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謝雍隱婚的第六年,我們決定隱離。
爲了不讓他的小女友背上小三上位的罵名。
他說:「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們結過婚。」
我點點頭,什麼都沒說,只在財產分割上多加了一個零。
謝雍變了臉色。
「在你心裏,是不是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我輕笑出聲。
「夫妻多年,還是你最瞭解我。」
1
謝雍醉酒進了醫院。
護士問:「你們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和宋希同時起身。
「我。」
「是我。」
護士皺眉。
「到底是誰?」
宋希快步上前:「是我,有什麼就跟我說吧!」
護士交代着晚上陪牀的注意事項。
宋希聽得很仔細。
我側身看着謝雍。
他呼吸很沉,眉頭深鎖,眼尾處泛着紅,嘴脣卻慘白的毫無血色。
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了。
酒量這東西,可以練,但更多在體質。
而謝雍偏偏酒精過敏。
宋希含着眼淚給他暖手。
小三做到了她這個份兒上,我這個原配也挺尷尬的。
我猶豫着要不要就此離開,她開了口。
「都怪我,要不是因爲我,他也不會喝這麼多。」
其中的內情我來之前助理就告訴我了。
晚宴上有人搭訕宋希,要拉她喝酒,被謝雍攔了下來。
那人陰陽怪氣:「連酒都不敢喝的男人,你還不如跟我。」
謝雍早就過了意氣用事的年紀。
可這晚卻偏偏上了頭,和人拼起了酒。
熟悉謝雍的人都知道。
他酒量不行。
但他要豁出命來跟你喝,你也不一定喝得過他。
年少輕狂、恣意妄爲的時候他因爲這種行爲進了好幾次醫院。
最後一次是我們結婚的第二年。
他在醫院吐血,我在高速出了車禍。
自此他就改了。
宋希問:「莊總,以前他是不是也是這樣護着你的?」
我扯了扯嘴角。
「你看着他我就先回去了。」
「莊總。」
宋希的聲音很急。
她輕咬嘴脣,彷彿下定決心一般。
「我跟謝雍說我想結婚,他答應我了。」
2
兩天前,因爲重要物件落在公司,我調轉車頭趕了回去。
路過謝雍辦公室的時候,裏面的燈還亮着。
宋希側坐在謝雍腿上,摟着他的脖子,躺在他懷裏。
嬌聲嬌氣地說:「謝雍,我想結婚了。」
我沒有聽牆角的愛好。
可這句話卻讓我頓住了腳步。
謝雍臉上掛着散漫的笑,微眯着眼,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宋希的長髮。
「怎麼,小姑娘恨嫁了?」
「纔不是!」
宋希哼了聲。
「我只是想嫁給你。
「謝雍,你娶我,好不好?」
我站在門外,透過半掩的門,定定地看着謝雍。
他沉默了許久。
臉上笑意淡去。
靜靜地和我對視。
然後輕聲說:「好。」
「莊總,謝雍已經不喜歡你了,他現在喜歡的人是我。」
宋希說得底氣十足。
她緊張又驕傲地看着我。
我斂下眼眸。
「那恭喜你了。」
3
謝雍是第二天下午回的公司。
剛進辦公室就打來電話讓我過去。
推門而入,他疲憊地撐着頭,大拇指用力地按壓着太陽穴。
宿醉的後遺症,偏頭痛犯了。
「你把鑫輝的項目整理一下,交給宋希。」
他突然開口讓我愣了幾秒。
「什麼?」
他沒有複述,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鑫輝的項目很重要,宋希初出茅廬……
「所以她需要機會,需要頭彩,需要光鮮亮麗的履歷。」
我再次沉默。
「莊�O,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謝雍重重地敲擊桌面,他已經不耐煩了。
深吸一口氣,我緊握的拳頭鬆開。
「好。
「但我有一個條件。」
謝雍揚了揚下巴,示意我說。
「原來的班底不要變,就把負責人換成她,該給項目成員的分紅、獎金,一分都不能少。」
「行,我答應你。」
得到謝雍的肯定答覆後,我轉身離開。
我用一個半小時整理好所有的東西,並跟大家說明了情況。
他們看向我的目光有憐憫、有同情、有不忿、有怒火。
我敲了敲桌子。
「不要帶入個人情緒,別跟我講什麼所謂的義氣。工作而已,辦事、拿錢。」
拿着東西我再次進到謝雍的辦公室。
宋希也在。
正笑着往謝雍嘴裏塞曲奇。
謝雍不喜歡所有的甜食。
雖然皺着眉,但還是無奈地接受着。
看到我,宋希連忙站好。
「那你們有事,我先出去了。」
「不用。」
謝雍把餅乾盒放到宋希手裏。
「去旁邊喫。」
然後看向我,語氣不善。
「下次進來記得敲門。」
我沒敲門嗎?
