拉了我的手腕,她就一直是激動到失語的狀態。
要不是土狗的叫聲再次響起。
我都懷疑她找葫蘆娃的老六學會了透明。

-15-
我步子一頓,封辭書跟着我停下。
我回頭看向程琳。
同她招招手。
「還留在這兒幹嘛?」我說道。
她明顯愣了下,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確定我是在和她說話。
傻子吧。
我怎麼可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地方。
「程琳,」我示意她過來,「回家啦。」
我看到程琳的眼中一瞬間亮起光,她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於是此時此刻的場景就變成了——
程琳一邊在心裏發出嗚咽的狗叫一邊向我小跑過來。
我彷彿能想象出她搖尾巴的樣子。
但她走近我時,還在嘴硬。
「先說清楚哦,姐姐,我今天不是幫你,單純是因爲鍾藍說了我不喜歡的話,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可別誤會。」
我低下頭很快地笑了下。
「嗯,知道了。」我回應道。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
——「還好女主單純。
——「成功騙過她了。
——「歐耶!
——「我嘎嘎牛逼!
——「不過封延那個狗逼怎麼一直盯着女主。
——「又想揹我去醫院了是不是?
——「我可比上一次胖了七斤。
——「別惹我!」
經程琳這樣一說,我才感受到有道目光一直緊緊鎖着我,執拗又深沉。
可我一次都沒回頭。

-16-
上封辭書的車時我本來想和程琳一起坐後座,但還沒進去,就被程琳關上了車門。
「姐姐,」她佯裝頭暈,「我醉了,左腦和右腦正在打架,它們打得好厲害,爲了勸架,我必須一會兒吹吹左邊車窗的風,一會兒吹吹右邊車窗的風,這樣它們纔會冷靜下來。」
我:……
你要不先聽聽自己在講什麼?
好在她內心格外實誠。
——「你快給我上男二的副駕。
——「搞快點!!
——「我現在就要看到。
——「立刻,馬上!」
……急什麼。
我又不是沒坐過。
坐上副駕,偏過頭時封辭書正看着我,他的眼神莫名繾綣,裏面閃着意味不明的波光。
我感覺一股子熱氣爬上了臉。
等等。
我上一次怎麼會以爲他這樣的眼神,是長輩的關愛。
他封辭書何曾關愛過他人。
他大概是真的,喜歡我。
「泱泱。」封辭書突然靠近我。
我本就心裏有事,被他驚得往後一縮。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和剛纔拉住我手腕的觸感一樣,乾燥又溫和。
「!!!」
我居然聽到了感嘆號的聲音。
程琳從後排猛地探出腦袋,就差把頭杵在我倆面前了。
半晌,封辭書移開了手。
「臉這麼紅,以爲你發燒了,」他習慣性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還好沒有。」
我也默唸了一句「還好」。
還好只能看到我的臉色,聽不見我的心跳。
此時此刻,鼓聲如雷。
從前我只把封辭書當作小叔叔來看。
今天從程琳那裏喫到了瓜,讓我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他——女人看男人的角度。
一旦這樣看了,果然就如程琳所說——
這男人該死的性感。
還是禁慾的那種。
我從前,怎麼做得到眼裏只有封延的……?
正巧不巧,我和程琳同時想到了封延。
而她想的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待我去把那封延小兒捉來殺了給二位助助興!
——「我何德何能在這輛車上。
——「激動地想要跳車。
——「360 度空中轉體十圈劈叉跳車。」
我:……
你最好別。

-17-
我和封辭書開始偶爾聊會兒天。
不過都是用微信。
雖然是封辭書來找我,但他話不多,一般都是我在說。
這天也是,他出差回來。
「無風」:「有空嗎?見一面?」
有些突然,我們平時聊天的頻率也不高,而我並未戳破他的心意,就想着順其自然。
這還是第一次提出見面。
「羊羊羊」:「怎麼啦?」
「無風」:「買多了蛋糕,給你拿過來。」
啊……又是買多了?
我想起那日從智利帶回來的巧克力,他也是同樣的套路。
我故意逗逗他。
「羊羊羊」:「小叔叔怎麼總是買多東西?」
「羊羊羊」:「是因爲太有錢了嗎?」
我看到聊天框上方顯示了好幾次他正在輸入。
似乎是寫了又刪,刪了又寫。
好半天。
他打了一個字。
「無風」:「是。」
我沒忍住,隔着屏幕笑了起來。
正好被路過的程琳看見。
——「!!!
——「笑這麼開心?
——「一定是在和男二聊天。
——「我不管。
——「誰勸也沒用。
——「他們就是在網戀!」
我埋着頭笑得更兇了,肩膀一顫一顫的。
程琳又露出了她開屏孔雀的模樣。
「姐姐還有時間玩手機,真羨慕,」她停在我面前,「不像我,延哥哥非要讓我出去和他喫宵夜,唉,都八點了,萬一人家長胖了怎麼辦?」
不是,你都胖七斤了……
再說,你的目標不是壓死封延嗎?
我在心裏默默地補充道。
不過她的心裏比我精彩多了,只要涉及到封延,她永遠都髒話連篇。
——「他媽的封延是不是有癲癇啊?!!
——「都八點了找老子喫夜宵。
——「還去什麼正源小喫街,偏得要死。
——「有他嗎個毛病。
——「要不是怕他閒得沒事又來女主和男二中間橫插一腳。
——「誰他嗎理他啊?!!
——「喫錘子!
——「這麼喜歡喫,下輩子投胎當頭公豬,正好和鍾藍那母豬配對。
——「送上老子高貴又無私的祝福
——「*******」
程琳罵罵咧咧地吐槽完,低頭看了一眼表,繼續花枝招展道:
「哎呀,時間不早啦,我出門了。
「不然延哥哥遲遲等不到我,會着急的~」
說完就轉身走了。
見她離開,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18-
封辭書十分鐘的時間就到了。
看樣子發消息時,他已經就在我家附近。
今天他沒穿西裝,套了件黑色的休閒衛衣,頭髮應該才洗過,平日裏掀起來的劉海耷拉在前額,沒了平日裏的成熟穩重,多了些年少輕狂的慵懶感。
「喏,」他遞來手裏的盒子,「聽說很好喫。」
盒身是透明的,我看到裏面十幾個形態各異的小蛋糕,不禁嚥了咽口水。
甜食,YYDS。
抬頭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又覺得自己不止對甜食毫無抵抗力。
按下莫名的心動,我連忙接過盒子,將話題扯開。
「沒想到有這麼多,」我說道,「要是程琳在就好了,我就可以馬上和她一塊兒喫了。」
封辭書挑挑眉,隨口接了我的話題。
「怎麼,她去西藏旅遊去了?」
他應該也忘不了,那日開車送我倆的後半段,程琳因爲太上頭真的就醉了,開始在後座上高歌《青藏高原》。她沒一個音在調上,但那段高音還是差點把我們送走了。
我撲哧笑起來。
「小叔叔也會開這種玩笑啊,」我笑道,「可惜不是,她去和封延喫夜宵了。」
奇怪,封辭書聽了我這話後卻神色有異。
「怎麼了?」我收住笑。
封辭書說道:「我剛從封家院子那邊過來,封延就在那兒,他說今晚要陪着老爺子。」
我心裏一緊,莫名慌了。
剛好看到家裏的司機劉叔。
「劉叔,」我喊道,「你送程琳出去了嗎?」
劉叔搖搖頭:「沒啊,小琳說封家少爺派人來接她,坐封家的車走了。」
不對……不對……
我連忙掏出手機,撥通了封延的電話。
那邊沒響兩聲就接了。
「泱泱。」封延的聲音含着幾分欣喜。
我開門見山:「封延,你和程琳在一起嗎?」
「沒有,」他立馬否認,「泱泱,我……」
我不想聽那些沒用的話,追問道:「那你有沒有喊過程琳出門去喫宵夜。」
封延愣了愣:「沒有。」
我準備掛了電話。
封延是個敏銳的人,他問:「泱泱,程琳那邊出事了嗎?」
我正糾結要不要告訴他,卻聽他說。
「泱泱,別去管程琳的事,」他溫柔地說着無情的話,「如果沒有程琳,我們……」
我感覺渾身的血都衝上了頭頂。
「封延!」我第一次說了髒話,「你真他嗎不是個東西!」
「我曾經,怎麼會喜歡你這樣一個人渣Ťú⁷。」