好像確實沒有。
習慣了。
「不會再有下次了。」
「什麼?」
我把所有的文件放到了謝雍桌上。
迎着他狐疑的目光,把最下面的那張 A4 紙遞到了他面前。
上面赫然寫着辭職申請。
謝雍定了兩秒。
再抬頭,眼神冰冷。
「你什麼意思?」
「威脅我?」
我頓了下。
「你想多了。
「辭職信是早就準備好的,就等着鑫輝的項目結束。
「現在交接出去,我手上的事情就全部完成。
「正好辭職。」
謝雍陰沉着臉與我對峙。
宋希似乎被嚇到了。
「莊總,我不做這個項目了,你別生氣。
「我知道自己不夠格,我只是想要向你學習。
「我不參加了,我的錯,我跟你道歉。」
謝雍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拉住宋希。
「你想做就做。
「不用跟任何人道歉。
「辭職是吧?
「公司沒有你還不轉了嗎?」
謝雍拿起筆,唰唰地在最後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把辭職信扔到我面前。
「滾。」
我低頭看着落在我腳面上的紙。
「還有一件事。」
謝雍繃着臉,一言不發。
「既然你和宋希要結婚了,是不是應該先把我們的婚姻關係結束掉?」
這下連宋希的抽噎聲都停了。
她抓着謝雍的胳膊,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
謝雍的身形有些僵。
他緩緩地轉過頭。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順便離個婚吧!」
4
宋希被謝雍打發了出去。
她有些不情願,但也沒有忤逆他,只在離開的時候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和謝雍相對而立。
他先打破沉默。
「離職的事你策劃了多久?」
「半年。」
「所以半年前你就準備好了要離婚,是吧?」
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
謝雍嗤笑一聲。
「莊�O,你有什麼資格提離婚?」
我看向他。
「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對,沒意義。」
謝雍從最下面的抽屜裏拿出一份離婚協議書。
「條件隨便你提。
「只一點。
「我不希望有人議論宋希是小三上位。
「所以我們離婚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或者說,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們結過婚。」
我一目十行地看着協議內容。
點點頭。
「可以,沒問題。」
然後拿起筆,在財產分割上多加了一個零。
謝雍目光諷刺地看着我。
「莊�O,在你心裏,是不是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我勾起嘴角。
「夫妻多年,還是你最瞭解我。」
5
當天,我收拾好所有的東西從公司離開。
有人幸災樂禍,有人依依不捨。
其中情緒最複雜的應該就是宋希了。
欲言又止,但臉上的鬆快卻是肉眼可見的。
回到家,突然不用工作,我還有些不適應。
一整天像剁了尾巴的貓,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
下午的時候助理給我發了消息。
【今天的謝總就像噴火龍,連未來老闆娘都被他落了臉。
【莊總,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意識到自己割到了自己的大動脈。
【您要是有好的去處,帶帶我們唄!我們都特別想跟着你,嘻嘻。】
我彎了彎嘴角。
【別胡思亂想,只要鑫輝的項目拿下來,公司還是未來可期的。
【至少工資待遇上不會虧待了你們。】
至於我――
短時間內沒有工作的打算。
晚上,秦淑約我出去喝酒。
人機一樣,每天一問。
我回復:【定位發我。】
下一秒,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活久見啊,工作狂竟然要休息?怎麼,謝雍破產了?」
聽着她活力四射的聲音,我也染上了笑意。
「所以到底讓不讓我去?」
「來,趕緊的,包廂、酒、男人,一個不缺!」