-19-
掛了封延的電話後,我又打給程琳,果然是關機,我又急又氣,拿着手機的手止不住發抖。
心裏一團亂麻。
如果……如果程琳出了事……
直到封辭書過來拉了拉我。
「泱泱,別急,」他嗓音厚重,讓人心安,「我已經讓人去查程琳手機的 gpƭū́⁼s,也會調這一帶監控看看,你先再好好想想,程琳走之前有沒有說什麼有用的話?」
他說得對,我強制自己壓下所有焦急。
在腦子裏把程琳走之前的話飛快地過了一遍。
她說的那些話……
沒有用。
她心裏想的……
——「都八點了還找老子去喫夜宵。
——「還去什麼正源小喫街,偏得要死……」
對!對!
就是這個!
我猛地抓住封辭書的袖子:「正源小喫街!」
他一愣,立馬懂了我的意思,在上車囑咐劉叔立即聯繫警衛前去正源小喫街,爲了雙重保險,同時也聯繫了他家的警衛,然後一腳油門駛離我家大門。
正源小喫街確實很偏,但好在我家也在郊區,離那裏並不算太遠。
我坐在車上時,悔意將大腦填得滿滿當當。
要是程琳走的時候,我多問上幾句就好了。
封辭書不知爲何就看出我的情緒。
他說:「泱泱,不是你的錯。」
我搖搖頭。
封辭書不知道。
我如果早一點坦白自己能聽到程琳心裏的那些話,她就再不用爲了我去應付封延。
那麼這一次也不會被騙着出了門。
那樣好的一個姑娘,我很怕她出事。

-20-
到了正源小喫街,這裏曾經還是熱鬧過,只是後來人都往市中心跑了,郊區裏的街道就冷了下來。
我和封辭書問了好幾家店,都說沒看過程琳。
我渾身乏力,害怕對方已經帶着程琳去了別處,而我最後能夠抓住的這個信息,也是沒用的。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
我的耳邊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MD,敢喫老子的豆腐。
——「等老子脫了身。
——「怎麼都得把你們幾個碾成豆腐渣」
——「貞潔算個屁。
——「這年頭了,不會還真有以爲女人沒了貞潔就要死的傻逼男的存在吧。
——「你現在敢碰」
——「我他嗎就敢事後給你那點肉剁了餵狗。
——「給老子等着!」
我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還好……還好我聽得見。
我瘋了一般朝聲音方向跑過去,這處小巷又黑又深,還沒走近,就聽到程琳的說話聲:
「唉,哥哥們,如你們所見,俺就不是什麼純潔無瑕嬌滴滴的大小姐,俺打小在農村長大,在俺們內個村啊,按理說十七八歲就該是孩子的媽了,這些事完全是見得不少,」她開始瞎編,「所以大家也別當是強姦啥的,你情我願的事,今天俺們就這樣定了!
「誰先來?
「石頭剪刀布,還是點兵點將,你們自己想吧。
「俺累了,先躺一會兒。」
長時間的沉默。
我似乎從空氣中已經感受到了歹徒們的點點無語。
我卻只覺得心酸。
她並不是絲毫不在意,只是因爲沒有自救的辦法,不得不妥協。
否則我也不會聽到,她在心裏把這些人上下八代的祖宗都過問了個遍。
我停在轉角處,悄悄把定位發給了劉叔。
可這邊歹徒已經準備上手了,我怕劉叔他們趕來時會來不及,深吸一口氣,正準備站出來拖延一點時間,誰知我剛一動,就被旁邊的封辭書扯住。
「我來。」他在我耳邊輕輕落下兩個字,人就走了出去。
我停頓不到一秒,轉身跑出巷子。
與其傻站在那裏沒什麼用,不如趕快找到已經到了的劉叔他們。
還好,剛出巷子沒一會兒,就看到了劉叔帶着警衛趕來。
我帶着他們一路跑進巷子。
剛過拐角,聽到了程琳的尖叫。
我以爲是她受了傷,步子不免更快了些。
誰知到了才發現,居然是她心裏在尖叫。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雙手被綁坐在地上,明明應該看起來很狼狽,可此時她的神色過於激昂了。
——「救命!
——「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帥!
——「他好會打人。
——「左勾拳,右勾拳,啊啊啊我人沒了!
——「從什麼商啊,你能不能轉行去當殺手。
——「成立個專門暗殺傻逼的組織。
——「把他們全鯊了!」
跟隨程琳的目光,我看到地上躺了兩個人,而封辭書站在那裏,剩下的七八個人神色凝重地圍着他。
他手上滴着血,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但他緊繃的身形像一隻正在狩獵的野獸。我突然理解這些人爲什麼不敢上前,因爲誰也不想被野獸盯上,成爲他獠牙下的血肉。
程琳還在那邊目光炯炯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能不能給男二整個番外啊作者親媽!
——「我想看他高中時候的故事。
——「原文中只寥寥幾筆說什麼高中的封辭書超渾的。
——「怎麼渾了?
——「展開講講?
——「一人血書想看番外。
——「求求~」
我看着此時的封辭書。
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彷彿在很久以前,我曾見過他這樣的一面。

-21-
有了警衛的加入,這羣人很快被制服。
我走近程琳,她才發現我也來了。
一時之間大眼瞪小眼,她的內心居然極爲罕見的一句話都沒有。
我默默地給她鬆了綁。
她手腕被勒出了血痕,我不忍去看,心裏有些難過。
「待會兒回家給你擦藥。」我輕聲說道。
程琳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抱住我,她把頭埋在我後頸,我感覺到冰涼的水漬沿着後頸落下來。她居然哭了。
「謝謝。」她用着很小很小的聲音對我說。
我也鼻子一酸。
這大概是頭一次,她沒有任何扮演,對我說着真摯的話。
她剛纔,其實是很害怕的吧。
正想着要不要說些安慰的話,程琳內心的哭聲將我打斷。
與她此時無聲地掉眼淚不同,她在心裏號啕大哭。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女主是什麼人間小太陽,太溫暖了嗚嗚嗚~
——「我齊天大聖願稱她一聲菩薩。
——「嗚嗚嗚嗚嗚~
——「居然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母愛。
——「她難道是我媽穿過來的嗎嗚嗚嗚嗚~
——「好想我媽。
——「有點 emo。
——「找些東西撒氣。
——「就決定是他們了。」
想到這裏,她一下鬆開了我。
程琳用手飛快地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眼神一橫,幾步走到已經被制服的那羣歹徒面前。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她抬腳精準打雞每個歹徒的胯下,此時巷子裏慘叫聲此起彼伏,仿若地獄。
「如果不會正確使用的東西,建議就讓它變得沒用哦~」
她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22-
嘗過斷子絕孫的痛,這些人什麼都招了。
並不是什麼歹徒,只是一羣混混,有人謀劃了這一切,但他們並不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今晚會送來一個女人。一旦強姦了她,他們就能拿到一筆豐厚的報酬。
對方藏得很嚴,但以封辭書的能力還是很快有了結果。
是鍾藍。
顯然,那杯使她顏面盡失的紅酒讓她記恨上了程琳。
回家後,我和程琳將這事告訴了爸爸媽媽,想讓他們和鍾家在法庭上見。
但爸爸卻選擇將這件事壓下來。
因爲我們最近和鍾家有合作。
媽媽也說,事關程琳的貞潔,萬一被傳出去,不好聽。
我站在一旁,渾身冷透了。
程琳心裏的罵聲又響了起來。
——「什麼畜生行爲。
——「狗都比他們會做爹媽。
——「男二到底什麼時候轉行當殺手。
——「把這倆一塊兒打包帶走吧」。
——「受不了了。
——「想給他倆一人十句髒話伺候。
——「算了。
——「放過他們。
——「不然女主到時候夾在中間,得多頭疼。
——「誰讓這倆老傢伙養了她二十年,她對他們有感情唉。」
我靜靜地聽着。
心裏很多事情突然一瞬間釋然。
半晌,我開口:「媽媽大概想的是,如果程琳被亂傳出去,以後嫁不了好人家,我們家就會少個助力吧?」
我突然意識到,他們似乎從來都是這樣,在利益面前,親情多多少少有些靠後。
我也好,程琳也好。
擺在利益面前,都是籌碼。
以前啊……以前只是我不願去相信罷了。
回想起來,很小的時候,我就和封延訂了婚。
訂婚之前,我們甚至從沒見過。
所以他們其實是不在乎的。
我喜不喜歡對方,以後過得幸不幸福。
他們只在乎,我能給家裏帶來多少好ŧṻ³處。
看來我真的說到了點子上,因爲我爸一瞬間惱羞成怒。
「程泱泱!搞清楚你現在的身份,你一個外人,別對家裏的事說三道四!」
我咧嘴一笑:「這樣的家,不如不要。」 
說完,我轉身就走。
若是沒有程琳,我恐怕永遠還沉浸他們打造的美好幻象之中。
都是假的啊。
如果像程琳所說,我真有那樣糟糕的一世,大概最後擊垮我的,還是家人帶給我的傷害。
畢竟我曾經真的以爲——
自己很幸福。

-23-
——「哇靠哇靠!
——「何等的正道之光啊!!
——「她好帥我好愛~
——「女人,三分鐘之內,我要看你離開這個家。
——「別回頭,蚊子看了都犯迷糊,這他嗎什麼魔鬼家庭,比它還會吸血。
——「趕快走!」
程琳一頓,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唉,好想跟着一起走。
——「但我豈不是崩人設了」。。
——「不行,我還要繼續妨礙女主和封延那狗逼,我得維持我惡毒女配的形象!
——「走不了走不了。
——「目送女主離開。
——「她去打野我守家……」
她到底從哪兒來得這麼多奇奇怪怪得想法……?
我嘆了口氣,回頭看向程琳。
「愣着幹嘛?」我慢慢道,「不走?」
她的表情瞬間鬆弛下來。
只聽一聲
——「汪!」
程琳二話不說,直接跟上。
身後傳來爸爸的怒吼:「行!你們走,都走!有種就不要再回來了。」
程琳回頭扮了個鬼臉。
「還有這種好事?
「不回來就不回來。」

-24-
他們應該覺得我們在外面堅持不了兩天。
又沒錢又沒住的。
卡停了,而且家裏的值錢東西都沒帶走。
餓了冷了就知道往家滾。
可惜,他們不知道。
我大一開始對自媒體感興趣,賺了些錢,給自己在三環外買了個小屋子,每個月收入還算穩定,並存下不少積蓄。當時只是自己的一時興起,沒想到今天居然起了作用。
正想打個車去那邊。
出來卻看見封辭書正靠在他的車前抽菸。
他居然還在……?
「小叔叔,你……」
「你們怎麼……?」
我倆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在這有些微妙的氛圍中,我聽到程琳開始唸詩。
——「漆黑的夜晚。
——「冰冷的鐵。
——「是誰,照亮了這片土地。
——「原來是我。
——「一個正在發光發熱的……
——「巨大燈泡。」
念罷,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封先生,剛纔我倆沒順父母的意,如今雙雙被攆出家門,我和姐姐都無家可歸了。」
等等……
誰給你的自信,說是無家可歸的……?
「我在外有房,三室一廳。」我說道。
她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我。
「那也很久沒住了,還得花兩天時間去收拾一下,人家怕髒嘛。」
我:「上學的時候我會時不時去住幾天,放心,很乾淨。」
「燈……」
「燈光充足。」
「空調……」
「冷氣暖氣都能用。」
「那,牙刷和拖鞋……」
「有備用的。」
她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可是姐姐,今晚人家受了那樣的驚嚇,嗚嗚嗚真的……真的好可怕。」
「所以我想去陽氣比較足的地方。」
「比如……」
「封先生的家。」
我:……
這是什麼陰間發言?
她真的……爲了把我和封辭書湊一塊兒,什麼話都編得出來啊……
我突然就無話可說了。

-25-
就在我卡殼的時候,我又聽到了程琳的咆哮。
——「男二!!愣着幹嘛!!
——「說話啊,表態啊,支棱起來啊!
——「機會都遞在你面前了,你倒是給我伸手抓住行不行!!
——「你還是不是男人!
——「合理懷疑你的能力。
——「證明自己!
——「快!」
程琳非常着急,近乎貪婪地看着眼前的封辭書。
如果我不知真相。
很難不懷疑她是對封辭書有點意思。
而知道真相的我越發覺得程琳看着封辭書……
像是賭徒看着鈔票。
我彷彿看到,衣衫襤褸的乞丐程琳手握印有封辭書頭像的鈔票,一把抵在桌上。
——押,全押了,本土狗押下全部身家賭女主男二會在一起!
……居然有被自己腦補的情節感動到。
她真拼命,真的。
就在氣氛又開始古怪之時,封辭書拿下嘴裏的煙,緩緩吐出一圈白氣,然後將煙掐滅。
「我無所謂。
「就是屋子比較冷清,不過房間挺多,你們可以住二樓。」
「泱泱,看你,」他把決定權交給了我,「你想去嗎?」
我不應該看他的眼睛的。
不然我也不會看到,他眼裏的冰塊融化之後,隱於深處那無盡的溫柔,剋制以及一點點微弱的……希冀。
我心裏一軟,像是棉花在心口彈了彈。
「去吧,」我說,「打擾到小叔叔了。」
他很深很深地望着我,眼裏那抹希冀似乎都泛起光澤。
良久,封辭書翹起脣角,很短暫地笑了笑。
「不打擾。」他緩緩道。
與此同時,一旁的程琳已經不太像一個正常人了。
她返祖了。
她像是野人一般呼喚雀躍。
居然還是明面上的。
「嗷嗷嗷嗷!」她連聲呼喚,「陽氣,陽氣……嘿嘿,陽氣啊!」
顯而易見,她放棄了人話。
我聽不懂。
只能聽到她內心的煙花爆竹聲。
——「我爆哭家人們,誰懂?!
——「我拿着杆子在後面攆。
——「男二邁了一小步。
——「女主邁了一小步。
——「一小步加一小步等於兩步嗎?
——「不——
——「他們這是人類進步的一大步。
——「跨過高山,跨過大海,跨出地球,跨出銀河系,我已經看到了他們兩人光明的未來!
——「誰懂?!誰懂?!」

-26-
封辭書的家果然怪冷清的,甚至有些冰冷,和他這個人一樣。
那麼大的空間卻只是有着一些必備的傢俱,極其簡約。
他說這只是個居住的場所,能住人就行。
程琳神祕兮兮地朝他搖搖手指。
「NoNoNo,」她說道,「封先生你這是缺了個女主人,要是和你的心愛之人一起住,你肯定每天都會花心思想着怎樣才能讓家裏更豐富溫馨。」
封辭書飛快地看了我一眼。
我裝作沒注意到。
埋下頭時感覺自己耳朵都在發燙,我抬手抓了抓耳廓。
今晚發生的事情確實挺多,收拾完都快十二點了,正想給封辭書道句晚安然後上樓睡覺,卻在燈光下晃見了他手背上的傷口。
血已經凝固,若不是有光照着,根本不好看出來。
我腳步一頓。
「小叔叔,你的手……」
他像是才意識到,抬起手看了眼:「哦,沒事,別人的血。」
我沒太相信。
怎麼看,也不像只有乾涸的血蓋在那裏。
「介意我給你看看嗎?」我走到他面前,「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封辭書的視線落在我身上,良久道:「隨你。」
我拉起他的手仔細地看,果然不是隻有凝固的血。
但也還好,不過是淺淺的一道口子。
清理完傷口周圍的血後,我去翻了他家的醫藥箱。
別的藥不多,好在碘伏和醫用繃帶是有的。
拿過來時,他正立在那裏發呆。
「小叔叔……」剛想讓他把手伸出來,封辭書卻打斷了我。
「泱泱,」他陳述道,「你和封延已經退婚了。」
我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事。
自顧自拉起他的手,用棉籤蘸了碘伏輕輕塗在傷口周圍。
我回了一聲「嗯」。
封辭書的手指無意識地蜷起,也不知道是有些痛還是緊張。
「今晚等在那裏,其實就是想跟你說一聲。
「既然退了婚,那也不用喊我小叔叔了。」他繼續說。
我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封辭書,他的目光有些灼人,我又連忙低下頭。
我聽到他慢慢地說道:
「泱泱,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心一亂,棉籤重重地擦到了他的傷口上。
他倒吸一口涼氣。
我手忙腳亂地開口:「封……」
張着嘴好半天喊不出來,最後以失敗告終。
只能學着程琳的口吻。
「……封先生。」
不知爲何,多正常的稱呼,我居然覺得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熱。低着頭裝作仔細處理傷口,沒敢抬頭看。
奇怪,我爲什麼會覺得害羞啊。
雖然我平時臉皮確實不厚,但也不至於只是一個稱呼,就讓我紅了臉。
或許是我倆隔得太近,我手裏還拉着他的手,他手好大,所以我只是抓着他的食指,可……可我只是擦個藥,肢體的觸碰多正常。
也或許,他的身形過於高大,我在他面前埋着頭,陰影籠罩下來將我層層蓋住,我像是落在他懷中,鼻間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菸草味,可是……我面對其他男人,包括封延,也從來沒有這種面紅耳赤的感覺。
我似乎抓到了什麼重點。
封辭書……他不一樣……
他外冷內熱,不經意的溫柔,從骨子裏帶出來的紳士,他身上那莫名的安全感,他的理智,他的冷靜,他今天護着我不讓我涉及危險,更重要的是,他從來都是那樣尊重我。
認識至今,毫無例外。
我知道了。
封辭書他……契合了我所有的理想型。
沒辦法不心動啊……
我愣愣地想道。
也在這時,我聽到他在我頭頂低低地笑了一聲。
「封先生……」他像是在回味我對他的稱呼:「先生啊……」
「似乎,也不錯。」