我是因爲謝雍認識的秦淑,卻意外地和她成了朋友。
她是爲數不多知道我和謝雍結了婚的人。
所以面對謝雍光明正大的出軌,她一方面對謝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方面致力於給我介紹男人。
用她的話說:「他做初一,就別怪你做十五。還不一定誰比誰的行情好呢!」
等我到地方,秦淑已經嗨了。
舉着酒杯,在一羣一米八男模的簇擁下尖叫舞動。
「莊�O,快來。」
她把其中最英俊的那個推向我。
男生也很上道,一邊叫着姐姐一邊給我倒了杯酒。
我淺笑着一口飲盡。
「行了,你們先出去吧!」
「不是,你什麼意思啊!莊�O,你也太掃興了。」
我無奈地揉着太陽穴。
「吵。」
她衝我擠眉弄眼。
「我還以爲你害羞呢!」
我揚眉。
「我在你眼裏這麼單純嗎?」
「那必然不是。所以我不明白,謝雍都那樣了,你替他守什麼貞?」
秦淑直白得讓人無奈。
「他出軌,我就出軌,這是報復。」
「報復這個詞太重,我們之間沒到這份兒上。
「而且他出軌是在我們決裂之後。」
……
「他認嗎?」
秦淑坐直了身體,雙眼放光。
「我好像發現了華點。」
我問秦淑是什麼意思,她也不說,神神叨叨的。
「行吧!其實我過來主要是告訴你,我過段時間要出國了。」
「幹嘛,旅遊?談生意?」
「上學。」
「啊?」
「我拿到了商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出去讀研。」
「那你的工作呢?你和謝雍……」
「我已經辭職了,至於我和謝雍,約好了明天去民政局。」
我和謝雍走到現在這一步幾乎是必然的。
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多大的感覺。
可當秦淑紅了眼,我還是忍不住心中澀然。
「是不是他又在犯渾?」
「不是。」
「是不是他故意針對你?」
「不是。」
「憑什麼你辭職?要滾也應該是他滾!」
我和秦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她痛斥着謝雍,替我心疼替我不值。
這世上大概只有感情這個東西是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的吧!
很奇怪,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到最後都覺得自己是被虧待的。
6
我和謝雍相識於高中。
他本來不應該去我們那個小城市。
可因爲家庭的變故,他只能轉校到姥爺身邊。
那時候的他乖張又叛逆。
開學沒多久,第一次被通報批評的人裏就有他。
別人至少在認錯的時候是老實的。
可他即使站在全校師生面前,仍然吊兒郎當。
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更不想和這樣的人有交集。
可當他被人誣陷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站出來替他作了證。
從那一天起他就跟着我,從學校到我家,直到我上樓才離開。
「沒有我,你早就被人報復了。」
「好學生,以後這種事,少摻和。」
他不在乎。
打架鬥毆也好,被人誣陷也罷,誤解、處罰,他都不在乎。
可當我爸的拳頭打完我媽要落在我身上的時候,他卻衝了上來,一腳將人撂倒。
我媽尖叫,扶住我爸,對我怒目而視,罵我婊子。
謝雍僵住。
下一秒拉起我就跑。
他給我煮了一碗麪。
煮的時間太久,坨了。
醬油放得太多,有點�J。
青菜下得太晚,原汁原味。
那是我喫過最難喫的面,我卻喫得連湯都沒剩。
動盪的青春,兩個踽踽獨行的人,我們相互取暖、相互撐着往前走。
可是所有人都在反對。
學校抵制早戀。
謝雍家裏居高臨下。
「攀高枝的我見多了,但這麼小的還是頭一次。」
我媽氣紅了眼,打了我一巴掌,說我丟人。
謝雍被強制帶走,我成了學校的異類。
但他逃出來了,帶着所有的壓歲錢,摔傷了腿。
說:「我們私奔吧!」
我擁着他,抵着他的頭。
「一年。
「我們考上同一所大學。
「到時候就沒有人能攔着我們了。
「就一年。」
7
謝雍到達民政局的時間比我早。
我從車上下來,他站在那兒,微眯着眼,手上夾着煙,大拇指按壓着太陽穴。注意到我的視線,他抬起眼眸,熄了煙。
「走吧!」