-27-
我像個上了發條的陀螺一樣,唰唰唰旋轉着將繃帶給他纏上。
然後逃一般地離開那裏。
上樓時遇到才洗了頭洗了澡出來的程琳,我和她對望一秒,我聽到她內心大大的問號聲。
——「?
——「女主臉怎麼這麼紅?
——「她剛從樓下跑上來,男二在樓下……
——「啊啊啊啊啊啊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有什麼是我尊貴的 qq 粉鑽不能看的?
——「難道他們……?
——「漆黑的夜,冰冷的鐵,男人和女人眼神交錯,一時之間火花迸發,他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腦補三千字……」
我聽着程琳腦海裏逐漸離譜的有顏色情節,打斷她。
「別腦補了,」我說,「沒有的事。」
——「哦,沒有的事啊……失望透頂。
——「???
——「!!!
——「等等,剛纔是女主在說話?!
——「她怎麼知道我在腦補?」
我本就打算和她坦白。
萬一她又因爲今晚這種事情受到傷害。
那我真是罪大惡極了。
「是我在說話,」我回應道,「還有,我不僅知道你在腦補,我還知道你腦子裏剛纔彈出了三個巨大的問號和三個巨大的感嘆號。」
見她傻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我繼續解釋。
「問號的聲音是 duangduangduang,感嘆號的聲音是 dongdongdong。
「所以,程琳,我一直能聽到你心裏的話。」
她石化在那裏,仿若遭遇了全世界最尷尬的社死。

-28-
良久。
我以爲她快溺死在這凝固的空氣裏,程琳說話了。
「我不信,」她還要掙扎一下,「你在詐我。」
我毫無感情地念道。
「漆黑的夜,冰冷的鐵,男人和女人的眼神交錯,一時之間火花迸發,他們越發靠近,越發靠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一臉崩潰地撲過來捂住我的嘴,「別說了,再說自殺。」
其實我也說不下去了。
但我必須得裝得淡定,才能唬住她。
「現在信了吧?」我佯裝氣定神閒地說道。
程琳像個泄氣的氣球。
「行吧,」她說,「有一說一,你覺得我演技怎樣?」
我面不改色地說着假話:「至少得把獎拿個大滿貫。」
她呼出一口氣。
「有你這麼句話就夠了。」
我豎起大拇指:「未來可期。」
和她相望半晌,她表情露出些許動容。
程琳走上前,挽住我的胳膊:「馬德,早就不想當什麼惡毒女配了,要我說,美女就該和美女貼貼,搞什麼惡臭對立啊真是,還是作業太少了。」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接着又開心地看向我,一臉輕鬆。
「姐,可以繼續這樣叫你吧?」
我好奇:「你多大了?」
「穿過來之前才 19,比你小一歲哦。」
我點點頭,忍住自己想說她有的行爲很像小學生的衝動。
「你真名叫什麼?」
說到這個,她一副無語的樣子。
「就叫程琳,和這傢伙的名字一模一樣,」她說道,「看書的時候別人建議我全文背誦,以防穿書,我回了她一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我真傻,真的,我以爲這人是在給我玩梗,沒想到是預言家。」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鼓着眼睛:「你還笑?!」
「心碎成了七七四十九瓣,女媧補天都用不到這麼多碎片,好傷心,好難過。」
我終於不用憋笑了,一直笑個不停。
「現在有一個辦法,來修復我碎掉的心。」
我深呼吸,忍住笑意:「您說。
「你現在跑下去,問封辭書能不能看看他的腹肌。」
我:「……」
我:「我跑下去,把剛纔你腦補的故事給他講一遍,說是你寫的文。」
當然,我又是唬她的,根本沒這個膽。
程琳縮了縮腦袋:「算了,咱們各退一步,相安無事……相安無事就好,嘿嘿。」
她欲言又止半天。
我掃了她一眼:「別憋着,有什麼想說的。」
她終於開口:「姐,真對封辭書沒感覺?」
這事正好戳中了我,我片刻得恍惚,程琳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瞬間興奮起來。
她猛地拉住我的手,一臉猙獰地把我拖進房間。
等等……
這副反派的嘴臉是怎麼回事?
「快講!!詳細說說,俺就想聽這個嗚嗚嗚!!」她發出號叫,「給孩子一口糧吧,孩子快餓死了。」

-29-
夜聊的結果就是第二天我倆醒來時都落了碩大的黑眼圈。
「熊貓。」
「被揍的土狗。」
我倆互相指着對方的黑眼圈開口。
又同時笑起來。
「好個狠心的女人,」她眉毛一橫,「哪兒有人說自己姐妹是被揍的土狗的。」
「不是,明明之前你經常在心裏學狗叫來着……」
「停!」程琳捂住耳朵,「姐,唯一的姐行不行,別提,要臉。」
我深諳土狗也有土狗的尊嚴。
保護土狗,人人有責。
此事不必再提
洗漱後見到封辭書,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早飯,正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腦。
我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昨晚我聽了很多故事,我的,以及封辭書的。
信息量太大,以至於我到現在都沒能好好消化。
我從來沒像這樣真正地喜歡過一個人。
也沒被人如此喜歡過。
這些情感打得我措手不及,我想不出來面對的手段。
其實昨晚和程琳聊到興頭時,我都差點跑下去敲開封辭書房間的門,然後把全部心意一股腦地告訴他。
可現在見了面,我卻慫了。
從那裏開口呢?
說一句「我喜歡上你了,要不要在一起」會不會太淺顯?
或者「謝謝你一直這麼喜歡我,我們交往吧。」
似乎聽上去沒有多少真心?
——「昨晚月色真美,我看着月亮想起了你。」
等等,昨晚沒有月亮。
——「你長在了我的審美點上,完全契合了我的理想型。」
會不會太功利……
——「喂,和老子談個戀愛。」
啊啊啊我怎麼說出了程琳的語氣。
好難。
真的好難。
我站在原地糾結了半天,脫口而出了一個字:「……嗨。」
封辭書看過來,眉眼一鬆。
「早上好。」他對我道。
!!我的關注點居然在於封辭書的喉結上下滾了滾。
我不對勁。
程琳收拾完下來後,就看到我和封辭書面對面地坐在餐桌前,兩人埋着頭喫盤子裏的吐司,空氣中透着些許默不作聲的尷尬。
——「怎麼回事!你怎麼回事!!程泱泱!!」
她在心裏怒斥我。
——「不是告白嗎!告白成這樣!昨晚我的苦口婆心是餵狗了是不是!」
我也不想……
可面對封辭書,我就覺得自己好不對勁。
我剛纔居然還看了他的腹部。
衣服撩開,那裏會有腹肌。
……我的思維整個僵住了,以至於他剛纔說啥,我都忘了聽。
這也導致我倆的氣氛越來越不對……越來越不對……
等下次吧……
我暗暗保證。
下次一定,把我的心意告訴他。