離婚的過程非常順利。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房子裏你的那些東西怎麼辦?」
「扔了。」
轉身,我們背道而馳。
接下來留給我的事情還很多。
我找了熟悉的收納師,讓他們把屋子裏男性的東西全部清理出去,其他的收拾好封存。
進程過半,一個小女生從書房拿出一個 36 寸的相框。
「姐,這個怎麼處理?」
龜裂如蛛網的玻璃框內是一張放大版的紅色登記照。
看着畫面裏兩個人頭靠着頭,笑靨如花一臉幸福的樣子,我有些恍惚。
這是我和謝雍掛在牀頭的,替代婚紗照。
那時候我們沒有拍婚紗照,更沒有舉辦婚禮,只是靜悄悄瞞着所有人領了個證。
原因是他家不認可。
如果我們非要在一起,那就只能隱婚。
我不在意,謝雍卻爲此難過了很久。
一開始他說等他站穩了腳跟就補償給我,把我們的婚事公之於衆。
後來他說無所謂,我們幸福就好,不用在乎別人知不知道。
再後來,他砸碎了相框,惡狠狠地說:「我真慶幸我聽了我媽的話。
「相框扔了,照片扔碎紙機裏。」
處理好所有的事情,我於一周後登上了出國的飛機。
我換了卡,除了秦淑,誰都沒告訴。
初到國外的日子兵荒馬亂。
找住處、熟悉道路、置辦東西、辦理入學。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語言,讓人感覺無比空茫。
可很快忙碌的學業就衝散了這一切。
晚上跟秦淑視頻的時候,她說:「今天我遇到謝雍了。」
「他是不是不知道你出國的事?」
「嗯。」
「難怪。」
「怎麼了?」
秦淑說飯桌上有人問起了我,問怎麼好久沒見到我了。
宋希迫不及待,張口就說:「莊�O已經離職了,以後她的工作都由我負責,有什麼事可以聯繫我。」
就像不待見謝雍一樣,秦淑也不待見宋希。
涼涼地開口:「你們那座小廟當然供不起我們莊�O,她有更好的發展可不就離開了。」
謝雍諷刺一笑。
「她找着新工作了。」
「不,她出國了。」
……
「你不知道,當謝雍聽說你出國的時候騰地就站了起來,一碗熱湯澆在了宋希腿上。」
「宋希痛呼出聲,謝雍卻置若罔聞,只看着我,臉都白了。」
秦淑說的這些,我就當個八卦聽了一聽,並沒有往心裏去。
三天後,秦淑暴躁地聯繫我。
「我要殺了謝雍。
「他天天到公司堵我,追問你去了哪兒。
「我問他爲什麼找你,他也不回答。
「身上那煙味重的,都能嗆死人了。」
我沉默了幾秒。
「你要是煩就告訴他,沒關係,不用瞞着。
「我本來也沒想瞞他。
「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
秦淑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我不。
「憑什麼告訴他?
「我就不告訴他。
「對了,準備迎接我吧!十天後你生日,我過去跟你一起過。」
8
秦淑總是很在意所謂的生日、節日。
可能是她身上的浪漫主義情懷作祟吧!她不僅會好好地給我準備禮物,也會同樣地要求我。
以至於像我這樣從小不把生日當回事的人,在成人後卻莫名地重視了起來。
那一天微冷,我去機場接了秦淑。
一看到我,她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瘦了。
「下巴都尖了。
「不過精氣神倒是挺好的。
「看來沒苦着自己。」
我笑着帶她回了我的住處。
當她在浴室洗澡的時候,我推開門走了出去。
昏黃的路燈下,謝雍裹着黑色的大衣站在那兒。
翻領被他立起,遮住了下巴。
他的目光很沉,看向我的時候就好像把我整個包裹在了裏面。
「你跟蹤秦淑?
「她知道了會生氣的。」
謝雍沒有說話,就這麼看着我。
長久的靜默後,他轉身,離開了。
9
謝雍的狀態很不好。
他在發燒。
毫無緣由的低燒已經摺磨了他一週。
他睡不好。
從莊�O提出離婚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當他知道莊�O出國後,失眠的狀態達到了頂峯。
焦慮、空茫,他好像突然被置於了懸崖邊。
沒有人拉着他。
他隨時會失足落下。
坐在異國他鄉的長椅上,明明是陌生的地方,謝雍卻突然鬆了口氣,有些昏昏欲睡。
宋希的電話打了進來。
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你去找她了?
「你們已經離婚了。
「你不是說了要重新開始的嗎?