-30-
由於我現在擺不正心態,喫過早飯後道了謝匆匆回到我那三室一廳的小屋。
程琳罵了我一路,從舊石器時代的人類自由繁殖到現代人類的自由戀愛,就差把人類史拍我腦門上,想要告訴我好好珍惜人生,別他嗎想太多。
給她急得好幾次破了音。
她唱《青藏高原》破音都沒這嚴重。
後來看着我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她終於消停。
我只能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下次見了封辭書,一定一定。
在見封辭書之前,我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報復鍾藍。
既然家裏不願走法律流程,只能我另闢蹊徑。
她對程琳做出這種可怕的事的時候,就該想想後果。
我說過。
當了那麼久的程家大小姐,我手裏多的是這些人的祕密。
隨便拿出來涮涮,就能讓鍾藍掉一層皮。
更別說,我還是搞自媒體的。
當輿論被推上頂峯時,鍾藍已經不敢出門了。網上對她罵聲一篇,她校園霸凌,多次學術造假,連研究生的名額都是頂替別人的。她還和小混混做買賣,讓人強姦她看不順眼的女孩,我發出聊天記錄,當然是僞造的,但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會相信。
作惡多了,再多的罪名加在頭上也不足爲奇。
鍾藍喜歡社交。
那我毀了她整個社交的圈子。
程琳知道了這事,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問。
「姐,你有這本事,爲什麼在書裏還會被欺負得這麼慘啊。」
她這話問得,我也答不上來。
「你看了盜版?」我猜測。
「屁,」她自尊心受到傷害,「我花了錢的,二十好幾。」
「待會兒 v 你 20,」我大氣地揮揮手,「別爲錢的事傷心。」
「老闆大氣,」她遞上手機,「多 v 點。」
我給她 v 了 2000。
她愣住。
「大仇已報,去喫頓好的。」我說。
她眼淚汪汪地撲過來抱住我,我知道她是個感性的人,因爲昨天她看海綿寶寶因爲章魚哥哭了三次。
我拍了拍程琳的背。
「把鍾藍幹掉了,多好的事,」我學了一些她的垃圾話,「別告訴我你在爲她哭喪。」
程琳嗚嗚咽咽地說:「姐,你真好,真的。」
「不是吧程琳,」我開着玩笑,「2000 塊讓你感動成這樣?」
她還是哭,眼淚鼻涕擦在我衣服上。
「嗚嗚嗚嗚各種意義上的,你真的很好很好。
「你他媽這一次必須給我幸福。
「聽到沒有。」
我默了許久,鄭重地答應道:
「好。」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爲什麼書裏我明明有着這些人的祕密,卻還是過得那樣糟糕。
因爲書裏的我對所有的事情都絕望啦。
無所謂報復不報復的,那個我已經不想救自己了。
還好啊。
程琳來了。
她在我這全是假象的生活中,創造出了真實。
我會幸福的。
因爲這一次,我比任何人都更想救自己。
鍾藍的事事發酵了足足半個月,頂替研究生的名額這操作也讓鍾家元氣大傷,而封辭書抓住時機將鍾氏集團收購。
這都是後話了。
我現在遇到了個棘手的情況。
給鍾藍推上輿論高峯的第三天……
我被封延囚禁了。

-31-
由於最近忙一個比賽,我在學校圖書館待到了閉館。
爲了快點回家,我從更近一些的學校東門出去,那邊小道很多,天很黑了,路上沒幾個人。
封延也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
「泱泱。」他喊我。
我快速越過他,想起程琳出事那天他在電話裏說出的話,我只覺得噁心。
他再ṭü₁次攔住了我。
「泱泱,」封延擋住了我的所有去路,他的聲音很輕,「不要不喜歡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
「封延,我們結束了。」
他的臉上浮現幾分迷茫:「結束了?那你呢……」
話到此處,停頓下來。
封延的臉色一下就變了:「泱泱,你和誰要開始了?封辭安嗎?」
他看上去很不正常,陰鷙的暗逐漸爬上眼底,近了看去,像是深淵。
我剛想跑,或是叫人。
封延像是看出了我的意圖,瞬間捂着我的嘴並將我拉入旁邊一條小道中,他從兜裏掏出什麼,然後掩住我的口鼻。
我的意識逐漸渙散。
睡過去前,我聽到他說:「泱泱,這都是你逼我的。」
真夠服氣。
我逼你啥了,NM 逼的。
我想着程琳的罵人聲。
明明是有備而來,還在這裏裝什麼無辜。
等着喫牢飯吧你。

-32-
我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這裏沒有窗戶,不過有個落地鍾。
我纔在這裏待了兩天。
像是兩個月那樣久。
我沒有發火,也沒有崩潰,極其平靜地接受了現實。
其實按照程琳所說的原文來講,我也是會被封延囚禁,不過還得再過三年,封延開始接手公司的事物,培養起自己的勢力後,他纔有足夠的財力和精力給我打造一座囚禁我的樊籠。
並不是現在。
所以我沒想到,他羽翼未成熟前,居然也有膽量做這樣違法的事情。
果然,瘋子就是瘋子。
我居然在這瘋子身邊待了這麼久,算我命大。
囚禁我的地方顯然沒有程琳提到的那個樊籠那樣富麗堂皇。
逼仄又昏暗。
應該是個暗室。
我不知道封延從哪兒找來的這個地方。
多關上幾天,我可能多多少少就得有點精神問題了。
封延還在大言不慚地保證着:「泱泱,放心,等我接手了封家,我就會放你出來,到時候我們還是會結婚,就像以前那樣,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接手封家?
你也配?
這話如此的熟悉,我聽程琳說過,原文中他囚禁我的時候,也是同樣的說辭。不一樣的是,在原文中,那時的他已經和真正的程琳結婚了。
如果說封辭書完全長在了我的理想型上。
那封延的這些操作
完全長在了我的噁心點上。
噁心至極的故作深情。
比如現在,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然後像是蛇一般遊走到我的頸部,那樣細密又冰冷的觸感,激得我後背不斷泛出雞皮疙瘩。
我沒忍住:「Yue。」
居然乾嘔了一聲。
他停頓片刻,突然站起身將桌上的玻璃水杯扔到牆上。
「砰」的一聲摔得粉碎。
良久,封延慢慢回過身居高臨下地看我,眼裏毫無笑意,嘴裏卻乾笑兩聲。
「裝什麼。」
「那夜你去封辭書那裏,你們不就已經……」
他掐住我的雙頰,逼着我也看他。
「程泱泱,厭惡我也沒用,你落在我手上,今後只會是屬於我的。」
說完,他留給我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然後摔門離開。
我:……
我獨自坐在原地消化自己頭上的六個點。
怪不得封延比原文發病得更早,原來是因爲他覺得我和封辭書……
等他坐了牢我一定要去勸他。
如果瓜不保熟,建議別喫。
不然就會像現在一樣。
假瓜害人。

-33-
被玻璃杯碎片劃傷了手。
故意的,試試態度。
封延再不來,我手上的傷口就要癒合了。
還好他給我送飯來了,看着我手上的傷口,他啞着嗓子問:「怎麼弄傷了?」
我神情淡淡:「撿碎掉的玻璃啊。」
封延面色突變,昏暗的燈光下也能看到他白着一張臉。
看吧,故作深情的人總會有這樣的特點。
自己被自己感動。
又或者自己被自己虐到。
封延找來創可貼,拉着我的手不斷道:「對不起,泱泱,對不起,你原諒我,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多像個神經病。
貼好創可貼後,封延沒走,反而坐在我牀頭,他開始講我們小時候的事。
從第一次見面他看到我從窗前探出個頭來,我對他揮揮手,說未來的丈夫,下午好啊。
講到我過家家非要扮演他媽,用橡皮泥給他炒蛋炒飯喫。
但他媽從來不會給他炒蛋炒飯。
只會餓着他。
還有我們在森林裏迷路時,我一瘸一拐地揹着崴了腳的他走出森林。
高中時他第一次牽我的手,讓他臉紅心跳了好久。
甚至是高三畢業那年,他曾經還看過很多婚紗……
他話好多。
一直講個不停。
我聽累了,打斷他:「所以呢,封延,最後你還不是放棄我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圈都紅了。
一瞬間,他像是散了魂魄,輕飄飄地走出暗室,但步子卻格外沉重。

-34-
從上午九點到晚上九點,足足十二個小時,封延都沒來過。
我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時,耳邊傳來程琳的聲音:
——「姐。」
我以爲是幻聽。
她又說了一句。
——「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在這裏。」
我瞬間爬起了身。
這個暗室裏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隔音極強,但我……我能聽到程琳的心聲。
——「聽我說,姐姐。
——「你那裏是不是有個落地鍾。」
我看向牆角的落地鍾。
——「如果有,去把指針調到十一點二十七。
——「然後打開落地鐘下面的櫃子。
——「我把這狗逼拖住。
——「你聽到的話現在就行動。
——「快!」
我立馬走到鍾前,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調到十一點二十七。
我聽到了開鎖的聲音。
原來下面的櫃子一直是鎖住的。
打開,我看着裏面,說不出的震撼與激動。
落地鍾連着牆壁,櫃子裏面是一條不知盡頭的通道。
我沿着通道鑽出去時。
頭腦裏只有一個想法。
封延真他媽是有病。