「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謝雍的呼吸很平穩。
「我們也說好了,你陪我演戲。」
宋希突然就安靜了。
就在謝雍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她哭了出來。
「可是我抱你的時候你沒有拒絕。
「我們接吻了。
「你說了要跟我試試。
「我感覺得到,你是喜歡我的。
「謝雍,你回來好不好?我陪你重新開始,我們重新開始。」
謝雍已經閉上了眼睛,整個人放鬆地往後靠着。
「可你不是她。」
「那我怎麼辦?我愛你啊!」
謝雍掛斷了電話,又將電話關機。
他找到莊�O了。
這讓他的心定了下來。
10
謝雍的出現讓我有些恍然。
他的一言不發就好像他只是路過,沒有特別的目的。
可他就是尾隨秦淑而來的。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秦淑在這邊停留了三天,逛了街、喫了飯,還去我們教室裝了回學生。
「你們班上優質男不少啊,寬肩窄腰大長腿、八塊腹肌,你要是寂寞了,可以疏解疏解。」
我捂住她的嘴。
「謝謝,不用。」
「嗤,三十歲不到的年紀,活得這麼清心寡慾。」
那天下午我送她去了機場,她依依不捨地抱着我。
「什麼時候回國?」
「等放假。」
「你確定嗎?不會不回來了吧!」
「不會,我還得回去找工作呢!」
「開公司吧!我讓我哥投資你。」
我笑着拍着她的背。
「行了,進去吧,一路順風。」
從機場出現,一輛黑車停到了我面前。
車窗搖下,謝雍開口:「上來,我送你。」
那一天匆匆一面,我沒有發現,謝雍消瘦得厲害,眼下一片青黑,整個人壓抑、低沉。
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他輕車熟路地把我送回了住處。
我說:「我們談談。」
11
我把謝雍請進了家門。
我在廚房煮咖啡,他在沙發上坐着。
等我端着兩杯咖啡出來,謝雍已經睡着了。
睡得很沉,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很久,轉身撥出了一個電話。
等我打完電話,謝雍已經醒了。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深吸一口氣,我問他:「我們離婚的事,你沒有告訴你母親?」
謝雍僵住。
「你爲什麼要來找我?謝雍,你想幹什麼?」
謝雍低着頭,摩挲着手裏的咖啡杯。
「我總在想,事情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什麼都沒有了。
「莊�O,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放不下。
「你贏了。」
秦淑曾經說的話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他認嗎?
所謂的感情決裂,似乎到現在這一步他都沒認。
只當作是我們兩個人的博弈。
這讓我突然有些難過。
太多年了,我和謝雍的糾纏,太多年了。
其中的喜怒哀樂一一在我腦海裏劃過。
我不是不在意,只是不去想。
我們應該是往前走的,而不是往後倒。
怎麼倒啊?
撞死在南牆上嗎?
倒不回去的。
緊握的拳頭繃得我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嘴巴張了又張,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眼眶熱得燙人。
終於我轉身衝進了臥室,嘭地摔上了門。
這一夜我睜着眼睛到天明,天微亮的時候屋外傳來了關門聲,謝雍離開了。
恍恍惚惚地睡了一會兒,被鬧鐘驚醒。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謝雍正往桌上放着早餐。
「醒了?
「洗漱好過來喫東西吧!」
我木着臉打開門,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與我對峙良久,他走了出去。
可等我上完課回來,卻發現他在我樓下住了下來。
秦淑跳腳:「謝雍找你去了?他怎麼知道你在哪兒的?不會是我……」
「不是,跟你沒關係。」
「他想幹什麼?」
「不重要。」
「莊�O,千萬別再喜歡他了,這些年你太苦了。」
出國兩個月,我第一次抽起了煙。
晚飯時候謝雍敲了敲我的門,說他烤了魚,要不要一起喫。
我再次開口。
「我們談談。」
12
我和謝雍考上了同一所大學。
我們戀愛、創業、結婚,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到最後決裂,這是十二年的時光。
該談什麼,該怎麼談。
竟然連一個切入口都找不到。
謝雍先開的口。
「我和宋希是假的。」
我知道。
一個騎電動車追尾她的女孩兒,沒錢支付賠償款,只能分期。
他故意讓我看到他們的聊天記錄。
見我無動於衷,就把女孩兒招進了公司,讓我親自帶。
因爲女孩兒被客戶委屈,他質問我:「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人的?」
我說:「每個人都一樣,我也是這麼走出來的。」
他冷嗤:「跟她比,你也配?」
他從不避嫌,讓所有人都覺得女孩兒是將來的老闆娘。
他病倒,女孩兒心疼。
「莊總,謝雍太苦了,你能不能別再傷害他了。」
我知道謝雍是故意的。
他難過,他憤怒,所以他要百倍千倍地報復到我身上。
但是――
「我們的問題跟宋希關係並不大。
「她挺好的,單純、陽光,還喜歡你。
「如果你要開始下一段感情,她是不錯的選擇。」
謝雍神情莫測地看着我。
半晌,笑了,荒唐又諷刺。
「莊�O,有時候我都懷疑,你到底有沒有感情。
「任何時候,你做任何選擇,都在權衡利弊。
「你冷靜到幾乎冷漠。
「莊�O,你還記得我們曾經有個孩子嗎?