-35-
一身泥濘地鑽出洞外時,我打量四周,突然才意識到這居然就是封延和他媽居住的別墅,而這個洞直接通往了別墅外的灌木叢中。
我從灌木叢中站起來,剛準備走,身後傳來封延聽不出情緒的聲音。
「泱泱。」
我僵硬地回過頭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我後方不遠處,正直直向我走來。
或許啓動那個鍾,他那邊會有相應的反饋。
我撒腿就跑。
可怎麼跑得過封延,眼見要被他追上,我撞入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泱泱。」
封辭書厚重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的眼淚瞬間浮了上來。
和封延不同,封辭書喊我時,永遠都那樣珍重小心。
我幾乎是同時張開手,緊緊地抱住他。
他渾身驀地僵住。
「還好……」我哽咽道,「還好是你。」
身後追來的封延停下腳步。
立在那裏靜靜地看着我們。
他沒說話,像是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生機,只是無意識地立在那裏。
封辭書將我扯進他的身後,我感覺到封延的視線一直愣愣地落在我身上。
——「草草草草,封延是什麼人渣界的博爾特嗎?
——「一瞬間就消失了。
——「狗就是狗。
——「我兩條腿怎麼跑得過四條腿。
——「……話說他不會發現了吧?
——「真警覺啊這狗逼,希望封辭書已經和我姐碰上了,可別讓封延這狗逼先發現啊。」
人未到,焦急的聲音先傳入我耳中。
果然,氣喘吁吁的程琳追着封延趕到。
她一看我沒事,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正要指着封延暴躁開罵,我前面的封辭書先開口了。
「封延,你知道的,」他說,「我曾經練過拳擊。」
我看到封辭書脫下西裝外套,解開手腕處的襯衣釦子。
他將西裝外套丟給我。
我只是低頭接過那麼一瞬間的功夫……
他的拳頭已經打上了封延的臉。
封延直接彈了出去。
程琳:「哇歐!」
封辭書走過去,扯住封延的領子。
我第一次看到封辭書露出那樣可怕的神情,像是恨不得殺了眼前的人。
「封延,」這兩字像是從他牙縫中擠出來似得,氣息裏帶了生殺。
「我從前,就不該那麼輕鬆地……將泱泱交給你。」

-36-
封延被警局帶走了。
涉及非法拘禁罪,他確實要去喫牢飯了。
他沒有掙扎,也沒有抵抗,整個人都過於平靜,像是在囚禁我之前就預料過這樣的結果,所以現在選擇坦然面對。
走前他看了我一眼,我和封辭書站在一起,離他很遠。
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在場只有我能聽懂的一句話。
他說:「泱泱,其實我一直盼着你能打開那座鐘。」
他媽媽鬧到了警局,程琳冷眼看了好會兒,對他媽諷刺道:「您也別覺得冤枉什麼的,畢竟當年您要是不造那個暗室,封延至少現在也找不到地方囚禁別人。」
他媽媽的臉驀地煞白。
她跌坐在地又哭又笑,畢竟這事一出,封延徹底和家主的位子無緣了。
她所有的期盼和寄託都沒了。
我想起程琳剛纔對我的解釋。
「我只想得起來那暗室是封延和他媽住的別墅,具體在哪裏我根本不知道。
「所以只能在每個地方都對你說一遍。
「對……也只能心裏說。
「我纔不敢打草驚蛇咧,怕這個瘋子傷害到你。
「思來想去,以他現在的能力也只有用這個屋子關住你。
「關你的屋子,書中是側面提起過的。
「他媽修的,爲了關他禁閉。
「封延他爸死得早,所以他媽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封延身上。小時候只要調皮犯錯,就會被關在裏面。沒有燈,也不給飯喫。」
「那密道是封延被曾經關着的時候挖的,雖然他很狗,但這點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本事在身上。
「他還把這條密道改成了機關。
「這個暗室是關兒時的封延用的,我沒想到居然還留着。
「失算失算。」
我走了神。
這樣一想,封延的童年並不是我淺淺看到的那樣,我曾經以爲自己足夠了解他,現在看來他有着太多我不知道的過去。
我突然想起他爲什麼那麼喜歡《一葷一素》這首歌。
因爲那句歌詞。
「你又可曾來過我的夢裏,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知道我睡得輕。」
封延其實一直都很想他的父親。
他七歲時過世的父親。
程琳看出了我的走神,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臉。
「不許同情壞人!」
我搖搖頭。
當然不是同情,再慘的遭遇也不是他用來傷害我的理由。
我只是很感慨,如果封延的童年再幸福一點,或許他也不會如此偏執地想要抓住我身上那點微不足道的愛了吧。
那座鐘會走過每個時刻,唯獨跳過十一點二十七分。
這個能將鎖打開的時間,代表了他的自由。
他一邊困着我,卻也一邊盼着我發現他曾經的困獸之鬥。
11.27
11 月 27 日。
我和封延第一次見面,也是訂婚的日子。

-37-
出了警局後,我還沒喫晚飯。
封辭書要帶我去附近的酒店,別誤會,單純地去酒店喫飯。
程琳打了個哈欠:「我就不去了,應付封延那個崽種真讓我元氣大傷,我要回去用睡眠修復元神了,88。」
假話。
實際上是。
——「程泱泱!!你給我爭氣!聽到沒有!!
——「多好的機會!
——「深夜,經歷過危險,寂寞男女……不對,單身男女相約酒店,一觸即發。
……這是什麼支離破碎的發言。
——「總而言之,今晚不成功。
——「你就不用回家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那是我家。
程泱泱最後給我扔下一個你好之爲之的眼神,騎着小黃車揚長而去。
由於酒店並不遠,我和封辭書決定走路過去。
我正躊躇着該怎樣開口。
封辭書先說話了。
「泱泱,抱歉。」他居然向我道歉。
我不明其意,根本不知道他有什麼對不起我。
恰恰相反,是我該對他說一聲「謝謝」的。
我連忙擺手:「別別別,我都是被你救的,你哪兒該抱歉啊。」
他偏過頭看我,眼裏盛滿認真。
「不是指這個,」封辭書輕輕搖了搖頭。「曾經,我居然以爲你和封延在一起才最合適。」
說到這裏,封辭書頓了頓,好一會兒,他突然抬起手,然後揉了揉我的頭。
我聽到他輕聲嘆道:「抱歉啊。」
我心跳得飛快。
又莫名有些生氣。
他永遠都是這樣,說一些意味不明的話,如果不是從程琳那裏聽到真相,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有多喜歡我。
我心裏發堵,於是悶悶道:「我從前也以爲封延是最合適我的人。」
他一愣。
我繼續說:「可最近我有了特別喜歡的人,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會考慮對方合不合適,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我就心跳加速頭腦發熱,連周圍空氣都是甜的。我想和他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封辭書腳步停了片刻,他掩下雙眼的黯然,抬頭又是沒什麼表情的一張臉。
「哦?」他嗓子都沉了些,「找到喜歡的人了啊。」
半晌,封辭書輕飄飄地開口。
「恭喜。」
我氣得咬牙。
封辭書,你到底在顧忌什麼?
我只能恨恨道:「但那個人明明也喜歡我,還喜歡了我很久很久。他卻什麼都不說,總是把我推給別人,他以爲那樣就是對我好,我討厭他!」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意有所指,徹底停下腳步。
路燈裏昏黃的光落在他肩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空氣凝住,我沒由來地覺得緊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聲音沙啞:「是……誰?」
這兩個字包含了太多情緒。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抓住封辭書的手,抵在我胸口。
「你感受感受,我有沒有心跳在加速。」
又將他的手放到我腦門。
「有沒有頭腦發熱。」
我心一橫:「封辭書,感受到了嗎,我到底喜歡誰?」
不知道他感受到沒有。
我只知道我的心臟快要從胸腔裏躍出來,我的腦子快要爆炸了。
我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好一會兒,一雙大手攬住我的腰,等我稍微冷靜一些的時候,我已經被封辭書緊緊抱住,他的氣息瞬間將我覆蓋,而好不容易冷靜一些的我,腦子又要爆炸了。
「像是在做夢呢。」他喃喃道。
我的大腦也還在當機狀態。
我倆就這樣抱着互相夢遊半天。
他終於開了口。
「剛纔叫得不錯,」封辭書似乎笑了聲,「再叫我一遍,泱泱。」
「什……什麼?」
「我的名字。」
於是我齜牙咧嘴地念了好多遍。
「封辭書封辭書封辭書封辭書封辭書!!」
他聲音中沾了笑意:「乖,聽到了。」
我回抱住他。
「封辭書,不許再把我推給別人了。」
他放在我腰上的手一緊,但又像是怕箍得我不舒服,連忙卸了力。
「不會了。」封辭書承諾道。
「也不許把所有話憋在心裏,什麼都不告訴我。」
「嗯。」
「還有,不要再拐彎抹角送我喫的,要喫就一起喫,想來見我時光明正大來見,網上聊天你話再多一些,不要發嗯,哦還有微笑的那個表情,總是終結話題!」
他忍住笑:「好,還有嗎?」
我抬頭看他。
「還有封辭書,受傷了要給我說。」
昏黃的燈光在他眼裏轉了一圈,最後化作光點,散在眼底各個角落,一時之間波光粼粼。
我彷彿聽到了他熱切有力的心跳聲。
等等,他的視線是不是掃過我的嘴脣。
所以纔會這樣不自然地移開了眼神。
我扯住封辭書的手臂。
讓他再次看向我。
「喂,我剛纔都和你表了白,」我臉頰燙燙的,「你呢,沒什麼要對我說的?」
封辭書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救命!我又盯到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長此以往,只忠於你一人。」
他如此說道。
良久,我回過神。
「接吻嗎?」我鬼使神差問了句。
這個信號顯然很得他心,我的話音剛落,他就俯身下來。
……電視劇裏是騙人的。
什麼唯美和小清新全是假的,實踐過後,我腿都是軟的。
接完吻,罪魁禍首還摸了把我緋紅的耳朵。
「泱泱,」他聲音中殘留着些許蠱惑,「大人的戀愛,就該這樣談哦。」