「如果不是你,他現在已經出生了。」
終於謝雍還是把這個話說了出來。
我的心臟猛縮,有片刻的停跳。
我仰頭看着光潔的天花板。
輕聲說:「真奇怪,那孩子在我肚子裏三個月,你對他沒有任何感覺。可當我打掉他,他卻成了所有人摯愛的寶貝。」
13
我和謝雍有過一個孩子。
那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正值公司準備上市的關鍵時期。
而且我的妊娠反應很大。
謝雍心疼我,讓我休假好好休息。
我沒答應,強撐着不適週轉於生意場。
終於,見紅了。
謝雍發了好大的火,強制讓我住院安胎。
我在醫院躺了一週,電腦手機就沒停過。
謝雍沉着臉摔了我的電腦。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離了你就不轉了?」
我們大吵了一架。
謝雍單方面宣佈:「你手上的工作我會移交給別人,你別幹了,在家裏休息,我沒跟你商量。」
他是擔心我,他在乎這個孩子,我的狀況確實不太好。
我是妥協了的。
但我不願意脫離職場。
我會詢問公司最近的情況,詢問項目的進展,並提出想旁聽一些重要會議。
都被謝雍一一拒絕。
「你就好好在家養胎,等孩子出生了你還要照顧,哪有那麼多時間。」
我懵了。
「我只請了半個月假。」
謝雍抿抿脣。
「莊�O,你別工作了。
「就在家裏看看書喝喝茶擺弄擺弄花草。
「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別人家裏總有一盞燈爲他留着,不像我和你,一個比一個忙。
「你看我們這個房子,有一點菸火氣嗎?
「現在公司已經步入正軌,以後我主外你主內。
「而且有了孩子,總要有人陪伴。你總不希望他跟我們兩個一樣,一點家庭溫暖都得不到。」
很荒謬。
我和謝雍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攜手並進,是愛人是朋友是夥伴是競爭對手。
可到最後他卻告訴我,他想要的是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妻。
我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然後冷戰。
我直接結束假期回了公司。
謝雍大發雷霆。
「你心裏就只有你自己,什麼都不管不顧?
「回家去,我會跟人事部說。」
我冷冷地說:「說什麼?
「說我被開了,還是你要辭退我?
「你有什麼資格幫我辦理離職,誰知道我們結婚了?」
謝雍沉着臉。
「就因爲這?」=
「那行,等到孩子出生,滿月宴上我會公之於衆,可以了吧?」
這句話止住了我所有的言語。
我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公佈我們結婚的事成了拿捏我的條件。
當然,僅這些都不足以讓我打掉孩子。
我撐着。
心底的煎熬、身體的不適,以及和謝雍的對峙。
直到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和他母親的對話。
懷上這個孩子是個意外。
我們一直有做備孕,但還是懷上了。
就好像命中註定一樣。
可以謝雍說,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這個節點讓我懷孕。
不然等到公司上市,再想讓我離開就更難了。
他媽贊同:「所以我讓你跟她籤婚前協議,你非不肯。
「等孩子生了,你把這份協議給她籤,以後你們的都是孩子的,就算離婚了她也拿不到半分。」
謝雍不高興。
「我說了,您別算計她。」
「這是算計?我也是爲你好。女人心野了就不顧家,你看你過得像有家有室的日子嗎?一口熱乎飯都沒有,衣服都沒人幫你收拾。莊�O就不是個安分的,你不讓她完全依附你,你能左右她?」
謝雍沉默着。
那張協議他拿了很久,最終收進了包裏。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這讓我不寒而慄。
多諷刺。
一個還是胚胎的孩子,就成了我的軟肋。
他是別人算計我捆綁我的工具。
我必須爲他放棄我自己。
我做得到嗎?