-38-
我和封辭書訂婚那天,程琳要走了。
起初我還不知道她會走。
她一直瞞着我。
所以她來找我告別時,我默不作聲地望着她。
程琳打着哈哈:「別這樣,姐,就是怕你這樣,我纔不敢告訴你的。」
「你倒是會瞞。」我語氣很慢,「連心裏都沒泄底。」
她喫着桌上的水果拼盤,口齒不清地開玩笑。
「還能咋辦,萬一你因爲捨不得我,婚都不和封辭書訂了,那我豈不是自己拆自己的 cp。」
我氣笑了:「你還挺爲我考慮的。」
「好說,好說。」她訕訕道。
房間裏就我們倆,我剛結束訂婚儀式,就被她找上了。
說不出什麼心情,有些情緒咚咚往下墜。
半晌,我提起個笑:「挺好的,這是好事,你終於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
她和我聊過。
那個世界有她的媽媽,有她的朋友,也有她心愛之人。
其實那時候我就該意識到,程琳不屬於這裏。
我不笑還好,一笑,程琳眼淚就掉了。
「哭啥,」我把衛生紙扔給她,「要回就開開心心地回。」
她哭了整包衛生紙。
我目瞪口呆:「你還走不走啊。」
她把空了的紙盒扔向我,眼睛腫成了一條線,但我居然還能感覺到她在瞪我。
「催什麼催,」她怒道,「要不是來這認識了你,老子完成任務後跑路都不帶回頭的。」
我笑出了聲:「哈哈程琳,你哭得好醜。」
「你敢笑我,」她火氣更甚,「你爸你媽你哥哥都醜。」
啊這,說得也挺對。
今天他們看着我和封辭書訂婚了又想和我修復關係,程琳就是拿這副氣勢罵他們的。
「一羣狗屁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從遠古時代開始你們這條血脈就只在遺傳一個基因,就是真他嗎的自私,血脈覺醒這一套算是被你們玩明白了,啥都不覺醒,就覺醒自私。」
她甚至忘了,自個兒穿的這身體裏也流着這樣的血。
大概也是她最後一次給我出頭了吧。
「那是你爸你媽你哥哥,謝謝。」
「屁,那是程琳的,這個世界裏的程琳的。」
我們互相推脫。
哦對差點忘了還有這人。
「所以你走了,她就被放出來了?」
「哼哼,早有先見之明的本天才時常會在腦子裏教育她,放大心,她被我整怕了,出來後絕對作不了妖。」
「這就是你左腦和右腦打架的理由??」
「……那是我編的。」
「真有你的。」
「……」
「……」
「我得走了,回我那世界的末班車要開動了。」
「往返票?」我佯裝開玩笑。
她笑得些許難看,還不如哭:「單程。」
我也笑,比她還難看:「挺省錢的。」
我看到她身上逐漸浮起光點,亮晶晶的,我想,如果她的靈魂具象化,大概就是這樣燦爛的樣子吧。
我找着最後的話題。
「程琳,還沒問過呢,你的任務是啥?讓我和封辭書在一起?」
那些光點已經逐漸脫離了身體,身體閉上眼陷入沉睡,我聽到周圍響起她的心聲。
——「尼瑪!你在侮辱我!我怎麼會做這麼俗氣的任務」
怎麼還帶罵人的,我笑出了眼淚。
「那是什麼?」
——「程泱泱你真的沒良心!
——「老子的任務就是讓你幸福啊。
——「你看不出來?」
……怎麼會有這麼抽象的任務。
我喃喃道:「爲什麼?」
我以爲她已經走了,只是下意識地自言自語。
好一會兒,她漸行漸遠的聲音傳來。
——「我手機屏幕,去看……」
再也沒有聲響回應我了。
半天,我終於動了下,有些惘然地去拿她的手機。
不需要密碼。
只見手機屏幕的壁紙是一行句子,簡短的三個英文單詞。
上面寫道。
「girls help girls.」
我站在房間中央,從未有過的,號啕大哭。

-39-
(番外 1)
走進浴缸時,我的大腦已經不太清醒了。
回想起封延中午時說的話,也不知道爲啥,那就像一注毒藥,直直注入了我的靈魂。
他說:「程泱泱,你以爲你爸媽你哥哥他們不知道你在我這裏嗎?」
如果說,每個人的世界是用一根柱子撐着。
那我的柱子就坍塌在這一瞬間。
我總以爲,有朝一日我能走出封延囚禁我的樊籠。
我總能熬過去的。
可現在想起來,出去了又怎麼樣?
這個世上沒有等着我出去的人。
封延走的時候砸碎了桌上的玻璃杯,我今天惹了他不高興,因爲我說他髒。
但他難道不髒嗎?一邊要應付程琳一邊還要佔有我。
我說他髒都輕了,他就是下賤,就是噁心。
可我拿他沒有辦法。
如今他在封家起了勢,隱隱有了能和封辭書抗衡的跡象,想要囚禁一個小小的程家養女,不在話下。
程家養女。
多諷刺的身份。
疼愛我的爸媽是假的,親暱的哥哥也是假的。難道人的感情就那麼脆弱,就因爲一個身份的轉變,這些感情就會像從未產生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或許……
我心裏隱隱有了另一個結果。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在乎我吧。
我活不下去了,我靜靜地想道。
當玻璃杯的碎片劃破手腕時,我因爲太不想活了,所以又多劃了幾刀。
不要有來世,什麼都別有。
我想當一顆星星,沒有生命的星星。
就靜靜地俯視一下人間就好,偶爾會有人抬頭看到我,說:「好亮的星星啊。」
我就很滿足了。
合上眼皮之時,我已經快失去所有的感覺,連痛感都變得遲緩許多。
但我聽到封延砸開了門。
他想捂住我手腕的血,可那樣大的口子,怎樣捂得住。
似乎很久沒聽到封延如此焦急的語氣了。
他語無倫次:「泱泱,泱泱,求你……求你別丟下我,我求你,你睜眼看看我,別丟下我啊……」
啊,上一次聽到還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我倆在森林裏迷了路,他被樹枝絆倒崴了腳,我一步一步將他從森林裏背了出來。
見到救援的人,我瞬間卸了力,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也是這樣語無倫次地撲在我面前。
真糟糕啊,我這一生。
直到生命的最後,我也沒想通,我曾付諸真心的這些人,到頭來爲什麼全都要傷害我呢…
如果有那麼一個人能堅定地站在我身後……
我或許,還能堅持得久一點吧。
不需要太多。
一個人,就夠了。
……
「嗎的連夜把飛刀扔作者家裏,」牀上的女生合上手機,撲在枕頭上一邊哭一邊罵,「嗚嗚嗚嗚嗚我的女主小天使,她真的好慘!!
「作者你沒有心!!
「你敢刀我!等我穿越到火影裏面學會了忍術,我遲早要刀回來!
「嗚嗚嗚嗚嗚!!給我復活她嗚嗚嗚嗚!
「好想告訴她,男二一直堅定地站在她身後。
「能不能讓她讀男二的心啊!!尊貴的本會員強烈建議作者立馬給她加個讀心設定!!
「不要讓他們錯過了嗚嗚嗚嗚!
「痛,實在是太痛了。」
她終於哭累了,沉沉睡過去。
醒來時她家變了樣,她震驚地發現,自己穿成了有錢人!
揮霍,馬上去揮霍!
她逛了一整天的街,回家又逛了一晚上淘寶,勤勤懇懇敗家一天後,她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程琳。
笑死,這不和本名一樣。
很快。
她又見到了那個沒有血緣的姐姐,名叫程泱泱的姐姐。
她看了好久,最後笑了。
「姐姐,你那未婚夫,我很喜歡哦。」

-40-
(番外 2)
封辭書也忘了,第一次見程泱泱時,她幾歲。
只記得是個白胖白胖的小矮子,臉上還有嬰兒肥。
這就是今後要和自己侄兒結婚的對象啊。
真能喫。
桌上的蛋糕被她喫了大半。
他有些惡劣地想,以後多半有蛀牙。
封辭書是封家的老來子,也是最像封老爺子的人,被全家上下寵得從小就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一身反骨,自然性子多多少少有些惡劣。
後來也記不得見了多少次程泱泱了。
兩家沾親帶故,時不時總會碰上。
她跟着封延喊他一聲「小叔叔」,聲音怯生生的,像是有些怕他。
也難怪,他高中又渾又惡,抽菸打架逃課什麼都沾,由於練着拳擊的緣故,高中一帶沒人是他的對手,也就沾了幾分戾氣,封延見了他都害怕,更別說一個小丫頭片子。
他家最小的姐姐已經結婚兩個月了,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和這麼小的丫頭片子相處。
他記得當時只是眼一瞪,對她說:「讓一讓,擋我的路了。」
程泱泱眼睛一紅,開始掉金豆豆。
最後站在那裏哇哇大哭。
簡直離譜,封辭書從未見過這麼能哭的生物,在原地莫名地不知所措。
一世英名,眼見就要毀在這小丫頭片子手上。
封辭書蹲下身:「要不要……騎馬馬?」
他只會這招。
程泱泱收住哭,略帶無語地看着他:「小叔叔,我快八歲了,不玩這麼幼稚的遊戲。」
他一股子火沒地方發:「那你哭什麼?我有這麼可怕?」
她搖了搖頭,看上去低落極了。
「我媽媽說我要開始減肥,以後不能喫那麼多甜食,」她嘴一扁,又得哭了,「她把我的蛋糕、餅乾、巧克力全丟了。」
「嘖。」
這點小事,他嗤笑一聲。
「不就是甜食,走,我那裏多的是。」
程泱泱在他房間裏啃了一下午的餅乾和蛋糕。
也許是因爲這深厚的甜食之誼,後來她每次見了他,不再那樣怯生生地喊他,而是特別開心地同他揮手,大喊:「小叔叔!」
他也總會揉揉她的頭:「小丫頭片子是不是又長高了?」
她確實不斷地長高。
相應地,她不會再開心地大喊他,她開始客氣又疏離,聲音中帶着恭敬:「小叔叔好。」
她也不會再像那天一樣大哭,甚至是不哭了。
她像個假人,了無生趣。
封辭書突然就覺得惋惜。
好好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成了這樣。
時間一轉,他上了大學,而她五年級。
那天出了事,她和封延在森林裏走丟了。
他剛好離現場很近,也跑去幫忙。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快四個小時的時候,終於找到了。
說是找到也不太合適,他看到那個小姑娘揹着比她還高一截的封延,一瘸一拐地從森林裏走出來,她滿目堅韌,就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終於收了緊繃的情緒,瞬間倒在地上。
他突然一點也不惋惜了。
小丫頭片子能長成了這樣的人。
好奇怪,他居然有一點……那麼一點的驕傲。
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她高二。
他曾經的高中。
他作爲曾經的優秀畢業生前去演講,校長真是敢啊,明明在高中裏,他是個天天打架逃課的問題學生,可高學歷加上家世,給他鍍了一層厚厚的金。
他演講完,輪到程泱泱作爲學生代表上臺發言。
最近剛進公司,手裏忙不完的事,許久沒見過她了。
封辭書坐在臺下一怔。
她似乎……變化很大。
從前的嬰兒肥不復存在,取而代之是姣好的面容,也沒以前看上去那樣呆,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她扎着高高的馬尾,陽光從大廳上的玻璃天花板落進來,她的發頂染了金色的光。
不再是那個丟了甜食就大哭的小丫頭片子,就像是一顆堅韌的種子,開出燦爛的花。
程泱泱站在臺上,落落大方。
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封辭書有那麼一瞬的心悸。
鬼迷心竅。
他給了自己一個理由。
這都是因爲反差感一時帶來的鬼迷心竅。
於是鬼迷心竅的他總忍不住開始關注她的動向。
可他忘了,對一個人的關注越多,就越容易陷進去。
一次她到封家,見了他依然是那樣禮貌地打着招呼:「小叔叔。」
封辭書那時已經進公司一年了,在那狐狸窩中早就學會了怎樣收斂自己的情緒,只是淡淡地頷首示意。
她卻罕見地和他多說了一句。
「小叔叔看上去似乎有些累啊,要注意休息。」
他怔怔地看着她。
不對。
很不對。
這樣的話太多人都和他說過,可爲什麼只有在她說時……他纔會像現在一樣,大腦一片空白,滿腦子都回蕩着她的聲音。
「你……」
剛想說些什麼,被小跑過來的封延打斷。
「泱泱,找你好久了,怎麼在這兒?」封延非常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他的視線落在他們相握的手上,心口一刺,鈍鈍泛疼。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一邊快步地走,一邊問自己……
țùⁱ
他到底在幹什麼?
那是他侄子的未婚妻啊,他比她大了八歲,多遠的距離。
他們站在一起才叫般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小學到高中,今後也會從校園到婚紗。
而他只是……鬼迷心竅的過路人。
他強行自己不再對他過多關注,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中。
封家的產業逐漸壯大,外界對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他們稱他天生就是經商的料。
他以爲如今的聲勢地位讓他早把程泱泱忘得一乾二淨。
可他聽說程家的女兒另有其人,程泱泱變成養女時,還是不免對這事上了心。
直到封延和程泱泱退了婚。
他終於忍不住去找了她。
「就那麼喜歡封延?」他旁敲側擊。
她也變成了一個情緒收斂的人,看着遠方的山,不知道在想什麼。
「很喜歡,」她說,「從小到大一直沒變過。」
「想過喜歡別人嗎?」他還不死心。
她很快地笑了下:「從未。」
他決定去國外。
面對程泱泱,他似乎……從來都在膽怯。
他腦子裏一直有個對她的定義存在。
她是他不該喜歡的人。
更別說,她還那樣喜歡封延。
他要試着放下她,也放過自己。
這一待就是幾年,封家在國外的名勢也被他打造出來了。一日和高中同學聊天,有人提到了程家的人。
「程遠,還記得嗎,高中時那個小眼鏡。」
他一頓,記得啊,程泱泱的哥哥。
同學繼續道:「聽說去年他娶了鍾藍,那女人可不一般,直接讓程家的養女從程家滾出去。」
有人問:「畢竟二十多年的感情,程家還真能讓那個養女滾?」
「呵,小看程家了吧。」
「鍾家今年不是有起色嗎?這程家的人就舔得不行,鍾藍說啥,程家立馬照做了。」
封辭書買了當晚的機票回國。
坐在飛機上時,他還不斷地想,就不該聽到任何與程泱泱有關的消息。
回國時卻聽說她已經出國去旅遊了。
還能旅遊,也許狀態挺好。
他又一頭扎進工作中,程泱泱沒有靠山了,那就由他來做她的靠山。
對。
不是情侶,不是夫妻。
他就做她的靠山。
他等啊等啊,想等到程泱泱回國後,他就要好好保護她。
兩個月後,等到了她的死訊。
自殺的。
出國只是幌子,封延設下的幌子,而這兩個月來,她活在那個沒有自由的地方,一寸一寸喪失了生機。
他默不作聲地拿上從國外帶回來的槍,去找封延。
但封延也死啦。
他連一個報仇的對象也沒有……
最後他坐在她的墓前,手裏的花遲遲不敢放下。
……
封辭書驀地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喘着氣,宛如溺亡之人。
回過神來後,他連忙偏頭確認身旁的人,她正睡得香甜,如往常一樣,睡着睡着總是要縮在他懷裏來。
還好……還好只是個夢。
即便它如此真實,但還好只是個夢。
「怎麼啦?」或許是他的動靜太大,程泱泱也醒了過來。
她捧住他的臉:「做噩夢了啊?」
他感覺剛纔夢裏所有的情緒都在這時得到了安撫。
「泱泱,」他看着她,佯裝脆弱,他發現她真的很喫他這一套,「這個夢真可怕。」
果然她上鉤了,抱着他又是拍背又是摸頭的。
「別怕別怕,」她寬慰道,「什麼樣的夢?」
「你昨晚偷偷喫了三個蛋糕,然後今早起來,發現自己胖了十斤的夢,」他一本正經地敘述道。
程泱泱還愣了半晌。
「封辭書!!」她大吼。
他卻將她撈進懷裏:「喜歡喫就喫,泱泱,去做一切你喜歡的事。」
不只做靠山。
更要做她的男友,她的丈夫,她的心上人。
護她這一次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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