我做不到。
我冷靜、冷漠、自私。
所以只思考了一晚上,我預約了人流手術。
14
謝雍在抖。
「我只是想要一個正常的家庭生活,我錯了嗎?
「丈夫、妻子、孩子,一個家庭就是有他的分工。
「我們總要犧牲,爲什麼你不行?」
我看着謝雍。
「那爲什麼就必然是我?
「你工作,你創業,就單單是爲了妻子孩子,爲了家庭?
「那是你的夢想,你的事業,你的成就。
「那我的夢想,我的事業,我的成就呢?
「謝雍,你想找一個賢妻良母你就去找,而不是找到我把我變成那個樣子。」
謝雍臉色難看,有些惶然地看着我。
就好像十七歲那年,那個拖着傷腿抱着我的男孩兒。
謝雍回國了。
他和鑫輝的合作迫在眉睫。
我要上學,還接了一家公司的諮詢,忙得腳不沾地。
和謝雍把這些話說開後,我覺得我們是不會再見面了。
可沒幾天,他又出現在了樓下。
沉默對視後我想要無視他離開。
他卻突然叫住我:「我帶了一些你愛喫的,晚上我們一起喫飯吧!」
「謝雍,你這是在浪費時間。現階段你應該很忙,不要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
「暫時沒事,我有時間,而且這也不是無意義的事。」
我狐疑地看着他:「現階段不應該在推進你和鑫輝的項目嗎?」
「沒簽。」
這兩個字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卻耳朵嗡鳴了幾秒。
「你說什麼?」
「和鑫輝的項目,出了一點問題,沒簽下來。」
「謝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單生意而已,你沒必要這麼大的反應。」
「謝雍,你太自大了,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和謝雍不歡而散後我去了學校。
中途給秦淑打了電話,讓她叫她哥儘量去撿鑫輝的漏。
同時我問她:「你知道是因爲什麼嗎?」
秦淑頓了頓。
「我聽到了一點消息,據說簽約的時候發生了一點衝突,謝雍把人給打了。」
「對了,鑫輝的合作很賺錢?」
我「嗯」了聲。
「它就相當於給你哥的公司上了一道養老保險。」
「真的假的?」
秦淑雖然抱着懷疑的態度,但還是告訴給了她哥。
半個小時後,我的銀行卡收到了一筆七位數的轉賬。
【我哥說謝謝你。】
15
傍晚,我回到家,還沒上樓就聽見了哭聲。
是宋希。
「你憑什麼說你不喜歡我?
「你喜歡我的,我感受得到。
「不然你不會爲了我連鑫輝的項目都不要。
「謝雍你醒醒吧!你跟莊�O已經沒有可能了。
「你敢說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就算是做戲,你沒有假戲真做?」
站在樓下,我猶豫着。
我不想摻和他們的事情。
可我太累了。
只想倒回牀上睡覺。
最終我還是抬腳走了上去。
轉了個彎就看到宋希緊緊抱着謝雍,哭得不能自已。
謝雍的表情有些複雜,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
直到他發現了我。
瞬間,他把宋希推了出去。
宋希撞到牆上,悶哼一聲。
我順手扶了她一把,卻被她氣急敗壞地甩開。
「莊�O我求求你了,能不能離謝雍遠點?你放過他吧!」
「你閉嘴。」
「你就是不喜歡他了,不然不會連你們的孩子都不要。他看不清,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宋希,我讓你閉嘴。」
「我不!」
宋希瞪圓了眼睛,看向謝雍時是委屈,看向我的時候卻是仇恨。
「你就不能離我們的生活遠點嗎?
「如果不是你故意跑出國,鬧出這一出,我們都要重新開始了。」
我靜靜地看着宋希。
不願意跟胡攪蠻纏的人說話,他們從來只講情緒不講道理。
於是我轉向謝雍。
「管管吧,這樣擾民別人是會報警的。」
宋希還想往我面前衝,謝雍沉下臉拉住她。
「你能不能不要再鬧了?」
他們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
我是兩天後再次見到的謝雍。
「新鮮的雛菊, 我剛買的。」
他臉上掛着討好的笑, 我面無表情和他擦肩而過。
他抓住我。
「事情不是你聽到的那個樣子。
「我和宋希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已經讓她回國了,她不會再來打擾你。」
我深吸一口氣。
「那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再來打擾我。」
謝雍顫了下。
「你就非要這麼絕情嗎?
「我有錯, 我承認。
「可是莊�O,你也不全然是對的。
「難道當初就沒有更好的選擇?就一定要打掉孩子?」
「不然呢?」
這三個字我說得很輕。
但謝雍還是聽到了。
我的手腕從他的掌心滑落。
「你總說我冷心冷肺,做事情只權衡利弊。
「那是因爲我的試錯成本比你高太多了。
「你可以逃學,拿着所有的壓歲錢要跟我私奔。錯過高考對你來說不重要,你可以復讀可以出國可以在任何時候重新開始, 但那是我改寫人生的唯一機會。
「那個孩子,我可以把他留下來,我們去溝通去嘗試, 所有的導向不一定是最壞的結果。
「可我沒有膽量去試錯。
「一個生命, 他會捆綁我到什麼程度, 我不知道。
「一個生在不健全家庭的我, 又能給他帶來什麼, 我也不知道。
「一條路全是不確定性,一條路是我有把握的, 我只會選擇後者。」
16
二十歲之前,我活兩個字:逃離。
我出生在一個不好到有些典型的家庭。
母親說曾經的父親很好,愛她、重她、疼她。
一切的轉變從我出生開始。
母親壞掉身子生下來的孩子是個女兒, 不能給莊家傳宗接代。
父親看了一眼轉身就走,沒管病牀上的母親,沒管嗷嗷待哺的我。
就連我的名字都是同病房的一個老師取的。
父親開始酗酒、嗜賭、打人。
小時候母親總哭着說我是個賠錢貨, 說都是因爲我,說都怪我。
長大些後我開始護着母親。
她一邊依靠我一邊怨恨我,還叮囑我不要記恨父親。
後來她也開始打我。
在我第一次勸她離婚的時候, 她瘋了一般,說我害了她不夠還要毀了她。
那一刻我明白, 我必須逃。
到現在我幾乎和他們斷聯, 只有每個月固定給他們贍養費。
不管他們是詆譭我還是詛咒我,我都不在乎。
從此我就只活另外兩個字:自己。
我慶幸我把我自己養得很好。
所以我不允許中途有任何偏差。
我不要虧待我自己。
謝雍臉上滿是痛苦。
「如果你好好跟我說,如果我們好好談談……」
可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謝雍,我們就是走散了,你得承認。
「而且我從不走回頭路。」
17
和謝雍的再次見面是在我回國後的第二天。
秦淑開心地叫我出去喫飯。
謝雍在另外一個包廂。
我去洗手的時候正好碰到他從衛生間出來。
神色有些狼狽, 明顯剛吐過。
看到我,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
「你回國了?」
「嗯。」
「還走嗎?」
「年後。」
「我……」
「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謝雍怔住。
秦淑說謝雍現在的日子並不好過。
上市失敗, 沒能光復他爸的產業, 他媽對他很失望, 大庭廣衆之下給了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我點點頭。
鑫輝是關鍵。
如果是曾經的謝雍, 他不會看不到。
也許是路走得太順,也許是我們的事剝奪了他太多的理智。
他就是眼高於頂、不可一世了。
現在, 雖不說從頭開始,那也是舉步維艱。
宋希還跟在謝雍身邊,不離不棄。
她會喝酒了, 也不再因爲別人的一句話就紅了眼眶。
這種共患難的經歷, 說不定還真能修成正果。
秦淑問:「你會不甘心嗎?你會祝福他們事業失敗、終成怨侶嗎?」
我搖搖頭。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做選擇的過程。
選擇了就接受了, 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親情、友情、愛情,事業、學業、愛好。
每一個都只是組成人生的一小部分。
在這世上,最終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
好好把自己養大, 把自己養好,人生走一遭,別辜負了自己。
(全文完)
(已完結):YX11X2jMTYx8023D9OXnCx7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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